则一千,多则五千。项自链无意间打开一个,大惊失色!有个家伙更干脆,一个黑色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有了经验,客人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跟上察看究竟,黑袋子装着五万块现金!目瞪口呆,项自链只差当场没惊得晕了过去。
送钱的家伙叫邵灯明,与魏书记私交甚密。第一次同他接触,还觉得蛮有深度呢!上次魏得鸣私底里找项自链谈话,一半冲着这家伙来的。
想到那次谈话,项自链就有些气不过。当天中午与赵新良分开后,项自链回办公室睡午觉了,一觉醒来便直奔魏书记办公室。魏书记象是料到他会来的,刚敲了一下门,他就在里边问:是项市长吗?
项自链听得心头一惊,心想准没好事!进了门,发现魏书记的屋子里还有个不认识的人坐着,肥头肥面的,又象在哪里见过。
魏书记先是盛赞了一通项自链,说他有胆识有魄力,接着就问他市里建设工程拉开后,如何安排施工队伍。
项自链一听这话就知道魏得鸣心中有盘棋,以退为进,毫不犹豫地表态尊重领导意见,一切听魏书记和赵市长的。
魏得鸣见项自链提到赵新良,脸上的表情愣了一下,马上又笑容可掬地强调自己是不会过多干预政府工作的,但有些问题要从琼潮实际出发,这就叫实事求是。项自链点点头请书记指示。魏得鸣就慢慢地吐出了他的谜底:建设工作量大面广,政府资金投入也是前所未有的,可以说是个天文数字。古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建设过程中,重点工程中许多关键项目琼潮市自身无法承担建设任务的,则要请信誉好装备精技术强的单位来搞,一些二级三级公路、街道和多层建筑,市里公司完全有能力担当起建设重任的,则尽量由他们来解决。经济建设不但要发展特色工业,开拓国内国外市场,也要挖掘琼潮市内的市场潜力,尽可能地把外边的钱赚进来,内部的钱又留得祝琼潮市能有今天的成绩就是靠两条腿走路。中央提倡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们还得把两条腿利用起来,小学课本里就说人有三个宝双手双脚和大脑吗?我们当领导的要多动脑多走多调查多摸索经验,尽量发挥琼潮市的自身优势。宁临市不是出了个大名鼎鼎的建筑老板肖鸿运吗?他就是咱琼潮人。前些年他在深圳搞得有声有色,这年头又回家乡贡献力量,我们可不能让他这样的先进人物心寒,要创造条件让他们为琼潮市人民致富奔小康带好头迈好步。
项自链心里直嘀咕,怎么私营业主倒成了带领人民致富的领路人了,这年头有钱人说话比咱党的号召还要响亮。表面上他不动声色,连说书记讲得好讲得对,一切从琼潮的实际从发,从琼潮市人民的利益出发。
魏得鸣讲完一大套理论结合实际的指示后,指着身边的人说,这位是肖鸿运的表弟,叫邵灯明,是鸿运建筑有限公司驻我市的代表。这时候项自链才明白为什么刚见面就觉得眼熟,这表兄弟还真有点血脉相通,连长相也差不厘。
邵灯明趋步上前握着项自链的手说,项市长好,魏书记一直夸你有魄力,说你一上阵琼潮市就要打一个漂亮的城市建设翻身仗了。希望以后能做你的马前卒,为琼潮市新格局的奠定冲锋陷阵。
凭这么一句话,项自链觉得肖鸿运还真能用人,他这个表弟比起他自己来似乎更懂得与人交际,明明是求人帮忙的事,让他说得要献身似的,难怪魏得鸣也为他张罗。
项自链不紧不慢地回答,人民建设为人民,人民建设靠人民嘛!你是人民中的优秀代表,人民有需要你当然要挺身而出的。
听了这话,魏得鸣和邵灯明笑了,项自链也跟着笑。
邵灯明走后,魏得鸣问项自链落实了秘书没有,说是找个合适的既方便工作也兼顾生活。项自链正在为物色秘书而苦恼,一个好秘书顶半个自己的,琼潮市情况并不怎么熟悉,他想从建设局、规划局里了解一段时间后定个合适的人眩领导选秘书一般都喜欢那些中文系毕业的,说是有专业特长。项自链却另有见解,他自己就是学理工科,也写得一手不赖的文章,所以偏爱文理兼长的技术人员做秘书。可这年头要让技术员做秘书等于是狗咬耗子管了猫事,你有心人家也不高兴,说你不懂得用人,没有政治敏感性,只认死理不懂哲学,仿佛其它专业人员都是文盲。这事就暂时拖着,没个落实。见魏得鸣问起,项自链就说自己已经有个想法了,只想借此掐断魏得鸣某种念头。
魏得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拍拍项自链的肩膀,神色凝重不无感慨地说,小项啊!你年纪轻大有前途,我已是五十八岁的人了,无论工作生命还是政治生命都将走到尽头。人活到这光景也没有其它可图的了!如果说有,也只希望儿女有个好前程,我那小儿子去年从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在工交处工作。我想让他多锻炼锻炼,你看当你的秘书怎么样?这是私事,作为琼潮市的市委书记,我本不应当对你说这样的话,看来真的是人老了,常放不下儿女们。项自链还能说什么呢?看着魏得鸣略见苍白的两鬓,仿佛想到早死的父亲,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心里话谁高兴领导c一个儿子在自己身旁!日后有什么一举一动不就全落在魏书记的眼里了吗?想到这,心中就有了不快。可搞政治并不是搞特务,魏书记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儿子作牺牲品。这多少有点让项自链感到z慰,反过来想想正好说明魏得鸣看好自己呢!
这样一来魏得鸣的小儿子魏宏益就顺里成章地成了项自链的秘书。
现在想来,项自链更后悔了,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五叠钞票,很难相信魏得鸣与邵灯明的关系能够一清二白堂堂正正。他马上打电话给邵灯明,可邵灯明的大哥大关着。整个下午,项自链的情绪坏透了,一个人在屋里踱来踱去,整整抽了一包烟,感觉告诉他真正的工作压力还在后头。
晚上草草吃过晚饭后,项自链打了个电话给司机胡瑞英,叫他把魏宏益接到自己这里来,说有急事。过了二十分钟,车子便停在楼下了。项自链把五叠钞票原封不动地塞进黑袋子里。坐进车后,小胡问他到哪里,项自链没回答,转过头向魏宏益要邵灯明的住处。魏宏益显然有些吃惊,愣了一下才说,新洲住宅区,就是这里!
新洲住宅区是琼潮市设施最齐全的小区,邵灯明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项自链严肃的脸上忽然扬起了几道皱纹,他笑了,笑得让人发毛。小魏和小胡茫然地看着他不出声。项自链发觉自己失态,干咳两声后,叫小胡原地待命,自己和小魏钻出汽车。小魏在前边领路,直向邵灯明家走去。拐了三个弯,就是邵灯明的私人别墅。
还没到门口,项自链扭过头自言自语地问,你对这里很熟悉嘛!
魏宏益又愣了一下,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快步上前按了按门铃。
里边传来了娇里娇气的不耐烦声,哪位啊?
魏宏益没好气地应了一句,项市长找邵灯明有事!
女人开了门,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
项自链并不理会,直往里边闯,魏宏益跟在后边大叫,邵灯明你出来!
一会,邵灯明从楼上跑了下来,楼上传来了咒骂声和推骨牌的声音。
邵灯明见来人是项自链,并不感到意外,笑呵呵地叫人上茶侍候。那个娇里娇气的女人越发变得低眉顺眼了。
项自链打量了一眼女人,大概二十岁不到,细皮嫩r的,神态前后判若两人。项自链不无讥讽地说,宰相府里的丫头也是七品官啊!比我这副市长还牛点。
邵灯明横了一眼女人说,项市长大人不计小人过,是我管教不严,多有得罪。而后转身吆喝着要女人向项自链赔礼道歉。
项自链见那女人哆嗦怕事的样子,冲着邵灯明说,算了算了,到了你邵老板的高屋里,不低头不行,富贵人啊!
魏宏益见项自链话里充满着火药味,看看邵灯明,又抬头看看金碧辉煌的大厅,不知如何是好。
邵灯明就是邵灯明,接着项自链的话柄说,项市长你来了,寒室蓬荜生辉哩!说完忙递上烟。项自链见邵灯明一副讨好相,只好放缓口气,点上烟悠然地抽了两口。他翘着二郎腿问邵灯明,知不知道我来你这里的目的?
邵灯明当然知道项自链为什么而来,反正千变万化离不开那五万元钱!自己下午送过去,晚上人家就后脚跟了上来。但到底冲什么来着却不得而知,邵灯明搞不清项自链是嫌钱少了还是怎么的,他摆出一副茫然的姿态说,项市长来我这里指导工作,我欢迎啊!
项自链这下气不过了,猛地站了起来,骂了一声娘,把黑袋子往邵灯明眼前晃了两晃,扔在桌子上,大声呵斥说,这算哪门子事,你把我当资产阶级走狗还是奴才呢?
邵灯明见形势不对,忙示意身边的女人,女人把门关上后退出厅去。
项自链当着魏宏益的面恨恨地说,要不是看在魏书记的面子上,我把这五万块钱送检察院去,我倒要看看谁吃不了兜着走!我是缺钱,但也不是缺五万块钱,缺的是五百万五千万,你给得起吗?我还以为你邵灯明真是个人物,原来也做些j鸣狗盗的事。你表哥肖鸿运真是瞎了眼,会重用你这样的人物充角色。你以为我们党员和干部都是糖衣炮弹轰出来的?项自链把钱一叠一叠地翻了出来,让邵灯明当面点清。
邵灯明面子上也不好过,脸胀成了猪肝色,但口上还是说项市长教训得是教训得是。项自链见邵灯明还算识相,便收起火气说,我们政府有政府的规矩,对私营企业并没内外有别两套政策,相反市里还给了不少优惠条件鼓励发展,倡导公平竞争。你这样做从大处讲是腐蚀党和国家干部,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从小处说是置我于不清不白不仁不义之地。痛痛快快地收回这五万元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以后咱们还有个见面说话的余地,否则一切就免谈了。
项自链这样演戏似的折腾了一番,一半做给邵灯明看,一半做给魏宏益看。这个书记少爷表面上看起来老实还有点羞涩胆怯。相处才三四天时间,项自链吃不准灯芯草有多长多短,这次拿邵灯明点灯,就是想量量他的尺寸长短,也借此提醒魏得鸣,自己是身正形正,不会完全按照他指示的那一套办事。
小魏站在一边偷偷发笑,项自链见他幸灾乐祸,就严肃地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小魏见市长生气,也敛起笑容狠狠地说,走,走走!
项自链递了个眼色,两人转身就走,邵灯明在后边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过了两道弯,估计已出了邵灯明的听觉范围,魏宏益哈哈地笑开来,连喊过瘾。喊完了又说项自链作派好做事硬,早就该杀杀这些私营业主的威风。现在许多当官的一见到他们就点头哈腰,象清朝末年巴结洋商一样,恨不得长出尾巴来摇着乞怜。
项自链可没他开心。冲着邵灯明与魏书记这层关系,他会善罢甘休吗?琼潮市城市改造多大的一块肥r,他能不垂涎!自己一个人不接受他的好处,其他人能行吗?
田大了难免有裂缝漏水。项自链其它没什么可怕,怕的就是裂缝多了,这田就会干枯,到时就不知如何收成了。前不久广东盛行二句话,一句说:一里路一条虫,吃出路基大窟窿,吃出路面篓大的麻孔;另一句说:几幢楼几窝鼠,个个利齿猛如虎,啃了地皮啃梁柱。这些顺口溜象电脑病毒一样,很快就在全国各地传播发作开来,并愈演愈烈。近几年整个宁临市没少犯这档事,从副市长到县里科股级科员,单查处的就不少于三百人。问题大都出现在工程建设上,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琼潮市一个发电厂就端掉了百来号人物。前车之鉴,项自链不得不防,不得不忧心忡忡。
宁临发电厂厂址座落在琼潮境内。工程建设总指挥部设在宁临,由黎赢权亲自挂帅,琼潮市前任市长负责现场指挥。项自链不肯接受组长头衔,自有他的考虑:琼潮市国有、集体经济份额加起来还不足总数百分之十,可以说整个经济活动差不多都是私人与私人之间展开,而立项、审批、税收等权力集中在政府部门手里,更具体地说掌握在有权人手里。里边个人关系千万重,他不得不衡量轻重步步小心。去年宁临市还在中央级报纸上鼓吹宁临人如何如何抱团,政府如何如何为民办实事,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军政关系军民关系如何如何地融洽,可没过多久琼潮市群众搞了个千人签名上访书,轰轰烈烈闹到了省里,说是地方政府没能兑现承诺,土地征用款少了三分之一。宁临发电厂作为省重点工程,工程用地三千亩,总征地款近两千万。如果举报属实,那么一定有人偷天换日吞了六百来万。省委省府大为震惊,连夜通知蒋多闻,说省里要派专案组调查此事。
蒋多闻来宁临坐镇才半年,不想让省里劳师动众铺摊子,口口声声保证宁临市委有决心有信心查处此案,一定给省里一个满意答复。省纪委书记与蒋多闻多年同事,何尝不明白他的难处,说是专案组不来也罢,但宁临市委必须在三个月内结案。蒋多闻原任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副秘书长,见对方口气放缓,便一口应承下来保证如期完成任务,不负老同事一片好心。时间紧迫刻不容缓,蒋多闻连夜召开常委会,通报了省里决定,布置了立案调查任务。省里急蒋多闻更急,要纪委书记亲自负责,两个月内交差。结果就兜出了发电厂项目贪污受贿上百号人物,琼潮市书记市长一窝端。
一个疑团在心里时隐时现,项自链说不出但想得通,总觉得发电厂一案玄乎其玄。偌大个摊子两个来月就查得水落石出,涉案人员一百多人,速度之快效率之高恐怕在国内反贪史上也找不到第二个。项自链越想越觉得这组长头衔不好挂,暗暗庆幸当初没答应。今天邵灯明又给自己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政治经济课,轻轻叹息一声,心情灰暗下来。正在思考如何堵漏d截断腐败源头,以免自己主管的建设项目出问题,不想包里的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电话是妹妹项香颖打来的,说是老母病得不轻,住进了县人民医院。这些年来母亲虽然瘦瘦蔫蔫的,小病不断,但从来没大玻这回却病得有些莫名其妙,县里的医生吃不准,建议到市里细细查查。项自链一听,心里直喊糟,心急火燎地要妹妹明天就送母亲到宁临市。随后给吴春蕊挂了个电话,说自己忙安排不过来,可能要迟一两天才回家,要她照顾好老人。
第七章
市府礼堂里坐满了市政建设公司和其他建筑公司大大小小的头们,市长赵新良正在做全面建设新琼潮的动员报告,左边依次是政法委书记张天明、规划局长胡洪亮,右边是项自链、建设局局长钟浪涛。项自链看上去正襟危坐,可心不在焉,一双眼不时地瞅着台下。许鸿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同邵灯明一同来参加会议。他见项自链看自己,便眨眨眼呶呶嘴算是打了个招呼。众目睽睽之下,项自链只装没看见,把目光扫到了最后一排。在最后边的魏宏益向他丢眼色,那意思项自链心里全明白。经过一个月的相处,项自链觉得小伙子变得可爱了,就是有时候犯牛皮气,象自己当年一样犟得让外人难以接受。
有些东西真不好让人理解,魏得鸣怎么会养着这么个可爱的儿子?阎罗王点兵,鬼使鬼差,莫不是乱了门道?父子俩实在找不到一点相象之处,连长相都没有一点血脉相承的地方。魏得鸣深沉老辣,老于世故。而魏宏益却书生气十足,特别爱同老爸唱对头戏。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按父亲铺设好的路子走下去了。原来儿子喜欢理科,老子硬要他读文科,再后来就进了市政府工作,就这样一步步在父亲圈好的轨道上滑行着。可魏宏益偏偏不谙机关里的机关,直着肚肠同人打交道。因为父亲是书记,大家更敬而远之,弄得他在偌大的院子里连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加上平时又沉默寡言,更觉得心里烦。这烦恼就成了一根看不见摸不着又无处不在的随时可以点燃引爆脾气的导火线。于是父子之间便弥漫着火药味,老头子怨儿子没出息,小子恨老子多管闲事。
要是讨厌一个人,往往连他周围的人也看不顺眼,邵灯明就这样成了小魏心眼里的一条蛆虫,只知道围着他老爸这堆烂r爬行。魏宏益压根儿就看不起附炎趋势,有奶就是娘的铜臭气,常骂邵灯明是个j商,还说老爸总有一天会给他害死。有一次听完魏宏益的诉苦,项自链问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这小子憨憨一笑,说是佩服项自链那股凛然正气,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作派。邵灯明也够狠的,一扔就是五万元。这五万元没有砸扁项自链,倒砸出项自链与魏宏益的感情来。魏宏益刚才眼神一牵一扯,项自链就知道他又在心里骂邵灯明了。
这时候项自链却高兴不起来,潜意识里为邵灯明叫屈。这邵灯明也真是的,你要送钱送物给人家,哪怕隐晦一点含蓄一点也好,为什么要这么张狂,这么趾高气扬,这么嚣张跋扈!咱要是真的接受了你五万臭钱,日后还不唯你马首是瞻!虽然当时气血上涌,直追到邵灯明家训斥了一顿,图了一时痛快,可不知有多少个梦里,出现这样的情景:邵灯明把五万块钱翻了个倍,巴里巴结地偷偷地替自己把房子装修一新,还搬来了29英寸大彩电、真皮沙发、柚木坐椅……有时从梦中惊醒,项自链暗暗骂自己犯贱,没有党性不讲原则。不是常担心工程建设捅出漏子吗?现在刚刚起步,怎么自己先动摇了?胡思乱想了一阵,又觉得好笑,可终旧没有笑出来。时间一久也就原谅了邵灯明,觉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或许人家还百试不偿呢!私营业主给官员送礼成风,早已不是新闻。前几年群众高唱国际歌,意见纷纷,中央地方也层层下文件明文禁止暗地教育,但此风只长不消。再后来,人心都讲散了,领导也懒得唬着脸,讲话往往一带而过。群众更不用说,见怪不怪劳s没了笑话多了,对于干部受贿和男女绯闻一视同仁,常挂在嘴角抹油。身在官场多年,项自链不算见多识广,但个中道理还是明明白白。
赵新良还在作报告,项自链汲汲鼻子耐不住了。今天是星期六,他整整一个月没回家了。老婆好几次都在电话里嘟哝着,那哎怨的声调把他拉回到久远的记忆里。在琼台当副县长那阵子,这声音他是经常听得到的。想到这里,项自链胸口一热,神情就有点恍惚起来。稍稍偏过头看看赵新良。赵新良话正讲在兴头上,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消磨时光。
自从魏宏益当了自己的秘书,赵新良对项自链的态度就谨慎起来,两人除了公开场合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外,私底里很少有超过三句。项自链虽然心里早想到这结局,可真临到头上,又觉得喉管里痒痒的难受。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小心眼呢?仿佛这世界从来都只有两大对立的阵营,人与人之间只有敌我,只有顺从和对抗,而没有妥协没有调和没有折中!项自链想想又觉得好笑,怎么玩得都是小孩子把戏,那么爱憎分明,那么天真得可爱,这世界真是一清二白了!
虽然他恨不得脚底抹油溜出会场,病埸上的母亲还瞪着眼盼儿子回家呢!母亲已躺在宁临一医里三天了,自己这个做儿子没去看过一次,也不知道病情怎么样了。老婆在电话里总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听不出个大概来。可这时候他不能走,就算他与赵新良之间没有魏宏益撂着,他也不能走。一把手没走,二把手绝对是走不了的,否则你就是没大没小,不尊重领导。好不容易挨到赵新良讲完话散会,许鸿运又凑上前来,项自链只好应付几句。不想许鸿运才说两句就提到了他母亲生病住院一事。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这里边一定有蹊跷,不过项自链并没露出声色,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只盼早点打发掉许鸿运,早点赶到医院看看母亲。邵灯明这一次倒识相,见两人说说笑笑,便道了声项市长好就走开了。闲侃了几分钟,礼堂里空空的,只有三个工作人员悠游地整理着桌椅。项自链正要打电话叫司机过来,许鸿运伸过手拉着要送他回家,说是顺便路上谈点事。项自链看看时间,已是中午十点半了,便梗了下身子,点头同意。
其实司机胡瑞英昨晚酒后独自驾车,撞了南墙,自己那辆崭新的奥迪成了变形金刚,挡风玻璃裂成乌龟背。项自链在医院见到司机小胡的时候,他头裹纱布,检讨不迭。多少次交代他要小心驾驶,别闯祸生事,丢了政府形象,可这家伙简直铁打铜铸的脑袋,水泼不进!项自链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说了几句安慰话,叮嘱医生好好照看。
这时候司机和车子都在休养,一个医院里进补,一个修理厂里美容。项自链便成了赤脚医生,靠双脚游走江湖。现在许鸿运主动提出要送他回家,项自链反倒觉得自己愚弄了一颗善良的心,为刚才拨电话叫司机这一鲁莽行为而羞愧!直腰、伸脖子、僵立、点头,在四部曲里完成了这一心路历程。
“咱正急着赶回家吃顿老婆煮的饭哩!”两人便亲密地钻进了车子。
项自链越来越不信任小胡了,想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平时项自链没少告诫,可小子当面点头如仪,背过身就忘乎所以。昨晚要不是交警认出是他的车子,恐怕丑事早就见报了。
车子是奔驰牌的,那感觉全然不一样,飞奔着象蓝天上的白云,触摸着无一处不熨贴。人比人比死人,货比货不是货。项自链侧脸看看驾驶座上春风满面的许鸿运,心里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许多在官场上得意半生的人,一退下来就成了废人,不!简直是废物!踢一脚也不会滚的废物,谁也差使不动!随着权力的转移和消失,名声、地位、金钱、待遇都跟着暴跌,以前的同僚不再与你套近乎了,下属在你面前也不再象先前那样恭敬。有时候搭个便车,没品没级的司机也四个鼻孔出气,有事没事还对你直哼哼。
项自链才三十五岁,仕途上可谓一帆风顺,按理不该有英雄迟暮的感叹。不知道是长久没有摸到老婆的身体,引起内分泌失调神经紊乱,还是母亲无端端地病倒在医院里,心里搁着块石头而陷入胡死乱想,他感到莫名其妙地烦躁。闭上眼想平息一下繁乱的心绪,可一合眼,就浮现出吴一高苍老憔悴的身影。
半个月前,项自链在一家书店前无意中看见了老吴,当时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眼前的老吴同几个月前截然两样,满头花白,佝偻着腰,一惯刚毅的神情全都萎缩进松弛耷拉的脸皮里。当老吴挤出干癟的笑容握着他的手时,项自链才确定没认错人。起初,项自链还以为老吴刚生过一场大病呢!没想到是怨气难消,结成了解不开的心玻老吴一开口就大骂县长贾守道不是东西。贾守道在琼台县十年没办成一件正事,这回给陈擎栋到市里参了一本。市纪委、市组织部组成联合调查小组到琼台调查了半个月,得出的结论是琼台县个别部门领导无方,致使地方经济一直徘徊不前。这件事项自链刚来琼潮时有所耳闻,自己前两年在琼台工作过,是是非非他也不想作什么评论,说好说坏对自己影响都不会是正面的。对于贾守道的底细,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一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人能过五关斩六将,从五十几万人中脱颖而出,短短七年从乡里的一个水利员爬到了副县长位置,贾守道的政治手碗确有过人之处。不过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找了省委里一个不知转了多少弯的远亲作靠山的,所以才安安稳稳地在琼台当他的土皇帝。陈擎栋初来乍到,或许不知道贾守道底细,或许是新官上任急着放三把火,结果两人在常委会上就红了脸。再后来就闹到了市里省里,害得贾守道差点儿丢了乌纱帽。丢乌纱帽的理由是贾守道在位这么多年,一条宁台线改造工程都没完成,无法得到几十万琼台乡亲父老的信任。双方势均力敌的交锋结果,达成了官场上常常出现的相同结局:领导双方毫毛无损,下属部门头头跟着做替罪羊。吴一高时任交通局局长,承担了义不容辞的责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强制退休了。
项自链突然明白第一次在阳光假日酒店见面时,老吴欲言又止的原因!不禁为他大叫委屈,问他为什么不上访不上告。
吴一高苦笑着说,我这把年纪的人还上访什么?要是你项自链当省委书记或者省长的话,那还真得试试呢!再说在这里帮儿子打点书店,整天与书作伴,远离尔虞我诈的官场,也算找到了好归宿。
老吴这么一说,项自链心里雪亮,明摆着的事实,陈擎栋和贾守道省里都有人撑腰,象吴一高这种不算处分的处分总不能告到中央国务院,再说中央国务院也管不了这j毛蒜皮的小事。他还能说什么呢?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拍拍老吴越来越往下驼的背,匆匆地钻进车走了。
宁台线开工不久就折了一员大将。想到吴一高被强制退休,项自链的心情更沉重了,他怎么也没料到踏踏实实任劳任怨的吴一高会落得个如此下场!为这件事他还特地打电话责问赵国亮。赵国亮也是有苦难言,只说了一句朝中无人莫做官,谁叫自己上头没人扛着,明哲保身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委屈老吴了。当时项自链大骂了赵国亮几句,后来想想也是的,再牺牲一个赵国亮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放在心里祷告宁台线改造再别闹出什么事来。
后来才知道,吴一高离任后,马新军官升一级,接任了他的位置。项自链听赵国亮说起此事,心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本想合上眼定定神,没料到满腹心事全涌上脑海,项自链睁开眼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糟糕事。可有些事你越有心回避,它就越钻心咬肺,让你坐立难安。想到憔悴苍老的老吴,直叹万事转头空。上次在阳光酒店,吴一高十有八九就处在陈贾斗争交锋的火线上,他后悔自己大意,如果当时做点工作,或许能保住吴一高!
许鸿运拿眼睛瞄了他几眼,项自链下意识地还了几眼,可自己浑然不觉!此时此刻他陷入深思,觉得自己象一颗流星,不知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只是无意中闯入了大气层,获得了短暂的辉煌。却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燃烧挥发殆尽,迎接他的死寂和黑暗又在什么时候降临,但这一切分明扑面而来,就象车外晃过的一景一物。迷迷糊糊中,官场便成了蒸发流星的大气层,进了官场的人就成了流星。项自链的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渗出冷汗来。
可从许鸿运的身上,他看到了一颗永远闪烁着光芒的北斗星!只要乾坤不颠倒,随你斗转星移,光芒依旧。都说九丐十商,在滚滚的市场气息中,这种观念已完全颠倒过来。特别是这两年,各地选派到省里到北京参加人民代表大会的人民代表们,已不再是一般的人民了,多的是工商界的知名人士。即使评劳模也不再是铁人式的苦行僧,而是家有万贯的大款。项自链忽然意识到时代潮流已把自己远远抛到了后边,觉得胸口有口气上不来。人家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看来这话还真不假!人应当抓住权力散发出来的光芒,谁知道这光芒象流星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无垠了。项自链从来没有想过这层关系,惊醒过来又暗叹惭愧,为自己刚才的荒谬想法而感到心惊r跳。这是多么可怕的念头呵!
市场经济这只无形的手开始触摸项自链的心窝了。
许鸿运见他从怔呆中清醒过来,就说你想你的吧,我不打扰你就是了。
项自链抬手一看,自己足足有二十分钟没有理会许鸿运,忙半真半假地说,许老板你跑起来都比别人走起来稳啊,睁着眼也能睡大觉!
许鸿运怔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一笑笑掉了压在项自链心头的千斤石,他忽然想起许鸿运还有事要同自己商量,就问许鸿运有什么急事。
许鸿运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憨,说是就想送送项市长,借机聚聚旧,没别的意思。
项自链不轻不重地说了声老滑头。
许鸿运笑得更憨了。
这憨态里让项自链看了就觉得心里踏实,不经意中又增加了几分好感和佩服。有的人天生就是枭雄,长着一副老实巴结的脸,雄才大略全藏在心中,默默地支配着这个时代的主流。许鸿运就是这样一个人物,绝大多数场合都显得谦虚卑躬,把张扬的内心封堵得严严实实,却无处不渗透着他的影响。这一点在接下来的情节中便有了进一步的印证。
项自链一只脚还没踏进病房,就感觉到紧张气氛。母亲床前围坐着妹妹项香颖、妹夫江海天、妻子吴春蕊,大家表情关注,带着隐隐的担心,儿子凯凯一改往日调皮捣蛋的形象,默默地陪坐着。项自链三脚并作两脚来到母亲床前,看着形容枯槁的母亲,情不自禁地红了红眼圈。老人脸色铁黑,呼吸息微,双目紧闭,只有眼睑下尚未干透的浑浊的泪迹表明她还有知觉。项自链附在母亲耳边喊了三声娘,老人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说不出话来,两行泪迹更浊更湿了。项自链忙问妻子这是怎么回事,吴春蕊瞪了他一眼,那意思说你现在问这话,是不是太迟了。妹妹递上病理报告单。其实不用看,老年高血压综合症谁个不明白!项自链接过病理报告单,一字不漏地看了。“高血压脑神经压迫症,病情严重,需作特别护理。”项自链知道母亲这辈子恐怕再也不能完全清醒过来了。这种病对身体瘦弱的人来说,发病机率少之又少,病发先期病人往往身体绵软无力,双颊发烫,继而不时地感到头晕眼花,到后期才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张乐天的老婆就是死于这种病的,项自链看完病理报告单就感到手脚冰凉。母亲一个人住在农村老家,平时j鸭鱼r闻都不闻不到,更别说吃了,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子骨怎么就撞上高血压这种毛病!项自链镇了镇神,回过头来正要找医生了解有没有痊愈的可能,要多少治疗费用,只见妻子和妹妹正在楼道上同许鸿运合计着什么,还说着什么感谢之类的话。真让人费解,他们怎么快成了一家人了!见项自链注意自己,许鸿运说了几句安慰话就走了。
找医生了解的结果让人大吃一惊:要有个盼头,先准备二十万再说,还没个准头,生死自负,签字生效。项自链还没把这段话说完,妹妹就c嘴了,真要等你来告诉我们这些,母亲恐怕早就入土了!你也真忍心,让我姑嫂俩全扛着!吴春蕊这回也没好脸色,三人只差没在病榻前大吵起来。项自链点头如j啄米,连连认错。出了气,脸也红过了,姑嫂俩开始要项自链拿主意:主治医师说了,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三十,住院费用就是那个数,后期药物支出没个七万八万就等于前功尽弃。
项自链好一阵子才喘过气来,医院也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夫妻俩多年的积蓄不过是七八万块钱,就算兄妹对开分担,自己还得负债十来万。项自链有点心痛钱了,可一看到母亲那不停蠕动的嘴,嘴里不时渗出的唾沫,不知怎么搞的,就联想起乃头和r汁。想象中自己正含着母亲的乃头,一口一口地吮吸,一点点地长大。这只是潜意识里的反应,真实的记忆告诉他,母亲是如何含辛茹苦拖拉着兄妹两人长大成人,如何晓大义识大体送他到远房伯父那里识字断句做文章,如何白天抓工分夜里编竹席积攒点辛苦钱供他们上大学。想到过世的父亲,自己没有尽到做儿子的孝道,项自链一阵心酸,觉得再也不能失去这次弥补母亲养育之恩的机会,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再说这钱人花人赚,都是水上流的事,没必要计较。有一个社会上流行的不算卑鄙的念头跳上他的脑海,只要暗暗放个风,说自己母亲重病住院,以照料为名请个假,保证同僚、下属和那些有求于他的人自觉地把钱送上门来。前不久,宁临市电业局局长儿子结婚,婚宴一排就是百来桌,尽赚了百万。赚钱要赚得巧赚得妙,得做出让人闻得着但看不出提不上抓不住把柄的绝活来。婚丧嫁娶,养病做寿,生儿育女,人情往来全是传统礼节,这一套在官场上早被习演得炉火纯青,成了变相的受贿索贿,但谁都说不上一句闲话。当官的不在于工资多少,能不能生财有道,就看你肯不肯剑走偏锋,让手中的公众权力倾斜到周围的追随者。琼潮市多少建设项目从他手上过,又有多少人巴望着他来提携,项自链大权在握,只要松松手钱就会象雪片一样飞进他的屋檐。
项自链正要开口安排治疗,项香颖没好气的问,是不是心痛钱了,还犹豫什么呢?看你这个做儿子的还不如一个闲人爽快!
什么闲人爽快,还有人帮你垫钱不成?项自链嫌妹妹噜嗦,要她说个明白。
看不出你这个朋友还真仗义,帮了天大的忙也没跟你邀功。项香颖从小就佩服自己的哥哥,患难见人心,见项自链这个时候还绝口不提母亲治病一事,平生积累的兄妹感情都化作了一肚怨气,连怨项自链忘恩负义。
项自链从来没见过妹妹这样唠叨过,也没好气地说,你别数落我,等我说完了,你再来骂我好不好?随后不容项香颖有c话的机会,一口应承说,母亲的病拖不得,费用我来负担,你愿意出我也不勉强,反正多多少少我抱篓底就是了!
项自链这样一辩解,项香颖也就不好再提他的不是了。她看看项自链刚毅的脸说,这才象我心目中的哥哥,娘就生了我们两兄妹,我们对开付帐,绝不拖大哥你的后腿。这医疗费不是一万两万,一时也拿不出来,多亏了许老板帮忙垫了底,明天就开始手术……项自链一急忙拉拉妹妹的手,轻轻地问,你说许鸿运垫的钱?项香颖见他紧张,茫然地点点头。项自链心里咯噔了一下,神情严肃地要妹妹在别人面前绝口不提这事。项香颖见哥哥认真,意识到这事并非一般的人情往来,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围走动的人群,怕旁边横伸出几双耳朵来。
三人想个再三,觉得大家空耗在病床前母亲也醒不过,干脆雇佣一个保姆守着,自己也好脱身洗个澡休息片刻。最高兴的是儿子凯凯,听说马上可以回家,脸上的神采一下子活跃起来。
回家路上吴春蕊在车里直打瞌睡。凯凯倒是觉得什么都新鲜,摸摸这摸摸那,问项自链车子是不是他的,花了多少钱买的?最后说,我明白爸爸你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了!逗得项自链哭笑不得。
回到家,项自链说了几句漂亮话哄老婆孩子睡着后,一个人躲进了书房暗暗盘算着。许鸿运默不作声地帮他付了这笔巨额医疗费,项自链本来想好的“集资方案”只能取消了。真不知道该感谢许鸿运雪中送碳,还是埋怨他处心积虑?这家伙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项自链心如明镜。天下没有白得的钱财,如果就这样接受了他的恩惠,那么以后就得顾全他的面子。可许鸿运凭什么相信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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