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都是“草本派”钻研出来的,他也不太熟悉。但是蒸馏酒j-i,ng的法子,还是知晓一二的,赶紧把东西扔给韩邈,让他自己调配花露水算了!
还有这等说法?可惜韩家并不酿酒,得想法弄点蒸酒才行。想了想,韩邈又问道:“若制成了酒j-i,ng,要怎么融香进去呢?”
“放些j-i,ng油,或是把香料泡进去?”甄琼见能推掉这活了,立刻认真起来,思索片刻又道,“说不定油脂也行。之前那些桂花油不就能浸出味儿嘛,弄点猪脂,吸取花香,到时候泡到酒j-i,ng里,说不定就能成花露了!”
韩邈是懂调香的,这可是文人雅趣,不论是行商还是交友,都大有用处。况且韩相公还是个制香高手,他幼时住在东京,也曾受其教导,很有些根底。也正因此,韩邈非常清楚面脂、头油里多有用到猪脂、猪胰之类的物事,医书也言鹅胰滋补,最益入洗面药。
若这些物事真能吸取花香,说不定还能提高花露的身价。韩邈心头立刻浮上了不少点子,不过让甄琼这个鼻子生锈的家伙来做,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还是要寻几个老练的调香匠,慢慢摸索。
得了新这么多新点子,韩邈也不折磨这小道了,命人撤了香料,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下去安排诸般事宜。
蒸酒也很快运进了丹房,开始提炼酒j-i,ng。浓郁酒气飘散,把甄琼熏得小脸红红,不过这些他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怕,很是找回了些炼丹的乐趣。
好在,禁闭也似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月后,甄琼胳膊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窑厂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新炉试制成功,可以正式烧料了。
“我手全好了!能炼玻璃了吗?”甄琼lu 起袖子,把养的白嫩嫩,只留了些浅浅疤痕的手臂给韩邈看。恨不能再搓上一搓,以示自己好利落了。
拘了他一个月,为的还是养伤,如今新炉修好,韩邈也是要去看看的,便点头笑道:“自无不可。愚兄也想见识下炼玻璃的妙处呢。”
在他看来,甄琼给出的琉璃器已经足够用了,那心心念想要炼出的玻璃,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甄琼立刻拍胸脯道:“韩兄放心,这次一定不会炸炉了!”
韩邈:“……”
不说还好,说了他反倒担心起来了。
※
虽然心中忐忑,韩邈还是带着甄琼去了窑厂。新制的窑炉在山脚最深处,专门僻出了棚屋安置。然而饶是有些心理准备,真见到那窑炉时,韩邈还是略略有些吃惊。
这炉子并不像烧陶、烧瓷用的窑炉,有偌大窑洞,可以放置各种泥胚,倒是有些像铁匠铺里的炼炉,个头小不说,还设了倾斜的出料口,似是要把炼出的东西倒出来。
看着造型如此古怪的炉子,韩邈倒是有了些明悟:“难怪说起琉璃器,都是吹造。原来不是烧砌出来,而是要似铁水一般,在炉外塑造成型。”
这猜测确实近乎真相,但是甄琼哪管外行想什么,早就挽起袖子开始配料了。为了选出适合的烧制材料,他这两个月可是翻了上百种石材,这才选出了最合适的。只不过最终结果,还是要上炉烧烧看才行。
把兑好的石屑倒入炉里,甄琼退后一步,提高了音量:“扇风!”
一旁守着的窑工,立刻奋力拉起了风箱,炉里煤块在热风的催动下,熊熊烧了起来。只是半刻钟,满屋热气蒸腾,让人汗如雨下,好在这棚子通风不差,窑炉也有长长的出烟口,才不让人觉得有多呛。
韩邈微微眯起了眼,直勾勾盯着那敞开的窄小炉口,只见里面的石屑犹如见了火的油脂,开始溶解,成了一汪耀目的浆水,简直跟炼铁时的铁水一模一样。不,兴许比铁水还要热上几分!也是到此刻,韩邈才真正觉出这窑炉的不同,如此高温,难怪会被烧垮!这次能否支撑到玻璃出炉呢?
正当他心里千回百转,思绪万千,甄琼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了炉边,手臂一伸,往里面抛洒了些什么。
韩邈心头一紧,不由叫出声来:“阿琼回来!”
甄琼并没听到这声叫喊,也未曾挪开半步,反而用厚布垫在铁杆上,用力搅动起了那锅熔浆。若是此刻炉炸了,或其中熔液溢出,不死怕也要掉半条命。然而甄琼对那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而不见,就定定守在炉边,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衣衫尽透,连脸上也被煤灰熏黑了,哪还有仙气飘飘的模样?除了穿的是道袍外,跟一旁短衣长裤,束着围腰的窑工别无二致。
一时被此情景震慑,韩邈闭上了嘴,身边安平想要上前,也被他拦了下来。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的小道。也不知等了多久,一锅石料终于熔成了犹若金汤的浆液。
“成了!取吹管!”甄琼突然高喊一声,退开了半步。一旁等着的张窑头立刻拿起了铁管,凑上前去。
烧陶制胚,是张窑头祖传的本事,能轻松拉出比纸还薄的泥胚。然而这吹玻璃的活计,却是刚刚接触。他不分昼夜,练了不知多久,为的不正是此刻吗?
铁管在玻璃液中轻轻一搅,带出了浓厚一团,张窑头轻轻转动吹筒,鼓起腮帮吹了起来,那坨金液随之晃动,轻轻一颤,鼓胀了起来。
这就是吹造吗?韩邈不由睁大了双眼,就见张窑头吹出了大致形状后,飞快把铁管放在了一个拉胚机上,脚下轻踩转轮,手上持着铁钎,轻巧的拨弄起那团玻璃。明明该是坚硬无比的玻璃,此刻却似软液,随着飞转的轮轴和铁钎变化着形状,直至转轮停止,化作了日常可见的器皿形状。
那是一个广口的杯子,上下一样宽,还在口上压了个尖尖的凹陷,应该是用来出水的,形制十分的古怪。然而再怎么稀奇的模样,也抵不过此刻心头的震撼。韩邈是见过如何制陶的,也知道如何冶铁锤锻,但是两者都无法同吹制玻璃相比!它太轻松,太飘逸,太神乎其神,就如造化拨弄,让原本暗沉坚硬的的石料,变作光洁圆润的宝物。就算是亲眼所见,也让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奇哉……”看着那小小的玻璃杯,韩邈忍不住感叹出声。
“嘿嘿,这便是造化之力了!”一个声音横c-h-a了进来。
韩邈抬头,就见甄琼已到了身边,脸上的汗珠应该是用袖子擦了,现在一道黑一道白的,看起来颇为滑稽。但是他眼眸发亮,神采飞扬,大声道:“夺天地之功,显造化伟力。自然能生出的,吾等亦能造出。这便是以技近道!”
想要让石英石融化,需要至少一千七百度的高温,但是加入了方解石、石灰石、砒霜、硝盐等物,就能使其降低融化温度,得到晶莹剔透,罕少杂质的玻璃。这不是造化之力,又是什么?!
这一句,如击黄钟,振聋发聩。韩邈望着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小道,心底陡然生出了钦佩。哪怕贪吃怕事,整日没个正型,这人也是有道心的,一颗如这玻璃一般晶莹剔透的赤子之心!
比起来,他这世俗之人,倒是显出了污浊。金银虽好,铜臭难脱。
轻叹一声,韩邈正色道:“是愚兄小视了你。这等造化之力,着实让人叹服。”
听到对方的夸奖,甄琼简直连尾巴都要竖起来了。可不是嘛!只短短两个月,他就把重复实验做出来了!还是从头到尾,从窑炉建造开始的全副流程!就算放在大益朝,这也是值得夸赞的本事了!
如今连韩邈都被他震住了,以后玻璃器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砸了也不心痛了!
一想到可以过上各种溶液都往玻璃杯里倒的日子,甄琼就觉得浑身舒畅,比三伏天叼两根木奉冰还爽!
看着甄琼那副兴奋的小模样,韩邈不由露出了笑容:“这玻璃一出,我怕也能大赚一笔,少c,ao劳十数年。贤弟想要什么,只管道来,我皆会应允。”
这已经不是区区分润可以报偿的了,他不介意甄琼提出更多的要求。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绝不会吝啬!
想要什么?“咕”的一声,肚里发出了响动。甄琼吞了口唾沫:“呃,我想吃火锅……”
这些天先是泡在窑厂,日以继夜研究材料,随后又受了伤,被清粥小菜喂了许久。他是真有些馋了,天都冷了下来,不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吗?
韩邈皱了皱眉:“火锅是何物?”
“就是弄个铜锅,涮些羊r_ou_、牛r_ou_什么的……”甄琼舔了舔嘴唇,强调道,“我能吃发物了!”
韩邈:“……”
满腹澎湃的心思,此刻全化为乌有。看着甄琼那渴盼的小眼神,韩邈忍不住笑了,边笑边摇头:“原来是拨霞供,既然贤弟想吃,我便命人备来。”
金山银海,锦衣玉食,对他而言可能真没什么用处吧?
如此,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啥?金山银海都能要???亏了qaq
韩邈:……
阿拉伯那边似乎是12世纪才掌握了酒j-i,ng制作香水的方法,甄道长不小心给提前了百来年,真的是意外啊嘿嘿嘿=w=
第28章
并没回府, 韩邈按照甄琼提出的要求, 在窑厂摆了一桌。铜锅细炭, 清水入葱姜并干菇虾米,烧至滚沸。芝麻磨成酱,加咸韭花提味儿。没有选用拨霞供原本该用的野兔r_ou_, 而是取三个月大的羔羊,选腿r_ou_细细切成薄片。
用筷子夹住纸一样薄的羊r_ou_片,置入沸水, 沉浮几下, 便烫白微卷。沾上些酱料,塞进口中。r_ou_香、芝麻香混在一处, 油脂四溢,肥美异常。甄琼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只恨少了红油腐r-u和辣椒油,要是再添这两样, 才是人间至美!
要不回头自己做些豆腐r-u吧,反正也不怎么难。就是辣椒是真没见着,也没有番茄, 番薯, 土豆和玉米……唉,这大宋朝吃食虽多,但是缺了几样,总觉得遗憾啊。
心中感叹不已,却也没耽搁甄琼猛往嘴里塞r_ou_, 一旁还摆了鸭肠、鸭血、老豆腐、莲藕、海带,以及一些r_ou_丸和蔬菜,满满登登一桌,这才是吃火锅的气氛嘛!更木奉的是,跟他一起吃的人,跟那些如虎似狼的师兄弟们截然不同,光往锅里放东西,却不怎么捞,全便宜他了!
嘴角吃的冒油,额头也冒出汗来,这时候再来一口冰镇的乌梅汤,真是浑身舒爽!
对面小道吃的酣畅淋漓,韩邈却有些漫不经心。这玻璃虽然烧出来了,但想要造出价贵的杯碟,还需要漫长时日。毕竟窑工们原本是烧陶的,哪里知道达官贵人们的喜好。必须再招几个心灵手巧的匠人了,可是玻璃如何造,仍要小心保密,挑人恐怕要费些功夫。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只要先造出能装花露的小瓶就好。甄琼提出的酒j-i,ng浸泡法果真有用,如今花露研制已初见成效。到时候花露、花水、乃至新款的牙膏子,都可以一起贩卖,配上玻璃器皿,必然能卖上高价。等在东京打出韩家花露的名头后,自然有人上赶着销往别处。
还有韩相公也喜欢调香,尤善梅花香丸。到时也要制一款梅花露,专门送去才好。
脑中纷扰,他吃的更慢了,直到面前的铜锅空空,只剩下些萝卜白菜,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发现对面那人也停了筷,盯着锅子,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什么大事。
韩邈不由问道:“贤弟怎么不吃了?可是有心事?”
甄琼已经吃了九分饱了,此刻盯着上下漂浮的菜蔬,幽幽道:“我在想,师兄们曾经说过的……”
韩邈一凛,立刻竖起了耳朵。难道他师门里还有些别的传承?
“……海鲜涮火锅也特别美味。还不是用清汤,是用米汤,煮完之后就是一大锅海鲜粥,也不知吃起了是何滋味……”甄琼的声音都飘渺了,透着股深深向往。
韩邈:“……”
呵呵。放下了筷,韩邈笑道:“海鲜要到冬日才有上佳的冻品,现在倒是吃蟹的时节。取橙一枚,剜去果瓤,填入蟹黄、蟹r_ou_,上锅用酒、醋蒸之,就是蟹酿橙了。贤弟可想试试?”
甄琼听得眼睛圆睁,口水都快下来了,用力点了点头。
韩邈微微一笑:“回去就让厨娘做来。”
四时美味,他还是能供的起的。
※
然而说是如此说,最终韩邈还是把厨娘请到了窑厂,为甄道长加餐。
实在是炼制玻璃比想象的还要复杂,虽说能烧融玻璃料了,但是退火、配料比,乃至吹制加工仍旧有不少急需解决的问题,须得甄琼一一处置。
好在甄琼也不挑剔,有好吃的就心满意足,干起活来就更起劲了。
眼见烧制工艺步上了正轨,韩邈也不逗留,回去处理家中的大小事务,只让安平每日汇报小道长的动向,以确保这人没有想一出是一出的乱来。
只是没过半个月,安平又带回了些古怪的消息。
“用辘轳把水引到房顶的桶里,然后泼洒而下。这不是飞瀑吗?”韩邈听到这消息,简直一头雾水。这法子在元宵节也有见过,都是按在灯山上的景观,甄琼在浴房里做一个是要干什么?
“不是飞瀑,道长称之为‘花洒’。”安平赶忙解释道,“出水口还专门烧制了个新物件,有点像莲蓬。”
那不还是个飞瀑嘛。韩邈摇了摇头:“他建来做什么使的?”
“呃,据说是要沐浴用的。”安平说这话都觉得尴尬,又赶忙补了句,“小的想伺候道长沐浴来着。他非要自己洗,还嫌不方便,才弄出了此物……”
听到这用处,韩邈倒生出了些兴趣,思索了一下今日行程,发现没什么太要紧的,便道:“过去看看吧。”
正好也瞧瞧窑厂的进度,眼看就要十一月了,前后折腾了快三月,若是做的差不多,也该让甄琼回来休息一下了。
※
“水调好了再往桶里倒啊!”边享受着哗哗流淌的热水,甄琼边冲外面吼道。
他造这个花洒可是简易版,没法调节水温,要是一盆热水送上来,怕是要烫脱一层皮。不过好在他如今在窑厂打出了名头,那些窑工们还是相当听话的。
其实造这淋浴设备,还是因为窑厂的条件合适。这么多窑天天烧着,不顺带烧点热水,实在是暴殄天物。有了热水,再弄俩大木桶,做个简陋的手动水车,接两条竹管子,可不就能冲澡了吗?等到天热了,再把木头改成黑漆铁桶,水都不用烧了呢。
热水倒头浇下,甄琼惬意的搓了搓脸,也不关阀门,就着那热腾腾的水雾,从一旁的小陶瓶里挖了些东西出来,涂在了头上。
这是他当初制牙膏时攒起来的皂液,用来洗头最方便不过。浴盆泡澡虽然舒爽,但是洗头实在太麻烦了,他又不习惯让丫鬟小厮进来替他倒水,还是这种花洒用起来最省力!
仔仔细细揉了许久的头皮,把里面的油脂都洗干净了,甄琼才把脑袋移回花洒下,冲洗起来。洗头也是大事,师兄们教导过他,一定要勤加清洗,还要把皂液冲净了,才不伤头发。听说草本派那边还研制出了护发的皂液,能减少脱发呢。虽然金石派和草本派向来不怎么和睦,师兄们还是攒了私房钱,偷偷跑去买防脱发的皂液。唉,对道士而言,头发太重要了,就算发髻能遮斑秃,也还是多些头量才好。
确定洗干净了,甄琼又草草冲了冲身,这才关了阀门,飞快捞过屏风上挂着的衣服。都十月底了,天越来越冷,也就洗澡时有点热乎劲儿,出来就难熬了。
胡乱套上衣服,又拿了布裹了s-hi发,他一溜烟回到自己屋中,结果一推门,就傻在了当场。
“怎么不烘干了头发再出门?”韩邈到了也有一会儿了,知道甄琼去沐浴了,就在屋中等他。谁料到这小道就这么半s-hi不干的跑了回来。
最看不惯这个,韩邈皱了皱眉,大步上前,把人拉近了屋,顺口吩咐道:“安平,取个熏炉来。”
甄琼哪能想到情况会如此发展?一时不查,就这么被人按在了软榻上。心慌意乱的等了半天,发现自己还坐着,没被压躺下,只是头上多了双手,拿着布巾揉来揉去,帮他擦头发。他这才回了魂儿,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的窑厂,不能来吗?”这一问里透着心虚,韩邈好笑的反问道。这小子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能!当然能!”甄琼赶忙表态,“我就是以为你最近挺忙……”
“是挺忙的,过来散散心。”韩邈把沾s-hi的布巾扔在一边,接过了安平递上来的长柄熏炉。抖了抖那又黑又软的长头,熟练的熏蒸起来。他小时候也常帮弟弟烘干头发,倒是顺手。只是韩遐年纪稍大后,就不爱让他碰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反倒有点寂寞。
见两人这般亲近,安平也乖觉的送上了茶水,退了出去。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放了香料的熏炉,冒出袅袅青烟,摇曳不定。
天气太凉,s-hi发一会儿就变得冰冷,手指和熏炉的温度骤然明显了起来,穿梭不休,让人头皮发麻。甄琼再次紧张了起来,只觉有什么在心底挠来挠去,脸上热的发烫。天还亮着呢,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不是,难道晚上就好了吗……
内心挣扎不休,甄琼哪还敢开口,生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见他突然不吭气了,韩邈笑道问道:“听说你在窑炉附近弄了个飞……花洒,如此从头淋到脚,岂不是次次都要打s-hi头发?”
听他问起花洒,甄琼才回过神来,赶忙道:“就是洗头的时候才用花洒啊。这些天在窑炉出汗太多,头发起油,总要洗干净才好。”
一般人不是还要用发油梳拢碎发吗,怎么反倒要洗掉油脂?韩邈挑了挑眉:“没想到你如此爱干净。”
“头上油太多,会掉发的,不可轻忽啊!”见韩邈不怎么在意,饶是甄琼也忘了紧张,非常认真的劝了一句。
韩邈手上顿了顿,只觉啼笑皆非。哪有这样的说法?再说了,他的头发还抓在自己手里呢,如此漆黑浓密,就开始担心脱发了?
忍着笑,韩邈道:“我倒是知道几个治脱发的方子,你可要听听?”
“嗯?真有法子?”甄琼立刻抬起了头,满怀期待的望了过来。
若是平常,甄琼一副道童打扮,这么看人也就罢了。现如今,他衣衫不整,乌发斜垂,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一双杏眼又睁得溜圆。韩邈喉头一动,突然觉出了不对,连那从青丝都有些烫手了。
咳了一声,他自若的放开了手里的长发,把那熏笼搁在桌上,顺手倒了杯茶,递在了甄琼掌心,这才笑道:“这个好说,明日就抄了给你送来。”
“可别忘了啊!”头发这等大事,甄琼还是极上心的。叮嘱过后,一口气把杯里的茶喝干,他才觉得缓了过来。见韩邈虽然笑得挺英俊,但是神色依旧如常,估摸着自己怕是想多了。叹了口气,他把半干的长发挽了个道髻,随后起身摸了瓶甘油出来,涂在了手上。冬日他的手背容易开裂,现在有甘油了,自然要多用些。
韩邈看着他手里的小瓶,突然感觉到了熟悉的哑然。愣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黑色的玻璃,也是刚制出的吗?”
甄琼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有些药剂不可见光,又易腐蚀金铁,用此物承装才最可靠。不过现在还没回丹房,先装些甘油。”
甘油是不惧光的,但是装在瓷盒里总觉得不太好看,用这个新瓶子凑合一下好了。
话说完了,甄琼才察觉对方的眼神不太对。好歹机敏了一回,他举起了小瓶:“你也要来点涂手吗?防皴裂的。”
润手的脂膏,韩邈并不感兴趣。接过瓶子,他仔细看了半晌,正色道:“贤弟还会烧制其他颜色的玻璃吗?若是蔷薇水用彩色瓶装,定然会卖的好些。”
刚刚他还帮自己擦头发呢,如今向求,甄琼也不好意思拒绝:“当然会烧。黄、绿、蓝三色都可以用铁,加赭石变黑,加铜变红,加锡变白。窑变可也是我最擅长的。”
这也是金石派和水火派交集最多的一科了,当年他为了不输给别派的师兄们,也曾好好背过,不过是判断一下剂量罢了。
韩邈闻言,眸光一敛,面上却浮起了笑意:“未曾想你师门里还教过这些,果真是道法j-i,ng深。”
甄琼愣住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师门可不好跟人说,赶紧补救道:“哈哈哈,哪里是师承,就是我自个瞎琢磨的。”
看着那神色慌张,明显在说谎的小道,韩邈不动声色的颔首道:“贤弟天资聪慧,自是旁人不能及的。那就拜托贤弟,再烧制几种色泽鲜亮的玻璃吧。”
甄琼正心虚着,这点小事哪有不答应的,立刻一口揽在了身上。
韩邈说要参观一下花洒,他也忙不迭带着人往浴房去。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人已经变得幽深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头发太重要了!qaq
韩邈:……
宋代有淋浴设备的雏形了,《东京梦华录》里有载:“彩山左右,以彩结文殊、普贤,跨狮子白象,各于手指出水五道,其手摇动。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用木柜贮之,逐时放下,如飞瀑状。”所以技术不出奇,主要是当时洗头麻烦,谁也不想这么洗澡吧。
第29章
“甄道长十岁时父亲过世, 母亲改嫁。许是新家不容, 把他送到了山中的小观当道童。后因那道观经营不善, 道人四散,他又随师兄投奔了天禧镇的景阳观。没待一年,就奉观主之命前往长春观……”
之后的事情, 就不用说了,自然是被他接回了家里。韩邈沉吟片刻,问道:“那景阳观, 可是出名的观宇?”
“并不出名。”前去打探消息的随从想了想, 又补了句,“倒是最近开始卖豆腐羹, 颇受乡人喜爱。”
韩邈微微颔首,让那随从下去了。等到屋中无人, 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这事果真有些不对。
自窑厂回来之后, 韩邈就派人去打探甄琼的身世。一个乡野小道,又能有什么机密可言?三两下就被查了个底掉。他的出身,待过的道观也都清楚明白, 绝无冒名顶替的可能。
只是如此一来, 愈发显出了蹊跷。似白糖、花露也就罢了,制法简单,只要寻到窍门,并不算难。甄琼说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也不出奇。
但是玻璃不同。这可是世人皆知的珍品, 放在哪里都不会便宜。而甄琼并没有炼制过玻璃,只学过制玻璃的法子,就算肚里有货,上手也极为生疏。可问题是,若真有道观掌握了这种秘法,甚至对窑变都一清二楚,会因经营不善倒闭,或是靠买豆腐羹为生吗?
他可以确信,长春观里是没有这种法门的。而甄琼之前待过的两处,也不似能造出玻璃的地方。那他所知的东西,是从何处而来?
一个丹术奇高,隐居山林的仙长?或是如他那谎话一般,纯属天授?
这两种可能在脑中盘旋,须臾就引出了一串联想。也不知怎地,韩邈竟觉得把那小道拐回家的自己,就跟偷了羽衣,使得仙子落入凡尘的村人也相差仿佛。猛然惊觉这念头有些问题,韩邈不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还真是个宝贝啊。
若是半年前,察觉了此事,说不定他会做出些什么。但是现在,韩邈却无法如此对甄琼了。这小道天真无邪,就如新雪璞玉,丝毫不知世间险恶,亦不通人情世故。与其让他在外跌跌撞撞,被人蒙骗,还不如好好养在家里,由他看护。那些异于常人的本事,还是少叫外人知晓才好。
只是对这样的奇人,生出龌龊心思,实在不该。莫不是守丧时间太长,让他也有些乱了心智?
韩邈暗叹一声,下了决断。也罢,今后还是少骗他耽于俗物,想那些赚钱的法子。既然喜欢修道,就让他潜心炼丹好了。至于旁的,总有自己帮他担着。
甄琼哪里知道韩邈这曲折的心思。在捯饬出了红黄蓝绿几样最常见的彩色玻璃后,他甩甩袖子,毫不眷恋的离开了窑厂。
研制玻璃这几个月,着实让他受益匪浅,也触类旁通了解了不少“水火派”的手段。看来师父当年所言不实啊,“水火派”还是有些奥妙的,对研究金石也大有用处。反正现在也没人管他了,说不定以后也能尝试一下?
不过对于玻璃,甄琼已经没了继续钻研的兴趣。且不说这课题太大,跟自己的研究方向不怎么搭界,就算真花了毕生j-i,ng力去研究,得出的不还是前人早已制出的东西?对他的大道而言,毫无用处。反正也凑够一套调配药剂的器皿了,以后还能随时随地补货,这项目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抱着一堆玻璃器回到了韩府,少不得也要去给韩大官人表表功。兴许是那堆彩色玻璃着实让他高兴,甄琼竟然发现自己在府里的日子又好过了不少。别说寻常要用的材料了,就是申请些金、银、白铜来提纯,韩邈也是一口答应。
嘿呀,看来还是他j-i,ng明,这种一看就值钱的项目,果真是立对了!
已经耽搁了许久没能好好炼丹,眼瞅着韩邈最近也忙了起来,也不找他研究蔷薇水了,甄琼哪还管那么多,一头栽进了丹房。
※
韩邈最近还真有些忙碌。眼看年关将近,家里大小事务都要他c,ao办。蔷薇水的试制也相当顺利,明年在东京开店的事情,亦要提上日程。只是再怎么忙,每天还是要回家给祖母请安的,之所以丹房去的少了,还是不愿打搅甄琼修道。
只是少了这么个人,日子又乏味了起来。但韩邈也知,总不能因着有趣,就失了分寸。
好在岁末将近,倒有另一个期盼已久的人,回到了安阳。
“阿兄!怎地还来接我?”还没进城,就见到了自家兄长,韩遐着实吃了一惊。立刻下马,迎了上去。
“也是正好出城。”韩邈可不会承认是专门来接人的,拉着弟弟打量了许久,才微微颔首,“果真有些干练模样了。”
听兄长夸赞,韩遐不由红了眼眶:“小弟不孝,本该在家中闭门读书,为父亲守丧……”
“父亲当年留书,就是不想你中断学业。你潜心进学,才是尽孝。”韩邈哪能不知他的心思,安慰的拍了拍韩遐的肩膀。
对于商贾之家而言,守丧向来不是需要严苛对待的问题。韩邈深知父亲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又绝了当官的念头,在葬礼结束后,就背负起了家业。他这弟弟却是要考取功名的,为了不耽误他的学业,父亲生前专门留书,让他持信去寻岳麓书院的山长。也正因此,韩遐才在孝期中远赴潭州,凭着些许香火情分和自己的聪慧,入了那鼎鼎大名的学府。
如今距离服满只差数月,明秋他就能照常参加解试了。
兄长的笑容,亦如父亲当年。韩遐只觉泪意上涌,重重点了点头。他在学院整日苦读,从不玩乐,正是为了报答父兄,取一个功名!
深知自家小弟的性情,韩邈也不多言,带人回到了府里,拜见祖母。韩老夫人也是一年没见到这小孙儿了,总觉得人瘦了,在外又吃了苦,心疼的呜呜直哭。还是韩邈劝住了老祖母,一家三口才坐下来,好好吃了个接风宴。
用完了饭,韩老夫人又拉着小孙儿的手,问起了这一年来的经历。韩遐虽然没有兄长那舌灿莲花的本事,却也知道孝顺祖母,不能让她忧心。因而把那些苦读求学的经历都掩盖了,只说些书院的趣闻,倒是让韩老夫人松了口气。
听孙儿说完,韩老夫人才算放下心来,直说神佛保佑,又提起了家里养了个仙童,不但救了她,除了妖道,还庇佑了门庭。韩遐第一次听闻此事,颇有些惊讶:“太婆的恩人,孙儿也当拜见才是。”
韩老夫人认同的点了点头:“是该见见!邈儿,今岁除夕,也要请道长一起用个饭才是。”
这吩咐,韩邈全无意见。甄琼如今也算是无父无母的人了,除夕守岁,总不好还让他一个人在丹房待着。
笑着颔首,他到没有命人去请甄琼,而是带着弟弟,亲自到了西院丹房。韩遐哪能想到这丹房如此偏僻,不由讶然:“甄道长不是咱家的恩人吗?怎么住在此处?”
韩邈笑道:“他喜好炼丹,专门选了个清幽的地方。平日也不怎么见人。”
这几天出门尤其少了,安平还说他不好好吃饭睡觉,也不知怎样了?
韩遐顿时了然,也在心中竖了个得道高人的形象。因而当甄琼顶着一头乱发,两个黑眼圈出现时,他也毫不介意,立刻拜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小子韩遐,见过道长。多谢道长救了家祖母。”
甄琼刚刚守了一夜的丹炉,这时眼都是花的,哪想到韩邈带来的小家伙会直接跪地行礼,差点没吓得蹦起来。
一直等人站起了身,他才恍然醒过神来,从袖里摸出了个东西,递了过去:“我也没带啥东西,这个就算作见面礼吧。”
韩遐:“……”
这是怎么回事?谢恩还有收礼的?这道长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点啊,怎么一副长辈的模样?
韩邈勉强压住了上翘的唇角,正色对犹在发愣的弟弟道:“既然是甄道长所赠,便收下吧。”
兄长的话,总不能不听,韩遐一脸呆滞的接过了那东西,收入袖中。
甄琼这才松了口气,韩大官人的弟弟,怎么说也是晚辈嘛。受了人家的大礼,不给点见面礼物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好在这两天烧炉的时候,他揣了个小玩意解闷,不然还不知送啥好呢。
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韩邈微笑着扯开了话题:“贤弟最近在忙些什么?”
“也就是烧炼明矾。这东西里肯定有金属,但我想了十七八个法子,都没见显著成效。这两天正在做比较试验呢,似乎可以换一味酸……对了,那套天平当真不错,度量神准,太有用处了!”说到自己的课题,甄琼立刻来了j-i,ng神,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介绍。
这才是他真正的研究方向啊!当年纯阳子在白铜中炼出了恶铜,扶摇子在黄金中寻得了白金,这种发现新物,利用自然的本事,才是他们“金石派”的大道所在!只是这课题实在太复杂,只凭他一人之力,还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
韩遐:“……”
明明听那小道长说了一通,他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呢?韩遐无比尴尬的看向兄长,却见韩邈脸上笑容不变,只道:“炼丹重要,也不能轻忽身体。安平,去烧些热水,服侍甄道长沐浴。”
说着,他扭头对甄琼道:“今日早些洗洗睡下,明日再炼不迟。”
这根本不是劝说,而是命令。然而又饿又困,对着那春风般的笑容,甄琼头晕眼花,根本不知该怎么拒绝。反正丹炉刚刚熄火,也许明天再搞也行?他呆呆的点了点头,就被安平送去休息了。
韩遐在一旁看着,心底不由生出了些古怪。这哪是对恩人的态度?怎么比对自己这个亲弟弟还关切几分?他这兄长虽然整日带笑,但能让他真心以待的人,却少得很。这位小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直目送甄琼那歪歪斜斜的背影消失,韩邈叹了口气,哪想到只半个月,这小道就能折腾成这幅模样,看来以后要盯着他按时吃饭睡觉。原本还以为甄琼制玻璃时就够废寝忘食了,没想到他一钻研起丹道,竟然能跟着魔了一样。
扭过头,韩邈对上弟弟那双充满了疑惑的眼,一切心思立刻敛在了心底。微微一笑,他问道:“甄道长送你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都带人来给自己磕头了,怎么能不给个见面礼呢。
韩邈:……(微笑)
韩遐:……(呆滞)
恶铜就是镍,白金自然是铂了。嘿嘿,小道长要提纯的就先保密啦=w=
第30章
韩遐一愣, 摸出了刚刚塞进袖里的东西。那是个纸筒, 模样跟大号的爆竹有点像, 摇一摇,里面似乎装了东西,叮当作响。又仔细看了看两端, 韩遐突然咦道:“这上面竟然装了琉璃。”
那纸筒的下方,果真都有琉璃,外面还附了层薄纸, 看不出成色, 显得有些古怪。为何要在如此粗糙的纸筒上装琉璃?这纸筒又有何用?
韩邈眉头微皱,突然道:“不如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这一下点醒了韩遐, 他晃了晃那纸筒,发现倒不出东西, 便转到了有小小孔洞的那面,凑在眼前看了起来。只是一眼, 韩遐就呆在了原地,喃喃道:“怎会如此?咦,动了!”
面露讶色, 他旋转起了那纸筒, 越是转动,越是啧啧称奇。过了片刻,想起兄长还在身边,韩遐赶忙递出了那纸筒,兴奋道:“阿兄你看看, 这物事还真有些古怪。艳丽异常啊!”
古怪不出奇,甄琼拿出的东西,就没有不古怪的。但是“艳丽”?看了看那灰不溜秋的纸筒,韩邈接了过来,也凑在眼前。这一看,确实让他心头一跳。只见小小纸筒内,光华璀璨,犹若一簇晶石开出了花儿。所有线条和颜色都j-i,ng密对称,比最j-i,ng巧的匠人勾勒的锦画还要天衣无缝,美轮美奂。手上一颤,那花儿又变换了形状,他忍不住也旋转起了纸筒,花朵开合,色线流动,竟然无一重复。
好在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韩邈只看了片刻,就停了下来,把那纸筒还给了弟弟。
“阿兄,这等贵重宝物,我岂能收下?”韩遐却不接过。就算是见面礼,这也太重了。
韩邈淡淡一笑:“既然甄道长能随手给出,就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安心收下便好。”
韩邈可比旁人更了解甄琼。那小道虽没什么贪欲,但是对钱还是颇为看重的。要真是值钱的东西,他根本不会送人吧?就如那白糖,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勺黄泥水的事儿,而且多半还不花自己的钱,属于借花献佛,才会如此大方。
韩遐却不明白其中曲折,又不好违背兄长,只能忐忑接下。迟疑片刻,忍不住又道:“阿兄待这甄道长,实在有些不同。怕不只是因他对祖母有恩吧?”
他不了解甄道长,却了解自家兄长。如此亲近这小道,真不像纯粹的报恩。但说他是图谋什么,又说不上,实在让他好奇。
韩邈笑了笑:“的确不止因恩情。我视他如兄弟,你也当他是兄长便好。”
他这弟弟,跟他有些不同,颇有些君子风范。若只说白糖、花露、玻璃能换来的钱财,反倒会让其心生芥蒂。如今韩邈确实把甄琼当做了家中的一份子,也有心供他潜心修道。至于时不时冒出的新奇玩意,他好好收拢,留出分润便可。
如今韩邈倒也有了几分自信,能把这小道照顾妥帖。不会让他有了钱,就生出离开的念头。而要留住人,家人对甄琼的态度,也尤为重要。
韩遐一时有些无语。这小道看起来比他还脸嫩,怎么就平白又多了个长辈?然而长兄如父,韩邈说出的话,他不会不听。垂眸又看了眼手中的宝物,韩遐点了点头:“小弟记下了。”
韩邈笑了笑,带着他出了小院,边走边问这一年来在书院的见闻。韩遐立刻振奋j-i,ng神,说了起来。岳麓书院确实和其他书院不大相同,不但重视经学,更重格物致知,先代山长还是个有教无类,一心育才的大儒。对于西韩这种捐官出身的商贾人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听着韩遐的诉说,韩邈的眉头却不由有些微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读书读得太多,失了圆滑。君子欺之以方,以后上任为官,不见得是好事。
在自己身边,他大可慢慢指点。但是将来出任州县,难免会有些照顾不到。看来要为他选个贤内助了,最好是个机敏聪慧的闺秀,才能补上人情世故的缺陷。等明年孝期一过,他考上了解试,就能成亲。
须臾便想好了弟弟的大事。至于自己……韩邈摇了摇头。还是再拖两年吧,先让弟媳孝敬祖母,整顿家事便好。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一飘,忽的想起了后院那小道。如今都不在道观里住了,又不见他敬神,亦从不斋戒,岂不是个火居道人?那他会娶妻吗?这念头一冒出,韩邈唇边就不由泛起了浅笑。甄琼怕是不懂如何跟女子亲近……
“阿兄?”
耳边传来了弟弟的呼唤,韩邈立刻回神,微笑道:“你旅途奔波,先回房歇下吧。这两天多陪陪祖母,让她安心。”
韩遐听话的答允,下去休息了。韩邈却转过头,看了眼远处的小院。
还是得找个时间,问清楚才行。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甄琼挣扎着从温暖的裘皮被褥里爬了出来,被冷风一激,才想起自己做到了一半的实验。
卧槽!这是被人施了迷药吗?他飞快穿上衣服,也顾不得洗脸刷牙,飞奔去了丹房。还好昨日提炼出的东西没用损坏,忙活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把该收拢的东西都收了。刚松口气,肚子就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甄琼一把按住了腹部,挣扎着喊道:“安平!”
“怎么了?”推门而入的,并非安平,而是韩邈。见他那副模样,眉头一皱,“你胃痛了?”
“不……不是,就是饿了。”甄琼傻在了当场。韩大官人怎么来了?
从昨日申时睡到现在,能不饿吗?韩邈叹了口气:“去洗把脸,饭已经备好了。”
昏呼呼跑去洗了脸,刷了牙,等甄琼回到客厅,桌上已经摆上了碗碟。没有大鱼大r_ou_,都是些清淡的小菜,羹汤。甄琼也是饿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猛塞,刚压住下心慌,就发现能吃的已经被他吃了个j-i,ng光。觉得自己还没饱,甄琼举着筷子,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不可暴食。等下午再用点心吧。”韩邈面不改色,拒绝了这要求。
“哦……”甄琼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筷子,这才回过神来。这些天他潜心炼丹,都好久没见韩邈往丹房跑了,怎么突然跑来找他?
见他眼神疑惑,韩邈笑笑:“贤弟可还记得,昨日送给遐儿的那个纸筒。”
“嗯?”甄琼顿时醒过了神,“他不喜欢万花筒?”
难不成嫌弃万花筒是给小娘耍的东西,惹人厌了?那韩小弟看起来也有十六七了,要不回头做一副跳棋给他?
一看甄琼这表情,韩邈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原来是叫万花筒。遐儿挺喜欢的,我亦有些好奇,不知此物是如何显出繁花的?”
“哦,那就是个简单的镜面反s,he。弄个三棱镜,放点碎玻璃就行了。”甄琼听说韩遐喜欢,就放下了心。
“镜面?难不成用了铜镜?”虽然听不懂后半句,但是前面的“镜面”和“反s,he”,并不难懂。韩邈挑了挑眉,只是那筒子的重量,不像是用了铜啊。
“倒不一定用铜镜,只要明亮能反光就行。玻璃镜、锡箔、银片也行。”甄琼答得轻松。在他们那边,万花筒真是给孩童玩耍的,也不废什么钱。纯粹就是试制的镜子不怎么好用,才拿废料做了个万花筒出来。
“玻璃镜?”韩邈却一下抓住了重点,“玻璃也能制镜?”
“当然能啊。”甄琼说完就起身,蹬蹬跑回了屋,不多时就取回一匣东西,倒在了桌上,“喏,这些都是玻璃镜。背后涂水银或锡箔就行,只是过不多久就要模糊,镜面也做不到平整,没甚大用处。”
在大益朝,当然有等身高的玻璃镜,甚至还有人拿玻璃做窗,亦能平整明亮。但是那都是匠作监或是大商号才能掌握的技术,绝不是他一个乡下小道士能学来的。
甄琼自己尝试做了几块玻璃镜,感觉没法参透真正的制镜法,就扔下不管了。
韩邈捡起其中一块碎片,看着里面清晰无比的倒影,一时哑然。比最上等的铜镜还要明亮,连脸上的细纹都清晰可见,如此好的镜子,怎会没用?
“贤弟不觉得这镜子,比铜镜要强吗?”韩邈忍不住问道。
“照人是清楚了点,但铜镜能做大个的啊,糊了磨一磨也能用。玻璃镜就不行了,勉强能有巴掌大,糊了还只能回炉。”甄琼不由哼了一声。照镜子嘛,能看出个影就行。玻璃这么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用铜镜呢,至少不用他自己磨。
韩邈无语半晌后,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弊病,若是用的好了,反倒能成招揽客人的法子。贤弟何不将方子交给我,让我去c,ao办此事。”
“嗯?这玩意也能赚钱?”甄琼立刻听懂了韩邈话里的意思,却有些不信。这种破镜子,谁会买啊?
“贤弟莫不是忘了那一百六十贯的大食玻璃瓶?”韩邈微笑反问。
甄琼一拍大腿!对啊,那么坑人的货色,也有冤大头买。若是这镜子也能使点法子,卖给别人,岂不划算?
“我这就写个方子,张窑头看看就知道怎么做了。”甄琼也是个行动派,立刻拿来纸笔,刷刷写了起来。
那单子不一会就写完了,韩邈拿来一看,确实出奇的简单。看来自己所料不错,难怪甄琼会如此大方。只是收好了单子,韩邈又告诫了一句:“送遐儿也就罢了,只是贤弟以后还要留神,制出什么东西,一定要先拿来问问我。若让旁人得了去,私下拿去仿制,岂不亏了一大笔钱?”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所谓“无j,i,an不商,无商不j,i,an”,在商人眼里,这些能偷学的技术,根本就不值钱,偷来用便好。就像他拿到了这玻璃镜的制法,若真直接卖了,不出一个月,满东京怕都是新式的镜子。万花筒之类的小物件,更是易于仿制,买回来拆开,就能学的七七八八。
似甄琼这样的粗率性子,恐怕只有“钱”这个字,才能让他心生警惕了吧?也唯有让他生出戒心,才不至于拿着新造的东西四处招摇,惹来麻烦。
甄琼顿时一个激灵!对啊,这大宋跟自己那边可不太一样,光是炼丹术就落后了几百年,怕是好多东西还没造出吧?以后还是要小心着点,能立项的统统都要立项!半个月来,金子他都挥霍了十几两了,哪能随手扔钱?韩邈这条粗腿他可要抱牢了才行!想到此处,甄琼不由把头点的飞快。
看着甄琼那小j-i啄米似的模样,韩邈不由失笑。能听进劝就好,省得一天到晚冒出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措手不及。
说完了正事,韩邈又想起了祖母的话,笑着问道:“今日都腊月二十了,再过几天便是除夕。贤弟若是无事,不妨与吾等一同守岁?”
嗯?都已经腊月二十了?甄琼这些天过的晨昏颠倒,屋里整天点着炉子,回去就钻进暖暖和和的被窝,哪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当年在道观时,过年也是要吃年夜饭,放鞭炮什么的,还有好多r_ou_吃!因而对于新春,甄琼还是有些期盼的。只是今年不大相同,这是要跟韩大官人的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啊!这含义可就深了……
然而那张含笑的俊脸杵在面前,甄琼满脑子的话竟然也像是冻住了,半天也没能开口拒绝。最后,咬了咬牙,他用力的点下了头。
都考虑大半年了,总该给人家一个准信儿了。
看着对方变幻莫测,却也隐含欢喜的表情,韩邈心头一松,也笑了起来。到时,或许能给他一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嘿呀,有点害羞呢>///<
韩邈:???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盗版都是防不胜防的。像白糖这种,若不是韩邈,能给甄琼分红才有鬼了。大方的赏个十来贯,已经是良心企业家了。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的法律。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发现昨天的问题居然好多人知道,艾玛懂化学的这么多有点心虚啊躺。
关于三个门派,发现还有人不太明白。其实金石派和水火派就是研究的方向不同。金石是研究物质本身的,专注提纯、分离、确认新物质,只重视结果,手段是什么都无所谓。而水火派则更注重变化的过程,酸碱、温度、压强乃至电离,都是他们研究的方向,跟学物理的格物观关系也很好。这两个门派有一定程度的交融,本质都是无机化学。而草本派和医学、农学都有牵扯,简单说就是搞有机化学和医药化学的,而且女性不少。所以金石派的对草本派了解最少,也最看不惯xd
第31章
自那天接受了邀约, 甄琼还真改了作息, 乖乖按时吃饭睡觉, 没两天黑眼圈就下去了。又紧张兮兮的翻了一通衣柜,挑出件看起来最新崭华贵的道袍,准备除夕那日穿。
剩下还要做些什么呢?甄琼是真没啥概念了, 倒是又做了两晚乱梦,里面乌七八糟什么都有,让人不敢尽信。
因而每天早上醒来, 甄琼都要呆滞半晌。唉, 早知如此,当年师兄们分享画本时, 他就该好好看看的。
不过临阵磨枪也来不及了。十日转瞬而过,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 韩大官人就亲自登门来请。
“贤弟今日气色不错啊。”看到焕然一新的小道,韩邈眼前一亮。今日甄琼穿了件鲜亮蓝衣, 披锦绣云,大袖飘摇,就算是寒冬也不累赘, 越显得身姿飘逸, 白玉制成的莲花冠,更添几分仙气,配上那星子也似的杏眸,俊俏的简直如画中仙童。
他费这么大力,不就是为了好看点吗?这道袍还让安平拿去熏了香呢!被人夸了, 甄琼却也不敢报以“你今天也挺英俊的”之类的恭维,只窘迫的点了点头。
这是跟外人一起过年,有些害羞了吗?韩邈心头微痒,却也不敢再撩拨,带着人向前院而去。今日是除夕团圆之夜,府里不甚关紧的仆从们都遣散回家了,只留了些亲近人与他们同庆。
此刻天色已暗了下来,四下却一片通明。不少地方都架了火盆,焚烧着松枝和苍术,烟雾蒸腾,亮如白昼。院里热热闹闹摆了五桌,全是西韩的管事、忠仆,见到了家主和小道长,都起身相迎。韩邈也一一还礼,引着甄琼入了正厅。
“哎呀,这身衣裳果真相衬!”甄琼的道袍,可都是韩老夫人亲手挑选的,见他穿的好看,愈发欢喜,“道长快来这边坐,老身也许久没见着你了,实在是想念异常。”
韩老夫人之前在交年节(腊月二十四)时,就想请甄琼来诵经咒,为家里驱邪。然而韩邈却好言相劝,说甄道长是修丹道的,未必能有那些修符箓内丹的道长们灵验。韩老夫人这才改了念头,请了朝元观里相熟的仙长,施法诵经,送故迎新。
不过就算如此,韩老夫人对这小道童还是极有好感。待他坐下,就笑着指了指一旁:“没想到能得这般j-i,ng美的瓶儿,道长着实有心了。”
啊?甄琼扭头看过去,只见一旁案上放着个三尺高的玻璃瓶,也不知是吹造的还是模铸的,个头虽大,造型却相当别致,还是淡蓝色的。几支新鲜的腊梅枝条c-h-a在其中,清雅美观,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不是窑厂烧出来的吗,跟他有啥关系?然而还没等甄琼说出口,就有只手按在了他小臂上。韩邈笑着道:“道长知太婆喜梅,送这仙瓶也是心意。只愿太婆福寿延绵。”
甄琼只觉手上烫的要命,要说的话立刻憋回了肚里,傻傻的跟着点头。
韩老夫人哪能看出里面的问题,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道长这些日忙的紧,也不知在炼什么?可是丹药?”
“咳,就是提纯一种新物。若能寻得,不但能显造化神奇,说不定还有大用。”甄琼立刻解释道。提炼出新的金属,可能载于史册的功绩,说不定会有多大用处呢。
只是这话听在韩老夫人耳中,就跟在寻什么长生妙药一般,她立刻目露赞许之色:“果真是大功德一件。”
见甄琼似乎有些紧张,她又笑着叮嘱了句:“甄道长虽是j-i,ng研道法,但除夕之夜,也当好好玩乐一番才是。既然住在府里,就别拘谨,当这是自家便好。”
韩老夫人也从孙儿处知道了这位小道长的身世,难免多出几分怜爱。说完后,才对韩邈吩咐道:“可以开宴了。”
“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这除夕夜的大宴,可是要通宵达旦,自掌灯吃到元旦的。韩邈一声令下,流水也似的菜肴便端了上来。
甄琼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桌上琳琅满目,席间觥筹交错,院里的掌柜们不断进来敬酒,给老夫人贺寿,给两位郎君贺岁,也对他这个贵客礼遇有加。时不时还会冒出一群带着面具的童子,玩闹似的卖憨耍痴,讨些喜气。老太太被逗得哈哈大笑,命人赏了铜子和消夜的果儿,又略带惆怅的对韩遐道:“遐儿也当早日娶妻了,老身还惦记着抱孙呢。”
没想到祖母突然如此说,韩遐顿时涨红了面皮,结结巴巴道:“全听太婆、阿兄安排。”
见小孙儿这副模样,韩老夫人不由莞尔,对韩邈道:“邈儿可要好好替他挑挑,一定要是个端庄淑女才行!”
韩邈也笑着打趣:“太婆放心,孙儿定然给阿遐挑个好的,以免到时放榜,被人捉了去。”
榜下捉婿,可是京城的传统。每年不知有多少豪商、贵戚,就等着放榜之日捉一个佳婿来呢。这话虽有调侃之意,却也有深深期许。韩老夫人听得欢喜,韩遐再怎么羞涩,也要配合兄长,让祖母开心。
韩老夫人趁势又教导起了小孙儿,让他要守着家规,不可随便纳妾。西韩一脉本就是庶出,深知其苦。因而自离开大宗起,家中就只有正妻,没有旁的妾婢。如此一来,西韩人丁虽然不昌,但是比起争夺家产的大宗,要多了浓浓亲情,少了几多烦忧。
这念经也似的絮叨,让甄琼这个外人瞪大了双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催婚”?他从小长在道观,哪见过这个。等等,韩遐才十六七吧,就要被催婚,怎么没人催韩邈?
偷眼向身边看去,恰好撞上了那双含笑眼眸。“咕咚”一声,甄琼吞了口唾液,飞快挪开了眼。也,也是啊,他不都带自己来了,怎么还会被催?
甄琼心里七上八下正是忐忑,身边人却轻笑一声,伏在他耳边低语:“贤弟可是乏了?等会带你去观灯。”
许是饮了酒,他的话中都含着酒意,让人醺然若醉。甄琼只觉心跳如鼓,头皮发麻,两手死死抓在膝上,动都不敢动。显然是被他这模样逗乐了,韩邈笑笑,扭过了头,继续帮祖母戏弄弟弟。
这也是他早就同祖母商量过的事情。他家不同旁人,韩遐迟早是要考个功名的,婚事宜早不宜晚。他的亲事则不能急,还是要家业为先,不可莽撞行事。若是挑错了人,反倒会坏了局面。
如此劝说,自然换来了祖母对小弟的重视。他在旁一唱一和,倒是让满堂欢声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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