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驻足,韩霖又奋力挤出了店门。扭头看了一眼仍旧熙攘的人群,他唇边露出了讥笑:“派人去买糖,越多越好,把铺里的存货买光也无妨。”
你不是想使花招吗?这新糖你贱价卖多少,我就能收多少,收到你折本为止!等这j,i,an计破灭,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相州这片地界上卖茶!
韩霖这样大的动作,怎能瞒住旁人。
很快韩忠就听闻了此事,一路小跑赶去告知韩邈:“阿郎,三房那边突然去店里买糖了,还买了不少。”
“买了多少?”韩邈讶然挑了挑眉。
“凝冰五十斤,白霜两百斤,都快把店里的存货卖空了。”韩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三房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这么疯狂的买糖。店里的生意倒是让他推的火热,都快抢起来了。
这数目还真是不少。韩邈思索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让他买吧。”
“啊?”韩忠有些摸不头脑。
“怕是有人以为我在贱卖新糖,想要借此推广越茶。”韩邈笑着解释道。
韩忠愣了半晌,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贱卖?加一勺黄泥水就能多卖三文,哪里贱了?还真是要多少就能给他们多少!
“不过也不能敞开了卖。”韩邈思索了一下,又道,“险个额度吧。每人每日只能买十斤凝冰,五十斤白霜。如此一来,既不耽误店里的生意,也能让他觉得掐住了咱们的软肋,继续往里投钱。”
茶行账上又能有多少钱呢?秋茶亏了一笔,防备他在相州销售越茶,又填进去一笔。现在再来买糖,怕是过不了多久,韩霖手上的钱就要见底了吧?马上就要年关,他又要怎么向族老们交代呢?
至于那些买到手的糖,想要拿出来卖,是定然争不过他的,恐怕只能留下自己吃了,别吃出个消渴之症就好。
韩忠得了命令,兴高采烈的退了下去。韩邈则摸了摸下巴,没想到随便卖个糖,还能有蠢人送上门来。碰上这等好事,自然要去散散心了。揣上了刚刚从京城送来的蔷薇水,他含笑向西院走去。
※
“这一小瓶就要一百三十贯!!!”看着面前还不足巴掌大的玻璃瓶,甄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不是宰人的吧?一百三十贯!能顶两个香炉了!
韩邈面带微笑,轻轻颔首:“这可是从大食运来的,一路上漂洋过海,奇货可居,要这个价也算寻常。”
寻常?一百多贯能叫寻常吗?!甄琼心里怒吼,两手却握的更紧,碰也不敢碰那瓶子,生怕给砸了赔不起,要让他r_ou_偿。
见那他那副模样,韩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亲自捡起瓶子,拔了盖,凑到甄琼面前:“你闻闻这味道,香浓至纯,经久不散,方才能卖上价钱。若是你也能制出这般的花露,岂不能大赚一笔?”
嗯?甄琼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凑过去嗅了嗅,差点被那浓郁香气熏个倒仰。赶紧扇了扇风……觉得更呛了!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只看质感跟他蒸出的j-i,ng油也差不多啊,为何味道不同呢?
苦恼的盯着那盛满淡粉色液体的小瓶半晌,甄琼突然灵光一闪。花露他的确不清楚要怎么搞,但是盛花露的玻璃瓶很值得琢磨一下啊!是不是趁此机会,搞一套正经的炼丹用的玻璃器皿呢?
韩邈还持着瓶子呢,这么近的距离,当然能看清楚那小道滴溜溜乱转的眼仁,心底不由好笑。这是又琢磨出什么鬼点子了?莫不是想跟上次一样,拿“下脚料”烧r_ou_吗?
“咳!”甄琼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点不大对,都快扎对方怀里了。干咳一声,他退了半步,装模作样道,“这蔷薇水装在玻璃瓶里,肯定也是有其深意的。我觉得,应当从玻璃瓶下手试试。”
世间琉璃,晶莹剔透者才称“玻璃”,尤以大食玻璃最佳。他想要的究竟是玻璃器,还是跟那“白糖”一样,只是随口乱叫呢?韩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城里有处琉璃铺,贤弟想去看看吗?”
平时甄琼是不爱出门闲逛的,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走得腰酸腿痛。但是去看材料能叫闲逛吗?!
他立刻点了点头:“去!当然要去!”
韩邈便笑道:“那等我处理完手边事宜,明日带你出门。”
等等!甄琼这次反应的倒是快:“韩兄也去吗?不必了吧,我就是去随便看看。”
他可不想陪人逛街啊,特别还是这种惦记着他“美色”的危险人物!
见这小道又要炸毛,韩邈无辜的眨了眨眼:“若我不去,贤弟想买什么,岂不麻烦?”
嗯?这是说,他去是准备掏钱买单的?甄琼顿时就妥协了:“那、那行吧。”
看着又顺了毛的小家伙,韩邈满意的点了点头。忙了这么久,出门逛逛,似乎也不错嘛。
作者有话要说: 韩邈:鄙人可以买单啊。(微笑)
甄道长:一起逛街吧!
第23章
第二天一大早, 一行人就离了韩府, 向着安阳城而去。韩邈自然还是骑马, 甄琼则只能眼巴巴坐在车里看着。倒不是他不想骑,实在是爬不上马背,被人硬扶上去, 又腿软的厉害,只能灰溜溜的乘车了。
韩家的马车并不奢华,乃是长途旅行用的轻便小车。防震虽然简陋, 但胜在道路平坦, 坐起来还算安稳。没花多大时候,一行人就到了店铺林立的东街。
策马到了窗边, 韩邈对甄琼笑道:“前面就是我家的调味铺,最近刚上了新糖, 贤弟可要去看看?”
凝冰、白霜已经卖了一段时间,铺里生意却仍旧红火。这一方面是三房抢购推波助澜的结果, 另一面则得益于“鲤跃龙门”和“独占鳌头”两个“名菜”的传播。除了安阳百姓外,各大酒楼也相继开始购入新糖,让这独门的生意愈发红火。而他派去东京的人, 也同樊楼搭上了关系, 只要樊楼推出了相应菜品,新糖就能在东京打开局面。
等福建路的蔗园盘下来,新一季的甘蔗收割。直接采用甄琼教的法子制糖,必然成本更低,速度更快, 收益也能再上层楼。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就算韩邈也忍不住想让人瞧瞧。
“糖有啥好看的?不去!”甄琼答得干脆。
韩邈:“……”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笑道:“那先去琉璃铺吧,逛完了可以去瓦舍看看。”
瓦舍是啥,甄琼根本就没兴趣,一心只想着能看到多少玻璃器,要不要趁机买一套回来。然而到了地方,看着满屋子j-i,ng致华美的器物,甄琼彻底傻了眼。怎么店里净是些跟玉一样不透明的簪子、佩饰,还有特别华丽的大盆、大瓶子,形状且不说它,都是有色玻璃啊!
左挑右捡了半天,甄琼好不容易找到了个透明度高点的,拿起来敲敲看,声音却不大对。难不成是用铅炼的?这可不耐高温,没法炼丹用啊!
“怎么,没有中意的?”韩邈看着甄琼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瞎转,有些好奇的问道。
“颜色不纯啊,还不耐热。难道没有类似那蔷薇水瓶子的玻璃吗?”甄琼简直无语了,不是说这里是相州最大的琉璃铺吗?只有这种货色?
韩邈顿时了然,看来甄琼想要的,还当真是玻璃。扭过头,他对立在一旁的掌柜道:“贵店可有大食来的玻璃瓶?不需太大,透些就好。”
那掌柜可是认得韩邈的,立刻道:“原来韩大官人想要的是大食玻璃,小店刚进了个灵巧的,这就给官人取来。”
说着,他亲自转去后堂,不多时捧出个j-i,ng致的锦匣回来。把那匣子放在案上,掌柜恭恭敬敬的打了开来,笑道:“两位贵客瞧瞧,不知这葫芦瓶可还合意?”
甄琼眼睛一亮,盒中那瓶子只有尺高,透明度相当不错,肚大颈长,看着似乎能用?他立刻捧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弹了弹,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瓶怎么卖的?”
那掌柜脸上堆笑,颇为自豪的夸耀道:“这瓶可是真真的大食货,小老儿敢说,就算是京城也找不出第二支!因道长是韩大官人带来的贵客,就便宜些,只算八十六两银。”
他说的可是“银”,而不是“钱”。如今市面上用的都是折钱,一贯通常不超过八百文,而银的兑价是一两换一千四百文左右,几乎等于两贯钱了。不愧是大食来的货色,价格果真比寻常琉璃器贵些,韩邈暗自点头。
甄琼却有点懵:“等等,一个瓶子就要八十六贯?”
这忒么是金子烧的吗?八十六贯!比丹炉还贵了!
那掌柜面皮一僵,赔笑道:“客官许是听岔了。不是八十六贯,是八十六两银,折钱一百六十贯……”
甄琼差点没把手上的瓶子扔出去,多少?
一旁韩邈看他手抖,就知道这小道是被价格吓到了,顺手接过了那瓶,细细看了看:“果真是上等货色。”
瓶子光洁透亮不说,上面还有缠丝纹路和两条葡萄蔓藤,极是j-i,ng巧。
那掌柜立刻呵呵笑道:“韩大官人果真好眼力!小店绝对童叟无欺,这般剔透的瓶子,可是难得!”
“不要!太贵太贵!”甄琼却连连摇头,站起来就走。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韩邈笑了笑,把瓶子放回了盒中,对那掌柜告了声罪,便迈步追了出去。出了门,就见甄琼立在大门前,两眼发直的嘟囔:“石头烧的都卖这鬼价钱?这不是明抢吗?”
石头?韩邈眼睛眯了眯,笑着问道:“难不成贤弟还懂烧玻璃的办法?”
“没试过。需要的炉温太高,观里的小炉达不到。”甄琼还没回魂,只痛心疾首的哼唧了两声。他知道玻璃器是挺贵的,当年观里也有几套,师父宝贝的跟命根子一样,清洗时都要两位师兄一起,绝不能碰坏了。但是这大宋的玻璃也太黑了吧?一百六十贯啊!还不如把他卖了算了!
他说的是“没试过”,而不是“不懂”,韩邈心底顿时有了计较。但此处不是细问的地方,他笑吟吟的转了话题:“既然不买玻璃了,先去瓦舍坐坐吧。看个傀儡戏,吃些茶点,再寻酒楼用饭。”
甄琼此刻正是懵着呢,哪还有心情打听瓦舍是个啥东西,听到“茶点”二字,就晕乎乎跟着韩邈走了。结果真等他穿过那高大门楼,进了所谓的“瓦子”,顿时目瞪口呆,止步不前。
不就是吃个小点心吗,怎么逛起庙会了?只见偌大的院墙里,数座小楼挤在一处,还有不少露天搭建的棚子,到处都是摆摊的小贩,卖小食果子的,卖饮子茶水的,卖各色玩具的,甚至还能看到剃头、卖药的摊子!入目所见,人头攒动,锣鼓震天,彩招林立,密密麻麻简直让人头晕!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难不成全安阳的人都跑来了?这种地方逛起来,迷路了可怎么办?直来直去的官道甄琼敢走,走反了大不了拐回来。然而这种曲里拐弯的复杂地形,他可不想涉足!
许是察觉了甄琼的茫然,韩邈笑着牵起了他的手臂:“贤弟这边走。”
“!!!”突然被抓住了手,甄琼有心要挣,又怕被人潮挤散了,只能紧紧跟着韩邈,不多时就迈步进了一座小楼。
这楼分上下两层,下面的戏台上,此刻正站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咿咿呀呀唱着什么。韩邈看也没看她,直接带甄琼上了二楼。青龙头是他早就定下,可是正对戏台的好位置,此刻也没什么闲杂人等,最适合看戏吃茶。
被韩邈送到了座位上,甄琼恍惚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楼下,他发现这栋楼似乎比外面安静了些,虽然也有叫好的,却没那么喧哗。
见他四处打量,韩邈笑着解释道:“这个棚今日演悬丝傀儡,等那小娘唱完这支,就该上戏了。”
这座勾栏可是韩邈仔细挑拣过的。甄琼这样的性格,说书、弹唱、诸宫调之类的,怕是不感兴趣。相扑、杂技又太激烈了些,还是傀儡戏热闹出彩,适合初来瓦子的人散心休息。
说着,他又让小厮去点了几道茶点。不多时,一堆吃食就摆上了桌,非但有栗糕、水晶皂儿、七宝包儿这些耐饥的,还有此处颇为有名十色糖、梅子姜等小食,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看起来分外诱人。
见到吃的,甄琼立刻举筷,想先塞点美食压压惊。见他吃得飞快,韩邈不由笑道:“别吃太多了,等傀儡戏看完,还要去酒楼。”
听到还有下顿,甄琼果真慢了些,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台上。那唱曲儿的小娘不多时就退了场,几个木偶转到前台,舞了起来。都是悬丝c,ao控,只见偶不见人,又是唱又是打,偶尔还飘出些雷声烟雾,果真热闹非常。甄琼也渐渐生出了兴趣,看到有趣的时候,连筷子都要停一停。
这副模样,还真像边走神边往嘴里塞东西的松鼠。韩邈忍俊不止,含笑替他斟了杯荔枝膏水,又介绍道:“这孙二的巨灵神最是有趣,等会儿还有绝招……”
韩邈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突然传来了声刺耳的尖笑:“我道是谁呢,原来西韩的大郎啊!”
这声招呼殊为无礼,韩邈偏过头,望向了说话之人。只见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人,趾高气扬的走到了他面前。不远处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子,正饶有兴趣看向这边。
这挑衅之语,并未激怒韩邈,他反倒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实在是对不住,敢问尊驾是哪位?”
这话顿时把对方憋成了个猪肝脸,那少年捏拳怒道:“我乃三房的韩廉迁!当初你不是也在族学念过书吗?现在倒来装不识!”
韩邈做恍然装:“原来是六弟,我还以为是哪家的混账小子呢。怎么,今年不用备考了?”
韩廉迁牙都咬的咯吱咯吱响。这话什么意思?是笑他屡试不第,连个解试都考不过,还是炫耀自己当年一考就中的运道?
然而身后站着不少同窗,韩廉迁不愿此刻跌了面子,勉强咬住了牙关,挤出了一句:“考试有甚意思,还不如经商呢。我家大人如今可是执掌了茶行,自然也要向父兄学学经营之道了!”
他家的茶行,不还是从西韩手里夺来的?聪明又如何,不是嫡枝,没人扶持,照样要拱手让出基业!韩廉迁话说出口,也找回了原本的底气,顿时把脸扬的老高,气焰也嚣张了起来。
韩邈却不为所动,只轻轻一叹:“学你父兄怕是不大妥当。也罢,穷能养志。”
韩廉迁一口气没顺过来,肺都快炸了,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嫉妒茶行落在我三房手里了吗?!”
韩邈挑了挑眉:“你不知茶行如今境况吗?”
韩廉迁顿时傻眼,他确实不知道。茶行怎么了?刚入手两个月,能出什么事?难道父兄真的经营不利……
见那混账被自己噎住,韩邈也不再废话,微微一笑:“我还有客,就不奉陪了,六弟请便。”
憋了一肚子话,却落在了空处,韩廉迁顿时恼羞成怒,气哼哼道:“小爷不跟你争口舌之快!似你这等人,也就配带个娈童吃吃花酒了。等到我家大人掌了商行,定要让你知道谁才是……”
他的话没说完,甄琼“噗”的一声就喷了,点心渣窜进了喉管,让他不由锤胸咳了起来。韩邈立刻上手,替他拍背,看向韩廉迁的目光已经森冷一片:“道长乃是我家贵客,六郎慎言。”
韩廉迁哪见过韩邈这样y-in沉的表情,顿时吓得住了嘴。咋回事?这般模样身段的小童,韩邈带来逛瓦子,还殷勤无比的斟茶布菜,一副交往过密的样子,能是啥贵客?
韩邈却没放过他的意思,冷冷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你家长辈管不住你这嘴,为兄倒可找人帮你管管。”
说着,他对身边人扬了扬下巴,安平立刻带着小厮围了上去。韩廉迁哪料到韩邈动怒是这副模样,登时吓得屁滚尿流,狠话也不敢放一句,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下了楼。
见那蠢货走了,韩邈才低下头,略带歉意的问道:“贤弟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韩邈:真不买了?
甄道长:有钱也不能烧啊!!
咳咳,发现有些人对货币价值有点拿不准,宋代的钱购买力还是很强的,县令月薪才15贯(折合人民币大约4500,不算福利),一百多贯等于3、4万一个玻璃瓶,琼琼觉得贵没毛病啊xd
第24章
他一点也不好!甄琼差点没被呛死。这也太吓人了, 咋回事啊?他也没做啥啊, 怎, 怎么就被人看出来了?
就算再没常识,甄琼也知道“娈童”的意思。心有余悸的瞥了对面坐着的韩邈一眼,他在心底嚎了起来。自己明明还没签那契书呢!暖床什么的, 也是没有的事啊!怎么就有人一眼瞧出了他们俩的关系?!
等等,一定是韩大官人有前科!也是,这么有钱的人, 都二十多了还没结婚, 屋里也没女人,必须是有问题啊!不会也是个“效大将军事”的吧?
实在不怪甄琼多想。在他那边, 男风可是见怪不怪。当年大赵朝的太祖和战神奕大将军是明摆着的一对儿,历代修史都不曾避讳。也正因此, 大赵近五百年,男风虽说不怎么兴盛, 却也没人敢对男子间的情谊置喙半句,也渐渐生出了“效太祖事”和“效大将军事”两类人。效仿太祖的,兴许会娶妻生子, 却也会同男子共度一生。而效仿大将军的, 则不近女色,也不在乎子嗣。
这风俗一直延续到了大益朝,他们这些道观里的穷道士们,最是容易跟师兄弟们日久生情,有时还能闹出师生恋呢, 甄琼哪会不敏感?只是没想到遇上“包养”,让他有些为难罢了。
偷偷瞥了眼那张满是忧色的脸,甄琼在心底叹了一声。这韩大官人倒真是个会受男子喜爱的类型啊,俊朗不说,身材又高,肩膀又宽,还有钱……
见甄琼泪眼朦胧的看过来,韩邈心头一软,生出了歉意:“都是愚兄疏忽,让贤弟委屈了。”
这三房的孽障,实在是口无遮拦。若是冲着自己,他还能轻松骂回去,但是涉及到甄琼,就不能简单放过了。人是他带下山的,自当由他回护!
然而韩邈心头有火,却见那小道跟只小鹿似得瞪大了眼睛,飞快摇起了头来:“不,不委屈!”
这是想要确定关系,好不叫他委屈吗?真不用急啊!暖床什么的,可以慢慢来,他不介意的!
韩邈:“……”
虽然不知道对方又想到了什么,但看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别人万万也想不到的。唇边不由溢出了些笑意,韩邈也不纠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颔首道:“那便好。这傀儡戏也快演完了,等会去酒店用饭?”
此刻台下不知演到了何处,唱段突然悱恻缠绵了起来。勾栏上的小桌,又有多大地方?韩邈的手还放在他背上,两人膝头相碰,衣袂相交,说话简直犹若在耳边私语。
甄琼整张脸都涨红了,结巴道:“还,还是不了。回家吃了,再,还能做个,烧个炉……”
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甄琼屁股下面也跟长了刺一般,扭来扭去,连脖子都红透了。这是怎么了?被人指为“娈童”,生出羞恼了?还是不小心瞧见了他跟大宗的龃龉,反倒替他这个当事人尴尬?
韩邈唇边不由溢出轻笑,摇了摇头:“那便回去吧。”
瓦舍总有时间逛的,只是三房,也该动手收拾干净了。转过脸时,韩邈的眸色已暗了下来。然而只是一瞬,他就神色如常的牵起了甄琼,缓步走下楼去。
※
回到家,足足憋了三天,韩廉迁才鼓起勇气,跟父亲禀报了当日之事。当然,实话是不敢说的,只避重就轻说自己同韩邈起了冲突,还被他羞辱了。
听到儿子这话,这几天收糖收的上火的韩霖立时怒了:“不是让你用心进学吗,怎么又跑到瓦子厮混?还跟西韩那等下贱坯子搭话!”
韩廉迁哆嗦了一下,他就是怕父亲训斥,才不敢说此事。然而这两天偷摸观察,却让他觉出了茶行似乎真有些不妙,只能大着胆子道:“也是他跋扈,孩儿才忍不住说了两句。只是,只是那厮说,茶行在咱家手里必会落败……”
比起韩邈的毒舌,这语气实在够委婉了,即便如此,韩霖也是勃然色变:“他当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韩廉迁定了定神,用力点头:“还说要替大人教训我。”
“放肆小儿!”韩霖破口大骂,“他哪来的胆子……”
正怒火中烧,一个小厮突然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对韩霖说了些什么。听到对方的话,韩霖愣了半晌,目光“嗖”地落在了韩廉迁身上,牙关咬的格格作响:“你从茶行的账上支钱了?”
“啊?”韩廉迁懵了,咋回事,刚刚不是还在说韩邈吗?怎么突然扯到自己了?然而父亲询问,他却不敢不答,吭吭哧哧道:“是,是支了些,不多,只十贯……”
十贯对于茶行,又算得了什么?他如今在县学,也是要和同窗们饮酒作乐的,身上没钱,总不好看……
韩霖却没因“十贯”之数宽慰,面色反而更难看了:“你缺钱使唤,为何不去找你娘要?”
就是娘亲让他去茶行账上取的啊!然而韩廉迁也算乖觉,绝口不提此事,只道:“孩儿错了,再也不敢了……”
“错?”韩霖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族里有人查知了此事,借机说三房挥霍无度,滥用族产,要开祠堂审我。一个错字能抵吗?!”
韩廉迁就跟被雷劈了一样,“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我绝无此意啊!家里不都是用茶行的钱。我,我也是一时不查……对了!定然是韩邈搞的鬼!”
当初韩邈还说要替家里的大人教训他,原来就落在此处吗?他怎么会如此想不开,去招惹那煞星!
韩廉迁不提还好,提到韩邈,韩霖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一脚踹了过去!
“既知那贼子y-in毒,你还不早早报我?现在说,还有什么用处?!”
边骂边踹,几脚下去,只把韩廉迁踢的哭爹喊娘,又把心疼小儿子的夫人和老夫人招了出来,闹闹腾腾哭作一团。韩霖气的浑身发抖,头痛欲裂,却也无可奈何。转日,就带了长子,前往族里的祠堂。
能开祠堂的,可都是大事。韩霖到了,才发现非但族老,连各房也都到了人,一众叔伯兄弟坐在位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人羞愤难当,几欲掩面而逃。
韩霖咬牙忍下了,强撑着向众人施礼。坐在次席的二叔祖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一拍桌案喝道:“七郎,你这茶行是怎么管的?连儿子喝花酒的钱都要从里面出,难不成茶行是你房里的私产?!”
一上来就是这么大一顶帽子,韩霖眼角直跳,姿态却放得低:“是小子家教不严,坏了规矩。那不孝子,已经家法处置了,钱也会补回账上……”
“补回?”一旁有人嗤笑,“怎么补?难不成这季的秋茶,又找到买家了?”
既然连十贯钱的去处都能查明,秋茶滞销这么大的事情,有心人怎么可能不知?韩霖牙关轻颤,却硬挺着道:“这秋茶,小子已经寻了买家,三伯自可放心!”
“难不成是王员外要买?”对方呵呵一笑,“也是,送了那么多钱,人家也要给点面子。”
这是二房要对付自己吗?觉察到了危险,韩霖也不顾脸面了,立刻道:“今年小子初掌茶行,本就有些棘手,谁料西韩又从中作梗,引外人排挤咱们茶行的建茶,这才使得秋茶滞销。小子也是为了保住茶行,不被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坏了族产,这才想法打通关节。三伯如此说,实在让小子心寒……”
这辩解没带来应有的效果,反倒让三伯哈哈大笑:“嚯!区区一个西韩,就能整垮韩氏茶行,七郎这说法可是大妙。难不成你连个弱冠小儿都不比不上吗?那何必把茶行交给三房呢?”
韩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谁料这时又有个年轻些的声音传来:“谁说七兄跟西韩交恶?我怎么听说七兄连茶行账上的钱都挪了,就为买人家的新糖。这怕是交情过密,报答人家的退让之恩吧?”
“十二弟何出此言!”这罪名韩霖是万万不能背的,赶忙驳斥道,“卖糖都是韩邈使出的诡计,只是为了推他的越茶。我买糖也不过是让他亏钱……”
“人家糖都贩往东京了,你买的越多,人家赚的越多吧?”对面只回了风凉凉一句。
什么?那凝冰、白霜真在东京开卖了?他怎么还不知道?等等,他买糖都是让家生子做的,六房的人怎会知晓?
似是明白了其中关节,韩霖的头“嗡”的一下炸开了。难不成西韩真没有在相州卖茶的打算,只不过是为了引他入瓮?也正因此,茶行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才会这么快传到旁人耳中。对了,肖管事呢?他现在人在何处?难不成已经投了哪房?
脑中翻涌,韩霖站都站不稳了,族人们的议论声却始终未曾停下,嘤嘤嗡嗡,让人齿冷。几位族老交头接耳了半晌,最终,一直未曾开口的大族老轻叹了一声:“都是老夫误信了七郎,茶行毕竟是族产,当交给个懂商事的才行……”
“族叔!”韩霖惊得魂儿都快飞了,扑向那老者膝前,“小子还能赚来钱的!族叔不可如此,如此不正中了韩邈的j,i,an计……”
“给我按住了他!”那老头低喝一声,立刻有两个仆役窜出,按住了韩霖。看着边哭边扭,泪流满面的侄孙,他目中也闪出了不耐,“若只是不善经营也就罢了,人家做自己的买卖,你也往上凑,如何成事?!”
大族老心底也有愠怒,为了让三房接掌茶行,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现在可好,钱没赚到,面子倒是丢了个干净,被人拿到了把柄。都说了,西韩的茶园不值一哂,他非要跟人争抢,闹得j-i飞蛋打,要来何用?!
一旁的族老们倒是笑吟吟劝道:“二哥何必动怒,不成器的小子,打发了便是。还是身体要紧……”
身体要紧?我看是茶行要紧吧。大族老冷眼看着有些冷嘲热讽的族人,心底暗暗盘算了起来。搞掉了三房,就能接掌茶行?未免也想的简单了些。没了韩霖,他手头就没别人可用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韩邈:呵呵。天凉了,让三房破产吧。
三房众人:……(瑟瑟发抖)
第25章
“肖念被打发了?”听到韩忠的禀报, 韩邈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 “出卖了新主, 也没能换来个身份吗?”
“可不是嘛!那贼子以后可别想在相州厮混了,怕是连做账房都没人收。”韩忠笑得春风满面,连声赞道, “全赖阿郎神机妙算啊!”
把三房的老底捅出去,闹出这偌大风浪的,自然是韩邈。大宗向来不是铁板一块, 更勿论涉及族里商行这等要事, 不知多少双眼盯着呢。但能对茶行账目了如指掌,连十贯钱去向都一清二楚的, 却不是他,而是肖念这个大掌柜。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 知道三房靠不住,又经不住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位肖掌柜又倒向了三族老和其支持的二房。只可惜,这次卖主没能卖出好价钱,大族老为了自己的面子, 还是拿他做了筏子, 推卸责任。这就不是亏钱的事情了,而是背主,肖念其人,以后也别想在商场混了。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韩邈对这些手段,全不放在心上。原本他慢悠悠吊着, 为的就是让韩霖乃至大宗都脱一层皮。现在突然动手,也只是为甄琼出口气罢了。也不知韩廉迁那小子得了教训没有?
“只是听闻二房和六房又要争抢茶行了,阿郎不管吗?”韩忠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六房还是他们挑拨的呢,难道不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吗?
“管它作甚。”韩邈没有丝毫意动,“区区几个茶园,还不如白糖的生意好做。”
当年父亲为大宗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可没兴趣再趟这潭浑水。
然而韩邈如此想,有人却不心甘。转天,大族老竟然又请了韩邈过去。这次可没有了三房在一旁添堵,大族老颇为和蔼的招呼韩邈坐了,叹道:“也是老夫眼拙,让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小子骗了。如今茶行主位空缺,总要寻个合适的人选。只是族里这些小辈,都读书读傻了,没有经商的头脑。想来想去,这茶行,还是该物归原主啊。”
“物归原主”四字,应当能显出诚意了吧。大族老并不觉得自己当初夺了茶行,如今又双手奉还,有什么不妥。韩邈若真对茶行一点也不在乎,又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让三房颜面扫地呢?
看着那双浑浊不堪,却暗含着j-i,ng明的老眼,韩邈轻轻一笑:“茶行本就是大宗的,何来原主?”
这是想让他认错吗?大族老倒也干脆:“若非汝父,何来茶行?你如今也是西韩的当家人了,多一份产业,总也是好事。”
“产业”二字,大族老加重了些音量,想说的也不仅仅是茶行。如果尽弃前嫌,韩邈不仅能够重新掌控茶行,说不好有一日,也能同他父亲一样,入主韩氏商行,成为上百万贯家资的执掌者,乃至遗泽子孙。这不正是他当初所求的吗?
大族老是有些信心的,然而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却轻笑了一声:“小子不过疏宗,哪能担此重任?”
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拿捏身份?大族老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有老夫在,谁敢不认?”
韩邈并没有接过这份厚礼,反倒站起了身:“谢太叔祖厚爱,只是小子并无此心,还请太叔祖另请高明。”
说罢,他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转身而去。看着那衣袂飘飘的背影,大族老的目光变得沉凝,最终却也未能说出一句话来。没了这个助力,怕是大宗诸房又要斗起来了,他又不是韩霖那样的蠢材,怎会在此刻树敌?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啊……
※
自从那日被人当街戳破后,甄琼很是沮丧了几天,窝在屋里闷头炼丹。有时想着,钱还没到手呢,怎么能任人嚼舌?有时又想,还是先别急着签那契书了,现在不也挺好。谁知道暖了床,还要做什么呢?
甄琼的脑袋里乱七八糟,就跟有俩小人在打架一样,总是分不出个胜负。好在可能是最近比较忙,韩邈都没在丹房露面,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天,那熟悉的身影就又出现在了面前。
“我看你实在喜欢,就买下了。”许久不见的韩邈,一上来就笑着递出了个锦匣。
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甄琼傻乎乎接了过来,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不会是礼物吧?等等,匣子有点眼熟啊!
“啪”的一下翻开盒盖,甄琼震惊了。匣子里果真躺着那支见过的玻璃瓶,就是价值一百六十贯的那个!
“这,这也太贵了!”甄琼痛心疾首,简直跟自己的钱被坑了一样。
送礼从没送出这样的效果,韩邈倒是笑得轻快:“那日让人冒犯了你,总该赔礼才是。怎么,不喜欢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啊!是钱的问题!甄琼终于知道被一掷千金是什么滋味了……不对,这可是一百六十贯呢!折十二万四千八百钱呢!心算特别好的甄道长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见对方一副凌乱到无法言说的表情,韩邈顿时发觉不提韩廉迁的事情是对的,这小道哪会在乎一个蠢货的混账话。
心中生出促狭,韩邈突然问道:“贤弟想用这玻璃瓶做什么?”
“当烧瓶啊……”甄琼正抓狂呢,一下就说漏了嘴。
韩邈:“……”
他是真没想到,世人得了这样的玻璃瓶,不都是用来c-h-a花的吗?花枝娇嫩,瓶子晶莹,最是能风雅。烧瓶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九成九是炼丹用的,实在有些焚琴煮鹤了。然而无语片刻,韩邈又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如此性情,怕也世间独一份了。
虽然脑袋跟浆糊一样,但甄琼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道含笑的目光,一个激灵,他赶紧补救:“不是,是用来,呃,研究蔷薇水的!就是,蔷薇水!”
这是肯定能立项的,必须是用来研究蔷薇水的啊!
“哦。”韩邈微微颔首,“只一个瓶儿够吗?”
不够啊!玻璃皿起码不得一套吗?然而甄琼说不出口,一套上千贯的器材,他想想就头晕!
见甄琼表情,韩邈就知道了答案,若无其事的笑道:“怕是难寻合用的器物。贤弟若有兴趣,何不自己烧制些?要是缺丹炉,为兄也能帮手一二。”
韩邈是个生意人不假,但是一旦对什么来了兴趣,也会潜心钻研。自从那日回来,他就开始翻阅典籍,这才发现制琉璃的法子,最早的确是道士们发现的,这才有“药玉”之称。既然甄琼有可能知晓制玻璃的法子,提供个丹炉,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不是寻常丹炉能炼的。”甄琼心疼的摸了摸手上的匣子,“玻璃想要烧融,须得高温,用窑炉烧制。否则出来的玻璃不耐热,颜色也不通透。”
其实真正能炼丹,测试药性的玻璃皿,还有其他说道。但是铅玻璃是肯定不能行的,而想要制真正的石英玻璃,区区丹炉岂够?
韩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怪市面上卖的琉璃多用来c-h-a花,极少作为餐具盛放热食,应带就是“不耐热”的缘故。想了想,他又道:“若说窑,我家倒也有一处烧制陶器的陶窑,不知能不能用来制玻璃?”
嗯?甄琼的眼睛亮了起来,顿时不觉得手里的匣子压手了。这个可以有啊!金石派本来就是研究金石之性的,非但熟悉各种矿藏,举凡陶瓷、玻璃、钢铁,乃至窑温变化产生的釉色,都会详加教导。自大赵朝以降,匠作监历代都有金石派宗师坐镇,还有不少大观设了场地、窑炉,可以让观里的小道们亲自上手试制。而他那小破观,哪有条件建高温炉,自己和师兄弟们都是靠师父讲解学习,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若能借用韩家的窑炉,亲手做出些玻璃,且不说白得了玻璃皿,还能加深对于大道的认知,何乐而不为呢?
“这,这不大好意思吧。”甄琼扭捏了起来,“我没烧过玻璃,真要研制,得花不少时间,呃,还有经费……”
研发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有时候烧钱都烧不出个结果。当然,造个玻璃还不至于此,毕竟是课本上教过的,顶多算是个复原方子。只是有些东西他知道的也是皮毛,又没有趁手的器具,万一钱花的太多,也有点不好吧?
韩邈哪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大方道:“只是些钱财罢了,若是能炼出玻璃,又值什么。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市面上玻璃器如此贵,将来研制出了蔷薇水,用自家产的玻璃总比到外面卖划算。贤弟只管潜心烧炼即可。”
见那小道目光发亮,他又补了句:“当然,分润不会少算的。”
还给钱!甄琼的心跳怦怦,差点没直接抱住了对方的大腿,哭着喊“爹”了。不不,亲爹也不能这样大方啊!要不我还是干脆签了那契书算了……
看着满面通红,双目闪烁的小道,韩邈倒有些琢磨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了。不过,他应该挺高兴的?
高兴就好。韩邈又露出了温润亲切的笑容,开口问道:“先去陶窑看看?”
甄琼把那锦匣搂在了怀中,重重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爸爸!!
韩邈:???
第26章
西韩的陶窑, 是为了调味铺建的。韩家十年前就开始专营一种香醋, 为了防人伪造, 须得自家烧分装的罐子,烙上韩家店铺的大名。也正因此,这陶窑的规模还是有些的, 不但能制瓶瓶罐罐,连那种半人高的大缸,和家里需用的瓦片、青砖, 也能烧的出。
不过能烧制的东西再多, 陶器也值不了多少钱,陶窑更只是西韩产业的旁枝末节。得知家主亲自前来, 让张窑头大为紧张,带着手下窑工一路迎出了院门, 见面就赶紧道:“没想到阿郎驾临,小的们有失远迎……”
韩邈挥挥手, 打断了他的奉承:“这次是带甄道长来看看窑炉,领路吧。”
张窑头自然也看到了家主身边站着的小道长。如此俊秀的模样,还穿着华美道袍, 来陶窑做什么?然而心底疑惑, 他也不敢怠慢,立刻领着两人到了烧窑的场地。
依照规矩,这里的窑也是倚着山势建成的,但是没有大窑厂层叠十数个窑炉的壮观景象,只有六个独立的小窑, 都是圆形窑炉,门洞只有半人高,需要弯腰进出,看起来有些简陋。不过再怎么简陋,这种窑炉也是甄琼从未见过的,不由好奇的上前摸索了起来。
明明是个仙童般的人物,却猫着腰往窑洞里钻,弄得一身灰土不说,还傻乎乎的翻捡炭渣。别说是张窑头了,就是下面的窑工都好奇的要命。有人还小声嘀咕:“这道长不会是来看风水的吧?”
莫不是陶窑出了问题,请道长来除祟的?
这些闲言碎语的,自然被张窑头训斥了,神鬼岂是能乱讲的?然而这小道长看的也未免太仔细了些,张窑头心底也有些打鼓,莫不是真出了古怪?谁料里里外外看了个够,那小道长就跑了过来,开口便问:“你们烧窑用的是什么?”
啊?怎么问起这个?那张窑头傻了片刻,赶紧道:“自然是木柴。”
果然!甄琼颔首。他就说嘛,看炭渣和炉子的样式,就不是烧煤的。想了想,甄琼对韩邈道:“这炉不行,要修个新炉。木柴也不堪用,必须换成煤才行。”
想要烧制石英玻璃,木材的燃烧温度可不够,须得用煤。
“要用石炭?”韩邈挑了挑眉,这东西倒是不新奇,“安阳石炭产的到多,我让人备些。炉子只管修便好,陶窑上下,都会听你吩咐。”
哪能想到韩邈这么干脆,甄琼激动的脸都红了。有人包养,就是不一样啊!搓了搓手,他又一溜烟跑去看窑炉构造了。
一旁的张窑头呆若木j-i,这是咋回事?怎么没两句,陶窑上下都要听这小道长的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来着?
再怎么疑惑,这位小道长还是留在了窑厂,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整日不是翻腾各种石材,就是检查新运来的石炭,磨粉、堆烧。
渐渐的,张窑头也看出了些名堂。这位小道长,怕是要制一个耐烧的窑炉。难不成他们要转行烧瓷了?出身烧陶世家,张窑头比旁人更清楚瓷器烧制的艰难,光是泥胚和炉温,就跟烧陶大大不同。又岂是自己琢磨,就能摸到头绪的?
然而张窑头的疑惑,甄琼全然不知。如今燃料问题已经解决,重点就是这新制的窑炉了。说到造炉子,其实也不简单,炉温超过一千度,就要着重耐火材料的选配了。这些向来是“水火派”的特长,方子就有十几种,各种冶炼、烧制环境都有不同的配料。他一个学“金石”的,知道的也就那可怜巴巴的两样。不过甄琼并不气馁,潜心和起了泥巴,又是石英砂,又是方解石,每天都在碎石研磨,把窑厂弄的乌烟瘴气。
这种时候,韩邈就帮不上忙了,又碰上东京新糖铺货的关键时间,必须过去看看。没法子,韩邈只能吩咐安平好好看着甄琼,一应器具、钱财都要供应到位,有什么进展,立刻要来报他。
一忙起来,真是昏天暗地,不分年月。等韩邈从东京回来,已经过去了月余。然而还没等他腾出手处理家中事务,安平就急匆匆自窑厂赶来,带来个坏消息。
“甄道长受伤了?”韩邈闻言色变,“快去请郭太医。不,备马,我先接人回来!”
※
窑炉居然烧垮了……
抱着裹好的手臂,甄琼一脸呆滞坐在院里,看着窑工们七手八脚收拾残骸,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他炸炉……咳,炼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闹出这样的事故呢。
明明试炉的时候没问题啊,结果等上了料,才烧了几分钟就垮了。也亏他反应机敏,拉了一把身边的窑工,否则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唉,说到底还是耐火砖不合格啊,早知道当年师父讲这方面课程的时候,他就不该走神。现在一个多月的功夫白费了,投进去的人力物力和大笔钱财也都打了水漂,要怎么跟人交代呢?
正愁着要找个借口,把这技术事故说成是炼玻璃必须承担的风险。那个负责掏钱的正主,就冲着自己大步而来。
甄琼还是第一次看到韩邈这副脸色,浑身个激灵,张口就来:“温度太高,就是容易出问题,我之前也做了准备……”
韩邈可不管他说什么,急急问道:“怎么会烫伤?伤的可重?”
“啊?”甄琼傻眼了。他过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吗?
见这小道又犯了迷糊,韩邈也不客气,直接拉住了那条蜷缩的伤臂,查看起来。伤处也不知是谁包的,布带一扯就掉,手臂上红通通一大片,净是燎泡,虽抹了药,看起来仍旧骇人。
韩邈的眉头皱的更高了:“怎么如此不小心?!烫伤可不是小事,立刻随我回去,给太医看看!”
不是,这点伤涂个烫伤膏就好啊,怎么还看太医?甄琼差点都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了,结结巴巴道:“烫的不重啊,就是燎了一下,哪,哪用太医……”
一道凌厉目光s,he来,他立刻怂了,垂头道:“是窑炉没盖好。我再改改配料,肯定能行的。”
石英玻璃怕是难烧,就烧普通玻璃好了,温度控制在一千五百度以下,耐火材料的方子也能再改改,就安全多了。只是不知道做出了的东西会不会不经用……
韩邈简直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吁了口气,才稳住了声调:“区区一个炉子,又值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更珍重自己才是!”
握在掌中的手,跟他的人大不相同,没有那种不见天日才能养出来的白皙,反倒有些发黄,皮肤粗糙,还有不少烫伤和烧伤留下的疤痕。这些伤对于甄琼而言,可能习以为常,但是放在韩邈眼里却刺目的紧。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这小道对他而言,早就不是单纯的恩人或是能生钱的宝贝,韩邈怎能见他莽撞马虎,伤了自己?
然而话说完,韩邈就见对面那人的脸“嗖”的红了起来,胀的简直要滴出血了。倒不像是被感动的,而是有些……羞窘?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悬着的心,不知为何就松了,韩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先跟我回去吧。郭太医擅长这些皮外伤,让他看看才好。”
甄琼低低应了声,垂头跟在了对方身后。他哪经历过这个,当年搞出了事故,师父或是师兄吼的都是“你小命没了不要紧,道观烧了/丹炉炸了/玻璃皿碎了可怎么办?!”哪有如此体贴的。
难怪师兄们谈起了包养都如此憧憬。这滋味,确实不大相同啊。
胡思乱想了半晌,眼看都要上马车了,甄琼才想起一件事,赶忙对韩邈道:“等等,我取些东西!”
他刚想转身,就被人一把抓住。韩邈皱眉道:“忘了你的手还伤着?想取什么,让安平去。”
甄琼脸又红了,吭吭哧哧跟安平交代了几句,就被韩邈塞进了车厢。一路过来,韩邈骑马骑得也有些累了,便一同上了车,待安平取回东西,立刻招呼车夫开车。
把人好好看在身边,韩邈才松了口气,问道:“那窑炉为什么会垮?烧玻璃都如此危险吗?”
之前准备的说辞,现在反倒说不出口。甄琼搔了搔脑袋,乖乖认错:“估计是炉泥配的不好,耐不住高热,烧融了。呃,我已想了法子,改改玻璃的配料,再控制炉温,下次绝对不会如此……”
还有下次?韩邈立刻道:“你先在家养病,窑炉以后再说!”
啊?不会要砍项目了吧!甄琼怕的就是这个,顿时急了,赶紧把安平取来的箱子推了过去:“玻璃已经开始烧了,不信你看看啊!这次纯粹是没控制好温度,改个方子就行的……”
这话当真让韩邈吃了一惊,抬手打开了那木箱。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堆着好些琉璃器,有形状古怪的圆球,也有歪七扭八,形状古怪的瓶子。取出一件仔细看,里面的气泡竟然极少,还挺通透,除了样子丑了点,品质竟然不差。
“不是说炉子没好吗?”韩邈是真有些懵了。这样的玻璃器,用来装花露绝对够了啊。只要再打磨一下形制,怕是不比大食玻璃要差!
“这些都是低温烧制的,只要在料里加铅助熔就好。”甄琼见韩邈吃惊,又偷偷翘起了尾巴。
用铅来烧玻璃,可是最基础的,炉温只要七八百度就能烧融,早在大赵朝时就人尽皆知了。再加些砒霜、硝石澄清脱色,便能得到质量不差的日用品,跟那琉璃铺里卖的也不差多少了。在砌新炉的过程中,他利用原本的陶窑,做了这么一批铅玻璃,试试手感,顺便让窑工们学习吹制玻璃的法子。
现在拿出来,就是要让韩邈知道,他在窑厂进行的研究可是实打实的,半点也没有偷懒!至于烧坏窑炉,纯粹属于技术问题,还有改进的空间,绝不能砍了项目啊!
韩邈只看甄琼那小模样,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由一哂,漫不经心把那玻璃器又放回了盒里:“贤弟的本事,我从来不疑,只是建窑炉还是别想了……”
甄琼顿时傻眼:“方子还能试的!”
“你是匠人吗?”韩邈反问。
“啊?”甄琼被问的一怔,不知这话是啥意思。
韩邈叹道:“若有方子,拿去让窑工们试制,他们皆是熟手,不比你这个道士更会制炉?等炉子造好了,你也养好了病,再去炼玻璃不就好了。”
原来不是砍项目啊!甄琼立刻高兴了起来:“好!如此甚好!”
反正制玻璃的熔窑形制,他已经跟张窑头交代过了,回头控制炉温,测试新窑炉的事情,也可以一并让对方做。他只要重新调配烧玻璃用的药料就行了,到时候也来得及啊!
见这小道又没心没肺的高兴起来,韩邈微微一笑:“至于贤弟,养病之余就不要炼丹了,不妨思索一下蔷薇水的制法。我这里也有几个制香的法子,可以同贤弟商讨一二。”
想起了自己立项时的借口,甄琼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都忘了蔷薇水这茬事了,看来是逃不过了。他又不是草本派的,为什么总要跟花露打交道啊。qaq
看着那张变化多端,极是有趣的小脸,韩邈也放松了肩背,含笑靠在了车厢上。有他看着,这小道就不会再折腾出什么乱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韩邈:知道错了吗?
甄道长:爸爸我错了!别砍项目qaq
韩邈:……
石英石融化温度实在太高了,所以古代炼制玻璃才需要添加各种助溶剂。中国有瓷器,当然也能制玻璃,但是传统是铅钡玻璃,烧成温度低,不耐热,又要仿玉器,半透明的玻璃居多。西方则多是钠钙玻璃,也跟他们那边产高纯度石英砂有点关系,反倒一直无法参透陶瓷的制作方法。科技树的发展方向,有时候就是这么y-in差阳错=w=
第27章
回到了韩府, 甄琼就被郭太医按住, 一通诊治, 开了三四种膏药,还严令不得动手,不得吃发物, 好生静养。结果小小的烫伤,就跟残了一样,丹炉也不让用了, 蒸馏器也由专人c,ao控, 他则被拘在韩邈身边,研究蔷薇水的做法。
“愚兄这几日寻到的合香, 不知有没有派上用场?”韩邈笑吟吟走进了屋,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仆从, 把一堆香料盒子搬了进来。
甄琼木着眼看过去,简直不想问盒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这两天他屋里塞进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非但有各色香料,以及合香制成的香粉、香丸、香饼、香膏、香泥、香炭,连头油、面脂这类的玩意都拿来了不少, 放在一起味道就别提了!他一个大男人, 对这些又能有什么了解?还不如丹房里的药料好闻呢!
韩邈哪会不知甄琼对花露的态度,但是之前乱弄窑炉,惹出祸事,还是要罚一罚的。这两天不住他屋里塞香料,为的可不就是见到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吗?
微微一笑, 韩邈并不没有提起那些j-i,ng油在窖藏后,气味会发生些许变化的事,而是轻叹一声:“你之前说的油浸法,似乎同头油相仿。若是在油脂里浸入桂花或是茉莉,过些时日就能带上花中香气。只是此香不如蔷薇水持久浓烈,总有些腻。”
这些天不堪折磨,甄琼也是绞尽了脑汁,想了不少办法。哪想到油浸法竟然是早就有的东西,不由让他大失所望。咬牙切齿想了会儿,甄琼还真憋出了个点子:“酒j-i,ng也能溶解油脂,吸收味道。说不定可以用酒j-i,ng为基,把香气浸进去!”
“酒j-i,ng?”韩邈挑眉。他可没想到,如此戏弄,还真能压榨出新东西。只是酒j-i,ng又是什么?某种新酒吗?
甄琼赶忙解释道:“烈酒蒸馏剩下的j-i,ng华,便是酒j-i,ng。炼丹、疗伤也能用到。这酒j-i,ng溶油的能力极强,应当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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