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殇

文晸赫是坐着轿子离开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逃一般的离开的。这一路上坐在轿子里，他都捂着胸口，曾经那种时刻喘不过气的压抑再次涌上心头。
回到王府，喝了两盏茶都未能平复心中的情绪，手微微颤抖着，心底尘封了多年的悲痛就如盏中之茶般苦涩，在心底肆意的蔓延。
“王爷，文殊院的李大人求见，这会儿人到了花厅了，您看您今儿见吗？”府中的管家少有看到自家主子这样，平日里都看不出情绪，今日却如此心神不宁。
“让李大人稍候片刻。”出乎文管家的预料，王爷愿意接见李大人，没有多说什么，就俯身出去了。
文晸赫换了一身蓝色锦缎的袍子，才徐徐走入花厅。
“下官见过茗锦王爷”原本坐着喝茶的李珉宇看到王爷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珉宇，这里没有外人，你我xiong-di不必如此见外，今日来此所谓何事？”文晸赫嘴上问着，但心思却不在此，仍留在那皓轩楼台之上。
李珉宇与面前的这位王爷相识多年，在其还是位皇子的时候就跟他一起读书，谈论古今，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个心思沉稳的兄长在明面上表现出情绪的波动，李珉宇其实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能抚乱死水般的湖面？但他也知道，文晸赫不说，他就不能问，所以坐下之后，还是端起了茶盏平静的说道：“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今天路过皓轩楼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晸赫兄进了茶楼，兄长向来是不出入此等地方的，今日是……”
李珉宇话还没有说完，文晸赫本在走神却被那句皓轩楼瞬间拉了回来，“珉宇，你知道我今日在皓轩楼看到谁了吗？”
“何人？”李珉宇一脸不解……
“我看到了子岚！”文晸赫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心又是一紧。
“……”李珉宇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差点没摔了手中的茶盏：“什么？你说的子岚？是申子岚？那个申子岚？”
突然间，两个人安静的没有了声音，李珉宇陷入了震惊之中，觉得文晸赫是不是看错了，而文晸赫则再次陷入了心口涌上的悲伤之中。
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文晸赫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我看花眼了，但是就是那么真切，完全一样的脸。”
“可是晸赫兄，申子岚不是你亲手葬于茗国皇陵之中的么？。怎么可能……”话及此，李珉宇自觉失言，赶忙改口：“是茗锦郡……”这话要让有心人听去，给自家王爷扣个谋反复国的罪名绝对不在话下，祸从口出啊！
是啊，文晸赫沉默了，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一个自己亲手埋葬的人，怎么可能活生生的出现在赤羽王朝都城皓轩楼呢？文晸赫不禁苦笑，况且他所认识的申子岚，是一个从来都讨厌此等琴音花鸟之人，向来喜好舞文弄墨论古今，御剑擒qiang战乾坤，胸怀天下，大丈夫也。
在李珉宇之前，申子岚曾今是文晸赫唯一的朋友，茗国申家，在朝中担任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官职位，要说皇子陪读怎么说也轮不到申家这种没有背景的家族。说来凄凉，文晸赫的母妃原本只是宫中的宫女，他的出世只是他父王的一时兴起，在宫中可以说这对母子无人问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平安的长大了。由于不受重视，皇亲贵胄都不愿理会，才被随便的塞了个毫无背景的申子岚给他，而这却成就了他们至真至朴的友情，甚至一度在茗国宫中传言这位赫皇子有断袖之癖，跟这位申家的公子同进同出寝食相伴。
想起申子岚，文晸赫眸底微红，对于子岚的死，文晸赫没有跟任何人谈起过，就连面前这位多年的至交好友李珉宇，也未曾提及过。
继申子岚之后，走近文晸赫身边的李珉宇，虽然听过许多关于两人的传言，李珉宇从未开口问过，他心底知晓，申子岚是文晸赫心之禁地，即使多年的推心置腹，文晸赫也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申子岚，那仿佛是一道流血不止的伤痕，文晸赫永远都不愿意让任何人触碰。
“不对，岚公子？这难道是巧合吗？怎么可能这么巧呢？”文晸赫突然想起李老板今天说那“岚悦茗香”人称“岚公子”。
“什么岚公子？”李珉宇对文晸赫突如其来的话语感到不解。
“珉宇，皓轩楼的李老板你可知道？他的马车在皓轩楼门口不小心冲撞了我的轿子，我本无意追究，而他却在赔礼道歉之后邀我入楼听曲以示赔罪，席间他跟我介绍抚琴唱曲之人艺名‘岚悦茗香’人称‘岚公子’，此人坐于屏风之后，一副白狐面具遮目，为兄也是由于在二层雅间，视线可以越过屏风，才能看到后头的情景。他在起身要离开之时，突然摘下面具抬眼与我相对，那张脸我看得真切。难道是有所察觉，才……？可是为什么要摘下面具呢？”
“晸赫兄，皓轩楼乃小弟随兄长入都城那年开起的，时至今日两载有余，这个李老板，名先镐，字浩然，小弟在皓轩楼见过两次，表面上为人很是谦逊，但在我观察，这位李老板绝非等闲之辈，到皓轩楼喝茶的皆为达官显贵，却从来无人有胆子在这茶楼里造次。李老板绝非他自己口中说的一介商人那么简单。”
李珉宇说了一半，顿了顿，看了一眼文晸赫继续说道：“而您说的岚公子，此人乃丞相府的上宾，多次为皇帝陛下献艺，一曲名满天下，抚琴之曲犹如茶香四溢，卿心怡人，沁人肺腑，因此陛下赐名兰悦茗香。其为人低调，至今未有人能窥其面容。但是晸赫兄，你会不会是误解了，说不定，这位兰公子的兰，不是您想的山风为岚呢？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位‘兰公子’乃兰花之兰也”李珉宇自顾自的说着，没有注意到文晸赫脸上的变化……
一句简短的“山风为岚”激起了文晸赫心中平静已久的波澜……
“子岚，此名何来？”记得那夜月冷星稀，依稀鼻尖还有那人发丝上的味道……
“家母曾说，我是在山中别院出生的，恰逢子夜时分，山中薄雾泛起，名为岚也，为此家父取名子岚”
文晸赫回想起当年，喃喃自语：“山风为岚，君如子夜阑珊之薄煴，起之无声，去亦萧然……”不知不觉指间嵌入掌心，却不比心疼。
只有文晸赫自己知道，他对申子岚到底是怎样一种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