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殇

自那日于楼阁之上的一眼，文晸赫的心乱了，他平复了多日，却未能重归平静，有太多的疑惑在心头不得解，最终，茗锦王爷再次踏入了皓轩楼。
今儿不是初二也不是十六，皓轩楼里没有如上次那般人满而无立锥之地，文晸赫这回没有坐进雅间，而是在大堂中点了壶茶，看着人来人往，喝了口茶，微微蹙眉，差遣下人唤来店小二。
“这是你们这最好的茶？”文晸赫把茶杯放在桌上，眼睛没有看店小二，这茶跟上次在二层雅间喝的完全不一样，“你是觉得本王喝不起你这皓轩楼的好茶？还是说本王这回没有上那二楼雅间，就没有资格喝你这皓轩楼的茗品？”
都说这赤羽都城里的官家下人眼界都比地方郡县的官吏高，这店小二也一路货色，看人下菜碟儿，不过也不能怪他眼珠子抹浆糊，这茗锦王爷自入都城以来从来不上朝，也从来不出入茶楼乐馆、风花雪月之地，没人认识也是正常不过的。
但当店小二听到被自己瞧不上眼的这位爷上过二楼雅间！心里着实咯噔一下，这开店以来，还从未有过哪位客人能让老板请上二楼雅间的，也就是上月十六岚公子来抚曲那日，老板请了一位贵客登楼，说白了自己就是一端茶倒水的，也就只配远远看上一眼，未能看清上楼那位贵人的模样，哪曾想便是面前这尊神啊？想着店小二的汗都滴答下来了。赶忙赔笑着打圆场：“小的不知是贵人大驾光临，您可是打开业以来唯一上过二楼雅间的贵人，上回小的眼拙没看清楚，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去请我们家当家的。”刚转身又立马转了回来，取走了之前上的茶，谄媚的陪着笑：“小的立马给您上最好的茶。”
不只是店小二被吓着了，文晸赫心里也掠过一丝惊讶，打开业以来就未曾有人上过二楼？望向二楼雅间的雕花栏杆，的确是整个二楼没有一个客人，再看来的客人，无论是青衫褴褛，还是锦缎雕裘，就没有一个人要求上二楼雅间的，即使是客满了，也是或稍等片刻或就此离去。文晸赫有些不解，心中有种隐隐的预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先镐快步的走进大堂，边走边急切的给文晸赫赔不是：“在下不知茗锦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赎罪。”
这一回，跟在李先镐后面的店小二才仔细的打量起这位让老板毕恭毕敬的茗锦王爷，一身青蓝色的袍子，打一眼看没有什么特别的，但细细打量，这周身撒发着英气，那青蓝袍子上的纹路，都是用金线刺绣的，由于图案极为淡雅，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奢华的极为低调，重要的是没有身份地位的人，是没有资格金线秀袍的，店小二悄悄的抹了把额上的汗，心想还好及时发现没彻底得罪了这位王爷，不然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想来觉得奇怪，这王爷不是应该穿紫色吗？
赤羽王朝的服制品级是有严苛限制的，从颜色到做工上都有限制要求，颜色红紫为尊，蓝青次之，这四种颜色，在寻常百姓家的衣服上是不能有的，就如李先镐这般富可敌国，身上也永远不会出现四种颜色，每种颜色代表的品级分为三等，上等绣金，中等绣银，下等素锦，在赤羽王朝只有皇帝才能穿正红色秀金，皇族至亲可穿紫，达官青蓝，按规制文晸赫本应穿紫色，封了爵位的王爷，无论是否皇族血亲，都有资格紫袍加身。然而文晸赫却喜青蓝，因为原本茗国的服饰颜色品级刚好是反过来的，茗国盛产茶叶，曾经国之富饶茗茶声名远扬，自国君到百姓都喜清爽之色，所以，茗国的君主向来是青蓝镶金的服饰，文晸赫一直没有改变原本的习惯，加上刚好赤羽王朝的规制是反过来的，反而显得自己低调，也因为如此，赤羽国君对此不曾追究过。
“李老板？”文晸赫玩弄着腰间挂着的玉珏穗儿，微微一笑，“上次小王就说过，看来您这皓轩楼的门坎小王轻易跨不得啊……”谈笑之间，未曾抬眼看向李先镐。
“王爷恕罪。”李先镐连连的陪着不是，亲自给文晸赫端茶倒水奉上茶点，“王爷请用茶。”
玩味的接过李先镐递过来的茶盏却没有送入口中：“李老板，今儿本王就是有一事相求，想跟李老板定张椅子”文晸赫放下茶盏，不急不予的展开折扇。
“椅子？在下愚钝还望王爷明示”李先镐是揣着明白装胡涂，其实心里明白此举何意。
“明儿是初二，本王上次听了岚公子一曲，甚是欣赏，今日特地来请李老板明儿能否在墙角给本王留张椅子？”
说着话，文晸赫便指了指墙角上的那小块空地
“本王知道您这皓轩楼一位难求，本王也不为难您，就把哪儿留给本王放一张椅子，您看可好？”文晸赫虽然是请求的语气，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其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先镐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得的，他就是有再雄厚的背景，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一位世袭封爵的王爷，即使这个王爷是人们背地里不屑的便宜摆着王爷。更重要的是，李先镐从来都没有想要拒绝过。
“王爷说笑了，您身份尊贵，哪能让您委屈于墙角？”
李先镐不卑不亢的答着文晸赫的话，同时以平缓的语气却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还是老地方，二楼雅间儿，您随时来，随时上去，在下这‘一叶青岚’随时为您备着。”
李先镐这话音一落，原本喧闹的茶楼突然间沉寂了，在场的人，都开始悄悄的打量着这位面生的茗锦王爷，要知道，二楼雅间，从来没人上去过，就连当今陛下的两位姐姐，锦月公主和锦萱公主来到这皓轩楼，也不过是坐进了一层最好的雅间而已，还有那“一叶青岚”，这茶叶当年茗国还未降国时都是不容易喝到的，何况今时今日……
“那小王在此便先谢过李老板了。”文晸赫一拱手，向李先镐道谢。多年的谨小慎微，让文晸赫嗅出当下的情形很有问题，但是目前自己弄清楚的是那位岚公子是何人，其他的事情且放一放再说。
“王爷客气了，那明日小人就在此恭候王爷。”李先镐恭敬的行礼，将心情大好的茗锦王爷送离皓轩楼。看着文晸赫离去的身影，这回李先镐的眼神，不再是深不见底的湖水，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果然来了……
李先镐送走了文晸赫，回到茶楼大堂，却见大堂中间坐着一人，锦缎紫袍秀金，鎏金镶边的折扇，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即使不说话都让人为之屏息凝神。单看这身袍子的规制，便知此人身份不凡。
“这不是朴大将军么？稀客稀客啊，”李先镐笑着打招呼，心中却大叫不妙，刚送走的个封王带“锦”字的王爷，这会儿又来了个皇帝特赐紫金加身的将军，跟这位大将军相比之下，茗锦王爷可以说是很讲理的人了。
朴忠载，字干瑾，与当今赤羽国君赤羽耀阳一起长大，从赤羽耀阳还是皇子的时候就随其南征北战，虽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赤羽耀阳称帝之日就钦赐其紫袍绣金加身，位列皇亲。
朴忠载刚才在一层雅间里看的真切，心中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一个国破家亡的虚名王爷，何德何能上这二楼雅间，那可是两位公主和众多显赫身份之人都未能踏足之地，他却大摇大摆的已经上去喝过茶听过曲儿，越想就越是咽不下这口气。
自收复茗锦郡之初，朴忠载就对皇帝的封爵很是不解，本来降国之君封个王爷无可厚非，目的是安抚一方百姓，问题就在于这个“锦”字，这个字是赤羽皇族排到赤羽耀阳这一辈的女子排字，一开始那些看表面的人，讥讽这是皇帝在羞辱茗锦文氏一族，给这个家族封了个女子排字的“锦”字，但明眼人不用多想就能明白，无论是“耀”字还是“锦”字，皆是尊贵身份的象征。朴忠载也正是深谙此中道理，才会心中如此愤愤不平。
“李老板”心情不悦的朴大将军，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多，“你们家正经主子用意何在？”
“这……小人愚钝，不知将军所指何意”李先镐语气依然沉稳，但心里却如临大敌般战鼓齐鸣，这朴将军是出了名的少根筋，是个有脑子的人在皓轩楼都知道给自己留三分余地，就怕这种品高脑愣还故意找茬的，“您说笑了，小人就一茶楼商人，哪来什么正经主子？”李先镐心里默默的想着，就是有也不能让你知道啊……
“哦？要这么说，那文氏小儿上二楼，是您李老板自己的意思？”朴忠载没有就此打住的打算，可说他愣呢，此话一出，整个茶楼的所有人脸上全都变了颜色，傻子都能听明白，这位大将军是要跟李老板身后的那位宣战啊。
“将军……”李先镐收起了笑容，心里很明白，今天势必要得罪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了，茗锦王爷是必须请上二楼的人，就是他朴大将军也改变不了。“这……”
“这什么这？李老板，想清楚了再回话，为了一个文氏小儿，你可知要得罪多少人？”朴忠载话说的云淡风轻，但戾气却很重，本身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很严重，在这都城之内比那茗锦王爷身份尊贵的人多了去了，都得罪了这李老板别说在都城混了，命都未必保得住。
李先镐在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朴将军，这是……岚公子的意思……”说完这话，李先镐看着对方的脸气得跟身上的袍子一样的颜色，硬着头皮把话说完：“若将军没有其他的吩咐，小人就先下去了，茶楼还有些许琐事要处理，将军请继续用茶。”
朴忠载脸色很难看，但没有再造次，李先镐要说别人，自己真敢直接把这茶楼给掀了，偏偏对方搬出的是当朝丞相。虽然没有提及丞相本人，但谁不知道岚公子是丞相的人？一想到申贺森那个“死娘娘腔”朴忠载的脸色更难看了，心里却默默的把这笔账记在了文晸赫头上，突然间嘴角露出一丝兴奋的弧度，那是一种要将一汪清水搅浑的弧度……
茗锦王府：
文晸赫站在王府的庭院中，攥着手中的锦帛，思量着明日要如何能跟那人说上话。
隐约觉得，风起云涌将至，未曾相见，却已置身于漩涡之中……
微微的笑了一下，有些自嘲，有些苦涩，自己这般瞻前顾后又有何用？
不想卷入是非，可这些年，哪一天不是光着脚在刀刃上来来回回？
有些事，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风已起，回首无路，不知君心何处，只望各安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