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兵终于又把自己搞硬了,拉着海伦又干了一回,才放她去接咪咪。
她把给于真和瑶瑶买的礼物带到于真家,把咪咪接了回来,两母女打扮了一通,弄得漂漂亮亮的,李兵很得意地带她们两个去赴宴,他的那些朋友自然又是把李兵猛羡慕一通,使他未酒先醉。不用说,几个酒友很快就喧宾夺主,成了宴会的主角,把她这个被接风的人冷落在一边。几个家伙闹腾了一晚上,快十二点了,海伦才把李兵从桌子上拉下来,坐出租回了家。
第二天,海伦把自己和咪咪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装在两个大箱子里,李兵把她们送上火车,娘俩就顺利来到北京,住进了她事先就打电话定好的旅馆,比上次住的那个好多了,但价钱并不贵多少。
海伦到中信拿到了自己的签证,又弄好了咪咪签证的时间,两个人住在舒适的旅馆里,等着签证时刻的到来。
她几次想打电话给benny,说她的签证拿到了,但她始终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她决定等咪咪的签证一拿到,她就告诉他,她没签到证,所以回不了美国了。然后她跟咪咪悄悄飞到美国,在他们的apt拿了东西,就回b城。她会请于真以她的名义把他的钱寄还给他,就寄支票,看上去就像是她还在中国一样。
他没有她在中国的地址或电话,所以他不能跑到中国来找她,也无法给她打电话。也许他刚开始会有点难过,但慢慢的,他就会忘了这事。她觉得这样做可以给他最小的伤害,因为他会想到不是她不爱他,不是她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实在是美国的签证官太可恶了。她有点抱歉把这事推到签证官身上,但她估计那些签证官一定挨了很多该挨不该挨的骂,多挨这一次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刻,她有点自私地想,也许我可以带着女儿去见benny,告诉他,这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跟她分离。如果你能接受我们两个,那我们就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在一起生活;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女儿,那我马上就走。
但她想这也太自私太残酷了一点,着他在爱情和良心之间做出选择。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他怎么好意思叫我跟我的女儿分开?他当然只能接受分手的事实,或者就勉强接受我的女儿。但我有什么理由要把我的女儿强加于他?他这么年轻,这么帅气,接受我,就已经是吃了大亏了,现在居然还要他连我的女儿也接受,真是太过分了,太亏待他了。
也许他本人没什么意见,但他还要在亲戚朋友中生活,他还要在社会上生活。除非他们三人永远躲在一边生活,那还有可能成为幸福的一家。但如果他还想跟他家人或者朋友交往的话,那他就会永远处于压力之中,别人都要指指点点地议论他,说他傻,说他吃了亏。她想像他带着她们娘俩出去应酬的情景,真替他难堪。
而且像她这样给他两个选择,不是清楚地表明他在她生活中的位置不如她的女儿吗?为什么要那样去刺伤他呢?没签到证,是最好的理由,谁都不受伤害,最多是签证官挨顿骂而已。
她想好了,就给benny打了个电话,结果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她以为打错了,马上挂掉重打,仍然是那个女孩接的。她懵懵懂懂地问:“你是谁?”
那个女孩用英语说,我听不懂你的话,请你讲英语。
她这才意识到那个女孩不是中国人。她用英语问,你是在这里打工的吗?
那女孩回答说她是这里接单的。她问,那个接单的男孩呢?那女孩说,他去机场接他的wife去了。她脱口问,他去接他wife?从哪里来的?
那女孩说,好像是从纽约来的,我也不太知道,你往他们住的地方打电话吧,他们可能已经到家了。
她仓皇地挂了电话,大脑一片空白。benny有wife?他怎么从来没提起过?这不是在欺骗她吗?但她马上想到自己也是一直在欺骗他。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气力陪咪咪玩了,就对咪咪说:“妈妈头好疼,让妈妈睡一下,咪咪自己玩会好不好?”
咪咪很乖地自己玩去了,她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左边的头部疼得要命,她惊恐地想,是不是得了什么偏头疼?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仍然没有改善。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要生病也要等到咪咪签完证了再病。
咪咪见她好像很不舒服,跑过来抱着她,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怕吓着了孩子,勉强支撑着说:“妈妈没事,你去玩吧。”
但咪咪也没心思玩了,她担心地想,咪咪太敏感了,什么都能觉察到。象这样敏感的孩子,该会多受多少苦啊。
她休息了一阵,忍不住又去跟benny打电话,这次打到他的apt。接电话的仍然是个女声,仍然说的是很流利的英语,但明显的不是刚才那个女孩。
她用英语问,你刚从纽约来的?
那边说,是的。
她支吾着问,你丈夫他在吗?我可不可以跟他讲话?
那边回答说,我丈夫在洗澡,你要不要我带个口信?
海伦听说benny在洗澡,马上联想到他是刚干完了那事在洗澡,或者是洗了澡好干那事,反正就是跟那事相关的。她又尴尬又难受,慌忙回答说,不用带口信了,我以后再打吧。
她挂了电话,觉得心口好痛,脑子里翻来复去想的就是一个问题:他怎么会有wife?他怎么会有wife?
虽然她这两个电话都没直接提到benny的名字,但因为店里其他几个人都不会接单,所以说到“接单的男孩”,那就只能是benny。她想那个在店里接单的女孩一定是个美国女孩,专门雇来接单的。她走之前他们就在说要找个part
time接单的,还在餐馆的玻璃门上贴了个helpwanted,估计这个女孩就是这样找来的。
她茫然地坐了一会,觉得自己已经被从餐馆和benny的世界里清除掉了。餐馆找了这个接单的女孩,就不需要她了;benny的wife来了,也不需要她了。她好像一下从被需要的顶峰掉到一个不被需要的深谷里去了,餐馆和benny还在沿着自己的轨道运行,而她已经成了一个totally多余的人。
她难过了一阵,想起她自己刚才也已经决定要离开他的,那他有没有wife又有什么区别呢?应该说他有wife是件好事,因为那样一来,他就不会为她的离开而难受了,她也不会因为不得不离开他而内疚了。
当然,从理智上是应该这样想,她也想得通,但从感情上来说,她仍然觉得非常难受。她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虽然不是直截了当地说“我爱你”,但至少也是to
that
effect吧?一个人怎么可以一方面有wife,一方面又对另一个女人说那些话呢?她感到一种被欺骗的痛苦,她难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这一生唯一认为值得爱的人,竟是一个骗子。
当然她马上就想到自己不是做着同样的事吗?一方面有丈夫,另一方面又对他说着“我想你”之类的话。但是她觉得她的情况跟他的情况是不同的呀,她是真心爱他的,她的丈夫只不过是一个暂时无法摆脱的麻烦罢了,她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丈夫产生过她对他产生的那种感情。
但她怎么能说benny就不是跟她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呢?也许他也像她一样,心里是真的喜欢她的,是因为什么难言之隐才跟那个女的保持着夫妻关系的呢?她觉得那个女的好像是美国人,因为英语说得很地道,还不光是地道,连音色音质好像都跟中国人不一样,是完完全全的美国人。
benny的婚姻是不是也象老板跟那个福建老婆一样,只是假结婚?比如benny为了美国公民身份,才跟那个女的结婚的。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关起门来作揖自己恭喜自己”,纯属自欺欺人。benny有绿卡,如果他想加入公民,他只要参加个考试就行了,而考试对他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
但她仍然忍不住要自欺欺人地想,也许benny因为什么原因,把绿卡身份弄丢了,于是只好找个公民结婚,帮自己把身份重新弄回来。
老板的父亲不就是这样吗?本来拿了绿卡,但因为跑回中国会情人,结果把绿卡弄丢了,是老板的妈妈后来又把他父亲办出来的。还有老板的弟弟,因为要被遣送回中国了,就到处找他那个可能存在的孩子,因为找到了就可以不被遣返。如果benny也曾面临被遣返的危险,那他就有可能为了不被遣返而找个美国老婆。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里又好过了一点,她想他可能根本不喜欢那个美国女人,只不过为了某种原因才跟她结婚。那样一来,事情好像更容易了,因为她跟他在婚史方面就是平等的了,他们可以把事情谈开来,等双方都把各自的“麻烦”解除之后再做打算。当然她仍然比他大十岁,但在他有wife这个麻烦面前,大十岁就显得是个小问题了。
但她想到他这似乎不象假结婚呢,至少跟老板的假结婚不一样。老板并没把他的福建老婆接到这里来,两个人就是在中国的一个旅馆里“打过几仗”,等到两人一起照了相,老板就回到美国来了,然后就为他的福建老婆办那种公民未婚妻探亲签证,听说那种最好办了,结了婚反而没有未婚妻好办,但是如果办来后在一定的时间里没结婚,未婚妻就会失去身份。
老板的福建老婆一来美国,他们就登记结婚了,但没举行婚礼,因为福建人把婚礼看得比登记还重要。据说按照福建老婆家乡的风俗,她跟老板的婚姻不算什么,只有她跟什么人举行了婚礼才算是真正的婚姻,就像以前那种明媒正娶一样。
老板跟他的福建老婆在美国从来都没有同居过,因为包包盯得紧,也因为福建老婆是“飞机场”,老板没什么“性趣”,肯定不会为了一个“飞机场”得罪包包。福建老婆一度想把这桩假结婚弄成真的,但老板不肯,所以福建老婆后来找了个一同打工的福建人举行了婚礼。
但benny却把他wife接到这里来了,而且一来就忙着云雨,这哪象是假结婚?比真的还真!
她想到benny见了老婆那种迫不及待的样子,就觉得心痛。她想到他的美国老婆在床上的千娇百媚,就感到又嫉妒又自卑。美国人哪,谁知道技术有多高超?还不把benny迷得神魂颠倒的?以后生的孩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一件她应该为之欣喜,为之如释重负的事,她却感到非常难过,比她自己决定离开他时难过多了。她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因为知道那里有一颗很大的虚荣心,可以忍受自己主动离开他,却无法忍受他主动离开自己。
难道两者的结果有什么不同吗?都是两人不在一起,但想到是她离开他的,她心里就好受一些,一方面是觉得自己高尚,另一方面也觉得没丢面子。如果是他离开她的,那就不同了,自我牺牲的高尚感没有了,还要加上被欺骗被抛弃的屈辱。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是一个虚荣的人,如果李兵要离开她,她肯定不会在乎,既不在乎是他先离开她的,也不在乎从此以后生活中就没这个人了。即便是结婚前,她对李兵也是这种感觉。李兵来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李兵走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那时候,她以为这就是爱情,是真实生活中的爱情。那种死去活来,疯疯颠颠的爱情,是琼瑶们的书中才有的。而因爱生怕,因爱生嫉,因爱生恨,都是不正确的爱情,正确的爱情应该使人高尚,使人无私,使人勇敢。
她曾经听一个女友讲,说她在男朋友抛弃她之后,花了几年的时间,一边在背后搞垮她前男朋友的每一桩情事,一边在他面前表现她无怨无悔的爱情,最后她的前男友回到她的身边,而她在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向她求婚的时候,拒绝了他。虽然那个女友也一直没结婚,但那个女友觉得自己很成功,因为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那时候海伦觉得自己绝对不会为谁离开谁、谁抛弃谁c心。既然爱情都不存在了,是谁先说分手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先说也好,他先说也好,反正他是不爱你了。
但她那个女友说了:是谁先提的分手,那是非常不同的。是你提的分手,你就是胜利者,你的心上就没有一个伤痕,你的自尊就没有被伤害,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地走进另一场爱情。但如果是他抛弃了你,你就没面子了,你的心里就只有仇恨,你这一生就只想复仇,你就没有心思享受另一场爱情了。
她生怕自己也变成一个因爱生恨的人,马上交待自己:他有一个美国妻子,是他的幸福,那说明他不是什么fugitive,也说明他以后的前途很光明,她就不用替他c心了。
当然他在有妻子的同时又对她有过那些示爱的言行,她应该相信他是有他的原因的,肯定不会是恶毒或卑鄙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他是在美国长大的,在性问题上比较开放,象老板一样,在爱着包包的同时也能跟福建老婆上床;也许是因为他见她孤独无助,想从感情上生活上帮她一把;也许是他对人比较好,而她误会了他。总而言之,绝对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原因。
她竭力振作自己,陪咪咪玩,想忘掉这事。但她一边看着女儿,一边想到从今以后就只能跟女儿相依为命了,心里又很失落。
她很阿q地安慰自己说,祸兮福所伏,爱情失意,签证得意,既然在签证前得到这么一个坏消息,那咪咪的签证肯定是没问题的了。
签证的那天,海伦排在一个男签证官窗前的队伍里。她虽然很紧张,但手里捏着自己已经签好的证,觉得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签到。站在她附近的人一听说她是从美国回来的,返签已经签到了,现在是来给女儿签的,都羡慕地看着她,说像她这样的,肯定没问题。
她看到那么多人焦急地在那里站队,一个个担心签不到,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想起上次签证时的感觉,也是象这些人一样,签之前焦虑不安,签到后欣喜若狂。她在美国呆了这一年,好像已经忘了上次签证时的那种感受了,时不时地,就对自己在美国的处境发点牢s。现在回来一趟,再度品尝签证时的那种焦急,又感到自己能签到证,真是生在福中了。看来以后每年都应该回来一趟,品尝一下签证的艰难,复习一下签证大厅里每个人的焦虑表情,可能就会为自己能到美国读书感到无比欣慰了。
签证官跟她的面谈很简单,几乎没问多少问题,就结束了。当那个签证官把护照、材料和一张印着字的纸一古脑给还她的时候,她以为签到了,站在旁边看了好一阵,才觉得不对,因为她记得自己那次签到时,没拿回自己的护照,而且要到另一个窗口去交钱。
她的心一阵乱跳,跳得生疼,她捂住胸口,勉强把那张纸上的字看完了,才知道咪咪被拒签了。她的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她顺着墙滑到地上,一p股坐在那里,捂住嘴痛哭起来。
几个人围过来看她手中的那张纸,有一个很老练地说:“移民倾向,那你没希望了…”
她挤到刚才拒签她的那个窗口,指着纸上打勾的那一条,大声问:“why?why?shesonlyachild!”
签证官大概是见她哭得可怜,没有立即叫人把她赶开,而是解释说:对所有的人,我们都是先假定他有移民倾向,如果他能提供充分的证据推翻我们的这一假定,我们就会给他签,否则我们就认为他有移民倾向。你没有提供你们在中国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的证据,所以我们不能给你签。
她还想问“难道我丈夫不是不可分割的联系吗?”,但已经有两个值勤的工作人员来拉她了。她看咪咪正紧贴着她,惊慌地看着那两个工作人员,她怕拉扯起来吓着女儿,也知道问也没用了,只好抱起女儿,茫然地走出了签证大厅。
她知道每次被拒签,咪咪都是当场在签证大厅放声大哭,她不明白签证官们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看到这么可怜的场面都不被感动。但这次咪咪没有哭,大概是被她的哭吓坏了。她抹去眼泪,对咪咪说:“走,我们去吃饭。”
她找了一家小餐馆,点了几个女儿爱吃的菜,坐在那里等。咪咪问:“妈妈,我又没签到?”
她点点头,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咪咪用小手给妈妈抹抹眼泪,问:“为什么美国不喜欢我呢?”
她连忙解释说:“美国没有不喜欢你,是…不喜欢爸爸…”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爸爸呢?”咪咪猜测说,“是不是因为爸爸爱抽烟?”
她点点头,咪咪说:“那我们叫爸爸再不抽烟了…”
她想把女儿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就提议说:“我们今天到公园去玩吧。”
“我还想到动物园去。”
“好,那我们就到动物园去玩。”
吃着饭,咪咪又问:“妈妈,那你还去不去美国呢?”
她不敢回答,好半天才说:“咪咪,妈妈给你办了加拿大移民的,就是加拿大的签证,妈妈要回到美国去等那个签证,如果拿到了,咪咪就可以到加拿大去了,就可以从那里到美国看妈妈了。”
这么复杂的曲线救国道路,咪咪居然都已经听得懂了,大概是讲的次数太多了。咪咪用手沾了水,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圆框框,指着一个说:“这个是加拿大,”然后指着另一个,“这个是美国。妈妈在这里,咪咪在那个框框里。两个是挨着的,咪咪一跳,就跳到妈妈那个框框里去了。”
她抱着女儿,泪流满面。餐馆的女服务员大概是见过此类场景的,好心安慰说:“别难过了,被拒签的多着呢。”然后又不解地摇头,“真的整不明白,为什么都想到美国去呢?听说那边的东西难吃得很。”
那天在动物园玩的时候,咪咪虽然也很开心,但签证的事似乎不时地跑到脑海里来,很多情景都让咪咪提到美国,提到妈妈。看到一个大猴子抱着一个小猴子,咪咪就说:“妈妈,你看那个大猴猴总是抱着小猴猴,它爬树的时候都抱着。”
她不知道咪咪是不是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妈妈又要离开自己到美国去,不能象大猴猴抱小猴猴那样,时时刻刻抱着自己。她说:“咪咪,如果你不想妈妈到美国去,妈妈就不去了。”
咪咪象个小大人一样,有条有理地说:“我第一喜欢跟妈妈一起到美国去,我第二喜欢跟妈妈一起到中国去,我第三喜欢…”
咪咪没有说出第三喜欢是什么,大概第三已经不能用喜欢来形容了。
当两个人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咪咪看着天空,指着天上的云,对妈妈说:“妈妈,我好想变成天上的云。”
她问:“为什么?”
“如果我是云的话,我就不用签证,飘啊飘的,就飘到美国去看妈妈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搂着咪咪,抽泣着说:“咪咪,妈妈……不到美国去了,就呆在中国,跟咪咪在一起。”
回到旅馆房间后,海伦觉得全身酸痛,精疲力竭,头也痛得要命,好像已经病倒了一样。连续遭受两个打击,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屋漏又遭连阴雨,船破偏遇顶头风”。爱情不顺,签证也不顺,她简直被打晕了。但她还是强撑着,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倒下了咪咪怎么办?
她跟咪咪两人一起洗了澡,让咪咪看会电视,自己就躺在那里发呆。她恨恨地想,都是李兵这个乌鸦嘴,还没出门就说什么“这次要是签不到,你还回不回美国”,有了他这句破口话,哪里还签得到证?
然后她又后悔不该带这两个大箱子来的,这些事做早了,就容易出问题。与其带了箱子签不到,还不如签到了,匆匆忙忙去拿箱子或者在北京现买东西。
她还想到了一些不吉利的征兆,连她在同一天内两次碰见了一个姓罗的熟人都算了进去,因为她家乡有个说法,就是一天之内两次碰见同一个人,就会出祸事。
想了一大通,她意识到这些想法大多是没有根据的。那些事发生在签证之前,但并不等于跟签证之间有因果关系。不过一个人对某件事太上心,就爱这样风马牛不相及地乱找因果关系,差不多称得上迷信了。
她很想跟什么人谈谈,但她不愿跟家人谈,如果父母和弟弟知道这事,肯定急得要命,但他们的急并不能减轻她的急。
跟李兵当然是没什么好谈的,她知道李兵这个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当她拿到了咪咪的护照,眼看就要给咪咪签到证的时候,李兵是卑躬屈膝的,因为他手中已经没有王牌了。但现在他知道咪咪没签到,他就肯定不是那个样子了,除了讽刺她,可能还会想出一些招来,利用一下咪咪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质,敲她一些钱,或者她做什么别的事。
benny那里不用说,是不能打电话的了。以前她一遇到困难或麻烦,第一个就想到去向他诉苦,听听他用半生不熟的国语慢条斯理、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一下。但他现在正忙着“安慰”他的老婆,哪里有心情听她的诉苦?更何况这也是一个不能向他诉的苦。
她决定给静秋打个电话,虽然她跟静秋交往不久,但她已经把静秋当好朋友了。她拨了电话,很快就听见了静秋的声音。她象孩子见了娘一样,很委屈地把这次签证的事告诉了静秋。
静秋说:“不要着急,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下就体现出脚踏两只船的好处来了。我估计你加拿大那边快有消息了。说不定等你一回美国,就发现信箱里有封加拿大移民局的信在等着你。”
她叹口气,说:“我简直不想回美国去了,我女儿…”她没法讲述女儿那些令她心碎的话,只连续叹了几口气。
“我知道,我女儿也一样,她那时还不怎么会写字,就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那封信里说‘妈妈,我好想你,我白天也想你,晚上也想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天啊,地啊,我就不该让你走的呀’”
“真可怜!那你看了信,不是难受得要死?”
“我看了她的信,恨不得飞回中国去,再也不要回到美国来。但是我知道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我还是应该再坚持一下。熬过了那一关,一切都好起来了,现在她在美国读书,很开心。我把她的信给她看,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了,也不记得自己写过那封信了。她把那封信贴在她床头的墙上,每天admire自己一下:我小时候好厉害啊,会写中文!”
海伦担心地说:“我就是不愿意把女儿留给李兵,她跟他在一起多呆一天,就多受一天罪。”
静秋安慰说:“不会太久的,可能明年初就能来加拿大了。你呆在中国,也只能减少咪咪受的委屈,不能彻底消除这种可能,你在中国的时候,你丈夫还不是一样粗暴待她?但如果你回到美国,可能半年之后她就能来加拿大了。”
“就是恨不得咪咪一天都不用受委屈。”
静秋出主意说:“既然李兵那么想出国,你可以利用一下他这种心理,讲点条件,给他约法三章。当然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免得他破罐子破摔,拼个鱼死网破。”
她跟静秋打完电话,就给她的新roommate小舒打了个电话,直接打到小舒的实验室里。小舒是个访问学者,所以没暑假,一直在学校干活。
小舒听她问到信件的事,就说:“你好像是有一封加拿大移民局来的信呢,我没仔细看,但因为我也在办加拿大移民,所以知道他们总是用那种颜色的信封。等我把实验做上了,就回去找出来看看。你过一小时再打电话来。”
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心想该不会是拒绝信吧?如果加拿大那边也拒绝了,那就真是没出路了。过了一小时,她又给小舒打电话。
小舒说:“是加拿大移民局来的信,你要不要我帮你拆开看看?”
她连声说:“拆开,拆开,看看是什么。”
小舒拆了信,看了好一会,似乎是没怎么看懂。她叫小舒念给她听,她不太懂的地方就叫小舒再念一遍,终于听明白是叫她十月底到加拿大位于c州的领馆去面谈。
她把她的理解告诉了小舒。小舒一听就急死了,连声问:“怎么没叫我去面谈?我还在你先申请的。肯定是你的有希望了,我的没希望了。”
她连忙安慰小舒说:“加拿大移民局也未必就是严格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办的,再说你有可能不需要面谈。”
等到把小舒安抚下去了,她又给静秋打电话,把这封信的事告诉静秋,然后担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有几个非英语专业的人都只电话谈了一下,我是学英语的,难道加拿大移民局反而不相信我的英语?”
静秋叫她别着急,说自己也面谈过,然后解释说:“加拿大移民局叫面谈,并不光是检查你的英语水平怎么样。他们对那些已经在美国的申请人是比较松的,因为别人既然能来美国,英语总是经过了一番考核的,所以很多都是电话interview。”
“可是他们怎么会要我面谈呢?难道我不是同样考到美国来的吗?”
“他们面谈要考察的,主要是你在加拿大生存下去的能力,像我们这些学英语的,反而更有可能要面谈,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这样的专业,在加拿大找工作比较难。你办的是技术移民,如果一去就不能自立,要政府来救济,那就成了加拿大社会的累赘了。所以他们问的问题,多半是看你能不能适应加拿大生活,有没有办法养活自己。”
“那他们会问些什么问题?我怎么回答,他们才会相信我能在加拿大生活下去?”
静秋说:“我以前是请律师办的,他们为我准备了一些问题和答案。我面谈之后,就把面谈的问题以及我的答案都回忆出来,记录下来了。当时是为我哥哥记下来的,因为他也要面谈。等你回到美国,我把这些材料都寄给你。”
“是不是只要面谈没什么问题,移民就算办成了?”
“不太清楚,不过我面谈后很快就收到了一个新的体检通知,因为我申请得很早,转来转去的,把以前做的体检拖过期了,又得重新体检,所以又耽搁了一些时间。你的一定会快得多,你就安安心心准备移民加拿大吧。”
她打完电话,觉得信心倍增,就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先不说美国签证不顺利的事,先报告加拿大那边的进展情况,让他们先喜一下,然后才轻描淡写地报告了一下美国签证不顺利的事,最后说:“反正我也不指望美国这头了,一心一意搞加拿大那头吧。”
父母被她这个战略战术一打点,也觉得信心百倍,没有象每次拒签那样伤心难过,现在就是担心加拿大移民办好之前这段时间咪咪会受李兵的气。海伦安慰他们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把咪咪安排好的。
然后她来给李兵打电话,决定要先试试李兵对移民加拿大的态度,再见机行事。她拨了家里的电话,李兵居然在家,没出去玩,大概是身上没钱了。李兵一听说没签到,就说:“我说你带她签也没用吧?你不相信…”
她一听他那种“三年早知道”的口气就很烦,恨恨地说:“就是你说了那个破口话的,什么不好说,偏偏说什么…”
李兵生气地说:“你还真的怪到我头上来了?你们女人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
她也知道这次不怪他,但她懒得多说了,只说:“我们今天去动物园了,很累,我要挂电话了。”
李兵说:“你慌什么,你还没说怎么把咪咪弄回来呢”
“我自己带她回来,我不去美国了。什么稀奇,搞得象谁在求着去那里一样…”
李兵一愣,随即大声说:“怎么?你准备就这么把美国那边的学业放弃了?别人想出国出不了,你出了国反倒放弃了,我看你真的是疯了。这么多人
都知道你出了国,也知道我快去美国了,你现在突然一下跑回中国来,别人还以为你……犯什么错误了呢。”
她一笑:“犯什么错误?难道美国还会因为我犯了作风错误把我赶回来了?”
“你不要搞得我在我那些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那怎么办?咪咪和你都去不了,我还跑去干什么?她难受得很,总说想变成天上的云…”她一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大人还能为了小孩子把前途不要了?你离开几天,我负责她很快就忘记这事了。”
她觉得他这么热心地要把她赶到美国去,看来他想去美国的决心还是挺大的,于是冒险说:“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想回到美国去,主要是不放心让你来照顾咪咪…”
“我照顾咪咪怎么啦?我饿着她了?我冻着她了?你到外面去访一访,谁不说我又当爹又当娘,把个女儿伺候得象公主一样…”
她恨不得说:“哪个公主的爹会打女儿?”但她怕李兵怪女儿告了状,等她走了,拿女儿出气,就忍着没说出来,只试探着说:“我知道你又当爹又当娘,我也不忍心让你这么累。咪咪下学期就上学前班了,跟在幼儿园不一样了,她中午要回家吃饭,下午放学又早,你又要上班,又要忙办公司的事,哪里有时间接送她?”
李兵想了想,说:“你那个好朋友呢?她不能帮帮忙?她自己的女儿也上小学,她反正是要接送小孩的,多个咪咪在那里,也多不出多少事来。”
她一听,高兴死了,李兵自己把于真推出来了,正中下怀。但她淡然地说:“她一辆自行车,怎么接送两个孩子?”
“她家就住在y大附小旁边,从窗子里就能看见学校,她不会带着两个孩子走去上学?”
她说:“那好吧,我跟她商量一下。”
李兵说:“你从美国给她带那么贵的表回来,平时又寄钱给她,她应该知恩图报。我最近要出去跑我公司的事,没时间呆家里,不然的话,我自己…”
她马上鼓励说:“你还是应该以你公司的事为主,你先抓紧时间把国内这边搞好,等你去了美国,就可以一心搞那边的了。”
李兵又把自己的宏伟计划谈了一下,虽然她觉得基本上可以用“不切实际,异想天开”来形容,但她不想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个借口不照顾咪咪比较好。
给李兵打完电话,她又跟于真打电话,把签证被拒的事说了一下,然后问可不可以把咪咪放她那里,说这次是李兵自己提出来的,他应该不会找岔子了。于真很爽快地同意了,说:“咪咪没签到证,我很替她难过,不过我也替我瑶瑶高兴,因为她又可以跟咪咪在一起玩了。”
她从内心感谢于真,因为于真不仅帮她,还尽量不让她有一点受了恩惠的感觉。她真诚地谢了于真,两个人又把若干年后瑶瑶到美国读书的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通,才挂了电话。
把这些都安排好了,她就来做咪咪的思想工作:“咪咪,妈妈还是要回美国去等加拿大的签证,你就住在高妈妈家,跟瑶瑶一起上学放学,好不好?”
咪咪听说是跟瑶瑶姐姐在一起,而且要上学了,很开心,用了一个很复杂的句式来表达自己:“我呢,第一想跟妈妈到美国去,但是呢,我也很想跟瑶瑶姐姐一起上学,但是呢,我也想把瑶瑶姐姐带到美国去,但是呢…”
她搂着女儿,说:“咪咪,妈妈懂你的意思。你先跟瑶瑶姐姐一起上学,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接到加拿大去了,然后就把你接到美国去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把瑶瑶姐姐接到美国去了,好不好?”
“好!”
第二天,她打电话把自己的回程机票敲定了,然后定了两张回y市的机票,陪咪咪在北京玩了几天,娘俩就坐飞机回到了y市。一进家门,咪咪就对李兵说:“爸爸,我坐飞机了!”
李兵看到母女俩,似乎也很兴奋,有点羡慕地说:“他妈的,你一个小孩子都坐过飞机了,老子还没坐过。哎,人穷志短啊,这几天两手空空,连门都不敢出。”
海伦一边做手势叫他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脏话,一边拿出几百块钱给他,说:“你先用着吧,我走的时候如果有剩的,再给你一些。”
李兵有点不好意思地接了钱,把那个捡了钱不交公的出租司机又恶毒咒骂了一通,就带老婆孩子到外面餐馆去吃饭,说家里没什么菜,也懒得做饭。
第二天,海伦为咪咪和瑶瑶一人买了一个小床,又给她俩买了一样的床单、被套、枕头、书包什么的,还买了一些衣服鞋袜,把两个人打扮得象双胞胎一样。她帮忙把两个小姑娘的房间布置好了,就在那里陪咪咪,一直到该去火车站了,才依依不舍地跟女儿告别,跟于真一家告别,回到家里拿箱子。
她一到家就被李兵捉住,不由分说地按在床上,过足了瘾才放她起身。她叫他不用送她到火车站了,他也没反对,说:“是有点起不来了,累瘫了。这下又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过得到瘾了。哎,可怜哪,有老婆,还得过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她一个人坐出租到了火车站,第二天早上到了北京。她直接去了机场,在那里等了大半天,下午三点,她乘飞机飞往美国。
海伦抵达a城机场的时候,正是傍晚,听说是a
城景色最迷人的时候,但她无心观看景色,首要的问题就是怎么去拿自己的车。她估计现在不可能“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了,因为benny
的老婆来了,他就可能把她的车开到餐馆去了,夫妻俩可以避开那几个小伙子,双宿双飞,用她的车,载他的老婆,美得他!
她舍不得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不看一眼他…
和他老婆。她觉得自己不亲眼见到他跟他老婆在一起,不亲耳听到他叫她再不用来餐馆打工了,她的心就放不下来。她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开台,生得贱,为什么非得别人羞辱你一通你才能安心离开呢?
但她又强词夺理地对自己说,我这不是为了去拿车吗?再说我还给店里那些小伙子带了一些吃的东西,总要拿去给他们吧?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回国一趟,难道不该表示一下?
她在心里正正反反地思考一通,自己唱红脸唱白脸地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去给餐馆打电话,看老板能不能来机场接她一下。
她还没出机场,就找了一个payphone
,她怕影响店里接单,就拨了店里的那个“冷线”号码。铃声响了好几次,才听到一个女声,用英语报了店名。她知道是那个接单的女孩,就问能不能叫
benny听电话。
她听那个女孩大声叫benny听电话,然后她听到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远远的:“whatsup?tellhimto
callmelater。”
这是她没想到的,benny
不管是对谁,都不会这样不耐烦,他今天是怎么啦?老婆来了,脾气反而变坏了?还是专门对她不耐烦的?她觉得好委屈,几乎要哭起来了,但她想,他怎么知道是我呢?他不是说
him吗?她等那个女孩一回到电话上,就说:“pleasetellhimitshelen。”
然后她屏住呼吸等着看她名字的效力。如果他仍然说“叫她待会再打”,她就永远也不跟他打电话了。
她听见那个女孩大声叫:“benny;itshelen。”
“areyoukiddingme?”她听见benny
的声音渐渐近了,知道他走过来接电话了。她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是有点威力的,心里又高兴了许多。
他拿起电话,好像有点不耐烦地问:“hello?”
她又糊涂了,为什么他知道了是她,他还这么不耐烦哪?她几乎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了,怕她的名字有副作用。他又hello
了一声,她怕再不回答他就要挂电话了,连忙怯怯地说:“itsme。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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