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听司机说后面有人追,吓得赶快蹲下了。她不敢到窗边去看,也没机会挤到窗边去,车里坐得满满的,连司机旁边的那点地方都设成了一个座位。她站在车厢里,一手紧紧抓着一个把驾驶室和车厢隔开的铁栏杆,另一只手扶着咪咪。咪咪也紧紧抱着她的腿,才不会从座垫上被颠出去。
她想从司机的后视镜里看看到底是谁追来了,但发现后面车窗那里堆满了东西,把车窗都遮住了,从后视镜什么也看不见。她吓出一身汗来,如果在美国象这样开车,早被抓住了。她在美国的时候,有个同学搬家,车厢里东西多了,挡住了后面的玻璃,就被警察抓住,吃了
ticket,说这样很危险,因为不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后面的车辆。
她以前也坐车来过龙溪,不过那时不会开车,所以不知道这些危险。这次回国不管是坐出租还是坐长途汽车,都把她吓个半死,因为违反交通规则的司机和行人真是太多了,她坐出租都不敢坐前排,因为她坐在前排,就老想帮司机踩脚刹,拉手刹。
现在她只能想象后面追赶的情景,在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不知那个电影里的场景:一群暴民,手里拿着扁担铁锹,气势汹汹地冲将过来,围住那个倒霉的人,就是一顿乱g,打得那个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很快就没气了,而暴民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个无用的警察,在那里抓耳挠腮。
她生怕司机会因为害怕受牵连而停下车来,于是不停地表扬司机:“谢谢,谢谢,您真是太好了,真是个大好人
,这叫我怎么谢谢您?”
司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把事情经过讲了一下,司机很同情地说:“这也是太过分了,你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人,怎么忍得了这口气?是该跟他们争一争。”
她想说她并不是因为是从国外回来的,才觉得这样不对,这事本身就不对,是重男轻女,根本不把女的当作独立的人。但她知道跟司机说这些也没用,司机同志能有目前这个认识,能在关键时刻见美元眼开,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她塞给司机美元,完全是个巧合,她本来是想拿人民币的,不知怎么扯出一张美元来了。她也不记得自己给那个守门人的,到底是美元还是人民币。她从内心深处感谢国内同胞对外币认识的提高,不然的话,司机以为她给的是假钞,不让她上车,那她今天就没命了。
车快到y
市了,她才坐上位子。一路上都有人下车,但车里站着的也很多,她扶着咪咪,不能随心所欲地去抢座位,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位子被人抢走了。后来她附近的座位上有人下了车,她也顾不得形像了,冲上去就一p股坐了进去,把咪咪拉过来,抱到自己腿上坐下。
咪咪在这种情况下都是很配合的,吃苦耐劳,不哭不闹。以前到龙溪来,都是来的时候还行,她总要等到有座位才肯买票上车,如果走不成就不走,反正她也不想到龙溪来。
李兵为了把她们哄到龙溪来,也比较殷勤,一路帮忙照顾咪咪。但回去的时候,经常没座位,咪咪什么地方都坐过,行李上,箱子上,发动机上,地上,妈妈的腿上,别人的腿上,站着的情况也不罕见。回去时李兵就懒得管她们了,因为他知道不哄她们,她们也会回
y市去。
汽车终于到了y
市,她和咪咪下了车,扬手叫了一辆出租,就把娘俩送到了家。进了家门,她还觉得心有余悸,不知道那一群暴民有没有尾随而来。她闩了门,又用一个晾衣服的铁叉子斜顶住门,才比较放心了一些。
她给李虹家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她估计李虹已经到广州那边去了,说不定她老公送她过去了,所以家里没人。她决定明天再打几次,如果没人的话,她就到公安局去挂失,看能不能很快办个新护照。
她打完电话,想跟自己和咪咪洗个澡,但她觉得很不安全,怕李氏宗族的人追来了。她坐的是今天最后一班车,应该说他们没车到y
市来了。但他们会不会搭过路的便车跑来呢?他们会不会坐明天的车跑来呢?如果他们追来了,把她打一顿,或者把她押回龙溪去,有谁能帮她?就算打了报警电话,公安局的人也未必能在她挨打之前就赶到。但如果现在就打电话报警,她又没有任何证据。
她害怕地想,这里太好找了,李兵一下就会带着那些人找到她们,即使他不给他们指路,他妈和他的那几个弟弟也知道这个地方。但她想不出能躲到哪里去,如果到于真那里去,不仅会给于真带来麻烦,也很容易被找到。
最后她决定住到旅馆去,她找了个旅行袋,匆匆抓了几件两人换洗的衣服,塞进包里,就锁了门,带着咪咪坐出租来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找了个旅馆住下。旅馆条件还不错,有带淋浴的卫生间,还有空调,床也是很舒适的席梦思,还有电视机。
咪咪很开心,满屋子跑来跑去地看这看那,说:“妈妈,我好喜欢这里,你看,我在这里就不流汗了,就不会长痱子了。我们以后天天都住这里吧。”
她听了心酸,安慰说:“以后你去了美国或者加拿大,所有的房子都是这样的,都有淋浴和空调,还有大浴缸,你可以躺在里面洗泡泡澡。”
她虽然有点害怕离开这个藏身之处,但还是带咪咪到外面找了个餐馆吃了点东西,又买了些点心零食,就匆匆回到旅馆,关上门,闩了。两母女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玩。
她给咪咪讲美国的事,讲咪咪小时候的事,讲她自己小时候的事,讲着讲着,咪咪就睡着了。她躺在那里,想到现在有家不能归,只能住在旅馆里,心里难受得要命。而最难受的,是怕钱不够,只要有钱,问题似乎要简单一些,无非就是在旅馆住,在餐馆吃。
今天的事,使她更深刻地认识到在中国没钱办不了事,如果今天她不塞钱给那个看门的和那个司机,恐怕她现在已经被李氏宗族的人打死掉了。
问题是她的钱也不多了,她这次带了近两千美元回来,在北京就换掉了五百,交旅馆费用,买火车票,再加上那几天吃饭、打的、买东西,已经所剩无几。现在李兵一下弄丢了六千,她只剩下两千多人民币和不到五百美元了。
如果咪咪签到证的话,光是机票就得四、五千人民币,再加上火车票、住宿、伙食和签证费,还有这几天住旅馆吃餐馆的费用,她身上的钱肯定是不够的了。如果护照挂失和加快办护照也需要打点的话,那她的钱就差得太远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的小包拿过来,看看到底还剩多少钱。她打开她的包,把钱拿出来数了数,就是她刚才计算的那么多。她很后悔当时从李兵那里拿回那两千块钱后,就随手放在包里,没放个更隐蔽的地方,不然至少还可以多剩两千块,说不定就够这几天用的了。
她把剩下的钱拿在手里,想找个保险的地方放好,但她不愿放在旅行袋里,因为情况紧急的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旅行袋?就像今天这样,她根本不敢拿任何东西,怕李家的人看出她是想逃跑的,所以钱和重要的东西还是只能放在这个随身背着的包里。
她想起她的包里面有个布做的夹层,上面有拉链。但这个夹层还不够保险,因为打开包就能看见。那个夹层里面还有一个小暗袋,有隐形拉链,不注意的话,即便是打开夹层都不知道那里有个暗袋。她决定把钱放一些在那里,留一些在钱包里备用。
她打开那个夹层,吃惊地看见里面有个白白的东西,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起来,她拉出来一看,是个信封,她已经知道信封里是什么了。她把信封贴在胸前,闭上眼睛,发了一阵呆,才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叠美元,但不再是二十块一张的,而是一百一张的,她数了一下,一共有四千美元。
她看着那些美元,眼泪不停地往下淌。她无声地哭了一会,继续发呆。快十一点的时候,她拨了benny
的电话。响了两声,他就拿起了电话,报了店名。她有点沙哑地说了声:“hi,itsme。”
他问:“怎么啦?你哭了?”
“没有,嗓子有点哑。钱……是你放在那里的吧?”
他笑起来:“刚发现?那你过关的时候没报关,没给抓起来?”
“没有,你…放这么多钱在我包里干什么?我”
他问:“你妈妈那里装了空调没有?”
她愣了一下,但马上想起自己是回来看妈妈的,就回答说:“没有”
“我猜对了,你们那里夏天很热的嘛,没空调老人受不了嘛。美国北部有些州,一年四季都很冷,所以有些老房子里就没空调,只有暖气。如果夏天突然热几天,有很多老人就受不了,热死了。你妈妈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才生病的,你用那些钱给你妈妈装个空调吧。”
她说不出话来,只“嗯”“嗯”地点头,突然听到咪咪象小大人一样在身边说:“妈妈,你要答话,不要光点头,点头别人听不见的。”
她吓了一跳,生怕benny听见了,忙捂住电话,做手势叫咪咪别说话。她听见benny在那边问:“我听到一个小baby
在说话,是你哥哥的小孩?”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撒谎说有个哥哥,但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她就支支吾吾地应了两声。
他很开心地说:“那你每天有事情干了,可以陪小baby玩了。你喜欢不喜欢跟小baby玩呀?”
“喜欢。”
“小baby喜欢不喜欢你呀?”
“喜欢。”她想把话头扯开,“我代替我妈妈谢谢你了。”
“你跟你妈妈…讲到过我了?”
她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说:“嗯,我说你帮了我很多忙…”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谦虚说:“我那里有帮你很多忙?”然后又问,“那你妈妈…她有没有骂你呀?”
“她骂我干什么?”
“因为你…交了一个打餐馆的朋友嘛…”
她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朋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以为她是把他当男朋友介绍给她妈妈的,所以他在关心她妈妈对这事的看法?或者他就是指一般朋友?她含糊地说:“打餐馆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你比所有的人都聪明能干
”
她听到有人在跟benny说话,大概是来点餐的。果然,他说:“你等一下,有人来点餐。”她等在那里,听他跟那个点餐的人说话,然后大声把
order喊给其他几个人。她想起在餐馆打工的那些日子,觉得好亲切,好温馨,恨不得现在就回到美国,回到餐馆,回到他身边。
他回到电话上,问:“hello?areyoustillthere?”
“yeah;imhere。waitingforyou”
“imwaitingforyou。”他重复她的话,但把you说得很重。过了一会,他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
“开学前吧,我也不知道,我委托中信签证了,但我不知道签到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说:“肯定会签到的…,不管签到没签到,有了消息就告诉我。imcrossingmyfingersfor
you…andforyourmom。”
她好想说你为我的女儿crossfinger吧,但她不敢说,也说不出话来,只握着电话流眼泪。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问:“you
ok?anythingwrong?告诉我,是不是你遇到麻烦了?是钱不够吗?还是你妈妈……
,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又那样焦急,说得又那样肯定,她忍不住撒娇说:“你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帮我?”
“只要想帮,距离不是问题嘛。但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就很难帮上忙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告诉他也没用,她不想让他在那里着急,也不想他为了她飞回中国来。如果他是犯了事躲在外面的,那他一回国就可能进不了美国了。即使他没犯事,她也不想他被卷进这堆麻烦里来。她深呼吸了一下,努力显得平静地说:“没有什么事,就是
……想你”
他好像放了心,安慰说:“傻呼呼的,不用这样的嘛,很快就要回来了嘛,马上就要见面了嘛,你这样哭哭啼啼的,不要把你妈妈吓坏了…”
她不知道他是比她天真还是比她自信,她说想他,他就马上相信了。但如果是她的话,即便他说他想她,她还会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在骗她。
她开玩笑说:“现在你知道了,怎么帮我呢?”
他在那边笑了一下,说:“跟你讲电话是不是好一点?要不,我唱歌你听?”
“这些都不够,我要你说你也…想我”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很快地用粤语和英语说:“我也挂住你。imissyou;too。
”然后他好像舒了口气,问,“现在好点了没有?”
“现在好了。”
等到她终于挂了电话之后,咪咪搂着她的脖子问:“妈妈,你打电话为什么一会哭一会笑?”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支吾说:“咪咪,记不记得那个儿歌?一会哭,一会笑,黄色蚂蚁撒泡n。”
给benny
打了这么长时间电话,海伦觉得好像很对不起咪咪一样,因为没陪女儿玩,而咪咪就一直依偎在她怀里,看她打电话。她放下了电话,赶快来陪女儿。时间已经不早了,她陪咪咪躺在床上,讲故事给咪咪听,咪咪很快又睡着了。
但她睡不着
,老觉得心里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处理一样。她爬起来给洪漪打电话,但洪漪不在,她又跟静秋打电话,静秋也不在,她在她们两人的留言机上都留了言,给了她们自己现在的电话号码,叫她们不管多晚都可以打电话过来。
她留完言,刚躺下,电话铃就响了,是静秋打来的。她叫静秋把电话挂了,由她打过去,但静秋不肯,开玩笑说:“我从美国打电话很便宜,你打给我,我这个‘话婆婆’不好意思讲太多,过不了讲话的瘾。”
她不好再坚持,很快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了一下,担心地问:“你说他们会不会追到y市来抓我?”
静秋沉吟片刻,说:“我不是很了解你那里的情况,我只能猜测,但我估计他们不会追到y
市来抓你,因为虽然有些农村又在搞封建社会那一套,但他们还不敢太大张旗鼓。y
市不是他们的地盘,乡下的人到了城市多少都有点恐慌。他们再愚昧,也知道打了你是犯法的。而且现在也未必真有族长族规那些东西,可能只是那个修族谱的人拉大旗做虎皮。”
“乡下那些人倒是跟你说的一样,恐怕到了y市连路都摸不到。我就怕李兵也在里面为虎作伥,带着他们来找我麻烦…”
“从你讲的情况来看,你丈夫应该不会带人来抓你打你,因为他自己并不爱过乡下那种生活,他也是巴不得根本不用回那个地方去的。但是他父母在那里,他迫于面子和社会压力,不得不回去,也就不得不顺应那些封建迷信的搞法。一旦他离开了那个地方,就没有那种压力了,他也就不用非置你于死地不可了。”
“但愿他就像你说的那样。”
静秋说:“我也只是估计,说不准。不过我想李兵在心里一定也会权衡一下利弊,他为那些人得罪了你,他能得到什么呢?他更向往城市的生活,国外的生活。他在国内没多少收入,他自己想赚钱又总是没赚到,他只能靠你。跟着你,他还有可能过过好生活;没有你了,他既赚不到钱,又找不到比你更出色的妻子,对他来说是有百弊而无一利,所以他才死死抓住你。”
“我真的巴不得他跟李虹搞在一起,就不会在乎我了。”
静秋笑起来:“我那时也跟你一样,恨不得给自己的丈夫找个新欢,好把他打发了。不过你丈夫可能是吃定你了,他可能愿意跟李虹保持地下关系,但要他跟你离了婚去跟李虹过,他也未必愿意。他自己没几个钱,李虹又没工作,两个人去喝西北风?现在李虹决定到广州那边去,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们的关系结束了。你做好充分思想准备,准备你丈夫永远抓住你不放。”
海伦气哼哼地说:“他这人就是这样,你说你既然不想离婚,那你就好好爱我呀,我的要求又不高,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别对孩子使用那种‘法西斯’教育就行,但他又做不到。如果你不想做到这一点,那你就离婚呀,但他又不肯离婚。”
静秋很理解地说:“所以就很烦人。估计你丈夫明天就会回到y
市来了,你明天可以先往家里打个电话,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你今天并没亲眼看见有人追来要抓你,有可能只是李兵发现你不告而别,在车后追你;也有可能只是那个司机开玩笑说有人追你,是他想表明自己救了你一命才那样说的,况且他也没说是一队暴民在后面追你。”
静秋这一提醒,海伦也想起当时还有几个乘客也伸头到窗外望过,但没有听见人惊呼。如果是一队暴民拿着扁担铁锹在后面追,那些人肯定要兴奋得大叫大嚷了。也许真的只是李兵追来了,或者是过路的人走得快,象是有人在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许我把事情想得太可怕了。”
“想可怕点比麻痹大意好。你能在那种情况下带着女儿跑回y
市来,真是很英勇机智。我有几次跟丈夫赌气,也这样跑过,但没成功。我估计你丈夫家里人也不想得罪你,因为你是他们家的骄傲,而且他们家传宗接代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李兵也可以再找个女人生儿子”
“他既没钱,又没权,到哪里去找个比你强的?而且他在国内找,只能生一个,而你在美国,可以想生多少生多少。你丈夫家里人可能把你当成一个下金蛋的母j,指望你给他们生儿子生美元,他们舍不得杀你这只母j的
…”
海伦觉得静秋说的很有道理,心里安定了不少。她问:“你知道不知道护照挂失怎么办理?”
静秋呵呵笑着说:“你也想到这个歪门邪道上去了?我也搞过。我丈夫和女儿多次被拒签,别人建议我们换个新护照,说旧护照上拒签的章盖得太多,签证官一看就不给签了。后来我丈夫和女儿换了新护照,仍然没签上。不过每个人情况不同,你试试无妨。问题是你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情况怎样,我所在的
l市要求在指定的报纸上登‘护照遗失’广告一个月,然后才能去申请新护照。”
海伦一听,就觉得心里凉了半截,登一个月广告,她哪里有那个时间?
静秋提醒说:“你一旦登了遗失护照的广告,你那个护照就没用了,只能等新护照办好。所以你要先问清楚,免得搞得新护照没下来
,旧护照已经找到了,但因为登了广告却不能用了。”
两个人又谈了些具体细节,才互道晚安,挂了电话。海伦很感激静秋,每次跟静秋打过电话,她的心就好像很落实,脑子就好像很清楚了一样。光是静秋有过同样经历而且已经把女儿弄到身边这一点,就使她信心倍增,更不用说静秋总是那么关心理解而又富于经验了。
办新护照的希望基本上是落空了,她只有再抓李虹这头。她看了看表,已经半夜一点多了,她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冒挨骂的险打个电话。她几乎是不抱任何指望地拨了李虹的电话,却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她激动万分,说不出话来。那边又“喂”了一声,她赶快说:“李虹吧?我是海伦,咪咪的妈妈。”
李虹很惊喜地说:“姐,你回来了?你是在北京还是在y市?”
她恨不得张嘴就提护照的事,但她还是先寒喧了一番,才说:“我听李兵说他把他跟咪咪的护照放在你箱子里,我现在急等着用护照,我可不可以现在过来拿?”
李虹好像刚想起这事一样,说:“唉呀,你不提起,我还真忘了。他是把护照放在我箱子里的,因为他带的那个箱子没锁,他怕不保险。如果不是你现在提起,我完全忘了,肯定给带到广州去了。”
“你什么时候去广州?”
“我买的明天上午八点的火车票。”
她手心捏出一把汗来,慌忙说:“那我现在过来拿吧。”
李虹客气说:“那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晚跑一趟?你叫李兵过来拿就行了。”
她坚持说:“我自己来拿吧,打个的,很方便。”
李虹没再坚持,笑着说:“那好吧,反正你是用美元的,有钱。”
她问了地址,用笔记下了,就挂了电话,把咪咪叫醒,背上她那命根子一样的小包,抱着咪咪跑到街边去叫出租。半夜里,大街上畅通无阻,她很快就到了李虹的家,见屋子里还热闹得很,几个麻友正在挑灯夜战,没见到李虹的丈夫。李虹没上桌,坐在旁边观战,见她来了,连忙起身招待,又向大家介绍说这就是李大哥的夫人,刚从美国回来的。
那几个麻友都停了手中的工作,无比敬佩地看着她,有的说:“从美国回来的?那就是华侨呢。”
还有的说:“难怪李大哥那么有钱,原来都是用的美元哪?那没得话说,人家美元一块就顶咱们的八块。”
有一个还忍痛让贤,offer说:“大嫂上来玩两圈吧,我正在坐庄,让你。嗨,你们小心了,李大哥家的,技术肯定高超。”
海伦连忙谢绝,说自己不会打麻将。几个麻友都不相信,说跟李大哥在一个锅里搅勺子的,就算不打,看也看会了。来来来,嫂子来打几圈,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没有“老同志”,就用美元也行。
海伦又谢绝了一通,就催着李虹帮忙找护照。李虹跑到卧室里把两本护照拿了出来,途中就被几个麻友截了去,一个个象看稀奇一样看那两本护照。海伦眼看那两个暗红的本本就在眼前,眼里几乎要流下泪来,心里几乎要长出手来,但仍然装做一个淡然的样子,怕心慌吃不得热j汤。
最后几个麻友终于满足了好奇心,又打探了一下护照的功能与用途,以及护照和签证的联系与区别,终于把护照递给了海伦。
海伦接了过来,马上翻开看了看,的确是李兵和咪咪的护照,便迅速放进自己的小包里,起身告辞。
李虹和众麻友少不得大力挽留,但她坚持要走,李虹就送她们下楼。到了楼外,她突然头脑发热,把在龙泉看到的情景讲给李虹听了。李虹听说儿子光p股坐在泥巴地上,被一只鹅吓得要命,马上就着急起来,说:“那我明天不去广州了,我到龙泉把我儿子接回来。我不愿意把涛涛放在我老家,就是怕他在那里遭罪,哪里知道
…”
海伦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好事还是做了个坏事,但她心里很感慨,可见天下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一下就觉得自己跟李虹成了同一个战壕的战友,马上提到自己从美国给李虹带了些小礼物回来的,等哪天李虹有空过去拿。李虹也感激不尽,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海伦就叫了辆出租,跟李虹告了辞,和咪咪两个回到了旅馆。
进了房间,闩了门,两母女就来瞻仰宝贝护照。咪咪拿着自己的护照,在那里咿咿呀呀连猜带蒙地认那些字,海伦就翻到李兵护照的最后几页,看有没有这次签证的盖章。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居然没有,说明李兵这次的确只给咪咪一个人签了,那就只能是签证官的问题了。签证官为什么不给咪咪签呢?她想不通,只能说签证官的脑子有毛病。
她告诉咪咪:“现在我们有了护照了,就可以到北京给你签证了,签到了,我们两人就飞到美国去,从此以后我们就天天在一起了。”
咪咪很开心,在床上使劲地蹦,嘴里叫着:“我要到美国去了!我要到美国去了!”蹦了一阵,又停下来,问,“那爸爸呢?他去不去?”
她想说,管他干什么?但她看咪咪的神情,觉得咪咪似乎还是很盼望爸爸也去的。她心痛地想,可能不管李兵对咪咪怎么简单粗暴,毕竟他是咪咪的爸爸,可能真有什么神秘的血缘联系,或者毕竟咪咪见到这个人五年多了,总还是有感情的,至少成了习惯,就像门前的一个石头,虽然每天进出的时候绊你的脚,但绊了五年,一旦拿走了,可能多少会有一点不习惯。
她无奈地说:“爸爸以后也会到美国去的。”
咪咪担心地问:“那咪咪走了,爸爸一个人在家里,他喝醉了怎么办呢?”
她嘴里安慰着咪咪,心里却突然涌起一种恐惧,如果咪咪以后一定要爸爸也跟她在一起,那怎么办?也许只能象静秋说的那样,指望李兵到了北美会改变他自己?
她哄咪咪睡了觉,自己却翻来复去睡不着。她想给静秋打个电话报喜,但静秋不在家。她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只简单地说拿到咪咪的护照了,马上就去签证。对父母和弟弟,她是尽可能报喜不报忧的,因为把忧报给他们,只能使他们也为她着急,但他们鞭长莫及,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又想跟benny
打电话,但拿起了电话,拨了一半号码,又停下了。现在跟他说什么?说终于拿到护照了,可以去给女儿签证了?还是继续说“我想你”?
她想他,当然是个事实,但说了又有什么作用?让他越陷越深?他可能以为她已经在妈妈面前把他当男朋友介绍过了,他已经在象一个没过门的女婿那样照顾未来的岳母了,但她却在这里阴谋策划怎样断掉两个人之间的这段情。
他对她好像从来没起过疑心,她不告诉他这边的电话号码,突然一下又冒出一个“哥哥的小baby
”,还有她以前撒的那些谎,他好像都没怀疑过。她不知道他是城府很深,早已察觉但不动声色,还是从来没跟撒谎的女人交往过,所以仍然天真轻信。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她对他的爱是真诚的,毫不搀假的。如果他需要她的生命,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
按说追求了这么久的护照终于追到手了,她的心里应该只有快乐,但她却发现在一大片快乐下面,也掩藏着不小的一片哀伤。她马上就要把咪咪带到美国去了,那就意味着她马上就要离开
benny了。她前些日子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都是以benn
不会在乎她的离去,会很快找到一个年轻漂亮女孩这个前景来安慰自己的。但现在护照在握,她却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他很在乎她呢?
她想象这次回美国的情景,心里有一种很凄凉的感觉,她将带着女儿乘出租到那个apt去,用她带着的钥匙打开那个apt
的门,把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放进停在门口的车里,然后不告而别,回到b城,再打个电话告诉benny
,说自己开学了,没时间来餐馆打工了,然后就永远不到那里去了。
她不知道当他得知她再也不会去餐馆的时候,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会难过吗?他会跑来找她吗?她想起她走的那天,他趴在那里,孩子气地问:“你不走不行吗?你把票浪费了不行吗?”她心里涌起一股母亲似的爱怜,很想抱着他,象安慰咪咪一样安慰他,说“
baby,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但她知道那将是个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
咪咪抱着她的那本护照睡着了,她想把护照从咪咪手里拿出来放好,但抽了两下,却抽不出来。
她看着紧抱护照甜甜酣睡的孩子,想到万里之外那个趴在那里问“你不走不行吗”的大孩子,不禁心痛如裂,泪流满面。
那一夜,海伦可能只睡了几个小时,早上七点多钟就醒了,开始安排当天要做的事。第一件事当然是去买火车票,但她没熟人在火车站工作,看来又只能去排队买坐票。她不想让咪咪也跟着去排队,想把咪咪放在于真那里。
她回国后一直东奔西跑,还没去看过于真,今天正好去一趟。问题是给于真和瑶瑶带的礼物还放在家里,她不知道是先跑回家拿了礼物再去于真那里,还是等到以后有机会了再去拿礼物。
她对回家有点犹豫,主要是怕李兵回来了。她不知道李兵会怎么反应,想干脆躲着他,等签到证了再去面对他,或者根本不去面对他,带着女儿溜之乎也。
过了一会,咪咪也醒了,还记得签证的事,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北京呀?”
“我们要先买票才行,我现在带你去瑶瑶那里,你在那里跟她玩,我到火车站去排队买票,好不好?”
咪咪听说是跟瑶瑶玩,马上就同意了。海伦有点吃醋地想,看来瑶瑶在咪咪心目中的地位跟我的不相上下了。不过她也很高兴,因为女儿有个好朋友,生活就会更精彩一些,毕竟妈妈不能代替一切。
她跟咪咪吃了一些昨天买的点心,算是早饭,看看八点多了,估计于真起床了,就跟于真打了个电话。于真听说她要带咪咪来玩,很高兴,说这几天咪咪走了,瑶瑶简直是茶饭不思,人都憔悴了,也懒得跟别的小朋友玩,你快把咪咪带过来吧。
海伦马上带着女儿去了于真家,一进门,咪咪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跟瑶瑶玩,海伦跟于真聊了一会,就告辞去买票。又是站得天昏地暗的,主要是有些人不老实站队,总想c队,搞得闹闹嚷嚷的。等她终于买到第二天的票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她坐出租回到于真楼下,一口气上了楼,敲了于真的门。于真一开门,看见是她,就很紧张地说:“李兵刚才来过了,叫你回家去,他还想把咪咪接走,刚好瑶瑶的爸爸带她们俩出去了,才没接成…”
海伦虽然心里很紧张,还是强作镇定,安慰了于真几句,说:“我现在回家去看看。我把咪咪的护照放你这里,车票和办签证的东西也放你这里,还有些钱也放你这里,怕万一他把我困在家里,就请你帮我带咪咪去签证…”
于真担心地说:“有这么危险?那你还不如不回去”
“我不回去他又要来找你麻烦,还是回去一下吧,我相信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海伦说罢,就借了于真的自行车,骑回家去。一年没骑车了,居然还会骑,只是于真的车有点高,骑得很费劲。她自己以前那辆女车,出国后就被李兵送给李虹了,她也没好意思去要回来。
到了家门前,她深深呼吸了几次,才来用钥匙开门。正在开,李兵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见她回来,似乎如释重负,说:“到处找你们,今天下午五点小沈请吃饭,生怕到时候你们还没回来…”
她一听,李兵似乎没有抓她回去以正族规的意思,反倒象是见了救星一样,略微放了一点心,问:“你今天回来的?”
“不今天回来,还什么时候回来?”李兵埋怨说,“你们回y市,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说跑就跑了,不是我刚好在镇上买r,听几个小孩子说起,我还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说不定要到派出所报失去了。”
她撒谎说:“本来是到镇上给那些小孩们买糖吃的,刚好看见一辆开往y市的汽车,就一时心血来潮,跑上车去了。幸好昨天回来了,不然李虹今天早上去了广州,护照又拿不到了。”
“听李虹说了。不过她没去广州,把票卖了,回乡下接她儿子去了,她说你告诉她的,说涛涛在她公婆家遭罪…”
她不知道她多这句嘴会不会惹出麻烦来,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是一片好心…”
“不过你以后少惹这些是非,她跟他公婆之间本来就有矛盾”李兵似乎对这事也没太多兴趣,转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带咪咪到北京去签证?”
她嗫嗫地说:“呃…想早点去,我已经买了明天晚上的票…”
“你自己去买的?那不是买的坐票?”李兵责怪说,“你怎么不等我去找熟人买呢?还可以买卧铺票。你这个人哪,在y市搞了这么多年,什么有用的朋友都没交下,交的都是跟你一样的书呆子。”
她马上吹捧他一下:“我哪里能跟你比?你是走到哪里都朋友成堆的嘛,昨天去李虹家,那几个打麻将的都认识你,说你水平高超得很。”
李兵面有得色,自吹自擂一把:“那不是吹的,我的水平,打那几个人,真是多剩有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哎,你跟小沈他们带了礼物回来没有?别人请吃饭,总不能空手吧?我…是一分钱都没有的,这次…”
她立即说:“带了,带了。”
于是两个人把她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斟酌了一番,决定了送什么,然后李兵说:“现在还早,还可以睡一会。”说着就把海伦拉上床去,就地正法。
她觉得李兵这次异乎寻常的温柔,当然,李兵的温柔,也就是跟他自己相比,速度上慢一点,完事之后,没有立即睡着而已。李兵说:“你们等于是明天就走了?直接就从北京走了?”
“嗯。”
“你没跟我买票吧?”
她有点尴尬,解释说:“你那次说你不想再跑了,我就没买你的票…”
“你这一走,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的,”李兵似乎有点伤感,“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这下遂了你的心了吧?你肯定早就在外面把人找好了”
“瞎说”
“我瞎说?我的老婆,我还不知道?紧俏得很,想要的人不知有多少”
她无心扯这些闲篇,简单说:“这都是你在那里吹捧你老婆,我一个老女人了,倒贴钱都没人要。时间不早了,我去接咪咪吧。”
他抱着她不让她起床,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又来了神。她无可奈何,只好再让他折腾。这次大概是储备时间太短,左整右整都整不出来,他自己搞得汗流浃背,她也被折腾得很难受。然后他突然拔了出来,把她翻过来,想让她趴在床上,他从后面来干。她坚决不肯,觉得这个姿势太污辱人了。两人相持了一会,李兵自己先软了下去,只好做罢。
但他还是不让她走,说:“慌什么?还早呢,说会话。”
这可能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要求跟她说会话,以前从来没这个兴趣。她只好躺在那里,等他说话。他问:“如果咪咪这次没签到,你还去不去美国?”
她很生气,斥责说:“还没出发,就说这些破口话,就不能说几句吉利点的?”
李兵争辩说:“你也太迷信了,我说几句破口话就能把你们说得签不到证?你怎么知道这次一定能签到?”
“这次是我带她签,签证官有什么理由不给她签?”
“噢,签证官看你长得漂亮,是不是?”李兵气呼呼地说,“你带她签,我带她签,都是一样。只要你撞到那个韩国女人手里了,管你是谁,都签不到。我看她肯定是没被她丈夫干好,所以心情不愉快,拿签证的人出气…”
她马上问:“韩国女人手里不好签?哪个人手里好签一些?”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签到过,我只知道哪个手里不好签。”
她在心里暗暗决定这次一定要避开韩国女人,她又试着起床到于真那里去,但李兵还是抓着她不让她起床,还是问那个问题:“如果咪咪签不到,你还回去不回去?”
她说:“当然回去,加拿大那边说不定已经快了…”
李兵关心地问:“加拿大那边有我的份的吧?你也办了我的吧?”
“早就告诉你是办的三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中途把我名字划掉了?”李兵很谦卑地说,“海伦,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博士,而我只是一个本科。不过这么多年了,我是一直死心塌地爱你的,不管你在外面跟什么人搞,我都不会放你走的。你可以给我戴绿帽子,但我不会同意离婚的。”
她想说,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学历的问题,但她知道说了也没用,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于是敷衍说:“等咪咪签到了,过一段时间我给你办个表回来,你再去签,保证能签到。”
李兵终于又把自己搞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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