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陪母亲去侯府的当口,君宜在王府中听着陈贵的汇报。“王妃已将库房中的所有物件都清点了一遍,并列出单子,说以后凡有出入,必要写好了条子让她一样样对过了才能进出。”君宜微微点头。陈贵又道:“王妃还将内院花销单独列了个账本,一应银两去向都有了明细。”偷睨一眼君宜脸色,他添了一句道:“这样写好是好,不过太过琐细,时力。”
君宜一扬手,“你外头的账本还是按原来的做,我看得懂就好。”
陈贵松了口气,躬了躬身道:“王妃又说伺候的人手太多,她那处只用四个丫鬟就够了。”
“随她。”
“王妃又说……”
君宜扬了扬唇角,“她说的还挺多的。”
陈贵点头,“王妃说得多,做的也多,得了空便会去府中各处查看,有时候晚上也会去,累得那群老妈子都不敢偷酒赌牌了。”
夜阑人静时她就做这个么?君宜更笑,“还有呢?”
“还有?”
“还有她又说什么?”
“是,是。”陈贵抹了把沁出的汗水,续道:“王妃还说宫里有规矩说‘宫女凡二十五岁者皆放出’,王府也应该按时放出些人来让她们自行去婚配。”
“嗯,那就听她的,凡满二十五岁的都放出去吧。”
陈贵摇头,“王爷,王妃的意思是不能越过宫里的岁数,宫里二十五放,王府就应该二十放。”
二十?君宜玩味。按二十的放,他身边一众丫鬟都该到了岁数……她很聪明。“二十很好,就按二十的放。”
陈贵苦着脸,“要按二十的放,府里大半的丫鬟都得出去,王爷……”
“有出就有进,再招进来些人就是了。”
“是。”陈贵不得已,躬身答应。
君宜想了想,又道:“我身边那几个,除了紫陌和青霜,别的都该到了年岁,你到时同王妃说一声,要她挑几个好的来。”
“是。”陈贵头垂的更低,心里嘀咕着道:紫陌青霜两个别说没到二十,就算到了二十也没法放,王妃这一招扫外围可没扫到点上啊。
很快便到了正月,各处都是张灯结,爆竹声声,就连王府门口也是一地的红纸屑。云雅迎客送客,又要进宫赴宴,这天正觉着疲惫想要歇上一觉时,宫里又有人递出消息说皇后设宴,必要请她出席。请她做什么呢?明明都不喜欢她。若是为了皇帝,就更无必要如此了。她看得出,皇帝近来并不想见她,即便除夕宴上也是一句套话,别无其他说辞。他不理她,她只有觉得浑身轻松,可是想到还要进宫敷衍他的妻妾,她就觉得头疼。无法,仍是换了一身玫红色的宫衣,稍稍带出几分喜气。进了宫,脸上也是笑微微的,违心地夸着各个妆扮。
这样撑到宴毕,云雅忙不迭的就想回府,谁知刚下了台阶,不知是地上滑还是长裙绊脚,身子一歪便要跪倒在地。窦弯儿急忙用力扶住她,刚搭上手,身后就是传来几声轻笑,玉妃和丽妃迤逦上前,一惊一乍道:“哟,还当是谁,原来是九王妃。”
“九王妃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儿啊?”
“是要回九王府还是要进紫宸殿?”
“紫宸殿?哎呀呀,皇上这会儿可不在那儿,王妃不用着急,慢慢走着出城去寻也来得及,反正离天黑还早着呢。”
云雅咬牙站直了身体。
玉妃上下打量她几眼,“嗤”地一笑,道:“不过本宫奉劝王妃小心,那里正在狩猎,要是被人当作野物射了去可就不好了。”
窦弯儿气炸了肺,刚动一动要开口,云雅已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娘娘说这话可不对。”
玉妃敛了笑意,“怎么不对?”
“今日是皇上和王爷同去郊外行猎,娘娘刚才这话,不是说皇上和王爷箭法不灵、人畜不分么?”
“你……”玉妃柳眉一横,丽妃暗暗拉她一下大袖,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玉妃不理,蛮声道:“本宫说的不是皇上同王爷,本宫说的是你,野物!”
云雅冷冷睨她一眼,“那就是娘娘你人畜不分了。”
“本宫不分?本宫分得很清楚,是人是畜,是大家闺秀还是狐媚子妖,本宫都分得一清二楚!”
云雅摇头,拉着窦弯儿转身就走,“快走吧,玉妃娘娘糊涂了。”
玉妃更恼,追上去拦道:“本宫哪里糊涂了?”
“人有人言,畜有畜语,娘娘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野物,你自己呢?对着野物说人话还是对着人说畜语,你自己清楚么?”云雅眼中露出怜悯之意,转向丽妃道:“丽妃娘娘,看来你要向皇后娘娘禀告一声,玉妃娘娘已分不清自己是人是畜,得找太医来治治。”
玉妃先还有些懵懂不清,待听到最后一句,立时上前想要挥掌,“好你个贱人!你敢说本宫有病?”窦弯儿一把捉住她的手,“来人呀,来人!玉妃娘娘犯病打人呢,快来人呀!”她这么一叫喊,陆续出来的宫妃都好奇走近。那些伺候的下人也惊惶道:“是谁犯病了?是谁?”
玉妃又气又急,只是凭她的力气,哪里甩得开窦弯儿的手?因紫涨着脸皮瞪向那些人道:“你们过来做什么?走开!”丽妃见她讨不到好,忙上前隔开道:“好了,好了,大家少说一句。玉妃妹妹,随我回去吧。”
这时云雅也悄悄扯了窦弯儿一下。窦弯儿松开手,回身又扶着云雅,“王妃,你没事吧?”
“没事,谁知玉妃娘娘竟有这病呢?”
这主仆二人一来一去,竟坐实了玉妃有病。玉妃从没有受过今日这般羞辱,在那么多人面前又有些下不来台,夺手甩开丽妃拉住她的手,“本宫好得很,哪里有病了?”
丽妃看她鬓发蓬乱,脸上通红,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似地说自己没病,想笑又不敢笑,重挽过她的手向前走道:“大节下的生什么气?走吧,去赏赏梅,清静清静。”
玉妃仍是不忿,“赏什么梅?不看不看!”
丽妃回头睨一眼云雅,抬高了声量,“呀,妹妹怎能不爱赏梅呢?皇上最喜梅花了,什么墨梅、朱砂、绿萼,就是不喜欢跳枝梅。”
玉妃定一定神,已自领会了她话中意图,“是啊,本宫也不喜欢。这梅花无品性,人人都是一色,偏它颜色不一,跳来跳去的惹得人讨厌,早早砍了得了!”
丽妃轻笑,点头以赞,“的确,也不知道哪里珍贵了,竟能混入珍品一流,真是可笑!”
两人边笑边走了,余人也都跟着散了。云雅紧紧拉住窦弯儿,不让她冲上去,“弯弯,不得鲁莽!”
“王妃,她们竟……竟这样说你……”窦弯儿怒视那两道妖娆身影,“应该把她们砍了才是!”
“为这话要砍人,那要砍的人可就多了。”云雅轻轻叹息一声,松开手道,“扶我回去吧。”
窦弯儿嘟起嘴,“王妃还是太好性了,应该把这事告诉皇上,让他管教管教自己的婆娘。”
云雅嗔她道:“从哪儿学来的野话?什么婆……真难听!”
“我那时替我娘买菜,听那些卖菜的汉子都是这样说的。”
“你也说了是卖菜的汉子,你一个姑娘家,好不好的学这些话来。”云雅说着,忽然伸指点一下她的鼻,“除非你想听熙斐一直叫你‘婆娘,我的婆娘’!”
“呀,王妃。”窦弯儿捂着脸拼命摇头。主仆俩一路说笑着出了宫门,正等待车夫将马车赶过来时,另一头恰走来一人,远远看见便是躬身一礼,“王妃。”
云雅向他微微一笑,“三公子。”
仲衡近前驻步道:“王妃进宫来拜见太后和太贵妃么?”
“不是。皇后娘娘今日设宴,我这是大吃大喝来的。”
仲衡一笑。
云雅又问他道:“皇上出宫狩猎,三公子这是?”
“在下是来拜见太后的,前些时为太后抄写了部佛经,太后看了说好,所以这次又抄写了一部,特拿来给她老人家瞧瞧。”
云雅微笑着点头,见自家马车来了便微微欠身想走。
仲衡犹豫了一下,唤道:“王妃请留步。”
云雅回眸。仲衡歉然道:“上回得幸在王府赏梅,其中有一道蜜汁火腿十分入味,在下回府后想要仿制一道,哪知道总也仿不出原味来,所以今日唐突,想问问王妃,能不能让那个厨子到侯府来指点一二?”云雅怔了怔,随即抿嘴一笑,“想不到三公子爱书爱画还爱吃。”仲衡抱涩,“让王妃见笑了。”云雅莞尔,“这有什么可笑的?只不过那厨子实在不便过府,不如让她写张单子,将烧制之法全数列出交给公子可好?”
仲衡连忙答应。云雅微笑着去了,过后不久果然送来张单子,字迹清秀,宛如其人。仲衡再木讷也知这厨子究竟是谁了,因命自家厨子按所写方法烧制了,晚上拿到饭桌上,果然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增。
这一次侯府中并无人跟从皇帝狩猎,连往年一直随驾的仲宁都被摒弃在外,因此江麟候唐文功便有些不乐,连带着对仲宁也有些不满。“你看看你,成日与人鬼混,这回皇上带了这么多人,偏没带你,让老夫颜面何存?”仲宁只顾自己吃饭,“这都是展君宜给闹的。皇上定是为他抢了我女人的事,不想两家再起纷争而已。”
唐文功听他提起这事,脸上更为阴沉,“这样的女子,抢了便抢了,有什么好说的?偏是你非要娶了她妹妹回来,显得我们侯府不服气,非要同人争一争似的。”
“爹你那时不也是不服气么?这会儿倒来说我。”
唐文功“啪”地一下放下碗筷,“你如今是要同我来争一争喽?”
仲宁不语。
侯夫人打岔道:“老爷消消气。皇上这回是想让人看看手足情深,所以只带了宫里头几个侍卫和王府里的人,其余一官不带,仲宁不去也是意料之中。”
“是的,爹,我听玉妃娘娘说这也是太后的意思,说是要让皇上和王爷好好相处一下。”语娆也驻筷开口。
唐文功捋了捋须冉,扫一眼自己的几个儿子和唯一的女儿,“如今一年里难得聚上几次,你们也别嫌我嗦。据我看,皇上是要立一番大业的,谁助他,谁就是功臣,今后前途不可限量。王府这边,我们自然也不能太过得罪,毕竟是皇上的兄弟,险些得了皇位的那个,虽说眼面前还是防着,谁知道以后呢?看情形,太后的意思是要拉拢的,我们也就更不能违背圣意了。”
众人沉默着颔首以应,只有仲宁不耐烦,夹了筷蜜汁火腿大嚼起来,“咦,今天这厨子的手艺长了啊,比上回入味很多!”
仲衡瞥一眼父亲脸色,应道:“今日是问原主讨了张方子,已经有原来七八成的味道了。”
“七八成就这样子,十成那还了得?怪不得从你上回吃了后就念念不忘。”仲宁又吃了一筷,随口问道:“是在哪里吃到的?”
“王府。”仲衡轻声。
晚饭后,仲宁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反而到了仲衡处,“我说,你是问谁要了方子,总不见得是王府的厨子吧?”仲衡摇头,“我先前以为这道菜是他家厨子做的,今天才知道不是,是……是王妃做的,方子也是她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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