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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得承认,就军事而言,这就是失败啊!”史迪威固执得够可以的。
“失败不同于征服。中国5000年来,曾数度被外敌强占,这个民族却没有灭亡。今天日本人就是想占领也不可能,自然就更谈不上征服。”李宗仁也不示弱,回击道。
史迪威摇了摇头,退缩了:“但愿中国的军人都有李长官的自信。”
李宗仁从草地上站起来,踱了几步,说道:“武官先生,关于中国的这场战争,你可以慢慢看,我所说的结果一定会出现。”说着,话题一转:“不过,恕我直言,先生,我认为贵国目前的对华、对日政策不够明智。你们卖给日本人军火、钢铁,间接地强化了他们的军事力量。有一天你们可能会自食其果,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将军,请讲详细些。”
对这个问题,史迪威一直在琢磨,也感到了它的严重性。为此,他专门向华盛顿送去过一份报告。可至今毫无回音。今天,他倒很想听听一位中国的高级将领对此事的客观评价。
“日本既要在东方建立帝国,他的胃口自然并不止于中国。北面的共产党俄国和南面太平洋上诸岛国,他们一定会做出选择。也许有一天,日本也会成为你们美国的敌人。所以你们贷款给中国,帮助中国建立机械化军队,增强与日本抗衡的实力,不但有利于维护人类正义,实际上也完全符合贵国利益。我希望今后我的士兵不再吃到日本人用贵国钢铁制造的炸弹。”
警报早已解除,可两人仍在畅谈着。在李宗仁眼里,史迪威虽然直率,直率得有些粗鲁,但他的责任心、正义感和对事物敏锐的观察,都透出一个职业军人的优秀品质。虽然史迪威对中国抗战的前途,不似他那么乐观,可他理解这个在西点军校受到西方传统“唯武器论”熏陶的老军人。此外,他毕竟能对华盛顿产生影响,因此李宗仁对他还是寄予希望。
史迪威这时心情也不平静,刚才与李宗仁争吵时的激动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暴躁,连他自己也承认,可事情一过,他就忘了。他深感这次来徐州不虚此行。李宗仁军事上的精明,政治上的敏锐,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这位中国将领的话他并不完全赞同,但至少他的乐观、自信感染了他。来徐州前,因为国内总屡屡作梗,他曾心灰意冷地给国内的妻子写了信,诉说了打算离职退休的想法。但这一刻,他改变主意了。他要留在中国,起码他要看看中国人将在武汉能干出些什么。
1942年,当史迪威中将肩扛3颗金星来华任中国战区参谋长时,他对中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已是深信不疑了。当然,这是后话。
武汉大献金
7月7日一天天临近了。这一天对中国人,尤其是从北方逃难来到武汉的人,实在是刻骨铭心。虽然日本的飞机还是时常空袭武汉,虽然武汉三镇还像往日一样繁杂、混乱,但一股股抗日救亡的热浪却在冲击着失败的沮丧,在城中滚滚翻腾。
7月4日,国民政府明令全国:从1938年起,将每年的7月7日定为抗战建国纪念日。中国又多了一个纪念日,一个记载着耻辱、激励国人奋起的纪念日。这在武汉、在全国,当时曾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冲击。
为唤起国人、声援抗战,也显示中共对抗日统一战线的支持,周恩来、郭沫若等中共党人领导政治部宣传厅,筹划在武汉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救亡宣传、献金支援抗战的活动。
消息传出,立刻赢来国民党左派、进步人士、社会贤达的同声响应,国民政府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支持。
很快,筹划活动进入最后阶段。一连数日,设在汉口日租界90号的八路军驻汉办事处那幢灰色的3层小楼,终日门庭若市,热闹异常。
珞珈山上,蒋介石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对这次活动,他是默认的。
近一个时期,日本人越越紧。和谈上,由于坚持以蒋介石下台为先决条件,谈判已陷入绝境。军事上,日本人寸步不让。
7月4日,日军大本营发布命令,扩充华中派遣军编制。将华北方面军第2军拨归华中派遣军,并以华中军主力组成了第11军。40万日军将分别由长江两岸和大别山麓向西仰攻武汉。
条条路都被堵死,蒋介石自然也只能应战。他的态度复又强硬起来。
6月30日,蒋介石在武昌对英国《每日快报》记者宣称;“外传英、法、意、瑞典、瑞士等驻华外交代表均将来汉口,企图斡旋和平。但苟非将主权完全恢复,绝不欢迎任何国家调停。中国在政治上已全部统一,中国人民抗日之决心,亦与日俱增。”
蒋介石此番讲话,虽然是在外交解决无望的情况下作出的,但却是实话。他要让国人、军队,让手下的文臣武将明白,此刻除战场上的较量外,别无选择。他要再次鼓起军心士气,在武汉外围的广大地域,与日本人决一死战。
7月5日,在蒋介石授意下,武汉卫戍司令陈诚在《武汉日报》上撰文称:“目前的大武汉,政府要用绝对的力量来加以保卫,上自我们的蒋委员长,下至我们的一般民众,都是具有最大的决心的。已经屡次声明过,目前保卫大武汉之战,将成为我们对敌决战的开始,我们在这次大战中,要愈加消耗敌人的力量,击破敌人的主力。”
两天后,他更称:“今日武汉已成为第3期抗战中最重要的据点,这里是我们雪耻复仇的根据地,也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基石。今日全国民众,尤其是在武汉的每个军民,应当激发最大的同仇敌忾心,人人都下定与武汉共存亡的决心,来守住这个重要的国防堡垒……”
政府的主战姿态、军民们心中对日本人的仇恨以及宣传厅、各救亡团体广泛的宣传,终于使武汉再次掀起一股炽热的抗日救亡狂潮。很快,这股大潮传向重庆、广州、西安等内地各大城市。7月7日,这股铺天盖地的大潮被推向了顶峰。
上午,蒋介石慷慨激昂的抗战周年报告已先把这把火煽了起来。虽然他浙江口音浓重,但丰富的表情、豪迈悲壮的言辞,还是具有很大的鼓动性。整个武汉倾城而动,公祭抗日烈士、游行集会、宣传演说,整个城市一片喧腾。而在这些活动中,最热闹、最感人、最激动人心的,还是武昌阅马场广场的武汉各界献金活动。
前来献金、助兴的男女老幼、官吏商贾、工人农民、车夫乞丐、兵士难民,把偌大个广场围得满满登登。在这里,看不到平日官吏的虚伪、贵妇的孤傲、商贩的j诈、兵士的蛮横……,有的,只是平等和爱心。只有这时,人们才能感到平日一副麻木相的陌生人,原来血管里也在奔涌着激荡的热血,中国人的热血。只有这时,人们才能体会到每一个散发着体温的铜板的份量。良知未泯的中国人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个感人的场面。
场面一:一个留着分头商人模样的中年汉子挤过人群,挨近金箱旁。他解开一层层紧包着的绢帕,把厚厚的一摞钱摆在了箱上。他望着台下的众人,叹口气说道:“丝厂垮了,就变当了这500块钱。原想到后方再重新干,现在想透了。回乡下老家去,只要日本人不走,到处兵荒马乱,能办成什么呢?如果这点儿钱能买几条枪,让前线的弟兄们多杀几个鬼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钱落入金箱,商人还是落了泪。这毕竟是他的丝厂,他的几十年心血,还有他的梦。但这眼泪中,也有他的骄傲。
场面二:一个柱着拐的伤兵,披着破得像布帘一样的旧军服,艰难地移到台前。他从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了全部的10元钱。工作人员见状实在不忍,上前劝道:“兄弟,你是功臣,为国家已经献出了一条腿。这钱可能是你最后的抚恤金,捐了它,你何以为生?”伤兵慨然道:“山西前线丢了这条腿,可我不后悔。只可惜我再上不了战场了。如今华北沦陷,我是有家难回。你们就成全了我吧,只当这10块钱是给我自己报仇。”说完,伤兵唏嘘饮泣不已。
长髯飘动的沈钧儒见此情景,不禁泪盈双眼。他走上前去,拿出1元钱投入箱中,其余的硬塞还给伤兵。他握着伤兵的手说道:“好兄弟,你是国家的功臣。如今国家困难,已经委曲你了,决不能再让你把最后的抚恤金都捐出来。这些钱你留着,好自生活,其余的我垫上。”
场面三:一名旗袍鲜亮、浓妆艳抹的少妇,擦了擦被泪水冲乱了的粉脸,慢慢走到前台。她褪下自己的耳环、项链、戒指,又从皮包里掏出些钱都投入了金箱。刚才为伤兵感动的没醒过神儿的人群,这时报以热烈的掌声。少妇抬头望着人群,报以感激的一笑。这时,她突然感到,平日她从未注意过的这些普普通通的平民竟也如此可亲、如此热情、如此富于正义。
工作人员在后面喊道:“太太慢走,请留下名址。”
少妇回头一笑,道:“你该问问刚才那个负伤的弟兄。我嘛,一个中国人。”
场面四:两个手提粥罐的乞丐从身上摸出一把铜子,面带愧色地对工作人员说道:“我们兄弟俩讨了三天,只有这2毛9分,硬是没凑足3角,请你们收下吧。要饭,已经低人一等了,要是再当亡国奴,怕是得钻到地下去了。”
这时,两个擦鞋童想出了聪明的一着。他们在金箱附近支起摊子,吆喝道:“先生、太太、请擦皮鞋。擦完鞋,请把钱放入金箱,算是你对抗日的支持。”不少人挤了过去,生意一时火爆。可两个小家伙都分文未入。
据统计,当时武汉全城的5座固定献金台、3座流动献金台,一周内就接受了上百万人次的捐赠,所得金款达百万元。相当于当时武汉军民每人捐赠一次。捐款者,从耄耋老人到稚嫩的幼童,各种行业者无所不包。远在陕北的毛泽东及另几名以中共党员身份加入国民参政会的议员,嘱咐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把国民政府发给他们的薪金全部捐了出来。周恩来也把自己副部长当月的数百元薪金一个不剩地捐入金箱。此外,前线八路军、新四军也把从莱金中省出的数千元钱,派专人送到了武汉。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被外敌压迫到最后一刻时,是最容易动员、唤起的。武汉献金之踊跃,场面之感人,是国民政府多年来所没有的。钱的多少都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它在唤醒一个沉睡的民族,一个满身伤痕的醒狮。
珞珈山蒋公馆里,陈诚正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一幕幕动人的场面。蒋介石凭窗而立,远眺武汉黑沉沉的夜空,良久无语。半晌,才转过身来对陈诚说道:“辞修,这笔钱决不能乱用。另外,前线的部署你还要抓紧,决不能再有失误。”
说罢,长叹口气,补充道:“武汉这一仗,无论如何要打出个样子。否则,我蒋中正是无颜再见中国父老啦!”
失败的赌博
进入6月,日本列岛沐浴在初夏、春末交替的阳光之中。樱花仍然像杂着血丝的白雪一样,盛开在日本的各个角落,但它再难吐出令人躁动的气息,人们已感到春意正姗姗离去。火热的夏天正匆匆来临。
中国战场此刻正处在大战前的沉寂中。但这沉寂中,战争的气氛却更为浓烈,更让人紧张,更令人透不过气来。
徐州,一列列军火物资运进车站,一车车荷枪实弹的日军官兵被运到这里,一车车伤病人员又被运向后方。刚刚结束徐州会战的日本华北、华中军主力,正休息整补,秣马厉兵,准备迎接更大的战事。
武汉,蒋介石昼夜不停地主持着最高军事会议。一封封电报、一个个电话,传向四面八方。散布各地的国民党军,拔寨而起,昼夜兼程,赶往大别山麓、长江两岸……
华北、华中敌占区,中共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抓住这有利的时机,迅猛发展。星星点点的根据地,随着八路军、新四军的主动出击,正一片片地蔓延开来……
东京。天皇裕仁和日本内阁政府却仍在徘徊犹豫。
徐州会战后,天皇裕仁曾接受了参谋本部的建议,以大本营的名义命令占领徐州的日军不得越过开封、归德、永城、蒙城、正阳关、安庆一线。以往作战,胜利后的日军似乎对“乘胜追击”理解得最为透彻。如果不加约束,他们甚至会像脱了缰的野马,一直跑到天边。所以每战得胜后,裕仁总忘不了给前线官兵划定战场控制线。
裕仁今天约束部队,并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事实上,徐州日军向汉口方向转进,是发起徐州会战之前就有的腹案。只是徐州一战,政治目的未能实现,还徒使战线扩大了上千里,眼下军力已明显不足,内阁又刚刚改组,所以他想再慎重地考虑考虑自己的选择。
6月10日,皇宫东一厅,大本营御前会议正紧张地进行着。迸s着火星的气息从一开始就紧紧地笼罩着会场。赴会的文武大臣都清楚,今天的会议将决定今后在中国的命运。转攻武汉,如能彻底打垮中国现政权,日本就将成为中国的主人。百万日军也能从中国战场解脱出来。但这一仗如果仍不能打垮中国,瓦解国共联合阵线,就是占领了武汉,日本也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中国陷入漫漫无期的长久消耗战中,那么到头来失败的还将是日本。
这抉择太难了。一种“望尽天涯路”的困惑、苦痛感充斥在每个人心头。如单说军事上夺取武汉,那问题就简单了,别说军部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就是对战争一窍不通的内阁文人,也自认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要使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大国完全屈服,谁也没有这个把握。
姗姗来迟的暑气已降临日本列岛。火辣辣的日头也没放过裕仁这位“天照大神”的后人,皇宫内同样暑气人。这可苦了军部这些一身戎装、腰板笔挺的将军们。细密的汗珠从板垣宽大的额头上滑落下来,痒痒的。他却没有去动,看来老迈的参谋总长闲院宫也不舒服,花白的眉头紧皱着。
会场静静的,沉闷得有些令人紧张。板垣那双溜圆的大眼喷着火,紧盯着桌对面的外相宇垣。本来,他是带着一颗激动而轻松的心步入皇宫的。
徐州会战后,日军前线官兵急于洗雪台儿庄大败之辱,疯狂鼓吹要在武汉与中国军队决一死战。他们一面频频电催东京,一面加紧对部队的整补。更有一些性急的部队,不顾东京命令,以追歼中国军队为名,擅自越过控制线。这部被裕仁放在海外的战争机器,疯狂得像脱了缰的野马,难以驾驭。刚刚离开中国战场的板垣,对这一点当然感触极深。他自然不想、也不会背叛昔日那些上司、同僚的意愿。
但令他惊奇的是,到东京仅仅几天他就发现前线部队对东京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要强得多。他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很快使参谋本部、海军省、甚至内阁的部分大臣站在了他的一边。虽然外相和一些文官也在四处活动,试图阻止战火燃向武汉。但在这场较量中,“主战派”轻松地占了上风。东京城内外,“主战派”显然已左右了局势。人们的目光,此刻早已越过茫茫大海,瞄向中国的武汉、广州。
正是带着十足的自信走入会场的板垣,不相信天皇会违背众多要员的意见。
但他忘记了外相的能言善辩。开始发言后,宇垣紧紧抓住军部无结束中国战争的根据这一要害,竟使本来应该是一边倒的会议陷入了僵势。
众人的目光渐渐地转向天皇。以往每每遇到此景,都得天皇最后圣裁。裕仁看来像是急于摆脱暑热的困扰,摆摆手,下令休会。
当晚,会议再次进行时,情势出现了变化。参谋总长闲院宫,向军令部长报以会心的一瞥后,缓缓地开了口:“陛下,当今内外形势,促成帝国非转攻武汉而无路可走。我们对蒋政权一等再等,但蒋君不思悔过,不顾生灵涂炭,仍叫嚣抗日不已。政治解决,目前看来前景黯淡。而对此行将崩溃的独裁政府,消灭其战力,尤如釜底抽薪,战争则有望结束。请陛下圣断。”
宇垣见状正待开口,参谋次长多田站起身开了口:“陛下,几天来各方面情报显示,蒋介石在汉口仍叫嚣抗日。更甚者,他们与共产党勾结在一起,煽动民族情绪,掀起了一场‘保卫大武汉’的运动。此人既在帝国留过学,却不能理解帝国真意,实在可恶。除军事打击外再无良策,从政略上看,夺取汉口,蒋政权只能遁入西南。失去中原的蒋政权,无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充其量只能是一地方政权,如果结束汉口之战后再征服广州,对中国的海上封锁将使他完全失去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我想被紧卡住脖子的蒋介石除最后屈服外,不会再有什么选择。”
说着,他抬眼着望了望凝神静思的天皇,略一沉思,又补充道:“再说,中国空军是支优秀的飞行队,他们曾给帝国带来过不小的麻烦。为确保本土,消灭中国空军在华中的飞行基地,也有转攻汉口的必要。”
多田说的麻烦,是指中国空军远征日本本土的壮举。5月19日,日军占领了广州。但就在这一天夜里,中国空军徐焕升大队长率两架美制“马丁”战机,使日本本土受到了百多年来第一次外部世界的侵袭。虽然落在东京、长崎等大中城市的“炸弹”并未爆响,但这些花花绿缘的传单却显示出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文明与野蛮的对比。它震惊了日本朝野,在日本社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比较之下,世界舆论对这种文明之举大加称道。这使本来就深感丢脸的天皇裕仁更受到刺激,震怒中,他严令军部追查责任,重罚了失职的军官。并发誓要加倍报复中国,尤其中国空军。
多田此刻重提旧事,专点裕仁痛处,显然是为了加大说话的份量。
裕仁看来被打动了,他点点头,却仍未开口。这使宇垣坐不住了。
“陛下,军事上攻取汉口虽然可能,但能否结束战争仍是未定之数,眼下,和谈既开,再行大规模战争,则显出政府外交上的相互矛盾。近来,英、美外交态度日渐冷落。外务省正竭力调整。种种迹象表明,战事如再扩大,西方国家有可能进行报复。那时,帝国战争物资的来源问题就令人忧虑了。臣认为,汉口之举应从长计议。”
宇垣说完,把目光转向了首相近卫。可近卫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目光,别过脸去。聪明的近卫已看出了会议的最终走向,他不愿再为宇垣而与军部结下更深的矛盾。
怒气冲冲的的陆相板垣,带着股刚从中国战场返回的腾腾杀气开了口:“宇垣君,美国国务卿赫尔利不是几天前才说过,对日中两国购买军火不加限制吗?身为外相,如果不为帝国的利益着想,腰杆软弱,将有负帝国的使命。”
占了上风的板垣,口气咄咄人,完全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这令宇垣又气又惊。他像个受了气的孩子一般,把目光转向了天皇。
可裕仁仍然沉思不语,像是没看到这一切。宇垣的心凉了。接下来发言的军令部长、海相、枢密院议长,不知怎么,都站在了军部一边。仿佛一夜都变了脸,成了推销战争的政治贩子。他两耳“嗡嗡”响着,别人的话全然没有进入他的脑中,他觉得心在往下沉。这么些天来,他东奔西跑,费尽唇舌,一切的努力却眨眼间化作泡影。望着眼前这些昨天还跟他称君道友的军阀政客,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不知何时,人们话已说完,目光又集中在了天皇身上。他走下御座,迈了两步,又回转身静静地问道:“多田次官,如果广州方面的作战与汉口同时进行,兵力、运输能力能否保证充实?”
多田骏一激灵,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回复道:“汉口外围地形复杂,多江河、湖沼,机械化部队行动受限,对兵力要求更高。但若两地同时发起攻击,影响更大的还是海军运输舰艇。第三舰队必须在长江上配合陆军进攻、无法抽身。其他舰队远调,似乎也有困难。所以同时用兵,难度很大。”
天皇听罢,没再吭声。他慢慢转过头,向身旁的侍从武官做了个手势。武官长会意,转向众人:“陛下宣布会议到此,诸君请回。”
众人鞠躬致意,静静地向外走去。
入夜,神秘幽静的皇宫里,暑气渐渐散去,一场决定日本在中国战场命运的御前会议结束了。
若干年后,中、日历史学家在评价这段历史时,都感到:如果日军没有发起日后的武汉会战,如果当时的日本政府能退一步,在对蒋介石的和谈中作些让步,那么日本很可能从中国抽出身来。日军也不会在中国陷入漫长的苦战而无法自拔,那么日后太平洋战争的历史自然也就得换个写法。
对此,美国总统罗斯福要远比日本人清醒得多。几年后,他说:想想看,如果把中国战场的上百万日本人放出来,那将是一场什么灾难。
但裕仁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的3年后,在这一点上都没法与只能坐在轮椅上谋天下大事的美利坚总统相提并论。这一点,也充分暴露出他性格上的缺陷,优柔寡断。回到御所,裕仁脱下军装,换上宽大的和服,迈着疲惫的步子向皇后良子的后宫走去。
第2天上午,天皇不顾一夜未眠的困顿,召来了他的叔辈、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和藏相池田成彬,他还想最后听听别人的意见。
“军部有把握在进攻汉口后彻底解决中国吗?”天皇直截了当地把皮球踢给了参谋总长。
闲院宫已猜到了天皇内心的忧虑,他觉得裕仁缺乏捅破这最后一层纸的勇气。看来他不把这层纸捅破,他这个遇事多虑的皇侄是不会定下这最后决心的。想了想,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
“陛下,战争发展到今天,已没有退路了。近百万中国士兵死在皇军手里,这时想让蒋政权回首言和,到头来只伯落空。而且反会向中国人露出底牌,认为帝国的腰杆变软了。再说,台儿庄一战陆军受挫,徐州又使中国军主力逃脱,现在从中国战场到东京军部,各级官佐都憋足了劲儿,一定要洗刷前耻。这时退缩,有可能在军方引起混乱,局面不易控制……”
“照你怎么说,我们在中国就必须打下去了,无论这仗是能打还是不能打?”裕仁打断了闲院宫的话,口气中露出一丝不悦。
“现在看来是的。如今上上下下都认为击溃中国军队是解决中国事变的根本方针。而且在徐州,战端已经扩大,并有了攻占汉口的计划,坚决打下去,结果可能会好些,有时走过的路是无法再回头的。”
见裕仁仍然眉头紧皱,闲院宫总长决定重锤敲响鼓,他说道:
“陛下,您是忧虑攻占汉口后仍不能结束战事吧?!的确,攻占汉口,战线扩大上千里,帝国投入了极限兵力,有完全陷入中国战场的危险。”说着,话峰突然一转,“可战争本来就是冒险,是一场赌博。既赌实力,又赌运气。但中国值得一赌。”
裕仁被深深打动了,他实在抵御不了有20多个国土面积大小的中国对他的诱惑。他转向藏相池田成彬,想听听新上任的财阀的意见。
“陛下,此战非帝国本意,可形势不待我。由于德国的日益强大,欧洲已失去和平的保护伞。(昭和)研究会认为:世界大战早则四零年,迟则四五年必定爆发。帝国要在新形势下谋得优势,大战爆发前必须完成军备整训。中国战争的结束宜早不宜晚。此次如能攻占汉口、广州,不但在政治上给中国政府以致命打击,还能夺取湖南、湖北粮仓,实现对中国的海上封锁。种种压力,蒋政权无法承受,只能屈服;即使他死不悔悟,失去中原的蒋政权充其量只算中国众多势力中的一股,再难撑住中国。这时帝国出面寻找愿与帝国合作的新政权岂不易如反掌。”
池田虽然新官上任,但此前显然已把日本的内外形势琢磨了个透。一番话条理清晰,不但令闲院宫折服,也说得裕仁连连点头。
送走两人,裕仁天皇缓步走下御座,背手沉思。他愣愣地望着墙上那幅生动的“雄j”形地图,一阵激动。渴望、愤恨,说不清的复杂感觉涌上心头。突然,他咬紧牙关,挥起拳头,重重地向“雄j”的腹部砸去。
6月12日,日本天皇指令陆军省,向中国战场发布命令,进攻汉口,于秋季到来时结束战事。忧虑尚存的裕仁一为他的运输舰船困扰,更怕兵力分散,遂决定对广州的进攻推迟到拿下汉口后再进行。
6月18日,日军大本营颁下大陆命第119号,命令发起汉口战役,于秋初攻占汉口。其中,命华中派遣军司令官于长江及淮河正面逐步向前方占据前沿阵地,准备以后之作战;华北方面军继续扫荡占领区,并准备部分参战,把中国军牵制在北方。
当日,参谋总长根据大陆命,也下达了大陆指第161号,就战役战术对前线作了指示。
当电波正越过日本海峡,飞向中国大陆时,华中派遣军先锋波田支队已打入安庆城,武汉会战,在东京命令尚未到达的情况下,已拉开了战幕。
中国战场。随着军令的到来,日本华中、华北两军几十万官兵一片欢呼。一片片黄潮跪倒在地,遥望东天。“天皇万岁”,“征服中国”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群山震荡、江河呻吟。
6月5日,国民政府最高军事会议在武汉召开。会上,军事委员长蒋介石声色俱厉地命令道:中国政府决定以陆、海、空三军共123个师、100余万人在武汉外围与日寇决战,彻底扭转中国战场战局。
两声巨吼在中国天空撞击,迸出万道火花,化作一声惊雷。
惊动了中国、惊动了日本、惊动了世界。人们屏声敛气。注视着这场决定东方两个民族命运的空前大战。
6月的中国大地春意尚未散尽,浓浓的火药味却四处弥漫开来。引得遍体创伤、衰疲不堪的中国重新躁动起来。
未战失招,数十万国军大调动
6月,日军兵分两路,开始了规模宏大的武汉之战。
当马当、湖口相继不守,当数十万日军沿江配备的情报越来越多地送至军委会时,蒋介石眉头越蹙越紧,内心的疑虑越来越大。起初的那一丝矜持、观望这时变成了紧张、焦灼。显然,军委会对日军战役主攻方向判断错了。
7月5日,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部作战主任参谋公平中佐从东京飞回南京,带回了日军大本营关于武汉会战对华中军的具体指示,明确了六项要点:
(一)作战目标主要是攻占要地;
(二)主攻部队是由第6、第101、第106、第27,第9共5个师团及波田、志摩、铃木、高品、石原等5个支队组成的第11军;
(三)主攻方向为长江两岸;
(四)作战日期为9月上旬;
(五)(德川)航空兵团主力归华中派遣军指挥;
(六)武汉会战结束后进行广东作战。
半年前南京保卫战,日军舍长江而迂回北面山地,结果仅10多天便拿下中国京城。按常理,地形相似的武汉,日军故伎重演也合情合理。武汉军委会把主要防御方向放在大别山麓符合常情。
但日军大本营却不乏心细之士。
南京、武汉外围地形粗看相近,细琢磨则大有不同,武汉沿江外围,虽有要塞、阵地屏障,但跨江作战,部队难以协同,如果箝制住后续援兵,要塞将不攻自破。而沿江北、大别山南麓进攻,则可能处在长江北岸守军和大别山南麓守军的两面夹击之下,道路又狭窄,日军大部队难以展开。至于大别山北麓,由于蒋介石掘开黄河,已使淮河泛滥成灾,两岸尽成泽国。而淮河南岸至大别山南麓,山隘险关重重,也决非日军机械化部队大举进攻的理想之地。反复权衡,东京大本营还是把主攻方向放在了长江两岸。
裕仁作梦也没想到,此举竟收到出中国军不意之奇效。日军机械呆扳、只靠匹夫之勇强攻,当时已在中国将领脑中扎下了根。
蒋介石早年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对此更有切身之感,所以军委会考虑过南京之战后,满怀信心地把主力部署在了长江北岸。但如今外围战已越来越清晰地展示,日军战役部署变了,中国军未战已处于被动。
还未交手,蒋委员长就先输了一招,不由大惊失色。大战在即,几十万守军南北大调动绝非易事。且不说天气炎热、道路少且泥泞,单就两大战场间的大别山、长江等地无数山川河流就够受的。更何况战前仓促,基本上没在后方修多少战备通路。眼下这残破的公路如何承受这数十万车马人流的压力。
军委会一时陷入紧张、忙乱之中。各部、室匆匆忙忙进出的人们,脸上早已没了轻松、自在,甚至出现了慌张。蒋介石表面上虽故作镇静,但心里也如百爪抓挠。他不声不响地在军委会扎下了根。
好在日本人离得还远,张鼓峰事件又使冈村宁次耽搁了10来天。冈村再次发起大规模攻势时,中国数十万守军南北大调整已基本完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蒋介石表面上虽然还是那么平静,但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军委会地下室里。蒋介石像躲过一场大难一般,心情轻松地主持着第5、第9战区高级将领齐集的军事会议。这是武汉大战前前线将领齐集的最后一次会议,所以蒋介石十分重视。眼望众将,他是欣喜多于忧虑。
陈诚还是那么风劲十足。眼下,他基本已丢开了政治部部长和武汉卫戍司令的事务,一门心思扑在了9战区战事上。苦心孤诣近一月,他的作战计划终于令蒋介石露出一丝笑容,光光的脑袋频频点动。
“……我9战区40万大军拟分为两大作战兵团。薛(岳)总司令率第1兵团25个师配置于赣北南得线及其两侧地区,力争以外线之势击破西进日军,屏障南昌。而张(发奎)总司令第2兵团的33个师作为防御主力,将全力扼守九江至瑞昌线正面,将冈村第11军主力阻于阵前,在薛兵团配合下,各个击破11军各师团。”
说着,扫了眼蒋介石,又神秘却不无得意地补充道:“至于汤(恩伯)军团的9个师,我区拟编为战区突击军,使用于战场最为关键之处。在这座严密的大墙面前,冈村不垫上老本,是难以越过这数道防线的。”
蒋介石频频颌首,左边扫扫,右边看看,兴奋地在椅子上挪动着,似乎已有些坐不住了。但坐在一旁的参谋总长何应钦扯着肌r,露出了冷冷的一笑。这一笑,没能逃过精明干练的陈诚那一双犀利的眼睛。
白崇禧比较而言,似乎更老道些,并不像陈诚那么锋芒毕露。
与蒋介石刀光剑影斗了10来年,他早已学会把棱角夹进软骨里。
“小诸葛”自然精明过人。自李宗仁告病进了东湖疗养院,他就把副参谋总长一职抛到了脑后。总长虽高,但毕竟是副的,替他人做嫁衣,从不是他的风格。当然,他不同于国民党军中那些品味不高的军阀,抓着部队就图个权势、钱财。他看的、想的要远得多,所以对5战区战事,他要上心得多。他的报告虽然语气平淡,但从一开始就抓住了众人的心,让人明显地看出了他的高明之处。
“我战区当面之敌第2军共4个师团、1个旅团及配属部队约10万人,进攻方向不外大别山南、北麓。考虑与江南第11军配合,此寇沿大别山南麓进攻最为可能。如此,也便于得到其沿江海军支援。为此,我战区拟以李(品仙)兵团近20个师于大别山南麓及长江沿岸布防,既遏敌取捷径攻略武汉,又可利用地形各个击破敌军。大别山北麓作为策应,重在阻敌突破、迂回,迟滞日军第2军进攻,而以防守见长的孙(连仲)兵团自然是最佳选择。但孙兵团18个师却无法全部给他。为加强主要方向,控制机动兵力,他只能以10个师在正面布防,抽出之部队,以廖(磊)总司令率21集团军编组中央集团,深藏于大别山中。任务是控制大别山正面险关,同时负机动使命。另外,胡宗南第17军团暂置后方,组成战区突击军,并控制信阳及鄂北三关。”
“小诸葛”要把战区内天险大别山用好、用尽、用绝。左、中、右3个集团依傍大别山天险,进有前出阵地、退有天然避风港,作战、藏兵都不发愁,并能以此为轴,转动豫南、鄂北、皖西千里防线,此举自然高出一筹。
白崇禧落座,会场上却还在嘁嘁喳喳地议论着。连日来一向沉闷的会场终于又透出了活力。
蒋介石听罢,更是心旌荡漾,多日的烦恼、忧愁早已烟消云散。近百万大军控制住广大地域内的道道险关要隘,以逸待劳,这是淞沪、徐州几次大战从未有过的有利态势。中原徐州既然能弄出个台儿庄大捷,武汉踞山川江河之险,胜利更是可期。兴奋中,他的头脑又热了起来,过去常挂在嘴边的“消耗敌人力量,赢得我之时间,以达长期抗战之目的”的大战略被他忘在了脑后。
他激动地站起身,说道:“诸位将军,武汉一战应视为决战。如今决战已在眼前,望各战区长官及前线将士用命,此番兵力之部署很好,很好!当前,我有坚固阵地和要塞,有全军高昂之士气,与敌决战,时机已经成熟。围歼敌寇集团,亦非不能之事。只要我们前线高级将领指挥得当,各级官兵拿出当年北伐之革命精神,就一定能挫败强寇,扭转抗战之战局。”
将不轻言“决战”。兴奋之际,蒋介石又提高了作战价码,语气之豪迈,虽使人感到振奋,但能否再打几个台儿庄的辉煌,扭转战局,与会诸将哪个心里也没把握。今天面对的,可不是当年北伐时的一群群军阀草寇,而是装备、战术素养都高出一筹的劲敌,吃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蒋介石扫了一眼露出困惑的众人,也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开口打气道:“寇敌战力虽强,但骄狂之气过盛,此必陷其于被动,给我军以有利之隙而乘。只要正面防御部队能顶住,诱敌焦躁,我之反击定有战果,合围之机也必然出现。”
说着,他加重了语气:“在这里,我再向诸位重申一遍:武汉乃最后与敌决战之地。武汉存亡,关乎党国、民心、士气。各部队须发扬我革命传统,全力作战。坚守阵地之部队,未得军委会之命令而擅自后退者。从长官到下级官佐,一律军法严惩,决不姑息。望各位好自为之。”
大战在即,蒋介石重申军纪。唯恐有人心存侥幸,会上宣布了军委会决议,枪毙了几名前次作战不利的将军。
与会诸将大受震动,蒋介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会议散后,各将领衔辞出,心情各异地返回前线。
有苦难言的张发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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