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小方鼎又现。
柳仙儿长袖飘摆间,亮出了一把绿剑。
绿的丝绦,绿的裙。
她依旧是那么的美,美得如柳,似仙。
“这就是我想要的。”她早已不再笑,冷颜道,“爷,你不该来这里的。”
苏赫只是看着她,“就只是今晚。柳仙儿,明早,咱们再论生死……就凭你我的情份,这要求,不过分吧。”
“今晚?”她歪了歪脑袋,想了想。
“嗯。”
她的眼睛冲苏赫眨了又眨,“为啥是今晚呢?爷是想再要我一次么?爷要好好表现,想让我回心转意?”
她噗嗤笑了,“现在也可以的呀。”
苏赫的手,无奈的抚上了脑门。
对的,没错。
这真正就是柳仙儿。
她一贯就是要这样胡思乱想的。
而且她想来想去,想东想西,最终还是要想到那件事上去的……
苏赫的手,尚未放下……
他的余光中,一道锋锐的绿意,悄然刺向了他的胸口!
距离是那般近。
时机是这般毒。
这一剑,刺的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苏赫已然避无可避。
他暗叹一声,唯有出刀。
劈山刀。
……
夜色愈浓。
月上云间,洒向人间皆是清冷。
献王府,那颇为局促的庭院中,一道孤影身前却是热腾腾的。
红泥小火炉上,粗瓷药罐里已是咕嘟咕嘟的沸了。
浓重的药气,弥散在夜色里,也算是给这多年阴郁的府邸添了些许生机。
炉火明暗摇曳,映照在此人那瘦削的面庞上,阴晴不定。
拿粗布垫着手,他掀开盖子,看着又往罐子里丢了几味药,间或抬头望了庭院中那人一眼,“看来如今,南巫也是挡不住你。”
“你很意外?”苏赫问。
“那倒没有,总想着既然是旧人,你出手多少会有些忌惮。”萧逸轻轻盖上盖子,药罐子里复又咕嘟咕嘟的响起,“你果然比我以为的还要绝情。”
“你也配谈一个情字。”
萧逸捏出帕子,捂着嘴轻咳两声,“在可儿他娘之前,我没有女人。可儿他娘走了之后,我没找过女人。我始终就只有可儿他娘这一个女人。我这都不配谈一个情字,难道说,你配?”
苏赫摇摇头,“我不配。”
萧逸望着月色下,苏赫那身布满剑痕已是破败不堪的黑氅,“你携重兵入京,继而占据皇城。不假休整就乘夜而来,如此火急火燎,想必不是来与我谈女人的。”
“阿依夏,是你送出城,交给巴盖乌的。”
苏赫这一句,不是问句。
“呵呵。”萧逸坦然笑之,“看来你确是来与我谈女人的。”
他好整以暇的将双手放在膝头,未有丝毫隐瞒,直言道,“阿依夏公主,是我安排送出城的。怎么?对此,你有所不满?”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我当然清楚。”萧逸言语间平静如斯,“于公,狄汗巴盖乌开出条件,送出阿依夏公主,他可任由父皇自东门去往南陵,此举是为国为民为大夏计。于私,阿依夏公主是父皇的女人,能为父皇抵命敌前,是她的本份。于公于私,即便是他要我的女人,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有必要,我会这么做百次,千回。我就奇怪,你不满的立场又在哪里?”
苏赫冷声道,“她已有身孕,即将临盆!”
“我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她怀的是你孩子。”萧逸冷笑一声,“淫乱后宫之罪,暂且不提。我只告诉你,为大夏计,就算她怀的是我的孩子,我也一样毫不犹豫将她送给巴盖乌。”
苏赫反问道,“所以,你也配谈一个情字?”
萧逸毫无迟疑的答道,“我不配。为国为民,我可以比你绝情百倍。”
苏赫长出一口气。
他四下望过,“七夜呢?”
萧逸似是有些冷了,双手围在小火炉旁侧稍稍取暖,偏过头去,咳了两声,“我在等你告诉我。”
苏赫愣了,“他没有回来?”他下意识的低声自语。
萧逸冷冷的看着苏赫,“他有没有回来,你会不知道?咳咳……七夜一直当你是他的朋友……咳咳,你究竟还要杀多少人!”
“两个。”
苏赫如此未有丝毫犹豫的回答,倒叫萧逸愕然,他连声轻咳,道,“显然我是一个,另一个是?”
他随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兴趣知道。
粗布垫着,他起下药罐,倒了一碗。
苏赫发现,他竟是如此这般的稳,倒得一滴不剩,一滴未溅,刚好满至碗口。
知道苏赫在盯着自己,萧逸端起碗,“唯手熟尔。既是药,只此一碗,也就欠奉了。”
言罢一饮而下。
“好了。”他放下碗,“今夜琐事已毕。那么死之前,我想知道,为何要我死。你比我该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最起码,我托七夜给你带了话,让你走。我至少给你指了条活路。”
苏赫便就笑了,“即便你知道此时此刻,这世间已经没有人可以救你,也没有人可以阻拦我杀你,你还是需要一个死的理由?”
“呵呵。你罔顾纲常,弑兄之前,连一个理由也欠奉么?”
“好。”苏赫举步,坐石桌对面的石凳上,“咱们都是明白人,那就简单点。你托七夜带给我的,是一句废话。你明知道我根本没可能就这么走。之所以要七夜带话给我,你只是想七夜死而已。”
“哦?”萧逸的眼眉高高挑起,“我并没有把握你一定会杀七夜,毕竟他当你是朋友。”
“七夜回来,你也会让南巫动手。”苏赫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七夜死,你只是想要增加黄程煜兵发长河以北的筹码。”
“这只是你的臆测。”萧逸点了点石案,“即便如你所说,这也是为了国事。”
“对,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你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国事。”
面对苏赫如此直白的讥讽,萧逸正了正衣襟,他正色道,“我是父皇龙脉血亲,大皇子。我当然有资格也有机会坐在那个位子上。你我同样不是嫡出,你一个长在域外狄蛮之地的所谓二皇子,都可以拥重兵入京,窃位晋帝。我所作所为,亦是为此,有什么不可以?天家事,亦是国事,我这么说有问题?还是说,只有萧曜可以,子俊可以,甚至你都可以,唯独我不可以?这简直岂有此理!”
苏赫淡然的冲他摇摇头,“从入京,到此刻,我从未说过我可以。不过你说的没错,唯独你不可以。”
“以你如今之势,当然怎么说都随你。我即便死,也不服,因为根本轮不到你来替我做注脚。你也配?!”
“替你做注脚的,不是我,而是父皇。”
“父皇……”萧逸不禁面带苦笑,亦是惨笑,“因为我的母亲,自小他就从未正眼看过我。不论我如何克己,如何勤勉,皆是无用。所谓的王府巫毒案之后,他更是将我圈禁了多少年……”
苏赫点点头,“也正是巫毒案之后,他才真正看清了你。”
萧逸甩了甩衣袖,淡然道,“当然怎么说都由着你们。那不过是严贼安插在我府中的侍女,巧言令色说动了可儿她娘……她也是日日替我忧虑,一时糊涂……”
萧逸怅然长叹,“也为此搭上了卿卿性命……罢了……此时说这些,又有何意。”
“你一向谨慎。是以你府中向来不置多少下人。”苏赫缓声道,“所以,可儿她娘颈上的那道白绫,你亲手套上去……做下这等事,以为这世间再无人知晓么?”
“你……”萧逸当即面露厉色,愤而拂袖之际,石桌上的药罐药碗扫落一地,砰然碎裂,“你放屁!”
看着萧逸罕见的如此失态,苏赫平静如初,“有一双眼睛,将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你就从来不觉得奇怪,那一夜之后,可儿为何突然就话都说不利索么?身为人父,你可有真真关心过可儿么?”
苏赫缓缓起身,冷冷说道,“对自己的女人,对自己的女儿尚且如此,你又该如何对待天下万民?!”
萧逸突然发出一阵近似疯狂的爆笑声,“哈哈!人性经不起考验!有史以来,那个位子下面从来都是皑皑白骨……我可以死!但你更该死!你苏赫刀下的亡魂,何止十万计?!”
苏赫手握刀柄,正色道,“我确实该死。我这狄蛮死之后,黄程煜便师出无名,他勾连的西戎兵马,便可退去。我死,朝堂不忿之声可平,各地豪强世家再不用担心我这孑然一身之辈会毫无顾忌的对他们下狠手。我唯有一死,方可渡化死去的数十万北狄和大夏的百姓和将士……”
萧逸冷笑道,“很好!我且看你苏赫明日登基坐殿之后,何以面对此时之言!你若真能践行此言,我萧逸随后就来,死而无怨!”
苏赫冲他笑了笑,当即转身而去。
“早朝之前,你去看看可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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