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狄骑围城,萧鸿辰焦郁烦闷之下数次按捺不住想要亲登城楼督战,皆被众臣苦苦拦下……
袁承焕在城上守了一天。
他便在西暖阁内坐卧不宁的熬了一日……
直待炮声雷动,急急报来晋王率近卫军奇至城下已与狄骑右贤王部开战的消息,他惊喜之余不禁连道三声好,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当即下旨,宫门彻夜不禁,命袁承焕着人详报城下战况。
直至寅时,回报军情的小黄门仍旧在宫门内外往来穿梭,个个在这一夜都几近跑断了腿……
鼓声阵阵,京城鼎沸,喊杀震天,便就如此响彻一夜。然而身在宫禁深处的萧鸿辰听来,这隐约传来的嘈杂却是钟磬交鸣般的悦耳……他竟就沉沉睡去。
苏赫已至,他已无忧,虽然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他却睡得很熟。
他猛然惊醒之际,袁承焕等一干军机重臣却早已在殿外等待多时。
只闻听近卫军大捷,他恍然依旧梦中。
急问苏赫何在……
当他得知苏赫过城门而不入,已然收兵西去之时,不由得心下失落。
至此时,他方觉得身子已是乏透了。
……
养心殿内,一众臣工群情激奋,各自奏报昨夜战事,皆是眉梢飞扬,面带喜色。
萧鸿辰坐于龙椅之上,便有几分倦懒之意。
他不动声色。
军机大臣,城防机要总领,户部左侍郎袁承焕,却是话最少的。
他只垂视在身前三寸之地,在群臣中躬身而立,静听九门提督钱志在殿中口若悬河,奏报得绘声绘色,抑扬顿挫。
“……”钱志朗声道,“昨夜献王殿下亦在军中……”
萧鸿辰的眉梢便就抬起。
“殿下往来四门巡视,彻夜不休,令我守城将士军心大振。军民皆盛赞献王之贤名。”
“很好。”萧鸿辰冲萧逸点头赞许道。
萧逸当即出列,“皆是臣子本份,实不敢当陛下称许一个好字……咳咳……臣本羸弱,狄骑侵扰之下不能为陛下分忧,臣深愧之……”他随即抬首,恭敬的言道,“幸有陛下亲军,携天子之怒及时赶到,天威浩荡之下,乘夜破敌十万骑!实乃京城之福,社稷之福,堪称天下柱石强军,臣当为陛下贺!”
他捂口轻咳之际,偷眼观瞧着萧鸿辰的面目,继而又道,“是夜大破狄骑,晋王实在功不可没。陛下亲军到时,满城百姓高呼,吾王归矣……晋王引兵西返,万民皆拜,口诵,恭送吾王……山呼之声直达霄汉!万众一心,民心可鉴,军心可用……臣再为陛下贺!”
梁广正便就侧望袁承焕,心下暗叹。
袁承焕微微抬首,回视他与魏思勤诸人投来的目光,已是面带愧色……
他深悔之。
这么些年,常自谓心如顽石……怎料昨夜心情鼓荡之下,实难自抑,竟高呼吾王……
以晋王千岁之位份,这一声吾王却也无可挑剔之处。
然则别有用心者不乏其人,却就叫晋王无端落了他人口舌……
果不其然!
此时献王萧逸这一番恭诵之辞中,句句便带有一番别样深意……何其刺耳!
然则……
然则不待他出列,右首萧仲康那始终微阖的双目便就半睁不睁回视殿内群臣,似对萧鸿辰言,又似自语道,“吾王……好一个吾王。”
只七个字,他又低低呵笑两声,便似又入禅定一般不动声响。
萧鸿辰脸颊旁侧的两道腾蛇便就升起,他目视案上的那一叠叠军报,久久未置一言。
萧逸似无意般瞥过枢部尚书齐甄一眼。
齐甄出列在前,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萧鸿辰面色便是一冷,“一事不明,却来问朕?齐爱卿怕是要质问朕吧!”
齐甄当即跪倒,却未有丝毫惊惧之色,“微臣不敢。”他依旧平声,仅是改口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准。”
“臣不明之事,亦是奏禀之事。昨夜近卫军战功赫赫,力破狄骑,解京畿之困,实如献王殿下所言,可喜可贺。然则臣却不明,既然近卫军战力如此惊人……为何不及早驰援坝上,与疾东部汇兵一处?如此,郝老将军不至于身陷敌阵,横遭惨死……晋王殿下奇袭而至,时机竟然选得如此精妙,便就在右贤王部退兵之时,便就在京城万民众目睽睽之下……臣以为,说不得晋王此举究竟是何叵测居心。”
“说不得?!”殿中突然便响起一声朗笑。
众人视之,正是刑部尚书梁广正。
他也不出班而立,便就在原处厉声道,“齐尚书这一句说不得,怎么在某耳中竟似当年秦相秦会之的经世名言,莫须有?”
他一双老目四顾殿中,“如何?诸位与老夫同殿为臣,可有觉得此二者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言罢便唏嘘道,“幸尔齐尚书还未至相国,否则这世间遭那千古唾骂的秦相就有伴儿喽……”
他言下之意,齐甄甚至位列秦桧之右尚且不配……
不愧久在御史台,梁广正一身正气,却句句似刀,“老夫于军旅事一窍不通!却也耳闻,临战之际,所谓战机缥缈,稍纵即逝。晋王殿下此时来解救京城之围,自有他身为领军大将的道理。齐尚书久在枢部,自然是兵书战策了熟于胸,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尽说些诸如此类说不得的风凉话……汝也配立身殿堂之中?!”
齐甄倒是面皮极厚,对梁广正所言浑不在意,只是笑道,“既然梁尚书论道理,某就想请问,近卫军至子时便在京师步军营并禁军协战之下取得战果辉煌……右贤王亦毙命于晋王刀下,狄骑惊慌失措,向北而逃。携此大胜之威,晋王为何不追击敌军残部,屠尽狄骑?!”
他霍然转身,只冲群臣之中的袁承焕躬身道,“当时万军振奋,欲追敌寇,值此时晋王殿下却抬臂止军于城下……晋王一臂之下,千军止步,万马齐喑!何其威风!听闻袁总领当时西门城上亦有此一问,对否?!”
袁承焕尚不及作答……
萧鸿辰厉声道,“你如何问?!”
袁承焕踏步出列,“回禀陛下。臣问晋王……何不屠尽狄骑……”
“他如何答?!”
“晋王殿下……未答。只言微臣辛苦……”
齐甄当即冷笑阵阵。
养心殿内群臣亦在窃窃私语。
萧鸿辰面上当即阴晴不明。
然而。
袁承焕并未退回班中。
他挺直腰杆,朗声奏禀道,“晋王殿下言罢,便与微臣挥手作别,当即引兵西返。自千里之外奔袭而来,来则战,战罢即走……晋王殿下甚至连城门都未曾回顾一望……”
他深叹之,“臣心……激荡,臣从未见过如此忠坚的猛将!是以,臣又问,晋王何去?臣,此问,只想替陛下给晋王殿下端去一杯温酒,给亲军将士送去一碗热汤……”
言至此,袁承焕热泪滚滚而下,肩头抖动几不能言……
萧鸿辰深点其首,“袁卿此举,深悟朕心,正是应有之意!他……却是如何作答。”
噗通。
袁承焕双膝跪倒在龙案之下,哽声道,“晋王力战一夜,声近不能出,只哑声道一句……何去?唯杀敌尔!”
“答的好!朕的虎儿!”萧鸿辰不禁拍案而起。
“臣实在情难自抑,故率军民,跪送晋王安去。”
萧鸿辰龙心大悦!
“确如晋王所言,袁爱卿辛苦!稍后退殿之时,你莫走,陪朕痛饮三杯!”
“臣,愧不敢当。”袁承焕泪目犹在,垂首之际却冷冷瞥过献王萧逸一眼。
文章,他亦做得!
牌打悲情,他亦是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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