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记

    一月十二，天光晴朗。
    这一日是布衣伯府往勇毅伯府送嫁妆的日子。
    总计三十二抬的嫁妆陆续从布衣伯府里不断往外拉送。
    云裁嫁给焦仲裕算是继室，三十二抬的数正是参照了焦仲裕元妻六十四抬嫁妆折半的，也是表达对原配的一种尊重。
    然而即使如此，虽然在嫁妆抬数之上少不得要遵守约定俗成的礼仪，但布衣伯府不愧是富商出身，各式各样世人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拿出来直让人眼花缭乱。若非不愿过犹不及，云府里给云裁的何止这些？众人都咂舌道是布衣伯府为了长女的婚事可谓是十分舍得下本钱了！
    除去布衣伯府自家准备的嫁妆，与他家交往亲密的各家也都很是大方地给了添妆——忠勇伯府送了京郊连绵百亩良田的田庄，新晋的嘉义伯连采赠送了失传的珍贵孤本《兰花全谱》，宰相府陆家给了京郊繁华地段的旺铺，就连濮阳长公主府也都遣人送了前朝有价无市的古瓷。一众女官更不必说，无不尽己所能，送上心意。
    作为婚事的主婚人，熙和帝同样也不甘落后。百姓们津津乐道帝君派了羽林卫给云大人抬花轿…
    到了十三这日，焦、云两府宾客如云。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说布衣伯府在京中地位越发稳固，光是帝君摆出的态度就让人不敢不捧场了。
    到了未时，焦仲裕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身着喜服、威风凛凛的羽林卫到布衣伯府迎接新娘子，却意外遭了云家少爷拦门。这位比云裁小了六岁、今年已经二十有五的布衣伯世子特地从外地赶了回来当众放了狠话，道是焦仲裕如果胆敢欺负他的姐姐，他必要他好看！
    围观的自然起哄。
    焦仲裕更妙，当即对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赌咒发誓，说了“绝不让你姐姐委屈”云云的话。
    围观百姓欢呼一阵接着一阵，场面很是热闹，云家公子得了允诺满意了，让了门，新娘子才身披红盖头徐徐而出，由焦仲裕亲自扶着进了花轿，跟着焦仲裕接受帝京百姓的祝福，去了焦家拜堂。
    唐琬正是一路跟着迎亲队伍走的，自然是将这一出看了个全本，不由得唉声叹气对于又灵调侃:“当时我嫁你的时候，我哥哥怎么不说这样的好话呢，可见不是好哥哥。他若说了，你自然就不敢欺负我了。”
    于又灵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夫妻俩不愿傻愣愣在府里等着，非要出来大街上看热闹，看完了热闹，又一路跟在迎亲队伍的后面到了焦府。
    一对新人行过大礼，新娘子自然是被送去新房，闹洞房的自然是有的，整个焦府人声川流，宾客觥筹交错喜气洋洋。只是兴许是唐琬起了个“坏头”的缘故，酒过三巡，当云裁着了轻便的衣裳走来男席随同焦仲裕一道在席间招待客人，众人竟是砸吧砸吧嘴，也只稍愣了愣，然后见怪不怪地该干嘛干嘛。
    很是上道。
    大周的礼俗确有许多循序渐进的变化，时至今日，只除了宴席之上男子仍是不便进去女席，女子两边进出却是绝无问题的。时人亦逐渐习惯、接受了。
    更甚者也有女子流连教坊司听戏听曲的夸张之事。
    唐琬陪着云裁在席间四处溜达，俨然是一副喧宾夺主的样儿在那帮着云裁挡酒，把于又灵扔到一边去与彩莲凑一块了。
    彩莲正好也借着于又灵来当挡箭牌，挡掉那些意图打他主意的人——彩莲也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孤家寡人没成亲。
    当时轰动一时的赵氏一族通敌案闹得沸沸扬扬，连带得彩莲这个连氏后人也博得了人们极高的关注。人们在猜测他的先祖——那位遭到抛弃的连氏女与嘉义伯赵万山有何爱恨情仇之余，同时还留意到这位被一纸圣旨归还了“嫡支正统”的荣耀的新晋嘉义伯除了才能出众被帝君赏识，还是个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的钻石王老五。
    通俗地说，就是有不少人惦记上了嘉义伯夫人的宝座。
    平日里各人都在忙公事，倒是没有那不长眼的到他跟前啰嗦，可是一遇上宴席酒会之类的，就免不了有人凑上来拉着他语焉不详地说起他家疑似有个才德无双的女儿正好是出嫁之龄了。
    彩莲很头疼。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成亲——毕竟好不容易拿回他这一支应有的东西，若是没个后代继承爵位，岂不就白忙活了？
    不过他也不想随意就找个人——反正他家中没有长辈在世，之于婚事想如何全他一个说了算——他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家世什么的倒是次要。毕竟他也不是什么让人看得起的出身。
    是以托了于又灵夫妇为他留意。
    可是一个合适的婚嫁对象哪里是那么好找的？他口味又刁钻，因而一直从前年底拖到了现在。
    像这种宴席，往来各式人等最多，也不乏暗中相看亲事的。他进不去女席，因而只得托了唐琬帮他掌掌眼了。
    唐琬已经领了彩莲的密令陪着云裁去了女席，彩莲索性拉着于又灵在席间自寻了一处地方坐着，躲避应酬。
    两个风姿绰约的男子坐在那儿，一举一动皆是风流，自然吸引在场几个未婚女官的注意。少不得有胆子大的主动上前搭话。
    来的人自然大都是奔着彩莲而去——谁都知道另一位是御前尚修唐大人的丈夫。
    在应付了三两个大胆爽利的小娘子后，余光所及之处走来一双穿着天青兰棉靴的婉约小脚，说话的两人下意识抬头，一看，来人是王侍棋。
    王侍棋身着同色的薄袄，款步而来，笑得清浅，有如白梅。
    彼此点头示意。
    都是相识的，自不必如不认识的那许多的客套谦虚。王侍棋不动声色地自选了于又灵身侧的位置坐了下来，恍若未觉自己坐得距离于又灵有些太近。
    于又灵想挪开些，可他右边就是彩莲，无处可挪，不得已只能僵着与王侍棋说话了。
    王侍棋自与那些小娘子不同，她对嘉义伯夫人的宝座没有一丝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