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记

    王侍棋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如愿以偿站到了于又灵的身侧，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相敬如宾。
    睡醒了，不大记得起梦中的场景了，却将梦里美梦成真的欢欣愉悦记了下来。
    于是刚被她按压下去的妄念又忍不住浮了起来。没见着心中那人倒罢，见着了，如何不动心。
    这一日婚宴，她知道他必定要陪着唐琬来的。
    于是她等着唐琬离开了，想要起身走过去与他说句话，却突然鼓不起勇气来。直到有别人上前搭话，让她即使过去找他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她才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走过去的理由——不过是同僚之间叙话罢了。
    到真的走近了，被于又灵抬起头来看一眼，前一刻还勉强自持的心湖顷刻间就烟波千万重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坐下，不自觉就想坐得距离他更近些，直至彼此快没了缝隙。
    只是再近却是不能了。
    三人坐着，却更多是王侍棋和彩莲在说，于又灵只是听着，偶尔评论两句。
    彩莲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王侍棋亦积蕴不浅，言之有物。不知怎么，竟能说得到一处去。于又灵不免松了口气，倒也不急着站起来，免得他两个尴尬。
    王侍棋正与彩莲说到“贵族子弟因生活安逸而无奋进之心”之语，彩莲正连连点头，一个不知哪儿跑出来的孩子被追着急慌慌扑进了王侍棋的怀里，将王侍棋撞得一个不防，突然失力向后倒去。
    于又灵和彩莲都眼疾手快，同时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去将王侍棋拉扯住，使得她不至于摔倒在地。
    于又灵扶住了人，当即收了手。
    王侍棋只匆忙看了一眼与于又灵短暂相触的手臂，眼中极快闪过一丝黯然。
    王侍棋与二人道了谢，然后才看向还在她怀里躲着闹腾的小女孩。
    另有一个看着稍微大些、看着像是姐姐的孩子正追打着她怀里的这个，两个孩子手脚扑腾地拍打成一团。
    今日女眷众多，亦有将不大的孩子带了来的。王侍棋一时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只一并哄住了她们，拉扯到怀里揉搓着。
    她喜欢小孩。
    两个小女孩偏也喜欢她。
    王侍棋便搂着两个小丫头玩了一会，恰时有婆子追着找了过来，与王侍棋一番道谢，就要领了两个小主子离去。王侍棋便笑着叮嘱姐姐可不能欺负妹妹，才放了她们离开。
    等到两个孩子一蹦一跳地走远了，王侍棋才收了笑意，意味不明地扫了于又灵一眼。
    于又灵却不在看她，他仍在看着两个孩子远去的小小的背影，目光微闪。
    ……
    华灯初上，成婚的两人皆是帝君跟前挂了号的名人，再加上焦仲裕又是病体未复，一般人不敢灌酒，到了散宴的时候，一对新人竟都步伐十足稳健地站在大门口笑语晏晏地送客，比起许多烂醉如泥的来宾还要清醒。
    唐琬小半日的一直在帮着云裁挡酒，也是一群人中酒气甚重的一个。
    自有车夫将马车拉了来，于又灵看她不用人扶住，自个儿一个利索的跳跃窜进车厢，又听得里边传来“砰”的一声，再听得唐琬“哎哟”喊痛，料想她定是撞到了哪处，只觉好笑。
    他随后也弓身而入，一见果真是唐琬在揉脑袋，憋了笑去帮她揉着，并未留意王侍棋在他身后看他。
    到了车里，车厢滚动，唐琬不愿靠着车厢，便直接翻身躺下拿他的大腿当枕头，躺着眯眼睡了。
    于又灵满眼宠溺，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背。
    像个孩子似的。
    孩子…
    于又灵手上动作一顿，一时脸上笑意也淡了，神情思索起来，又想到席间的一出小插曲。
    王侍棋抱着孩子哄逗的样子，有点儿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但偏偏想不起来。
    带着这般固执不散的疑问，到了夫妻俩回府洗漱了躺下，还萦绕着盘桓。
    兴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夜于又灵又入了梦。
    梦里的“陆游”在与“唐琬”被迫和离之后，遵从母命于名门王氏一族另娶一房“贤良淑德、安分守己”的妻室，那人便是梦里的“王侍棋”。
    “陆游”和“王氏女”也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两人一生生育四子。
    王氏女自然听说过丈夫与前妻鸳鸯遭棒打，不免对“唐氏”心感好奇。而她纵然在闺中时心里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绮丽美梦也只得忍了丈夫心里根本没她的心酸为丈夫尽心尽力打理家事、恭事舅姑。
    “陆游”和“唐琬”的一桩传奇婚姻引得时人嗟叹，自可流芳千古，可谁又会理会无辜被骂的“赵士程”和“王氏女”呢？
    也有世人说王氏女大度贤惠，并非唐氏可比——他们难道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王氏女睡不着时，会否对同床异梦的丈夫心生怨念？
    兴许这般怨念日积月累，累到油尽灯枯时，便成了孟婆汤也化解不尽的执念了。
    于又灵再从梦中醒来，因着十四这日白间忙碌，不觉竟将前日一概疑惑、梦境忘了个精光，却唯独莫名其妙突然对王侍棋生出强烈的愧疚和歉意。
    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心绪叫人委实摸不着头脑。
    云裁和焦仲裕的婚礼过后，不过两日便是十五，既是上元佳节，也是唐琬的十九岁生辰。
    当听妻子晚膳时说起王家正在为王侍棋与鲁国公府说亲，于又灵下意识地就接了句:“…她也是咱们的好友，咱们可得帮着她好好把关，可不能叫什么歪瓜裂枣误了她。”
    唐琬深以为然，不禁想起不知何故一夜之间欠了一屁股债、穷困潦倒又被押解往南疆流放的赵士勇。一边往嘴里送了一口汤水，并未留意丈夫说这话时一两分古怪的神色。
    元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灯会，朱茹本发了帖子请了唐琬夫妇、王侍棋、彩莲同游灯会。
    他倒想邀请云嫣，可惜云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想来也来不了——听说江林华为了哄小祖宗设法弄来九百九十九盏的花灯。
    唐琬先是路经江家看望了她，然后驾车到了约定的地点与一行人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