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记

    十二月初九，唐琬在一队羽林卫护送下，领着一行人等踏上了归京的路途。
    在临行前，蒙坚陪着秦钰去了燕州城中一处营帐看望了昔日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王秦陇。
    在外看守的人也不知道秦钰与秦陇说了什么，只看见秦陇似是愤怒地唾了一口在地上，秦钰却只叫人给他加一床棉被。
    秦钰离开后，一队兵士将秦陇送上了牢车，随着唐琬上路。
    秦陇被真武帝抛弃，将在周国度过他剩下的人生。
    但他显然不会有他女儿的好运——能否活下来都要看熙和帝的心情如何。
    而蒙坚却是在临走之前，将“欠条”一事吩咐下去，只等着来年春种时安排人手帮着乡民耕种，以工代银。
    路上飘起小雪，天地间骤白，映衬着路边偶尔盛开的红梅越发张扬浓艳。
    一行人轻车慢行在官道上，向着帝京驶去，因边境大致又趋于平稳，唐琬并未去特别留意南北两边两个朝廷发生了什么新的动向。
    北边的秦廷自是因先头入周的大军叛降抖了三抖，真武帝震怒之余，却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决定撤军求和。
    而南边的大周朝廷同样也是一波接一波的满朝震动。
    先是在诸位大臣热议如何调兵遣将歼灭蒙坚的时候，熙和帝悄无声息派出常立于身侧的尚修唐琬亲自前去前线军中招降，另辟蹊径将秦国骑兵化为己用。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就在举朝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流的理由高声反对的时候，又传来秦将蒙坚率军逼近燕云，燕云重镇四方混战——朝臣们只以为秦人反悔，正投入下一波讨论时——北面第三度传来新的消息:周军大破秦军；蒙坚率部投降大周；御前尚修唐琬手持尚方宝剑代君行令，将新军与降军合并。
    朝堂上的相公们干脆在想:还有没有什么消息还在路上的，一并来了吧？
    大臣们猜对了，仅隔两日后，又有新的兵报从北面传来——钦差大臣唐琬主持比武大会重选将领，降将蒙坚拿下大帅之位，兵报到时，唐大人已经领着有关人等走在归京的路上了。
    在陆元义等人有心引导之下，朝堂上一致将注意力放到了周秦两国签订新盟约的事情上…
    ……
    唐琬掐着手指头算着，估摸着走了好些日子，奏报应当已到了朝廷了。
    也不知朝廷上是个什么反应。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队伍不由加快了行车速度，务求能够在大雪封路之前抵达京城。
    即将走至京城直辖范围之内时，居然还正巧遇上了两位入京朝见的王爷。
    等到入了京城，与朱茹本夫妇告了别，唐琬先是与云裁等人领着蒙坚进宫见过熙和帝，一番安顿，好不容易脱身，便即刻归心似箭地出了宫。
    往返家书已约定了两家人齐聚唐府的——父女俩齐齐走到宫门时，正打算骑马回去，却见于又灵早驾了车在宫门等着了。
    当即不多说话，一并上了车，边走边说。
    唐琬走了近两个月，看见丈夫自然是想扑上去的狠狠咬几口，幸好于又灵反应快，使眼色提醒她今儿还有“别人”，她才勉强反应了过来，好好地坐正了。
    随后一步上车的那个“别人”只当没看见女儿、女婿的“眼神交流”，强忍着跳车的冲动一路龟缩在车厢角落回了家里。
    于向之和陆七娘正在唐府里陪着苏瑶婆媳等着人回来，人一回，两家人齐齐坐了下来，欢声笑语到入了二更才散了，于向之夫妇去了客舍暂且歇上一晚，唐琬兄妹俩也与父母辞了回小院。
    唐荣继续装作看不见女儿、女婿一转身撒腿就跑那副没出息的样，等到人走得干净了，五十步笑百步地屏退了下人，难得强势地拽了苏瑶就往房里走，苏瑶也不嫌他没洗漱一身的味，任由他拉着走。夫妻分离近一年，去了房里也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去了。
    到了次日唐琬再去正房拜见母亲时，明显发现母亲眉眼之间全在笑，却全然不懂照一照镜子看看她自己。
    不也是一副幸福得旁若无人的模样。
    母女俩各怀鬼胎，你看我，我看你，只害得苏元瑾在一旁尴尬得要死。
    都是成了婚的妇人，看婆婆和小姑子这个样子，谁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苏元瑾“咳”了咳，唐琬这才没心没肺地看到她嫂嫂——临走时还扁平的肚皮，这会儿又圆挺了起来，计算日子大概是有五、六个月了？
    到了来年三月时，她又要做姑姑了吧？
    唐琬伏到苏元瑾的膝盖上侧耳贴着她的肚腹，与嫂嫂说起孩子来。
    三人说着孩子的话题，不免就又说到了唐琬的头上。唐琬不免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皮，也不知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了。
    唐琬刚从北面回来，自是有一日的休假。
    到了回来的第三日，熙和帝照例赐宴昭阳宫，宴请从各地进京的皇室宗亲饮宴。
    宫宴一如往年，只与往年不同的是，除了赴宴的皇族贵戚、权爵贵勋，今年有两人被赐座在帝君下首左右的位置。
    一个是坐在右上首的新晋勇毅伯焦仲裕，另一个是坐在左上首的秦国降将，蒙坚。
    焦仲裕就不必说了，镇守边关，功绩彪炳，又难得返京养伤，由他坐帝君下首，众人无有不服。
    但是凭何叫蒙坚一个打了败仗的降将享有如此高级别的待遇，这是置满朝勋贵于何地呢？
    在座之人有此想法的不在少数，只畏惧于帝君威严，无人愿意在辞旧迎新、气氛喜庆的宫宴之上做那扫兴的出头鸟罢了。
    熙和帝才不管他们如何想，只装作不知，一味命人与蒙坚倒酒，更数次亲自举杯邀蒙坚对饮。
    礼遇之感高让下边众人看得心惊肉跳的。
    消息早传了出来——熙和帝于前一日就下旨封了蒙坚为大周靖武将军，赐问英伯爵位，取“英雄莫问出处”之意，命其开春奔赴燕云，领六十万大军镇守虎州。
    虽说蒙坚确是能征善战的猛将，可是——帝君对一个初来乍到的秦人会否太信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