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难止

扬道败道(二)

威远镖局自是名副其实的大镖局,两边的山贼只一出现,他们就进入了戒备状态,众人团团将镖车围住,各自取出兵刃,神情谨慎,却不冒进。
溃败,随之而来的是溃败。从山坳两旁冲下来的山贼,隔得远的威远镖局的人看不清,非虚子可是看得很清楚,山贼根本就不似山贼,他们衣不蔽体,破破烂烂的麻布随便披在身上,手上拿着的武器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甚至比铁匠铺里随便打出来的还要差,有些人甚至手上拿着的是锄头,铲子,叉子,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哪怕来得再多,也奈何不了威远镖局,随便一个杂役都能在里头杀个三进三出。
非虚子本还是在嘲笑这帮山贼自不量力,竟然连威远镖局都敢上去劫镖,但不经意一瞥,却见到镖局那头一个镖师用长剑结束了已经躺在地上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山贼性命,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不是武林里的争斗,这就是屠杀。
“住手!”想到此处,他也是义愤填膺,登时气沉丹田,发出一声暴喝。
这声暴喝端的是气势非凡,不仅那群山贼都停了冲锋,连镖局那方也是吓了一跳,几个趟子手连手中的武器都掉在了地上。
“来者何人!”镖局中立马就有人回应,“缘何管我威远镖局之事。”听声音中气十足,不过不似非虚子情绪其中,因而多半未使全力。
非虚子心中一念,已想到最近江湖中的传闻,于是又高呼起:“镖头可是威远镖局禹州分局的总镖头‘豹眼’林启?我无作他想,只是这群山野莽汉想必你也已清楚他们不至对你们威远镖局有什么威胁,望林镖头放他们一命,不必赶尽杀绝。”
“正是林某,只是道长若是与他们无关,还请速速离开,切莫再管我威远镖局的事。”人群中一个手持单刀的大汉拱手道,他豹眼虎额,看来倒的确是威势无双。
“我是出家学道之人,道中虽不曾讲,但天道人伦,最为重要的莫过于人命,此乃关天大事,请林镖头看在我两仪观非虚子的面上放过他们一命。”非虚子执了个道礼,面带诚恳。
“哼哼,”一个别扭的声音冒出来,“总镖头,我看不必与他多说了,江湖中谁人不晓得这两仪观道士从不下山,不入俗世,也不知道这假道士是哪儿来的,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非虚子高声笑道,音响竟更高之前:“哈哈,哪位仁兄说话,咱们出来谈谈,我非虚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苦冒他人名义,说是两仪观非虚子,就是两仪观非虚子!”
“出来就出来,来,我们干个十五六个回合。”眼见一人蠢蠢欲动,就要出列,林启一抬手:“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接着又正色对非虚子说:“道长,无论你是不是两仪观的非虚子,与我无关,也与此时的事无关。我是押镖的,他们是劫镖的,如果现下放过了,以后岂不是大大小小的山匪盗贼都要冲着我威远镖局的大旗来了吗?”
非虚子闻言笑道:“这好办啊,此事你不说,我不说,想必这些人也不至于到处乱传,天下哪里还有人知道。”
林启摇了摇头:“道长你是涉世不深,我此刻与你解释你也未必明白,说来说去,我们终究还是要打过一场啊。”
“只要我赢了,你就放过他们?”
“当然不是。”
“那么?”非虚子一脸疑惑。
“你是贼首。”林启面无表情,似乎不似在说笑。
非虚子的悟性就算在剑锋顶两仪观都不算下乘,此刻已是豁然开朗,只是他脸上的表情,苦得如吃了一口闷黄连一样。
“要么走,要么你就是贼首。”林启见非虚子迟迟不说话,又说了一次。
“非虚子,你可知道为师道号为何叫观浑?”非虚子见到他的师尊观浑道人的时候,他正面对着一池丽水。
非虚子异于常态,恭谨地低头回答:“徒儿不知,还请师傅赐教。”只因他师傅是他最为敬佩的人,甚至甚于掌观天一道人。
“徒儿你看,这池水可是清澈?”
“清澈。”
“可有鱼?”
“有。”
“你可有不解?”
“有。”
“讲。”
“道书有云:‘清水无鱼生。’为何我们观中这至清之水却有鱼。”
“只因它在我两仪观中。”
“两仪观中又有什么奇特的?”
“两仪观在山上。”
“在山上?山又有什么奇特的?”
“山高。”
“山高又何妨?”
“山高则路远。”
“路远又何妨?”
“路远则无人。”
“怎会无人,我们不都是人吗?”
“我们尚不算是完全的人。”
“完全的人又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完全的人在山下。”
“山下又有什么不同?”
“山下的风要是吹起来,那是停不下来的。”
“师父你是不准许我下山吗?那我便不下去了。”
“不,你还是下去吧。”
“这又是为何?”
“因为这停不下来的风,卷到山上来了。”观浑道人长袖一卷,那一池丽水,顷刻间已被水下的泥垢弄得一片浑浊,接着他看了非虚子一眼,道:“如此,你已知道了吗?为何你师祖会给我取这个道号?”
非虚子看着原本澄澈透明可见池底的水池,如今竟无法看入几尺,其中的鱼儿却在翻腾间仍旧保持活力,却没有回答师尊的问题,而是喃喃道:“山下的风,真的停不下来吗?”
“停不下来啊。”非虚子喃喃道,抽出了背后的佩剑,然后高声喊道:“还要命的,就跑吧。”
那群山贼本来就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看到这么多同伴一点作用都没有就被杀死,自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威远镖局的对手,一听这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喊,已是屁滚尿流地往原路跑去。
“三十个人头,以震我威名,杀!”林启果然不肯善罢干休,直接接着非虚子的话就喊。
非虚子长叹一声,悲悯道:“你这又是很苦呢?”
林启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一个镖师将长剑对准一个山贼的背部就刺了过去,结果铿地一声,长剑竟然从中间断了开来,剩下的断剑已是触不到山贼的身体,紧接着,他只觉得后颈一痛就昏倒了过去。
非虚子就站在这个镖师旁边,他给了一记手刀之后,就将这个镖师扶着躺在了地上。
“嘶!”有一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是刚刚那个被非虚子挑衅的镖师,他仍是用很奇怪的声音叹道:“好快的身手。”
非虚子却连看也不看那个人一眼,只是脚下步子连踩,竟已往林启这边杀来。
林启此次亲自押此重镖,足见其重要性,因此他一共带了二十余人,各个都是好手,可在非虚子的手中却如此不堪一击,那个站在林启身边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林启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直接就提刀迎了上去。
林启,绰号“豹眼”,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的眼睛像是豹眼,更因为他手中的这把刀。
他的刀,跟豹子的眼睛一样锐利,使的刀法,便是豹眼刀法。
非虚子先抢攻,手中的剑直刺林启的胸口,可剑前行的速度,却很慢,可虽然慢,却稳。
两仪观的武功招式从来就是没有名字的,剑就是剑,掌就是掌,便是天地间独一无二,从起始至终焉的,除了非虚子的这套剑法。
他此刻使来的剑法,却是师父传下来的,若水剑法。
剑平平稳稳地前进,慢慢得离林启的胸口只有三寸,两寸,可林启却迟迟没有动弹。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不能动。
剑不宽,不厚,但在林启此刻眼中,却似是汪洋大海。
豹眼刀法讲究一击致命,这一击,就是破招的一击,他的刀之所以如豹眼锐利,就是因为他能看到招中的破绽。
没有招是没有破绽的,纵是观浑道人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创出没有破绽的一招。
这一招,是若水剑法中的‘若海式’,破绽自然是有,但是少有人能想到,尤其是面对这一招的时候,理由很简单,这一招大,势大,破绽就自然变小,再加上非虚子此刻功力已近大成,破绽本身就更小了。
林启出不了招,只能退让。
他退一步,非虚子跟一步,不大不小不会露出破绽,而剑尖正向着林启胸口缓缓接近。
林启已是满头冷汗,他实在不曾想过,这人内力该与自己相差无几,招式竟精妙如斯。
他不知道,此刻的非虚子也是紧张无比,这一招虽然仍是只有一剑,但那汪洋大海般包容万象的势却是做不得假,必须使内力外扩,呈有实无形状,否则这一剑就只是普通的一剑。
剑尖已划破了衣服,伤到了皮肉,只要再有个一时三刻,这剑就扎进林启的左胸心脏之中了。
林启却是个硬汉子,明知自己若是求饶,以非虚子表现出来的性格,势必会放他一马的,但却仍是咬牙忍着,不断琢磨着如何破掉这招剑势,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手中的豹眼刀,剑就会突然加速,像是海面上的暴风骤雨。
“呃啊!”忽然一声吼叫想起,却是一个青年上贼被一剑贯穿了身体,疼痛难忍,大声嚎叫起来。
这声大喊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已经接近力竭的非虚子满头大汗不断冒出,而剑中的破绽也已经露了出来。
林启本就是这方面的能手,此刻又怎会没有发现呢,这招的破绽,就在于剑本身,而此时此刻的林启,丝毫没有欣喜,反而是无比的愤怒,这等于是他被非虚子耍了,他的刀已起!
刀剑交加,非虚子连退三步,直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而林启自己也不好受,一连退了七八步,只觉经脉间内力震荡,血管中气血翻涌,一张口,竟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剑法,果然厉害。”林启抹了抹嘴角,吩咐道:“不用管他们了,我们立马启程。”话音未落,他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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