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难止

第二十六章 扬道败道(一)

禹州丰望县郊外一处破庙中,有微弱的灯光,隐隐约约有一人声音,似乎在讲述着以往,接着发黄的光线,可以看到有两人坐着,两人都是隐藏在斗篷下,但两人身形一望就是不同,一人高大魁梧,宽大的斗篷都无法遮掩身上盘虬着的肌肉,另一人高瘦,斗篷就似凭空飘着一般。
突如其来的沉默,那说着话的人骤然停了,另一人问道:“之后呢?”
那沉默着的人没有发出声音,另一人也没有再说话,寂静得连微风的声音都传入耳中。
“呜啊哈哈!”一声雀跃的叫声突然打破了这片沉默的帷幕,在佛像前的神案突然被掀开,一个满脸胡渣,身着已被黄土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道袍的男人钻了出来,若不是头上带着道冠,只怕谁也不会当这身破布是件道袍,谁也不会当这个男人是个道士。
那道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没被道冠束缚住的乱发,睁眼一看,却一点也不对眼前站着的两人感到奇怪,嘻嘻一笑,道:“两位来贫道敝所有何贵干,是想与贫道来两壶美酒吗?”
那两人竟然也没做出几分惊讶之色,那身材魁梧的汉子道:“不知这位道长在此,我等二人唐突道长了,这便告辞。”
道士哈哈大笑,道:“来者是客,这位朋友何必这么客气,来来来,跟贫道喝一杯。”说着竟然不知从哪取出了两坛酒,两手用力往地上一放,砰的一声,地面竟然被一下打出来个凹坑,脆弱的酒坛却丝毫没有一点裂痕,可见他对内力的控制已是炉火纯青。
大汉又道:“承蒙道长光照,只是我二人尚有些事需要处理,这次便不奉陪了,下次若有机会,定然不辞。”
道士拍拍手道:“李兄何必如此见外,贫道早已佩服你当年连杀百余恶人,救江湖于水火,此次相见,如何能不与你共饮一杯呢。还有这位剑鬼仁兄,这几日你的风头正盛,也是江湖英杰,贫道怎能错过如此机会呢。”拍完手,却见他手中已多出来三盏瓷杯,他也将它们一一放在地上,同样如同刻在地面一般。
那大汉自然是李七,而另一人则就是剑鬼,这丰望县便在古香县附近,当时李七就是带着剑鬼到这破庙中,算算已有几日了,但这道士竟然一直没被发现,刚刚泄露出这么多秘闻,若是消息传于江湖,免不得又要腥风血雨,李七虽有滔天大仇要报,但也不愿蛊毒生灵,此刻已有杀了这个道士的心思,心思一到,心魔便起,连瞳孔都有点发红。
那道士目光如炬,已看出李七的杀意,却仍不做戒备,又是笑道:“李兄这般又是何苦,我从来只邀好汉喝酒,其他人想让我相邀只怕还困难的很呢。”
剑鬼已悄悄将剑尖抵在了李七的胸上,只待他一发狂,自己便能取了血魔的性命,他的深仇大恨,是从来不曾忘记的,甚至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跟着李七到底是为了干什么,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趁他不备,报杀妻夺子之仇。
李七也感觉到剑鬼身上泛出的杀气,略一屏息,已经镇定下来,对着道士道:“不知道长怎地称呼,但既道长相邀,在下便就接受也是无妨。”说着竟就拍开酒坛,洒入杯中,端起来便是一饮而尽。
道士大喜,道:“李兄果真豪爽,不负江湖所传大名。”又抬手示意剑鬼道:“剑鬼兄弟,你也来一杯吧。”也拍开酒坛,往地上的杯子倒了一杯,举起来递给剑鬼。
剑鬼接过,也是一饮而尽。道士大笑道:“果然也是豪气,贫道又怎能示弱呢。”这一句言尽,已是拍开另一坛,就着坛口哇啦哇啦大饮起来,不一会儿,酒坛就见底了,他大呼过瘾,哈哈大笑。
李七一拱手,道:“道长果是酒中豪杰,既酒也饮了,我们这就告辞了。”
道士摆手道:“慢。”
李七道:“道长还有何事?”
道士道:“酒已喝了,我也便考考你,你可知你刚才所喝之酒乃是何酒?”
李七皱眉道:“我虽能略饮几杯,只是对这酒之一道,仍属门外,是以这一杯我确是不知是为何酒。也求道长赐教。”
那道士听得此言,竟横眉冷眼怒声道:“你果真不知这是何酒?”
李七眉头愈发深陷,也冷言道:“确是不知。”已可听出他心中不豫。
那道士一下抬起手来,已抓住了背上的剑柄,大声道:“真是不知?”
李七眉头猛的舒展开来,他既已知眼前这粗犷道士不怀好意,心中反而没什么不安,右手一背,也抓住了巨剑的剑柄,道:“说是不知,便是不知。”
道士两眼一瞪,右手铿地拔出了长剑,李七也已经卸下噬血剑,剑身掉在地上,砰地一声,已经砸出一个小小的坑,剑鬼也已戒备,只是不知他要相助李七还是那个道士。
正僵持间,忽地那道士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言道:“看来贫道本次终于请了两个同道,贫道虽好酒,却也不知何酒为何酒,偏偏贫道每次所请都是些酒中精才,跟贫道大侃酒道,贫道又懂得个屁,终于请了两个合贫道胃口的,哈哈。”言未尽,他的长剑已经归鞘,又抓起地上那坛还未喝完的酒大喝起来。
纵是李七,剑鬼之流,此刻也是不禁失笑,只是脸上又不能作色,李七也收回巨剑,再次拱手,道:“如此,我们就真的告辞了。”
却听那道士笑道:“两位既不便久留,贫道又怎敢强留二位呢,请走吧。”说罢手一扬,竟就让出一条道来。
李七剑鬼两人头也不回地便走了,道士一人却又席地而坐,举起那坛尚有剩酒的坛子,竟慢慢酌了起来。
夜已深了,浓浓的黑色笼罩了全地,天是灰暗的,不见一点光亮,而天以上,却从不曾让人看见,隐于九重天上的道又会有谁知道呢。
三月前,剑锋顶两仪观。
天上正稀稀疏疏的落着雨水,透过雨帘,有闪耀的光,太阳仍在,天却飘雨。
天一道人正站在剑锋顶明剑峰上,雨水打在他身上,湿了衣衫。
一个道童手上拈着木剑,一蹦一跳地跃上明剑峰,看他幼稚模样,当是只有五六岁,小脸被高山上的低温冻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天一道人将目光转下,看着这个幼童,嘴上带上一抹笑容,却有一丝悯人之色,悉悉索索的皱纹遍布在微微皱起的眉毛上。
“天下,天下,贫道一生欲脱,终究还是要回到世间。”
天启五年七月,自来不归王土的剑锋顶上,自承光初年创观观以来,第一次有人从顶上下来。
非虚子早已厌烦了剑锋顶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景色,待得掌观令下,他自然第一个请命下山,师尊观浑道人似在意,又似不在意,却也允许爱徒非虚子下山。
非虚子初入江湖,什么也觉新鲜,不自觉几日过去,身上的银两竟“不翼而飞”,实在是奇也怪也,但他生性开朗,银两不见便就不见,也不多查,自也不知道其实银两就是被自己花尽的。他在观上多年,驱鬼画符更是得心应手,两仪观上的大道秘辛又怎是其他寻常道士能比的呢,其余师兄弟多半都是谨慎,当然不至于为人作法,聊以为生,因此他竟也慢慢混出名头来,还得着个“非虚道人”的称号。
下山已有三月,非虚子自知身负使命,路上虽耽搁甚久,但也已经到了血魔出没最甚的禹州地界。
这日,非虚子正自庙中安眠,忽听得簌簌声音,似是有人进了庙中,却不觉闻了一桩旧时秘闻,自知再是听下去平白将自己卷入这一团乱麻的世事中,对修道之事有所滞碍,便急忙出声打断。
于是便有了之前那一幕。
非虚子得了师命,自是不能放过血魔,只是这几个月游历,期间也听说了剑鬼事迹,料来敌方若是两人一齐做守,自己只怕得不得好处,但江湖传闻血魔乃是剑鬼大仇,他便下计试得一试,但他竟看不透血魔和剑鬼两人到底是何关系,于是只好出了下策,将自己炼制百里酒使两人喝下。
这百里酒,可不是寻常物种,原来两仪观地处高山剑锋顶之上,灵气自非俗世所能比拟,往往有奇物生就,而嗜谷鸣虫与天香谷就是两仪观中独有的一虫一谷,两者相生,天香谷物如其名,香味实在可称之为只因天上有,地上哪得几时闻,而嗜谷鸣虫最喜食这天香谷,更能在方圆百里内找到最近的天香谷所在的方向。
非虚子天性嗜酒,观中无一植株没被打过酿酒的主意,更何况这香气扑鼻的天香谷呢。
他自知嗜谷鸣虫对这天香谷之着迷丝毫不在自己对酒之着迷之下,是以酿酒时每每用多种方法隔绝天香谷的香味,更是运用观中奇木奇石造了几个坛子专门用来盛放酿造出来的酒,这几个坛子只需一封好,便是一丝气味也传不出来,这虽有大半源于材料,但若无非虚子几年悉心研究,还真无法成行。
酒既酿好,怎能不喝,那日他初酿一坛,便忍不住喝了一坛,只觉入口柔顺,香而不甜,味道竟是无可比拟之美。心中满意,他更是迫不及待多酿几坛,这便也就什么也不顾,径直就往天香谷那片山麓跑,人还未到,竟然迎面扑来几只虫儿来,他虽看见,却不在意,反而加速往那边跑去,岂料越来越多的虫儿黏在他的身上,他心下大惊,抽身急退,尚在空中飞的虫儿虽转身便又飞回去,但是黏在他身上的却不放开,待他细目一看,才发现这虫儿正是嗜谷鸣虫,轻叫了一声,那虫儿便像着了荤一般,齐齐飞向他的口中,幸而他反应极快,及时闭了嘴,此刻他已确实明白,这嗜谷鸣虫与天香谷的联系之密切,竟能使喝了天香谷所酿之酒的人成为天香谷,而嗜谷鸣虫能追天香谷达百里之远,是以非虚子也就将这酒命为百里酒,取其百里闻香之意。
非虚子看似放过了血魔剑鬼两人,但其实刚刚敬去的那两杯酒,正是他独门酿制的百里酒,这世间除了他非虚子自己之外,已无人能知晓怎能喝了百里酒还能躲开嗜谷鸣虫的百里追袭,是以血魔剑鬼两人实已被他掌握了行踪。
夜入深处,非虚子放出随身带着的嗜谷鸣虫,这虫儿小头大翅,翅膀振动间几不可见,一头往着某个方向钻了过去,非虚子心中一笑,已随着跟上。虫儿虽小,但飞行速度却堪比幼鹰,实在也是剑锋顶灵气充足之故。
三日过去,非虚子一路随着嗜谷鸣虫,倒也不急不躁,而鸣虫却有越飞越快的趋势,该是鸣虫感觉到百里酒的芬芳愈加浓烈,但非虚子何等人物,这小小虫儿飞的虽快,对他来说却无需多少力气就能一路跟着。
这日正行在一处山坳,非虚子远远听得有马蹄车轴声音传来,心道这嗜谷鸣虫自然越少人见到越好,且这几日下来,血魔两人只怕也快追上,不妨缓上一缓,于是便收了嗜谷鸣虫,只把自己往声音传来的地方飞掠过去。
尚未看见人影马型,就见一面旗帜高高在上,在风中舞动着,上书几个大字“杨威镇远”。非虚子虽常年不知世事,但下山已有三月,自也认得这面旗帜,正是承光大陆五大镖局之一,威远镖局。
非虚子见是江湖大户,自也放了心来,准备打声招呼这便离开,继续追踪血魔踪迹。
只是事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等他冒头刚想下去问候,就听见一阵喊杀声音,从山坳两边的青山绿林中突然冲出两拨山贼来来,也不知是哪家的山寨,竟是连赫赫大名的威远镖局都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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