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难止

第二十五章 旧时秘闻(五)

李七道:“本来三皇子对父亲的帝位没有想法,但当年太子一废,续光帝已知二皇子野心,便在众大臣催促下急立当时声望最高的三皇子为太子,殊不知这样一来,又将三皇子陷于死地。”
剑鬼道:“这二皇子如此巨大的势力,续光帝怎会袖手旁观?”
李七道:“这些事,我并不了解,在三皇子当上太子之前,这些事我一向不关注。”
剑鬼不再说话,只是听着。
李七道:“续光六十二年,”刚刚报出这个年号,李七的眼神就开始变得凶暴,似乎马上就要变成血魔了。
剑鬼已经全神戒备,右手握住剑柄,准备拔剑。
李七猛地一闭眼,再张开的时候眼睛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他沉静下心,道:“那年中秋节,三皇子病已入膏肓,就将皇孙李杨送……托付给我,让我二皇子要加害于他的时候务必保下他。”
续光六十二年年二十八,正是全国百姓欣喜过年的时候,太子李时病重去世,那时正是下午时分,已入高龄的续光帝几欲昏厥,二三皇子是太子出生后偶患疾病十年后才痊愈的续光帝临老所得两子,皆是倾入无限父爱,但二皇子利欲熏心,渐渐失了续光帝的父爱,三皇子谦和有礼,亲民爱人,愈发受续光帝喜爱更被立为太子,可见其重要,如今病逝,怎能令他不痛心疾首?
同年,二皇子乘续光帝心伤重病,深夜逼宫,软禁续光帝,夺下皇位。
李七道:“当年仍是续光朝,但第二日,二皇子就临朝听政,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太子结党营私,密谋篡位,天意有灵,赐祸罪人李时,因此三皇子才死于重病,宣续光帝遗命,斩三皇子全门,首当其冲便是仍在宫中的芬贵妃。”此时李七已两眼皆是热泪,毕竟芬贵妃视他们为子,乌鸦尚有反哺,生之为人,李七怎能不因芬贵妃之死伤心呢?
剑鬼深知失去深爱之人的痛苦,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都一样痛苦,所以他沉默,除了沉默,他还能说什么?安慰吗?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安慰,在如此巨大的痛苦面前,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李七继续讲,沉浸在他痛苦无奈的回忆里。
续光六十二年,大年二十九,是那年的最后一天,披盔带甲的禁卫军冲进太子府的时候,府内众人正准备逃离,李七甚至已经挟着李杨冲出门,但不得已又被二皇子堵了回去,所有人都知道,天启帝登基前一天,还在太子府为父皇报仇,清理皇家败类。
李七使的一直是剑,天下百兵,剑最简单,但也最复杂,就跟他的人一样,最简单,也最复杂。他很简单,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爱就需要保护,恨就需要毁灭;他很复杂,为了保护,他能倾尽一切力量,为了毁灭,他能不择任何手段。
他的剑自然已经拿在手上,手心从不冒汗,因为他的手和柄很自然的契合在一起,因为他的心和剑很自然的融合在一起。
但,怎样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将少主平安的送出去?他不知道,因为对方太强了,他甚至开始冒汗,全身上下,甚至连剑上都渗透出咸咸的汗味。
他出剑了,面前就是一切的元凶,也是一切的核心,只要一剑刺中,一切都会变好。
可天启王朝还是建立,因此这一剑,自然是被挡下了。
二皇子手中拿着的,也是一柄剑,一柄普通的剑,却也是一柄帝皇之剑,只因它现在正被掌握在一个皇帝手中。
两剑相击,发出铿锵清脆的声响,二皇子一连退了五步,李七退了三步。
李七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二皇子反而微微笑了。李七退的最后一步很重,很重,腥气从胃部上升,他突然呕出一口鲜血。
就这当口,二皇子身边的几人已经跃了上来,“杀人不见血”陈和尚的棍最长,也最早够到,一招“陈仓暗度”已经使将出来,棍长八尺,棍尖已堪堪点到李七肋下,“轻狐”胡欢儿以轻功“狐步曼舞”闻名江湖,此时竟已闪至李七面前,长袖以气相御,竟似铜锤招来,“毒笑迷音”韩风鸣手中长笛凑近嘴唇,已鸣出一段“天音醉”,功力低浅者无不似饮深酒,晕晕间不觉败象百出,“撼天塔”铁宝塔护在二皇子身边,他的横练功夫堪称天下一绝,此刻正如一座宝塔,正挡在二皇子左右。
一支长棍横来,正格住了陈和尚的长棍,却是李三的“三清棍法”已至。
胡欢儿的长袖未待击至,已有一条长鞭卷来,就似蟒蛇绞碎金石,却是李一的“黑蛇鞭”。
韩风鸣一曲尚未转调,忽听得砰砰众声,却是李五手中一对混铁锤相击。
李二李四李六李九从旁窜出,七人同声大叫:“七弟(七哥)快走,护好少主,从后院走!”
李七不做声,但已转身飞掠而去,二皇子岂可任他跑了,已经大手一挥,喝道:“追!”身后众人一拥而上,有几人轻功竟似高绝。
又听一人声音从前厅屋顶传来:“妄进者,杀!”正是李八挽着巨弓蹲在屋顶之上。话音未落,已有一声弹弓声响,三支箭凌空已射翻了三个冲在最前的人。一时众人都不敢再动。
一阵风吹过,胡欢儿已经飞上屋顶,脚下几点,已经闪过好几只急箭,往李八愈发靠近了。
李一长鞭一卷,已经卷住屋顶飞檐,一拽,身形陡然加速,人已经窜上,收鞭出鞭,正卷在胡欢儿腿上,同时一箭东来,直往她的面门飞去。
她尖叫一声,人往前一跌,立马就要撞上箭头。
但陈和尚此时也已上了屋顶,长棍一点,箭已侧歪,已经射入脚边的瓦片,瓦片片片俱碎,可见其箭的威力。陈和尚一点棍再不迟疑,欺身而上,逼得李一收回长鞭,与自己斗在一起。
胡欢儿趁机靠近李八,李八无奈,只得边退便攻,箭虽不停,但仍无法奈何胡欢儿,更别提阻止别人了。
韩风鸣此刻则已在地面与李五战在一起,他手中的一只长笛在李五的混铁锤中辗转腾挪,更是次次威胁李五的要穴。
李四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待得李八吸引注意,他已经向着二皇子疾驰而出。
“撼天塔”铁宝塔挡在二皇子面前,似乎一切都不在他眼中,除了对二皇子有威胁的人!他的瞳孔里反射出李四的面貌和动作,他已经动了,他是一座塔,但从没有一座塔像他一样快,只是一眨眼,他已经挡在李四面前,一巴掌扇过去,带出烈烈风响。。
二皇子却视李四与铁宝塔为无物,一个纵跃,就向着李七的方向奔去。
二六九三人一直防备着有人去追李七,此时也不可能视若无睹,三人欺身而上,一刀双枪三把武器一齐攻上。
刀锋虽利,却没有传来割伤皮肤肌肉的声音,只有刀身震动的声音,枪也没能入肉伤骨,原是二皇子于间不容发间已经一肘打在刀身上,后退一步,两枪正好错开,他用臂弯一夹,已经夹住枪头,用力一压,身形骤起,两脚踢在李六和李九身上,两人一时重心不稳,退了两三步。
李二的刀已又出,但二皇子不闻不问,两脚落下正踩在枪身上,真气一振,人已经斜冲上天,从李六李九两人的头上飞过,轻功之高,竟比之胡欢儿都要高出不少。
三人惊而欲追,忽听得背后惨叫不断,却见家中侍卫家丁功夫粗浅,根本不是二皇子带来人的对手,相视苦笑,李六李九只好留下镇场面,由李二追上二皇子,务必救出少主。
且说李七亏得自己几位兄弟拖了些时间,人已经到了后院,却犯了难,他早知二皇子心思缜密,这后院必是布置了无数强弓劲弩,自己一上得墙必然是万箭穿心,再无活路,自己死了也就算了,少主一定也逃不得性命。
剑鬼见李七言及此久久不说话,插嘴道:“你怎么办?”
李七看了一眼剑鬼,问道:“你怎么办?”
剑鬼一愣,却也已经想不到方法,他喃喃道:“破墙,可既然有过一次,二皇子肯定已有对策。”
李七道:“不错,但那时我尚不知道,所以我当时想的也是破墙,可是我手中只有一柄长剑,太子府的围墙又不是普通石块,当时我又没有吴勤武功高强,因此我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要怎样保全少主安全。”
当时李七没有头绪,又不敢拖沓,他知道凭自己兄弟几人和太子府中侍卫是一定挡不住来势汹汹的二皇子的,此刻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一个纵跃,已经飞上围墙。
果然,他稍一露头,无数散乱的箭就已经离弦,向着他飞来,李七深吸一口气,手中剑势如风,已割断几支箭,又卷了十余只,但前面的箭仍如一道墙压过来,李七无法,已经又从墙上倒跃了下来。
他正准备再跃上去一次,突然有鼓掌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人声,带着欣赏和愉悦,观赏困兽犹斗的欣赏和愉悦,道:“好,剑术,轻功都不错,果然得了皇家真传,芬贵妃真是没亏待你们啊。可惜啊可惜,你没看到她死的时候,风韵犹存啊。”
李七双目已欲裂,他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但他不能妄动,死者已矣,不能让生者因此也蒙难,少主,一定要平安救出去,不论有多难,这是一定要做到的。
二皇子也不急,似乎在等着什么,果真,有一个人影闪出,人未至,刀风已到,正是从后追来的李二。
二皇子侧身一闪,已经避过砍来的银刀,伸脚一绊,李二竟就被绊倒了,往李七那边栽倒过去。
李七伸手一捞,已将二哥扶好,低声道:“二哥,你没事吧。”
李二站定,道:“没事,你怎么还不带少主走?”
二皇子哈哈大笑道:“外面有百余弓箭手,问你你能出去吗。”
李二一咬牙关,怒吼道:“你这奸贼,还不受死!”说着竟将刀抛出,直直往二皇子飞去。
二皇子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会将保身武器扔出去,急忙闪避,一下子没看清楚李二其余的动作。
却见李家老二猛地提起李七,一口气憋着三人竟纵跃起一墙之高,翻过了围墙,无数箭已至,扑扑扑无数入肉的声音传来,他猛运真气,肌肉绞紧,竟没有一根箭透体而出,李七看到兄长这般舍命,阻止已是不及,只好躲在他背后,他牙关都快咬碎了,硬憋着眼中的泪水,为着兄长舍身的大义。
他提着剑,踏过兄长的尸体,一剑一个,夺取着弓箭手的生命,已经浴血,全身被血湿透,被血气笼罩的他,就像威武无双的巨人,又像令人恐怖的死神,手中的剑在众人眼中也幻化成死神镰刀。
忽然,一个佝偻的老人站在他面前,眼里带着怜悯,嘴上却是笑容,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花白的胡子垂下来,染上了弓箭手的鲜血,看起来仍是那么慈悲。
“孩子,你要往哪去?”七个字,让李七似乎听到了周天的仙乐,转顺,又变成地狱恶鬼的吼叫。他全身戒备,但老人那温暖的右手覆上他的背的时候,他根本无法躲开。
风声在李七的耳畔作响,像是天使的呼唤,而通往的地方,却是地狱!
他被抛飞了,向着墙内抛飞,李二所做的努力,他所付出的生命,全都化为无有,李七只想大叫,只想吼叫,但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人,一个窘境,二皇子此刻就含笑,站在他的面前。
“小七,你怎么又回来了。”小七,多么熟悉的称呼,虽然他一直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三皇子一直坚持叫他小七,他也只能接受三皇子和芬贵妃叫他小七,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没有办法了,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办法了,外面那个老人,绝对不会是自己所能匹敌的存在,为今之计,只有把二皇子胁持住,以此走出太子府,他方想到,剑就已经出手了。
二皇子面色不变,侧步一移,剑恰好从他身边穿过,又一步跨前,右手已经攥住李七持剑的右手,向上一推,咔地一声,李七的手腕已经脱臼,他一咬牙,将小臂往前一递,又是咔地一声,他竟然又接上了,这其中的痛苦,岂又是言语所能描述的!二皇子也不禁露出点佩服的神色。但佩服归佩服,他的左手成掌,已经打在李七胸上,真气灌体,就像铁锤重重砸在胸口上一般,李七张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二皇子身上却没有沾到一点,只因瞬间他又飘开,同时右脚一点地面,人又扑了上来。
手做爪状,已经一爪抓来,正抓在李七肩上,用力一挤,李七直感觉一把钢爪捏住了他的肩,似乎听到骨头碎裂的感觉,剧痛冲击着他的脑部,甚至忘了抵抗。
呜啊,被背在背上的孩子从睡梦中醒来,附近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没有他人关切的眼神,他啼哭起来,在现在嘈杂的太子府中一点都不醒人,但在李七的脑中却似爆炸开来,他猛地一挣扎,一退,已经从二皇子爪下抽出自己受伤的肩,右手一挺,长剑又送了出去,二皇子冷笑,左手两指一拈,已经夹住了李七手中的长剑,再一绞,剑尖随声而断。
他得势不饶人,右脚前迈一步,右掌横劈一下,正劈在李七喉咙上,李七发出含混的一声吼叫,失去了意识。迎接他的是一整片黑暗,宁静而安详,与这混沌无常的世界完全不同的,美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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