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与长笛

第 9 章

路过两个看病的年轻人,纪春尤一愣,竟有认识的人,正是那个她和李可为合力救下的男子。
两个年轻人正和姚医生jiāo谈病情,说的都是yào名和服用方法,察觉到她的视线,三人均转头看过来,男子怔了怔,走过来和她打招呼。
“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他微笑道,上次一别,他以为她凶多吉少。
纪春尤下意识后退一步,刻意不去回想的记忆再次袭来,她想了那天夜里日本兵猖獗的大笑,狼犬的撕咬,李可为受了伤,最后死了,还有她和伊东佑晴的再次相遇。
纪国栋赶紧搀住浑身发抖的她,扶她躺到病床上。
曾云璞上前查看,让其他人不要围着。
男子只以为纪春尤病了,主动和纪国栋做自我介绍,说是她以前的病人,叫李延,是个会计,同行的兄弟叫李洪。
纪国栋信以为真,客气地和他们聊了几句。
李延听说他叫国栋,眼神一闪,笑说是个好名字。
“十几岁改的名。”纪国栋如实道,这个名字在这特殊的时期有些敏感,他还有个名字叫纪显,但看姚顺和这两人jiāo谈甚密,应该是熟人,便没顾忌的直说了。
李延又问纪春尤生了什么病,他只说是受了寒。
为了保护病人隐私,姚顺在一旁没有揭穿,纪国栋跟他说的是纪春尤被流氓欺负了。
曾云璞从病房里出来,将纪国栋拉到一旁,还是说纪春尤现在身体状况太差。
纪春尤这几天不怎么吃东西,也几乎不睡觉,稍有动静就jīng神紧张,身体状况自然好转不了。
纪国栋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咬牙低声道:“就今天吧,曾姐,我怕再拖下去我二姐更承受不了。”
曾云璞摇头轻叹,转身去找姚顺商量。
李洪向李延示意,说他们兄弟还有急事,匆匆打了招呼就准备走,李延歉意地说改天一定再来探望。
“要不是纪护士和李医生,我早病死了,现在我女儿都满月了,下次我一定带上妻女登门谢过。”他向纪春尤诚挚地道别,“眼下我有些急事得先走,再会了,我的姊妹。”
相反,纪春尤的反应很是冷淡,她知道李延不简单,所谓急事怕是真的很急,可李延说要再来探望她这个救命恩人,却令她情绪抵触,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止李延,她和任何人包括纪国栋都没有说话,整个人安静极了。
诊所里还有一对年轻夫fu,带着胳膊受伤的儿子来换yào,姚顺亲自送走李延和李洪,决定先给孩子上yào。
男孩一看就是调皮捣蛋的能手,受了伤仍一刻不停歇,一边喊痛一边躲着姚顺到处跑。大人们都去捉他,他跑到纪春尤所躺的病床下躲着,最后被他的母亲揪出来。
年轻的母亲向纪春尤道歉,连说不好意思,接着毫不留情地教训自己儿子。
纪春尤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男孩挨了打,终于老实了,脸上表情委屈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她看着男孩泫然yu泣的小脸,心头放空了会儿,再看向那位怒气冲冲的年轻的母亲,忽然涌上一阵恐慌。
“显显,显显!”她大声喊叫起来,激动的模样吓得一旁正在教训孩子的夫fu都愣了。
纪国栋慌忙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显显,今天可以了吗?”她焦急问道,拉着纪国栋的手微微发抖,“医生呢?医生,医生!”
“今天,就今天!”纪国栋安抚她道:“二姐,冷静一点,医生马上就来!”
听到这话,她终于冷静了些。
姚顺穿着卫生服走过来,看到她惨白的脸色不禁皱起眉头,刚要开口,诊所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闯了进来,曾云璞正在整理一会儿给孩子用的yào和纱布,吓得当场叫出了声。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纪春尤也变了脸色。
最近为了抓捕可疑人士,宪兵队四处搜查,可谁都没想,包括这间诊所的主人姚顺和曾云璞都没想到,这些豺狼会造访这样一间小小的不起眼的诊所。
纪春尤死死盯着带队的人,在他看过来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那人她认识,是长谷川博雅。
是巧合吗?她忽然间觉得,这更像是必然。
她的弟弟结jiāo了有“共同理想”的朋友,所以在需要医生时想到带她来姚氏诊所,诊所的主人一定和她弟弟一样心中愤慨无处发泄,所以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李延。
而李延,那个被她救下的男人是反日分子,她一早就知道。宪兵队追查反日分子,最后查到诊所来,查到她头上,似乎并不奇怪。
脑海中闪现那个夜晚,长谷川在她身上肆意凌/辱,还有伊东佑晴不分昼夜的虐打、侵犯,她怎么都逃不开。
回忆已经足够可怕,她像怕到麻木了,眼睛的惊惧反而平复了些,不由自主摸到小腹,du瘤还在,脑子里两张面孔jiāo替折磨着她。
她垂下眼眸,似乎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长谷川,看起来比她更惊讶。
年轻的夫fu没见过这场面,吓得抱着孩子直往角落里缩,被宪兵队的人狠狠拽出来。
姚顺和曾云璞还算镇定,殷勤地上前询问有什么事。
长谷川的视线仍在纪春尤身上,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
他走近,面无表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强装镇静,只迟疑了会儿:“......纪春尤。”
“他呢?”
“我弟弟,纪显。”
长谷川觉得她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尽管看起来憔悴不堪,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但真的很像。
可听她开口说的中国话,还有一个弟弟,不像捏造的身份,他立刻又觉得没那么像了。
在长谷川眼中,大和民族的女人才是最美的,眼前这个女病人和伊东佑晴的女仆有些相似,但终究是个低贱的中国人,对于从不缺女人的他来说,她和慰/安所里的女人没什么差别。
他们的盟国在欧洲进行着民族清洗,他们则在亚洲一边宣扬大东亚共荣,一边保持蔑视一切的姿态。又因为没有限制,甚至得到了鼓励,朝鲜,中国,乃至东南亚的fu女,都是他们聊以自/慰的工具。
他继续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纪春尤答道:“来看病。”
长谷川见她的确病得不轻的样子,没什么可问的,转而把重点转向姚顺和曾云璞夫fu。
他得到消息,这间诊所是遍布租界的据点之一,但究竟他要找的人是谁,是诊所的医生,护士,还是病人,不审问怎么知道。
他不指望在藏不住几个人的小诊所发现什么,但只要能揪出一个有用的人,进而严刑拷问,一定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简单的询问没有任何效果,他不怀好意地一笑,命令手下的人:“都带回去,一个一个审。”
第15章 第十五章
纪春尤被押解进房间,一路走过,见到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同胞,牢狱深处回响着惨叫唾骂,仔细一听,其中还有朝鲜人。
日本吞并了朝鲜半岛,进而想咽下中国乃至东南亚,面临的反抗自然来自中朝两国人民,甚至不止。
早在正式吞并朝鲜前,日本前首相就死于朝鲜人之手,后来又有朝鲜爱国者刺杀天皇的轰动事件,到了中国的祝捷大会上,演变成中国暗杀人士联合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策划的bàozhà案。
无论朝鲜还是中国,反日事件层出不穷,只有靠严酷的刑罚来震慑。
长谷川看起来心情不错,至少这次还算有收获,不像上次追捕的时候,不知有人通风报信还是对方反应敏捷,赶到时人都跑没影了。
他愉悦地走进审讯室,哼着一首只有日本人才能听懂的歌。
“吾皇盛世兮,
千秋万代;
砂砾成岩兮,
遍生青苔。”
这是长谷川和伊东佑晴不同的地方,长谷川能在任何时刻任何场合唱起《君之代》,而在他看来,伊东佑晴不过是个忧郁的贵族,这从他新年庆祝会上显摆的钢琴曲就可看出,熟悉的旋律,那首曲子叫《故乡》。
长谷川认为,过度思乡是懦弱的体现,他宁愿将其化作为帝国效忠的热忱。
执行任务是他的职责,有时也是乐趣。
比如,他觉得捉弄纪春尤一定很有意思。
那对年轻夫fu和孩子的嫌疑最小,但既然他们的运气已经糟到看个医生都被牵连的地步,那么再糟一点也没什么。
因为纪春尤的特殊xing,长谷川给了她选择的权利,让她决定那一家人的去向。
“出了这里,走道尽头有两扇门。”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认为,我该送他们去哪里,左边,还是右边?”
纪春尤没有回答,她准备好了面对酷刑,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忽然,他目露凶光,抬手就要打她。
她双手被缚在一起,下意识抬臂去挡,预料的耳光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长谷川的笑声。
“我知道了,你选右。”他笑意满满看着她用以遮挡的右臂,一字一句清晰道,“刑讯室。”
纪春尤双目圆睁,猛然意识到长谷川是怎样恶du地捉弄了她,他知道她会抬右臂。
他知道,却要以这种方式让她做决定!
手脚均被绳索牢牢捆束,她难以克制地在椅子上挣扎,手腕勒出了血痕。
谁能告诉她,她到底应该恐惧,还是愤怒。
长谷川得逞地大笑,笑够了,安慰道:“不要激动,你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因为,左边不是离开的出口,而是通往绞刑室。”
绳索几乎勒进皮rou,几番挣扎无果,唯一脱离束缚的只有眼泪。
长谷川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但取乐过后该干正事了。笑意骤停,他瞬间变得严肃。
“不想吃苦头的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他把手伸向挂满刑具的架子,随手挑了一把又像钳子又像剪刀的铁具。
他最喜欢的手段是电击,虽然他自己不在行,但见伊东佑晴用过几次,可惜此时伊东佑晴正在隔壁审问那对最具嫌疑的医生夫fu。
他迫使纪春尤抬起头,上下打量从何下手。
面前的女人泪流满面,他知道她在害怕,从一个恐惧的人口中问出点什么并不难,如果她真的知道的话。
“对于不配合的人,bī供时我们会从他最脆弱的地方下手。”他继续言语恐吓道:“你最脆弱的地方是哪里?”
纪春尤依旧沉默。
长谷川的话令她想起了死去的父母和姐姐,生死未卜的余敬之,还有弟弟,她唯一的亲人。可她并没有真正理解长谷川的意思,直到他更加浅显的又明示了一遍。
“不知道吗?”冰冷锐利的铁器顺着她的xiōng脯下移,停留在两腿之间,“女人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纪春尤震惊到无以复加,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把不知是钳子还是剪刀的东西!
长谷川遗憾道: “可惜这里没有电击设备,否则,刺激的电流一定让你更加满足。”
她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这话所指的恐怖场景,究竟怎样的人才能想到这样yindu的刑罚,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她感到呼吸困难,就快喘不上气了。
长谷川得意地笑着,像在欣赏她的反应。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踏进他们所在的房间,长谷川扫兴地回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伊东佑晴。
他没想到伊东佑晴效率这么快,那对医生夫fu一看就不像会好好说话的人。
门边投来的视线绕过他,落在他身后,理所当然的一震。
长谷川亲昵地拍拍纪春尤的肩膀,转而对同事笑道:“很像,不是么?”
纪春尤同样望着伊东佑晴,眼泪早已模糊视线,她仍一眼认出了他,毫无惊讶神色,她只觉得自己由不幸变得更加不幸。
伊东佑晴眸色微闪,恢复冰冷面孔,公事公办的告诉长谷川bī供的成果:“死了一个,瞎了一个,暂时还没问出什么。”
长谷川并未直说没用,只是讽刺地撇撇嘴,但已足够令伊东佑晴不快。
“听闻你杀了你的小女仆,因为她不洁,我很抱歉为你们造成这样的遗憾。”连长谷川自己都感觉得到,他的道歉毫无诚意,“不过,这个女人很可能知道什么,希望你不要因为某种原因而手软。”
他退到一边,把纪春尤留给伊东佑晴,目光期待就像在等一场好戏。如果说死去的女仆来自故乡,多少令他不忍,那么这个支那女人则完全没必要怜惜。
而且,不可否认,捉弄伊东佑晴更是件趣事。
伊东佑晴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近,纪春尤的眼泪簌簌落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让人一时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长谷川眼中闪烁兴奋的光芒,觉得有趣极了。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长谷川郁闷地转头,还不知来人是谁就已经气愤了,没猜错的话,他的好戏将被打断。
果然,直觉没错,山本洋介出现在门口,带来了上级的召唤令。
伊东三郎找他去一趟。
尽管他舍不得离开,但上级的命令他绝对服从,还是跟在山本洋介身后准备离开。
不过离开前,他特意叮嘱下手没有轻重的伊东佑晴:“虽然说过多次,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小心点,别把人弄死了,死了就没用了。”
伊东佑晴蔑他一眼,没说什么。
长谷川走后,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沉默持续了很久。
纪春尤不想费神去想伊东佑晴会如何折磨她,只是静静靠在椅背上,等他动手。
伊东佑晴弯腰时她闭上了眼,没有等来痛苦,却感到束缚周身的绳索松开了。
她浑身僵硬,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无言的对视后,他说:“你以为,我会放了你吗?”
纪春尤不知怎么回答,心中还有更急切的事想知道:“我弟弟呢?”
她并不关心伊东佑晴的问题,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逃脱。此时此刻,她只想知道季国栋怎么样了。
伊东佑晴凝视她半晌,最后冷酷而残忍的说:“他死了。”
简单的描述,他死了。
纪春尤当场怔住,她的弟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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