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布德曼·T·D·一九〇〇。
你想说,你知道即将到达,如同深谙如何弹奏音符一般。
沧桑的面容,美丽却不疲倦。
在船上,没有灯光,只有那穿透进来的星星点点,谁知道黑夜又是怎样。
苍白的手,精心缝制的外套,锃亮的皮鞋。
他,还没有下船。
明暗恍惚中,他好像一位王子。
还没有下船,他,要其他的一切飞上天空,坠入大海深处。
壮丽的结局,所有人都在岸堤上观望,盛大的焰火,永别了,落幕了。烟和火,最终,只是骇浪一片。
丹尼·布德曼·T·D·柠檬。
一九〇〇。
在被黑暗吞噬的船上,他的声音是最后的记忆,孤单、悠长地回荡。
(演员变成一九〇〇)
整座城市……望不到边际。
结局,请问,能看到结局了吗?
只是喧嚣。
在那该死的舷梯上,一切,都很美,穿着大衣的我多么伟岸,风光无限。毫无疑问,我一定会下船的,没问题的。
戴着我的蓝帽子。
第一级台阶,第二级台阶,第三级台阶。
第一级台阶,第二级台阶,第三级台阶。
第一级,第二级。
不是眼前的景象让我停滞不前。
而是那些无法望见的。
能体会吗?朋友,我无法望见的地方……我找寻过,但却不在那儿……在那无尽的城市中,除了那些,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
没有结果。我望不见的正是一切结束的地方。世界的尽头。
现在你想:一架钢琴。琴键是始,琴键是终。八十八个键,明明白白。键盘 并非无限,而你,是无限的,琴键之上,音乐无限!这一点,令我欣喜,生命也得以延续。
但当我登上舷梯,面前就展开了一副有百万键、千万键的键盘。
百万键,千万键,无边无际,千真万确,无边无际却从未堙灭。
在那无边无际的键盘上。
在那键盘上没有你能弹奏的音乐,你坐错了位置,那是上帝弹奏的钢琴。
上帝啊,你望见前方的路了吗?
都是路,千百万条,而尘世中的你们如何选择一条。
选择一个女人。
一座房子,你的土地,一帧风景,一种死亡的方式。
所有那世界。
压在你身上的世界,连你也不知终于何处。
究竟多大?
那种博大,一想到它,你们就不会害怕最后粉身碎骨。只要想到它,就去经历它。
我出生在这船上,在这里,世界流动,每次两千人。这里也有欲望,但却无法超越从船头到船尾的空间。你弹奏着自己的幸福,在那并非无尽的键盘上。
我学会了。大地,对我来说,那是一只太大的船。是一段太漫长的旅途。是一个太漂亮的女人。是一种太强烈的香味。这种音乐我不会弹。原谅我吧。我不会下船的。请让我回去。
拜托了。
现在,朋友,请试着体会,试着体会吧,如果你可以。
眼中的整个世界。
美丽而可怕。
太过美丽。
恐惧带我后退。
重新回到船上,永远。
小船。
那眼里的世界,所有的夜晚。
幽灵一般。
如果放任他们,你将消亡。
下船的愿望。
和实现它的恐惧。
令你疯狂,如此的疯狂。
有些事一定要做,而我已经做了。
先是憧憬。
而后,我做了。
多年中的每一天。
十二年。
数以万计的时刻。
一个看不见的动作,却无比悠长。
我,无法走下那艘船,为了拯救自己,我要离开我的生命。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离开。每一阶都是一个愿望。每走一步,我就会对一个愿望说,永别了。
朋友,我不是疯子。我们在找到救赎自己的方法时就不会疯狂。我们如饥饿的动物般狡黠。和疯狂没有关系。那是天分。与生俱来。是一种极致。欲望正在撕裂我的灵魂。我本来可以体验它们的,但我没能去体验。
所以,我对它们施了魔法。
我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抛在了身后。命中注定。又是一种极致。全世界的女人都被我施了魔法,我弹奏了一个晚上,只为了一个女人,一个,透明的肌肤,手上没有戒指,修长的大腿,随着我的音乐摇动头颅,没有笑容,目不斜视,一整晚都是如此。当她站起身,不是她离开了我的生活,而是全世界的女人。我看着我的一个孩子死去了,几天之中,我都坐在他的身边,没有错过这个美丽至极的痛苦节目。我要做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看到的东西,当他离开的时候,离开的不仅是他,还有我那些从未出生过的孩子,所以,我做不了父亲,因为,我施了魔法。我有我的陆地,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在一个北方男人的歌声中,我对它施了魔法,听见他的歌唱你就可以看见,看见峡谷,周围的山峰,缓缓流下的河流,冬天的雪和夜晚的狼。当他停止歌唱的时候,我的陆地也就永远地消失了,消失在任何地方。那天,我为了你和你一起演奏,在你当时的神态里,在你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他们,所有那些我深爱的朋友,那些我希望得到的朋友,我对他们施了魔法,在你离开的时候,他们也和你一同离去了。奇迹啊,永别了,我看见暖流融化了北海的冰川;奇迹啊,永别了,我看见因战争而粉身碎骨的人们的微笑;愤怒啊,永别了,这艘船已装满了炸药;音乐,我的音乐啊,永别了,那一天,我能演奏的音乐就包容在那一瞬间的一个音符里;快乐啊,永别吧,我对他施以魔法,因为你,走了进来。朋友,这不叫疯。叫注定。都是修炼而来。不幸在我面前束手就缚。我的人生被我从欲望中抽取了出来。如果你追溯我的人生的脚步,你可以找出一个又一个中了魔法的、定格的、静止的事物来记录这场诡异旅程的路线。若不是你,我决不告诉任何人。
(一九〇〇向幕布渐渐远去)
(停下,转身)
我已经看到了我上天堂的情景。那个在名单中找寻我名字的人,没有找到我的名字。
–你说你叫什么?
–一九〇〇。
–伊辛斯基,伊塔巴脱,伊瓦里斯,伊面……
–我出生在一艘船上。
–什么??
–我出生在一艘船上,最后死在那里,不知道你那上面有没有我的名字。
–海难?
–不,是爆炸,六公担半的炸药,”砰”……
–噢……现在一切都好吗?
–对,对,好极了……只是手臂的问题……他们给我上了保险的。
–缺了一只手?
–对,您知道的,在爆炸中。
–那边应该还有一对……您缺哪一只?
–左边的。
–喔。
–怎么了?
–您要知道,恐怕只有两只右边的了。
–两只右手?
–是。对您来说,是不是有问题了?
–怎么说?
–我是说,如果您装上一只右手。
–在左臂的地方装一只右手?
–哦,不会的,大体上……有个右臂总比没有强。
–我也这么想,您等一下,我去给您拿。
–要不我过两天再来,也许您这里会来一只左手。
–哦,我这里有一只白的,一只黑的。
–不,不,统一色调,我不是看不起黑人。唉,只是这个问题涉及到……
妈的!天堂里的一切都是永恒,两只右手也是。(用鼻音)现在让我们来划个漂亮的十字吧。(欲动又止。看手)不知道该用哪只。(犹豫了一下,用两只手一起快速地划了个十字)这下永恒了,千百万年都是一个傻瓜的样子了。(用双手重新划十字)一个地狱。天堂里的。一点也不可笑。
(转过身,走向幕布,差一步离开的时候停住,重新转向观众,眼前一亮)
当然,你还知道是什么音乐,用手,两只……右手,只要有一架钢琴。
(又变得严肃)
兄弟,你屁股下面坐的是炸药。站起来走吧。结束了,这次真的结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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