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九节

我发誓我纯粹出于礼貌的考虑,觉得该让小哥们儿黄光进来一块儿吃饭,不然太不够意思。
可是看到他的眼神,我忍不住寻思:也许水玉的建议才是正确的吧在这个社会里,我的决定实在太奇怪了对不对
所以他的眼神那么不自在、那么感激涕零、那么食不下咽。
走进房间时,他肩膀缩着,很小心的看看房间摆设、只看小小的两眼,脸红得要死,迅速把头低下去;坐在椅子上,他只用屁股的一点点坐在那儿,然后动都不敢动;食盒打开时,他道谢,我在他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划了几筷子饭菜,他还在道谢!
好吧,就算是四品官员请七品官员到房间吃饭,就算据说他那七品官职是我帮忙给他弄的,那又怎么样
恶狠狠的一拍桌子,我吼道:“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他吓一跳:“大人”
那个眼神,小白兔,天啊绝对是小白兔。我拿过他的碗,一口气舀了四种菜,堆得高高的,往他面前一放:“我是个粗人,就知道困了睡觉、饿了吃饭。你那么多谢来谢去,害得我都吃不痛快。现在我不管你了,我自己豁开吃了。你最好也把这些东西吃掉!”
天哪,我太凶了吗小白兔的眼睛里水汪汪泛出泪光来!
幸好他随后应声“是”,乖乖埋头动筷子。我松口气,甩开腮帮子,不再顾忌吃相,开始痛快淋漓的解决食物。
感谢神,“程昭然”的皮囊有一副好牙口、一副好胃口,这两项优良品质足够支持我风卷残云开雾散兵游勇不可当的、以最快速度把我看中的食物倒进嘴巴开足马力咀嚼处理一古脑儿全咽进胃里
呼!
满足的打个饱嗝,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可以放着慢慢喝。我这才安心的往后一靠,拿了根牙签剔牙。
也许是有点穷凶极恶。但,只有这样吃饱,才算好好的吃了一顿吧!不然怎样拿着雪白牙箸,小口吃菜,小声咀嚼,将食物咽尽后嫣然一笑不不,我觉得那不足以表达我对人间食物的尊重与热爱。
小白兔闭着嘴巴,不出声的嚼着,腮帮子动静很小,一边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
他碗里菜才吃掉一半呢!该死,多有家教的孩子。我恶向胆边生,喝道:“笑什么!”
一定是我凶了太多次,所以这次他不是很怕,能够用囫囵话回答我道:“大人像一只成窑的瓷器,却时有金戈铁马意气,在下所以为此惊慕。”
惊慕什么拗口词语,他还不如说惊骇呢他!
成窑的瓷器程昭然才是成窑瓷器。我、我不过是一口破砂锅,路边摊上杀完价十块钱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假冒货色。他们期望太高,我很怕最后会让他们失望。
我不说话,捧起碗喝汤。
“已经为先皇拟定谥号了,为厉。新皇即位,明日宣布年号,据说是迅清。”他道。
厉不是一个好谥号,但既然肯定他为“先皇”,北亲王也算仁至义尽。我低着眼睛,默然再呷一口汤。
“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两句话”片刻,我问。
“……是。”他回答。
好吧,谥号和年号确实是很重要的事,值得他专门来告诉我。我耸耸肩,继续陷入默然状态。他吃饭,我喝汤,顺便把玩餐具、研究它们的造型,增加美学修养。
他终于吃完时,我已经从菜碗上的釉色研究到窗棂上的雕花,视线移到窗外时,心底轻轻的“呵”一声。
那儿立着一棵梨树,正在开花,满树的雪白花朵,是全盛时候。月光初上,轻薄如纱,而满树花朵白成明亮样子,几乎从花瓣中放出光芒来,视线刚落上去,只觉得耀眼美丽,停留片刻,复觉柔和。远一点儿,紫藤架给出一抹朦胧的背景;蔷薇嫩芽爬在矮墙上,一团团小小的粉红色,轻轻在风里点头。真像一幅画。画面的最前头,梨花如雪,月色如纱。
我几几乎要停止呼吸。
忽然而来的美丽、像忽然而来的幸福一样,总是叫我不由得停止呼吸,一直要呆很久,确定它是真的,才敢把那口气呼出去。
水玉端茶上来:“大人……”
我拉她衣角:“可以端到外面吗”指着那边,“看见那树梨花可以把茶桌放在那里吗”
她很轻微的怔一下,笑了,唇角弯上去,轻松回答:“好。”就像无数次接受这样的请求一样,简单一个转身,就去准备。
不需要多久,一张漂亮的小木桌就在梨树下摆好了,上面摆着茶具,边上搭两只可爱的木椅。水玉给我们倒好热腾腾的茶,把我的一盅捧给我:“大人,茶可以慢慢喝了。”笑得非常愉快,把几个字特意咬成重音。
她在笑我饭吃得太快我心里吐吐舌头,把暖茶捧在手心,往后一靠,水玉先已细心的准备了腰垫,靠起来非常舒服。梨花就在头上盛开,微暖的晚风吹拂,花朵间或会落下一瓣,擦着人的头发丝。
夫复何求啊。我适意的长吁一口气,把自己陷在椅垫里。
命运难得对我这般优待。肚中有粮、心底不慌,手里有茶、身边有美景可人,我得好好享受这一刻。
“大人……”黄光捧着茶盏,不喝,低头静静开口。
“什么事”我前后轻轻摇着,仰头看花。
“今日有四十余名大臣在廷前被赐死,血流盈阶。”他道。
那晚的血腥味骤然间席卷而来。为什么梨花还可以这样安静的雪白盛开呢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所谓良辰美景,在这样的小院子里,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继续前后摇,捧着我的茶,想。
黄光很轻的把茶盏放回茶托,“叮”的一声响,一片梨花像被这响声所惊动,落下来,轻盈打个旋,擦着他的指尖,落在桌面上。桌面漆作苍绿色,他的指尖白得几乎透明,指甲咬得有点不平整,那片花瓣边缘有虫啮的一小个缺口。
“所以呢”我啜了一口茶,问。
“大人今天救了我一命,还能不能,多救一些性命”他道。
这才是他今天真正想对我说的话吧
我忽然想起一句“大厦将倾,岂独木能支”,差点不合时宜的笑起来。新皇帝要诛杀异己者,我能做什么他当我是神仙吗
看着他的神色,我忽然醒觉:他跟水玉一样,把“程昭然”当成了某种接近神仙的存在!
我想骂娘。
程昭然,你给别人留下这么大的期待,然后在变态皇帝手里棋输一招,就殉夫自尽了,留下我在这里怎么收拾你的烂摊子告诉他们实话,叫他们别再指望你了,他们会不会信总之我是不能再装下去了!这担子太重,我哪儿担得起!
“禀大人!宫里的公公来拜访大人。”丝铃前来禀报,漆黑眸子眨啊眨的,“他好像带来很多赐物哦。”
“丝铃!”水玉责备的唤了一声。
黄光手放在桌上,低着头,仍在等我的回答。他的脖子细得像个孩子,脑袋比起来就太大一点,大头孩子,头发那么软。
我不知为什么就柔和的回答:“我尽我所能。”
“多谢大人!”黄光单膝跪下去,谢得很用力。我站在那儿欲哭无泪:为什么要答应我有什么“所能”可以帮他“尽”的轻易许下这个承诺,以后还不知怎么办呢!呜,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前仆后继、跟随程昭然的脚步去死虽然她这具身体也不一定会死,说不定召唤其他游魂来填充。话说,如果抓我来的就是这具身体的话,我是不是要直接拷打它,问问它打算要我怎么办,不过拷打它跟拷打我到底有什么区别啊呜,我的脑袋怎么这么乱……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