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七节

本朝京都名为“晖城”,南部给平民及百官居住,唤为“南城”,北部则为皇城。
皇城南边有三门,正门为朱雀、东门为安尚、西门为含光。百官日常上朝,自安尚门入,于和微殿议事。如有祭祀等大典,则开启朱雀门,在大公殿举行仪式。
北亲王昨夜弑君、今日临朝,怎么说也是大事,却没有开朱雀门,只让官员们如常从安尚门入朝,看来是有些奇怪,但仔细一想也能明白:
弑君篡位,兹事体大,若开朱雀门,让百官上了大公殿,新旧皇帝交替仪式迫在眉睫,大家必定立刻开始激烈议论昨夜之事、并质疑北亲王继位的正当性如果他想继位的话。北亲王在继承的正当性上站不住脚,所以不愿将此付诸公议吧安尚门如常上朝,就等于暗示一切朝政如常进行,谁若乖乖进安尚门,就等于承认北亲王以皇帝的身份主持朝政这个大前提,之后的事情就容易了。同理,谁若反对北亲王继位,就必定以“不进安尚门”这个姿势作抗争,北亲王要杀人稳定局势,也必定从这群人开始。
进不进安尚门,干系如此之大,所以我尽一切力量,要求黄光立刻进门、上朝、保命。
我对“篡位”这两个字没有太大恶感。原来那个变态皇帝,还是杀掉干净。北亲王的人品,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比之那变态皇帝,总是妥当一些的。他要篡位就篡好了,黄光没有必要为了维护他们皇族内部的正当皇位承继顺序,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安尚门外,有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身着朝服朝冠僵立在门外的人,数目不太多,约三四十个,看起来品级大都不算很高。也许真正与北亲王作对的重臣,根本就不来这里,只在自己家中“称病卧床”罢。我急着找黄光的身影:他听我的话,乖乖进门了没有
我没看到他。反而是所有朝臣的目光“唰唰”移向我,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意味。有许多士兵执戟、斧、槊等武器,板着脸列队在他们旁边,似乎是聊供仪仗,但气氛分明肃杀,我不知所措。
幸好怀光一声清嘶,我顺着嘶声望过去,见到它,缰绳牵在一个小太监手里。
那小太监不过十几岁样子,相貌清俊讨喜。怀光向我伸长脖子嘶叫,他也看着我,遥遥行个礼,牵着马过来,忙着叩头:“程大人。”
我不惯生受这个,急要挽他起来,他腰仍然哈着,靠着我小声道:“您还真来!皇上不是口喻,叫您歇息一日么”
我怔一怔,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皇上,便是北亲王了。
“我怕出事。工部黄大人进去了”我拣要紧的问。
“嗯哪!骑着大人您的马。幸而奴才们认识,跟皇上回了,皇上要奴才在门外等着,万一大人来,跟大人说一声: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回去,待明儿就好。要是不听话,别怪皇上翻脸。”
是啊,一夜之间,他就变皇上了,翻脸是要不得的。无怪乎多少人砍头诛九族的也要抢个皇帝位子来坐坐!颐指气使、逆我者亡,势头还真不一样。
我点头:“臣知道了。”接过怀光的缰绳。没什么别的可做的,回家吧。
怀光靠着我蹭来蹭去,身上是马类特有的味道,不算很浓,但老实讲,是有点臭的。可它眼睛那么大、那么清亮,又那样眷眷的望着我。我在第一时间爱上它。
笨拙的拍拍它的脖子、理理它的鬃毛。它很期待驮着我飞驰如果有这个能力,我也想当时当刻抬腿跳上它,享受一下纵马高歌的乐趣啊。遗憾的笑笑,我只能在心里暗下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尽早学会骑马。
至于现在,只好委屈它跟在我们马车后面,小步往回走。
水玉小心对我说:“大人,水玉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都这样了,不什么当不当讲的你讲罢。”我道。
“朝中好几位大人,好像对您不太友好……”
“嗯。所以”
“大人您什么都忘记这件事,是不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比较好他们一直以来比较忌惮您,如果知道您失忆了,不知会不会出什么损招,尤其现在朝中形势又不太稳……水玉惭愧!其实水玉也不太懂现在算什么形势,大人您别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得很对啊。”我沉思道,“我是用多长时间升为侍郎一职这算是多大的官权力大吗”
“原来是寻了个猎场护卫的缺,六个月前您救了皇先头那一位,御前奏对称旨,即刻提拔为工部侍郎,官四品,时常见驾进谏。”水玉答道。
那末,一头扎进京城,一天之内从护卫当上四品侍郎官,还常常见驾,能不叫很多人眼谗再加上这个程昭然不像是八面圆滑人物,六个月下来必然结仇不少。我点头,作了决定:“现在我不能说自己失忆,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吧。到时候找个机会称病退隐好了。”
水玉“啊”一声,吃惊看我。
“怎么”我心中一动,“从前的我不喜欢退隐吗”
“您……”水玉为难着,唇边却微微浮出点笑来,“您还在闺中作小姐时,习字习的是行草,看书看的是儒、墨及诸部兵书,消遣是骑射!老爷再怎么骂,您一转眼溜出去做你自己的事去,再改不得的。上京来,您头一件事不是去玩赏奇珍、钻营门路,竟是看诸门方位与山水地势,啧啧称赞哪里选得好、哪里又奇怪。侍郎封到兵部,是您自己选的,一上任便找了好些事情来做,自夸说有功于国家,虽说辛苦一点,倒值当呢!要不是……哎!”又捂住嘴,小心看我,“水玉又说错话了。”
“要不是忽然之间我失身、余公子丧命,我心灰意冷自缢吗”我微笑,“你说好了。”
水玉低着头:“水玉不该说。”
“从前的事情我都没印象,你以后不要客气,有话就说。不然,有半句藏半句的,我才难受呢。”我诚恳道,“这样说起来,我扮男儿身为官,是一展平生所长、如鱼得水,不应该想到退隐”
水玉还是低头,声如蚊蚋:“退隐呢,安全一点……”
“明白了。”我点点头,她是为我好,才觉得退隐也不错。但看起来,原来那个程昭然,当这个官是真当得精神奕奕。我倒没什么官瘾,也不懂那么多兵法骑射,留久了也没意思,还是等这次改朝换代告一段落,挂印求去罢。买舟载酒、布衣而歌,那个我有兴趣,不过
“我是不是有很多积蓄”我问。
“呃”
“如果退隐的话,不知是不是要为生计而操心啊!”我挠挠头,“是不是要找点什么谋生”糟糕,我什么都不会,连力气好像都不是很大,光采野果也不知够不够填饱肚子……
“哪儿用得着那个!”水玉叫起来,“宅子、田地都在。您就算退回去养几个小小姐小少爷都没问题的呃,”脸又红了,声音小下去,“水玉告罪!水玉的意思不是说要您另嫁,当然水玉也不是说希望您一辈子替余少爷守……唉、唉,水玉……”不晓得怎么说好,脸越涨越红。
“我知道了。”我看着她笑。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好。
真感动,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为我好。
我伸个懒腰:“腿过来。”
“嗯”
“给我躺一下。”我放肆的躺倒在她怀里,啊,软绵绵的,感觉真好,“好累,让我休息一下。”
嗯,前几天被折磨的伤没有好,又经马车一颠,全身好痛,幸好有她柔软的怀抱。我开心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她怀抱里,放松的伸直我的腿。这个世界,也许还是不错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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