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华灯初上,在蓬莱国货市场玩耍一天的顾客们心满意足大包小包相携而去。元旦日整条街道都已张灯结彩,蓬莱大饭店外更是左右挂着鲜红的条幅。
一辆辆车井然有序驶入,距离晚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受邀而来的政要、商贾有提前到场的,由梁清文安排带入落座。
天黑以后,簌簌落下些小雪,慢慢在台阶前积起薄薄一层白。沈一弓这会儿倒也没进去,站在穆秋屏身边。女人拢着外套,说话时哈出口白气,她眺望停在门前的车,不忘跟沈一弓道谢:“谢谢你陪我出来等老马。”
“没事儿,反正离开始还有一会儿呢。你冷吗?要不要我外套脱给你。”
穆秋屏斜眼笑他:“你脱外套给我算个什么礼?一会让你马大哥看见,心里头犯嘀咕呢。”
这点上沈一弓倒是没想到,略微尴尬摸了摸鼻子。又听穆秋屏朝前头喊了一句:“哎呀,老马你可算来了!”便忙朝马维三那儿迎过去。沈一弓看他脸色阴沉,叫了声“马大哥”就送他们夫妻俩进会场了,没多寒暄。
马维三揽着秋屏的腰在会场中落座,女人瞧他那副脸色,就抬起手戳着他腮帮子,故作娇嗔道:“你是怎么了呀,人家沈先生今天开幕大日子,你沉了长脸做什么?”
马维三一把握住了她手腕把她手给放下了:“你别闹,我这心里头烦着呢。”
穆秋屏翘起嘴来:“你心里头烦,跟我发什么脾气。”
“我能跟你发什么脾气?我是自己发愁。你先别问了,等晚上回去我再和你说。”
女人听了倒也乖顺下来,点点头:“好,那你回去要跟我讲啊。”
沈一弓只注意到马维三脸色不对,但没细问。才转过头,就见人群之中霍左正挽着尤一曼的手下了车走过来。
他一身深棕色的长大衣,带顶礼帽,手中握着一把绅士杖。霍左微一抬头,正对上沈一弓遥遥望来的目光。刹那间周围所谓人声鼎沸似乎都静了,门前的灯也变得更亮。沈一弓意识到自己嘴动了一下,却有什么哑在里面。当那两人已行至门前时,他终究只是一句:“好久不见。”
再带上称呼。
“霍先生,尤小姐。”
尤一曼施施然伸出手来,由他握住:“好久不见呐,恭喜你啦,沈老板。”
沈一弓将目光从霍左身上收回,对上尤一曼笑吟吟的面容,在她手背上落吻:“还是要谢谢您几位帮助,要没有您,蓬莱市场也不会那么快就有今天。”
“我们不过出点钱,出力出脑子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她这话说完,又和霍左道一句,“老霍,你说对不对。”
霍左轻点了头,也没说话。沈一弓侧了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带你们进去吧。”
尤一曼笑起来:“好呀,沈老板带座,我今晚看来也是有排面了。”
他们这儿一道进了门,没走两步,又听尤一曼说:“哎呀,忽然有什么忘了,沈老板,你带我们霍董先进去吧,我去去就来,我东西落车上了。”
“那我陪您去拿……?”
“不用!”尤一曼一口回绝,“我等下叫你们梁经理带一下路就好了。你们先进去吧!”
说完风风火火转身就走,不带半分停留。留沈一弓跟霍左两人侧身站着,面色无奈,一阵沉默之后,还是霍左先开口打破这局面,哂笑一句:“这女人这个年纪了,还那么个性子。”
沈一弓随口接一句:“一曼姐不就是这样吗,有什么办法。”
语毕相视一望,抿了抿嘴各自又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沈一弓领他落座,也没什么好问的,对方连句寒暄也没说,他低语一声:“要有事,您再找我。”便从他身边离开了。
霍左望他背影沉吟良久,沈一弓今日一身得体西装,那头短发朝后抹去,乌黑发亮。手表、领带、手巾,所有选择都大气优雅,身上哪儿还能看出当初蜷在街角的狼狈样。这是他曾一手带起来的男孩,如今也已完全长成男人模样了。
霍左不恨他。一点都不。他甚至为他今日有所成就而感到欣慰。只是如今他所得一切也已与他毫无关系了。
其实也好,这样他这儿的为难灾祸也跟他没有关系。
舞台上乐队歌手正暖场,晚宴将要开始,到场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种商业类晚宴大部分到场人互相间都认识。霍左坐下还没多久,便有熟人过来与他攀谈。
“霍先生怎么来了,原本听说您还在北平呢。”
“北平怎么样?听说北方的生意不大好做啊?”
“哎,照理来说北方都被平定了,蒋委员长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好做的呢?”
这三五成群各自开口,霍左让他们围着,轻笑开口:“北方生意好不好做,咱们南方人去想他做什么?”
“那您……”
“上海够繁荣了,比来比去,也比不上阿拉上海吗,你们讲是不是?”
他这样开口,围过来的几人也忙应和着了。霍左这句话其实约等于是给了上海商人一个信号,凡能南下把生意做好的,又何必北上去找不痛快呢?
沈一弓远远看着,他也听不清那些人究竟再说什么,但完全是下意识会将目光落在霍左身上。话该说的说尽了,可有的习惯一时半会儿的确难改。但又怕被对方发现,想想还是收回目光别过头去。这也是巧,才一回头,便见政治处的陈瑞丰陈处长携人来了。陈先生今日着便服而非军装,一袭黑色西服,身侧则挽着一身水蓝色旗袍的秦明月。
沈一弓跟政治上的人很少打交道,他对这方面实在没有天赋,商人一张嘴能编擅造不假,可好歹手头还有生意在,万变不离其宗,再怎么说也超不出这范围,那搞政治的可就不一样了,他是费劲脑子都想不出这些人要的到底是什么。
沈一弓看陈少将到了,迎上去说了几句。
当然主要接待的还是梁清文,沈一弓只负责站在一旁和人恭敬奉上笑脸就行。等陈处和他手下的人也一并落座了,今日莅临与会的宾客也算基本来齐。台上暖场的歌手把话筒递到梁清文手里,请他来开场。
灯光暗下,独亮舞台那片。沈一弓坐在底下,听他说着一口漂亮的场面话,他眼神好,借了亮堂堂的舞台灯光下,冷不丁瞄见梁清文西装底下露出那点白色衬衫领子上沾着抹鲜红。便下意识往霍左那边看去,正瞧见尤一曼不急不缓地在男人身边落座。她唇上殷红,颜色跟梁清文的衬衫领子相类似。
这对旧夫妇,哎……沈一弓兀自一笑,无话可说,将目光重新又放到了舞台上去。梁清文说完开场白,将手往台下一指,特邀陈处长为国货市场开幕发言讲话。这类大型商场邀请政客发言也是老传统了,官字两个口,一个负责说,一个负责吃,做生意的怎么也得靠着他们。陈瑞丰在热烈掌声中面带笑容上了台,从梁清文手里接过话筒,摆摆手,示意各位掌声可以停了:“首先,我要先感谢沈先生、梁先生给我这个机会,今天能够在上海诸位大商、政要面前,代表他们发表我的一些见解。这是我个人对蓬莱国货市场的感谢,其次,我要表达的是国民政【和谐】府对这个国货市场的感谢。一直以来,我们也致力于改善乡镇工人们的生活水平,现在蓬莱国货市场的出现让原本停留在书面阶段的计划变成了现实。非常感谢!”
掌声适时而起。
沈一弓其实也明白,这些不过是客套场面话,但如今蓬莱国货市场得以开幕面世,他心底总是按捺不住的自豪感。
这是属于他的,完完全全由他一手打造的大型商场,一步一步在他手上孕育成长,有了今天的模样。
“今天是元旦,在这个初始之日里,希望各位新的一年也能乘风破浪,再创辉煌。政【和谐】府也会竭尽全力扶持这些国民项目,以期我们上海人可以过得更好,更舒心,更放心。”陈处长的话临近尾声,他抬起手来,想把掌声送给在场所有人以作为这场演讲的收尾。台下已有人拍起双手,浪潮般从四面八方传来——但独台上这一声掌声未响。
“砰——”
枪声。
“砰——砰——”
女宾的刺耳尖叫声随之响破云霄。陈瑞丰还保持着站于台上的姿态,胸口是一个窟窿,他身边的警卫人员早就飞奔上去,而另外那两枪枪声则来自于秦明月手里那把勃朗宁。人群本四散逃开,也让这后来的枪声暂时止住了脚步。
沈一弓与梁清文也赶紧奔过去,嘴里喊着:“陈处长!”
“陈处长您还好吗!”
那个被打中双腿的家伙也已经被人压过来了,嘴里发疯一样的喊着:“你们这群帝国主义的走狗!跟着外国人强压中国人,你们中国人不去对抗敌人躲在上海杀自己人,你们是一群懦夫!民族之耻!你们——”
秦明月直接拿了只杯子塞到他嘴里。
陈瑞丰由沈一弓搀着走下台来,他与周围人摆摆手:“你们放心,我没事。”便撕开衬衫,把里头的防弹衣露出来了,转过头又拍拍沈一弓肩膀:“不好意思,吓着各位了?”
梁清文跟在身后急忙道:“我们才该不好意思!这次的安保工作做的太差了!”
“你们也是想不到的嘛。毕竟这种事情,你们做生意的哪能料想恐怖分子会怎么做?”就看这秦明月严厉道,“这人你好好问清楚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场开幕仪式,怎么就让这样的家伙给搅合了!”
就听有人惊魂未定地开口道:“我听他,满嘴又是帝国主义走狗又是什么的,别是那个……苏维埃的人?”
“哎呀,说不定就是呢。”
秦明月压着人也没有走,周围不仅有絮絮低语的人,也有不少媒体人坐在这里,记者、摄影师将这名“恐怖分子”给围住了,闪光灯闪个不停,又对着被逮捕的犯人的。也有对准了陈瑞丰和他政治处的干事的。
“真可怕,还有人抱着这种念头想杀了陈处长。”
“他才是真正的敌人呢。”
有人这样开口时,那被抓获的家伙涨红着脸一面摇头一面“呜呜”做着无言的呐喊。
陈瑞丰看媒体拍摄的差不多了,就与秦明月递去目光,让她把人待下去,另又和周围人朗声道:“各位,所以说我一直都有一句话,和平来之不易,大家千万不要被某些言论冲昏头脑。你看,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却拿出枪来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沈一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陈瑞丰用他叫来的媒体朋友,在他的市场开幕仪式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来一个开枪的家伙,借他给的舞台好好又宣扬了一番“地下党之恶”来。他心底憋着股气,却又无话可说。台上的演讲是假,这场离开舞台后的演说才是真。陈瑞丰把一切都表演完毕,侧过头,拍了拍沈一弓的肩膀:“沈老板,您一定要起好这个带头作用啊。”
沈一弓挤出笑:“一定,一定。”
而后,陈处长又说为了保证所有来宾安全,特安排他的手下干事带枪保护各位,此举赢得满场欢迎,这场晚宴就这样在一群士兵的“保护”下重新开始了。
之后的舞会,沈一弓也没什么心情参加,若不是今日他是主人公无法离席,他可能早就走了。那个开枪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们的成员尚不可知,可现在,陈瑞丰成功用社会舆论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了。
上海地区的斗争从未停止。且这斗争形势只会越来越严峻。他握着酒杯一个人略显孤僻站在那里,抬起头时,冷不丁对上霍左远远望来的目光。
还是那样一双清冷的桃花眼,还是那样几乎难以被看透。男人举了举手中的香槟酒杯,好似干杯。之后直接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会场。沈一弓则站在原地,仍回想着男人所做的口形。
他说的是——要开战了。
孤岛之上,已闻枪声。
那是1931年的第一天。没人知道,这一年究竟会发生什么。而战火,又会从哪里开始燃起。沈一弓只知道一点,死的人会更多,南京方面对所有地下赤色份子将会采取更残忍的方式将其一举毁灭殆尽。明明是国人面对国人,偏偏却闹到这样一番地步。
战争将要开始,他又应该做什么呢?
霍左,又会在这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沈一弓把自己杯中酒水也一并饮下,舞会气氛正热,他却从心底觉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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