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开弓

第六十一章 化险

    
    沈一弓觉得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
    从早到晚,事务繁杂。心情疲惫,一句抱怨快到嘴边却又无从谈起。他很想就这样倒在沙发上长睡不起,然而工作与责任把他硬生生的拦在这儿,让他耐下心来询问梁清文:“到底怎么回事?安德鲁和我们签了合同的,他难道想毁约吗?”
    “如果只是毁约我还不至于气成这样。你先看看这份声明吧。”
    梁清文松开了手,让他自己看看,转头也点起了支烟含在嘴里。沈一弓把报纸展平,快速浏览起来。标题写的是《质量存疑!最大国货市场烂货堆积》,下面还附上一张照片,一个孩子大哭着坐在损坏的椅子上。文字内容则详细写了这些椅子是如何劣质易损,使得孩子在使用过程中发生意外。
    沈一弓匆匆看完把报纸往桌上一拍:“这写的太荒谬了,一张照片一段话就来污蔑我们凳子质量不好?”
    “现在人都信报纸,报纸上说今天天要塌下来都会有人信,你有什么办法?”
    “可这明显就是他们故意找人写的。我们的椅子我们自己做过质量检测,除非用力损坏,不然不会变成这样。我们都在这椅子上坐过,没有问题,怎么可能一个小孩会把它坐坏呢?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有人写就有人看,有人看了就有人信。”梁清文狠狠嘬了口烟,“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我这次去宁波工厂,他们说接了大单,之前合约到期不跟我们续约了。”
    “明明之前说好了,他们会继续为我们提供木质家具的。”
    “你知道给单的是谁吗?南京来的那群洋鬼子!”梁清文愤愤把烟扔在地上,开口痛骂道,“真是太无耻了,我可以接受他们对我们的产品在合理范围内提出的异议,如果需要我们修整我们会去做,他们若是用自己的产品抢占市场份额,把我们打败了,我也无话可说!可你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一弓后脑勺发麻,太阳穴那儿像是有人拿着鼓槌拼命地敲打。他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了,脑中思维快速运转起来。过了片刻,他抬头问:“你在宁波的时候问过别的厂家没?”
    “家具?问是问了,可咱们开业在即,一时之间根本赶制不出那么大批量的木家具啊。”梁清文懊恼的揉了揉额头,“要不然咱们就把家具区域撤掉吧,有食品、服装、日用品也足够了,不管有没有家具,我们都是名副其实的‘百货商场’了。”
    沈一弓却摇头:“不行,我们发出去的宣传单上明确写着有家具区,你现在把家具区撤了,不就是欺骗消费者吗?”
    “可咱们现在这家具的名声都被那群洋鬼子坏了,你怎么卖?有谁会买?他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就这么把咱们抹黑了!”
    “有多少家具就放出多少家具,明天我跟你一块去宁波,剩下的工厂都定起来,我有主意。”
    梁清文站起身:“你这会儿定下去,卖不掉咱们资金链可就断了!”
    沈一弓拿起那份报纸一扬:“洋鬼子不是说我们椅子质量不好吗?坐上去会坏吗?咱们不卖完整的椅子。”
    “……不卖完整的椅子?”梁清文愣住了,“那我们卖什么?”
    “椅子,我们会卖,不过我们不卖组装好的。”沈一弓说着站起身激动地朝楼上走去,准备整理行李,他在楼梯上停住脚步和紧跟上来的梁清文道,“既然他们怀疑我们的产品,那就把每一个零部件都拆分开来,让他们自己检查自己组装!另外报纸上我们决不能就这么认了,该公开发表的声明我们一样还是要发的,必要时候咱们用法律武器维护我们的名声。”
    “自己组装?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如果我们定制的就是各部位零件最后榫卯结构自行组装回去的话,成本能直接减少三分之二!”
    “没错,成本下来了我们也可以适当降价,而且仓库储存的空间也能留出大片,买家在购买后检查零件自行组装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我们的用材质量。那个时候,这群洋鬼子写在报纸上的攻讦也就不攻自破了。”沈一弓拍了拍梁清文肩膀,“我现在就马上去整理行李,咱们去公司你起草文件,然后我们直接就开公司的车赶夜路去宁波。尽快签订合约,减少工人组装时间,开业时肯定能够补上的。”
    “行!那我楼下等你!”
    沈一弓听他答应,自己一头钻进了房间里。这个时候什么情感波折都没法多作思量了,公司面对这样的竞争危机,哪里还有时间给他伤春悲秋兀自哀情?
    虽说心仍失落着,可该整理的行李,该下楼的脚步都一刻未停。
    两个人风尘仆仆赶回公司,大半夜里,整条街的灯都暗了,也就门房那儿守夜人还点着一盏小灯。公司楼下看门大爷看见梁清文与沈一弓匆匆而来,忙拿着钥匙迎出来问:“两位老板那么迟还来做事啊!”
    沈一弓叫大爷把铁闸门给打开,给他递了支烟:“出了点状况,得快些解决。您先休息去吧,一会儿走的时候我们会记得把门带上的。”
    上楼把梁清文把文件拿齐重新修改了一遍,等他在打字机上敲出来的时间里,沈一弓一边抽烟一边拿了支钢笔在白纸上大概设计着产品的外包装。这种时候时间就是金钱,报纸发出一天,他又在忙地下党那边的工作,没来得及注意,只能尽快能挽回多少是多少了。平时两厢无事,各自安康,谁想会有一天两样工作上的问题会撞到一块呢?
    不能想,越想越会再想起之前在霍公馆的事情。
    沈一弓跟梁清文要了支烟来点上抽着,等第二支快抽完的时候,梁清文整理了文件站起身:“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沈一弓看了眼办公室门边放着的座钟,快三点了。他把大衣递给清文,在抽屉里摸出公司用车的钥匙跟他走下楼。卷闸门声惊碎街道夜景,汽车发动机响起的那一刻,从大楼里传出座钟沉沉声响。
    “当——当——当——”
    沈一弓拧亮了车灯,黄光刹那间劈开黑暗,顺着巷子一路蔓延出去。梁清文把文件放在膝头,扶了扶眼镜:“走吧,老板。”
    “这一趟咱们必须把洋鬼子打碎的面子给捡回来。”
    便一路朝郊区驶去了。
    上海报社几十家,一年到头成百上千份报纸在街头流转,除了比较出名的四大报《申报》、《新闻报》、《时报》和《神州日报》之外,街头小报流传范围比较广的还有《奋报》、《康明日报》、《晶报》和《民报》。洋人写蓬莱百货产品不好的那篇文章主要是发表在租界的一些小报纸上,这篇东西尤一曼也看到了,读完皱了皱眉,把这份报纸存下来等霍左过来的时候拿给他看,谁想对方兴致缺缺,瞄了一眼话都不说。
    尤一曼打量着他就也奇怪了:“嗳,你不说点什么?”
    “干嘛?”
    “这洋人搞他了。”
    霍左却只是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洋人搞谁?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大总统,人人都归我管。”
    尤一曼听了他这口气就觉得藏了什么事情,她张张嘴正想问,霍左倒是把另一份今天刚出的报纸拿过来,翻开头版就是《上海滩大亨马维三与妻今晨离婚》,他一手端茶一手点了点报纸:“这事儿你不是说你安排吗?你就这么安排了?”
    “选了房派了车,送大嫂她到民政局门口,还留了半小时时间和记者朋友们聊个天拍个照呢。我安排了呀!”
    “你这不是让大哥家丑往外头扬?”
    “大哥自己选的路吗,离婚就离婚呀,他自己讲的吗。”尤一曼翻了个白眼,眼神往别的地方去,霍左先神情严肃瞥她一眼,继而笑道:“你明里暗里地给大哥使绊子,还说不怨他去年四月份和中井藤生签的合同做的生意。”
    “我先说啊,我可没有给咱马大哥下套使绊子,姑娘是他自己喜欢上的吧?孩子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吧?想娶姨太太是他亲口和大嫂提的吧?大嫂说除非离婚,不然有姨太太没她也是她说了,大哥同意的吧?”尤一曼两手一摊,露出无辜模样,“我使什么绊子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啊?喏,昨天大嫂要走的时候还是我开的车送的人,帮她找了间公寓陪她哭了一晚上。”
    “好啦好啦,你知道我又不是真的在怪你。”
    尤一曼手一挥:“你怪的着我吗?这些可都是马维三自找的。”
    霍左也不掩眼中那份幸灾乐祸:“这下好了,报纸一发,全上海的人都要来看他笑话。这个秋屏姑娘我看往下也难做人了,富家太太是当上了,可惜接下来的路还不知道该怎么走呢。多少人要戳着她脊梁骨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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