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第5节

这是于成龙与靳辅陈潢之间的恩怨,胤禩不便c-h-a手,也不想c-h-a手。他冷眼看着这一幕,突然不知怎地想起‘不死不休’这几个字来。若不是自己横c-h-a一手,靳辅与陈潢只怕此时已不在人士,于成龙又该向谁忏悔去?以他的性格,他只会用治水修堤来惩罚自己,若无意外,他也不会撑过明年。
然而……眼下三人却是抱头痛哭,这样即便是靳辅油尽灯枯,于成龙与陈潢至少也能坚持下去,直至将眼下这条千百年来不服管束的黄龙彻底收服。
胤禩眯了眯眼,将纷乱的思绪压下,笑着迎上前去,以皇八子代天巡守的身份,用最高的礼遇来迎接靳辅陈潢二人,并率当地官员跪下,恭听靳辅当众宣读康熙爷圣旨,包括调拨五百担赈灾粮,另着户部调拨白银用于重建房屋,休憩道路,并且减免当地赋税三年。
百姓们听得热泪盈眶,如排山倒海般匍匐在地上三呼万岁,场面一时差点失控。
接下来的日子便轻松起来,五百担粮食立即解了安徽之急,户部银钱调拨来之后,由当地官府拨出一部分,张贴告示:【凡重建自家房屋者,赏!凡襄助他人重建房屋者,赏!凡自愿新修河堤者,重赏!】告示一出,灾棚里所有健壮的能干活的全摩拳擦掌,连带着一些体弱些的书生老头半大小子,也开始琢磨着能做些什么。这样一来,之前那阵似有若无的谣言倒是被人抛在脑后了。
大堤崩溃之后,于成龙便知道自己治水的路子不通,颓丧了几日,被胤禩敲打了几句才又振作了起来,与胤禩一同按照靳辅治水的法子重新布置起来,因此等靳辅陈潢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正往着好的方向走着,接手几乎不费太多力气便可大干一番。
于成龙知道自己之前枉做小人差点害了无数百姓性命,也差点害死了真正的治水能臣,这次靳辅说什么他便听什么,也不再硬着脖子干了。胤禩暗自看着乐,大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他仍然记着当初被于成龙恶整的事情,如今看他吃瘪,怎会不乐?
只是他没乐两日,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当日他晚归后正欲就寝,却被胤禛叫住,对他道:“如今河督府有靳辅坐镇,我自明日开始,同你一道巡河。”
第23章 惊变
胤禩顿时张口结舌,连忙劝阻道:“四哥之前不是不打算公开露面么,这样做不妥罢……”
胤禛将手中的书稿放下,脸上神色似乎有些疲惫,随手捏着鼻梁,道:“我并未打算以钦差身份露面,自然是扮作你的侍卫。”
胤禩闻言受惊不小,想都没细想便说:“你也可以扮作于成龙的侍卫……”
胤禛掀掀眼皮扫了他一眼,胤禩连忙住了嘴,暗自懊恼自己反驳得太快,沉不住气。
胤禛倒是没计较这些,只淡淡道:“世人皆知于成龙清廉,眼下这些谣言定然不是朝着他去的。”
胤禩如何剔透,自然知道这些道理,这下连借口也没了。
胤禛看他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心中好笑,但也只不动声色道:“就这样罢,你也早些回去歇下罢。”
胤禩僵着笑脸下去了。
……
第二日一早,胤禛当真扮作侍卫模样,混迹于胤禩的随行侍卫之中。清朝皇子多善骑s,he,拳脚功夫也不输一般侍卫,老康家的孩子在这方面几乎各个都是各中翘楚,兼之胤禛气势沉稳,身形挺拔修长,扮作侍卫来倒也似模似样,几乎毫无破绽。
接下来州府各司其职:靳辅老迈体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有雄心但毕竟身体太差劳累不得,因此被留在河督府坐镇,陈潢,于成龙以及胤禩三人便一心铺在了治水之上;安徽当地知府道台便专心安排救灾,也算有条不紊。
一连数日都相安无事,但到了第六日却出了大事。
这日陈潢回了河督府与靳辅商量一些细节,于成龙带了胤禩在河堤上测算水线以及沙量。
这活儿说起来也算有些危险,本来像胤禩这样的身份是不该涉险的。但自从浑河工事以来,胤禩做这活儿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一开始是于成龙有意为难,后来两人关系缓和之后,胤禩早已做得得心应手,自然也没有叫停,毕竟现场测算比起听下面河工的回报,得到的信息有用得多。
两人正讨论着,忽然身后有人高呼:“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胤禩回头一看,只见人群成冲出,一名四、五十岁左右的汉子,身上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手捧一纸血书,高高托起举过头顶,口中高呼:“请青天大老爷为百姓们做主啊——”
他身后跟着一名八九岁样子,穿百家衣的小姑娘,怯兮兮得拉着他衣角儿跟在身后。
那汉子冲到离胤禩七八步远的距离,立刻被贴身保护胤禩的侍卫拦住,不能再往前进半步。那人似乎还想上前,侍卫立时“唰——”得一声腰刀半出,站成一排寸步不让,于是那汉子拉着那小姑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仍然高呼‘请大人做主’,引得周围登时围了不少百姓。
胤禩与于成龙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此处胤禩官阶最高,自然由他问话。胤禩先挥手让侍卫将腰刀收起,退后半步,再对这那汉子温言道:“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若是属实,我与于大人自然会为你做这个主。”
那汉子磕了个头,字字血泪道:“我要告的那人,位高权重,身居高位,却不思为百姓谋福祉,反与那当地官员相互勾结、与安徽粮商私相授受,将百姓的救命口粮私自买卖谋起暴利,却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
于成龙素来清廉,最无法忍受这等贪官污吏,顿时大怒,c-h-a嘴道:“此人是谁?你只管说不用怕!”
那人抬头,一字一顿道:“这人便是代天巡守的——皇八子!”
胤禩闻言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左右一看,见四周百姓都看着他窃窃私语,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混迹于侍卫中的胤禛,只见他正皱眉看着那名男子,再一转头,便看见于成龙也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胤禩脸上不由带了些苦笑的意思,虽然早有预料这谣言是冲着自己而来,但真在这青天白日下被人血泪控诉,还是让他挺无奈的。
整了整思绪,胤禩对于成龙道:“于工,论理来说,这状子应当由我二人审理的。但眼下这事儿牵扯到我……我还是避嫌为好。”
说罢胤禩又转头对跪在地上的汉子道:“这位于成龙于大人最是清廉公正,你放心将手中的状子交与他审理。于大人自然不会徇私枉法,定会还你个公道。”
于成龙看着胤禩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道这人还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若不是大j,i,an大恶之徒,便是正直无丝毫虚伪之人——若是后者……确实对了他的胃口。不过眼下他也公事公办的对那告状的汉子道:“把你的状子呈上来罢。”
那汉子往前膝行几步,似乎犹豫了一下,看看手中捧的血书,又看了看与于成龙并肩而立的胤禩,欲言又止。
胤禩了然地笑笑,转身往侧里走了几步,将后背留给他们,专心看着大堤之下的滚滚浊流,心思已然转了好几个弯儿,将这安徽境内的幕后势力猜了个遍儿。
……到底是哪方的势力?
是专门针对自己还是顺便梢上的?
正思索得入神,忽然听见身后一声低喝:“小八!”
在场众人只有一人会这样称呼自己,胤禩分辨得出那人又惊又怒的语气,不用细想也不用回头,身体便先一步做了反应——往侧斜跨一大步,同时拧过身来往身后看去,还未看清便见眼前一道寒芒贴着他的额角划过。
于此同时只听一人暴喝道:“狗鞑子去死——”
此时人群中也爆出抽气惊叫之声,原来那名汉子将血书献给于成龙,趁着在场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于成龙和那纸血书之时,陡然发难,从袖中亮出匕首,朝着背对着众人的胤禩刺去!
“有刺客!——”
“八爷当心——”
于成龙震惊之下也回过神来,他手里没有武器,随手拿了手里的方才测算的工具朝那人砸去。
之前大家对他虽有防备,但因为他身边带着一名怯生生的小女孩,加之众人皆以为他意在告状,才疏忽了,被人寻了空子。眼下一息之间侍卫们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欲去擒那贼人,谁知此刻那名一直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突然从袖中摸出短刃,朝几个侍卫的足下砍去。她人小且地盘低,虽然力气不大,但却让没有防备的两个侍卫吃了闷亏。
胤禛上前一脚将那女子踢开,心知若不是她,在场诸人也不会如此大意。于是脚下毫不留情,那女子登时扑倒在地,爬不起来。
只是这一耽误,那男子已经得了机会又向胤禩刺下数刀,胤禩虽然有了防备,但毕竟失了先机,只能左右闪躲,甚是狼狈,一时忘了自己还站在大堤之上——只一肩宽的大堤便是就这样走着也需当心,何况是眼下此等情形。
因此胤禛看过去时,正好看见胤禩为了躲避往肋下斜刺的一刀,侧步移动时脚下踩了空……
于是,胤禩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踩空,跌下了河堤,被卷入滚滚浊流,眨眼间便没了顶。
“八爷——”
在场众人全呆住了,代天巡守的皇八子便在他们面前遇刺,跌落河堤,这……
此时侍卫中突然一名面目英挺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脸色黑沉如墨,双目赤红,浑身上下杀气暴涨,他目光扫了眼在场围观的众人,沉声一字一句道:“全部给我拿下,要活的!”
说罢,不再理会旁人,只几步上前跨上大堤,在方才胤禩落水的地方,纵身一跳——
“四爷——”
“四贝勒!”
除了听命上前制服刺客的侍卫,在场众人尤其是有官职的,全傻了,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连动也动不了。
那些个猜出或者知道胤禛身份的人,他们脑子中,只有一句话:完了!一日之内,两名皇子在他们面前落水……
于成龙最先反应过来,对一众吓啥了的官兵暴喝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全部下河救人!”
回过头来,手指着那两名被侍卫拿下的男子和地上被衙役捆住的小姑娘,咬牙道:“给我把他们下巴卸掉,押回大牢,我要亲自审理!”又扫了一眼围观众人,想起在四贝勒之前的话,道:“将围观者也全部送交官府,暂行扣押!”
此时在场一些回过神来的官员,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顺治二年四月的‘扬州十日’来——若是上面那位知道了他两个得意的儿子,在安徽被人刺杀失去了踪影……这后果,有谁能承受?
天子一怒,必然尸万里,流血漂橹。
于成龙望着浑浊湍急的河水,心中悔恨欲决:为何自己会让他离开身側,若不是为了避嫌,又怎会……
他只有一个声音:八阿哥,你不能有事阿……
第24章 同生
安徽州府里兵荒马乱暂且不表,这边先说胤禩跌落滚滚河水之中,因为一时没有防备喝下好几口夹杂着污泥的浊水,幸而眼下是初夏十分,身上衣物并不臃肿,但仍架不住湍急的水势,一眨眼便被冲下去近一里水路。
万幸的是康熙朝一众皇子们在老爷子的督促下大多会水,因此胤禩落水后很快闭了气冷静下来,等他挣扎着将身上多余的衣物解下,又顺水冲了大半里。
真是多亏了数日前的那场豪雨,安徽境内水位暴涨,因此胤禩顺水而下之时多半只是呛着,而没在水下暗礁上磕着碰着——若真是在这种情境下碰上礁石,只怕八爷就可以直接被追封为郡王了。
这时胤禩忽然看见岸边一棵横在水中的一株柏杨木,似乎是因为前些日子的大雨,河岸大堤塌陷被毁了根基,如今倒伏下来,大半枝干都横在水中——有救了!
攀住手中碗口粗的树枝,虽然这跟救命‘稻草’也不似十分牢靠,树根已被连根拔起,只有微末的须根连在地上,而整个树冠被水流冲刷得一震一荡,浮浮沉沉似乎随时都会顺水飘走一般。
胤禩正打算攀住树枝往岸上挪过去,忽然眼尖看见上游水中似乎有个黑点顺流而下——
他知道自己身为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之后,必然有侍卫或衙役会下水搜寻自己,因此当他晃眼看见那黑点似乎身着墨蓝色侍卫服饰,也只当是跟着下水搜救自己的侍卫而已。
那黑点越来越近,等他看清楚那人面孔之时,顿时不敢置信起来——他疯了么?
居然亲自下水!
不管心中如何掀起滔天巨浪,胤禩连忙朝那人挥手,让他往自己这边靠过来。那人也看清了水中露出半个身子攀在树干上的人,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松融,接着便用力地朝着这边划水过来。
但大水无情,何况他们彼此看清时已隔的颇近,胤禛在水中也是身不由己,有越冲越远的趋势,胤禩连忙往河心方向爬过去,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捉不住他的手,那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冲走了!
“四哥——”
胤禩用力大吼一声,以此掩饰住忽然涌上的一丝意乱:他不知道,若是胤禛在他眼前被水冲走,他自己有没有勇气,放开手中已经牢牢握住的求生浮木,也如同胤禛为了自己入水一般,不顾一切地去救他。
至少——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胤禩咬牙,将手伸得长长得,几乎整个身子都斜了过去。
胤禛被水冲地无法使力,即便是用力去够也只够得上树冠的细枝——然知道这细枝根本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与其两人再次落水,不如先保住一个,他本已打算索性弃了这棵树,往下游再寻着机会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上岸。
但他耳边听见那人大喊自己,抬头又见他整个身子够向自己的姿态……
定定看入胤禩的双眼,看见里面除了焦急之外,还带着几分气恼的样子,胤禛突然有些想笑,但也屏住呼吸,努力够向他朝自己伸出的手——
手在空中握住,两人都没有半分犹豫,胤禩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胤禛拉向自己的方向。人有时候在危机关头爆发的力气都是惊人地,胤禩没想到他是成功地将胤禛拉到了自己面前,不过这颗救命的树,也在这样的大力面前终于冲破了须根在岸上最后的一丝束缚,直奔滚滚河水去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来得及抱住粗一点的树枝,便觉手上浮木一轻,两人相视苦笑,便被这颗不怎么牢靠的‘救命稻草’带着一泻千里而下。
这下‘前途’当真堪忧了……
虽然被冲得头昏眼花,但两人心中都明白不能这样随波逐流下去,洪水夹杂了太多的杂物树干,都在激流中翻滚着互相碰撞,若是不快些寻个高地爬上去,只怕不是被淹死,也会被上游冲下来的漂浮物砸死。
只是眼下,两人一时不敢轻易放弃这株浮木,相比之下,浮在水上总比在浊流里挣扎强太多了。但二人身上仍是多多少少都受了擦伤,在水中浸泡得久了更是觉得体力难以为继,现下全靠一丝清明支撑着。若是有谁失去意识……
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趁着树根被卡在河中暗礁之时,胤禩喘了口气,侧头看着胤禛因为泡在水中而显得青白得脸,才想起这个四哥似乎大病初愈,之前赶路时病了却没来得及养好,便急着赶路才拖延日久,心中叹道:若不是急着救我,若他能稍作权衡,自然知道让那些奴才们下水,自己带人沿河搜寻才是他应该做的……将心中纷乱的思绪压下,腾出一只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将一头缠绕在自己手上,又将另一头递给胤禛,道:“四哥,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水冲散了。”
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若是有人失去意识溺水沉底,那么另外一人如果来不及解开,多半也就跟着陪葬去了。又或者说,两人都一心认定,这次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都能活下来,因此只是不愿被冲散了去而已。
胤禛看着胤禩,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并不开口,只是将腰带绕在自己手臂上,用牙齿打了个死结。
这便是认同了。
是同生?亦或是共死?
只怕只有两人心里明白罢了。
……
且不管两人在湍急的河水里如何沉浮,河岸上安徽衙门已如大祸临头一般。
靳辅得知消息之后直接一口痰卡在喉中背过气去;于成龙写了份密折连夜递上京城,事关两位皇子自然没人敢有丝毫拖延隐瞒。
不管上面那位看着折子之后反应如何,于成龙这边以雷霆之势,将皇子遇刺落水的消息封锁起来,所有知情的相干人等,全被分别囚禁在州府大牢之中,为防止有人趁势散播谣言,同时委派专人连夜审讯,不分昼夜;另一边吩咐人手沿河一寸一寸得仔细搜寻。
于成龙愁得一夜之间几乎白了头,靳辅被救醒后几乎只剩了半口气在,陈潢无法,接下来的救灾与安抚工作便自然落在了他身上。
到了第三日,出去搜人的官差回复,仍然没有看见两位贝勒的踪影,只在下游打捞起了三名同时下水的侍卫尸体。
众人心中都有些发凉。
整个安徽境内人心惶惶,如同末日即将到来一般。
……
胤禩睁开眼睛慢慢转醒的时候,看到的是柴草铺就的屋顶,和破败不堪的土墙,好半天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躺在榻上半死不活‘除了脑子能动别的一概瘫着’的感觉倒是很熟悉……恩?莫非还在宗人府里圈着?
“水……”圈着也不至于渴死自己罢。
“你醒了。”胤禩刚刚才说了个水字,便听耳边有人熟悉的声音传来,一瞬间他忆起了两人之前在河中遇险的事情,只是他只记得两人将手捆在一处,顺水漂浮……之后便没意识了。
胤禩正惊疑不定着,胤禛已经将他扶了起来,让他半靠在胸前,端了裂口地粗瓷碗一点一点得给他喂水。
喝掉一盅之后,胤禩舔舔干裂的嘴,才皱眉道:“四哥,这里是?”
胤禛重新倒了一碗水,继续小心喂胤禩喝水,一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两人将手捆在一处之后没多久,在河道一处回水处,两人居然发现了一只大瓦缸!这可是真正救命的稻草哇!胤禩拼尽全力将胤禛托入瓦缸之中,自己想爬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若是想在不弄翻瓦缸得前提下几乎不可能,况且那瓦缸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只得就这么趴在缸壁上漂着,直至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处回水水势较为平缓,累积了不上上游冲下来的树干或者别的器物,甚至还有淹死的家畜尸体,附近有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倒是时常跑到此处来打捞些能用的物品带回去。
两人不知等了多久,最后是被岸边一对出门拾柴火的父女捡了回去。据说救上来的时候,胤禛早已人事不省;而胤禩几乎全靠一条腰带拴在胤禛的手上才漂在水里,不然早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胤禛倒是第二日就醒了,但胤禩大概在水中泡了太久,肺里进了水,吐了之后仍然高烧三日不退,一直等到第四日才转醒。
胤禩听完干笑两声,他还真不记得自己最后做的那些事,想来全靠本能了。
安安静静地喝完两碗水,胤禩眨眨眼睛,道:“官府搜寻的人呢?”论理早该来了啊,他可不信这些人会只装装样子,又不是整个安徽的官员都不想活了。
胤禛没什么表情,道:“也许错过了。”
胤禩喝过水之后,脑子终于转动起来,很快便明白了。当然那行刺之人口中高呼‘狗鞑子’,想必与民间一些隐秘的反清组织有关,如今若是让他们知晓了官府沿岸搜查皇子下落,只怕会先下手为强,所以搜查的人也无法大张旗鼓,只能沿途打听。
而自己昏睡数日,胤禛忙着照顾自己,怕是错过了。
“哎。”胤禩叹了口气,“都怨弟弟我,连累四哥了。”
胤禛瞟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接,便将他放平躺回榻上。
……!
胤禩发现自己衣服都已换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手抓住胤禛的手腕,也顾不上自己行事多么不合礼数,张口急道:“四哥,我的衣服可还在?”
胤禛眼中有些诧异,他还真没见过这个弟弟如此失态过,不过也只是点点头,伸手将堆在床榻旁边的衣服递给胤禩。
胤禩接过衣服一阵好搜,终于在内衫的角落里摸到一枚硬物,黄豆般大小,一头有些扎手……这才松了口气。
胤禛冷眼看着胤禩面上神情变换,也不开口。
胤禩讪讪笑了一下,解释道:“故人所赠,遗失了总归是不好的。”
什么故人所赠这么重要,连有人在场都不顾及了,还如此贴身藏着,只怕重要的是那个什么‘故人’罢。胤禛也懒得戳破他,只淡淡吩咐他安心静养,等官府的人来接人便可。
胤禩刚刚醒来,病还没好透,又说了这一大番话,也确实累了,抱着藏了珍珠耳坠子的衣服,转身躺下继续装死去了。
胤禛又给他倒了一碗水放在床榻边,才走了出去。
……
第25章 贱籍
这户人家有父女三人,都是老实本分的,父亲姓乔(这个有参考二月河小说里面黑乔氏的地方,不过只是名字一样而已,大家就当同人了吧),两个女儿一对姐妹花儿,大的十七岁叫小福,小的十三岁叫小禄,都是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的好孩子,可惜祖上都是贱籍。
所谓贱籍,也算时满人入关之前便遗留下来的问题。明朝永乐帝登基之后,将建文忠臣或是夺爵罢官或斩首示众,除此之外,犹不解恨,更是将这些大臣的妻女子孙罚入教坊,充作官妓,并且不许他们的后代从良,以泄心头之愤。
几百年间,这些人过着悲惨的生活,称得上是‘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这些世代无法从良的人,也不愿说起自己的姓氏,久而久之,这些人便在自己的姓氏前面被灌上了别的姓氏,以此区分贱籍之人和普通民籍,比如‘黑’氏,‘巫’姓,‘娼’姓。如此一来,即便是下九流的民籍之人,也不愿与贱籍通婚。
晚上胤禩终于见这对姐妹花儿。
……
满人家的小姐都叫做姑奶奶,旗人家的孩子更是十一二岁就出嫁的出嫁,定亲的定亲,即便是在汉人中,十七岁也是大姑娘了,正是到了愁嫁的年龄,可惜身在贱籍,也只能配与贱籍中人,大户人家娶小只怕都不乐意的。前几年山西地动,黑乔氏一家才举家迁徙至安徽附近,不巧又遇上大水,将家当冲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只能随便捡了破屋暂时住着,谁知倒是将胤禩二人捡了回来。
家里忽然来了两个成年男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数一数二的。年长一些的哥哥自是英俊沉稳,就是有些过于严肃冷漠了些,白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不敢上前答话,做弟弟的昏迷时看着便知是十分俊俏好皮相的,如今醒了才知何为风流俊俏,即便他安静靠在榻上不说话时,眉梢眼角也全是笑意。
兄弟二人乍一看眉目神似,都是眉目细长额头饱满的,然而意态着实是大相径庭。
……
乔老头虽没见过世面,但也看出这两位少爷定然非富即贵,但是从两人言谈举止,再到被救起时身上的衣着秀纹,都是他们从没见过的,自然是想尽办法好好招待着。
两个丫头倒没这么多城府,大的到了出嫁的年纪自然害羞些,和胤禛说话的时候下巴几乎碰到胸口,音量更是声如蚊呐。小的那个似乎还没到动心的年龄,因为胤禛冷淡,她自然喜欢在胤禩面前叽叽喳喳,倒也十分惹人喜爱。
胤禩大病初愈,不能吃太粗糙的东西,乔老头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白米来,煮了一小锅粥,专门给胤禩留着。剩下的人包括胤禛,都是吃借来的番薯地瓜。
胤禩知道养身体是正经,等官府来人之后再好好酬谢便可,也没太矫情,乖乖喝了一大半,又给胤禛留了一小碗。
穷人家里没钱买灯油,一入夜便给自休息去了。因为只有一间正屋一张床,自然是留给养病的胤禩胤禛,其他的人包括小姑娘们也只是在屋外临时搭起的屋棚里睡觉。
夜里胤禩昏昏沉沉,又梦到了那日在水中,他与胤禛二人力竭无以为继,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胤禛松开了自己的手,往河底沉去。一时情急,忍不住大叫出声:“四哥!快抓住我的手——”
“小八?小八?”
被人摇醒,胤禩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屋里没有灯光,只有破败的茅棚屋顶透下的几缕月光,胤禩怔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梦魇了。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拭去他额头的汗水,胤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道:“可是魇住了?”
胤禩在黑暗中看向胤禛的方向,缓缓点下头,忽然又想起太黑那人多半看不见,便开口道:“梦见四哥没抓住我的手……”
那人轻笑一声,破天荒地安慰道:“梦都是反的。你方才烧得厉害,眼下如何?可还难受?”
经胤禛一提醒,胤禩才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想来是方才将汗发出来了,如今反倒大好了,于是喜道:“果真是松快了不少。”
胤禛与他靠的近,伸手摸摸被下里衣之下的后背,满手汗s-hi,皱眉道:“这样不行,你方才出了汗,若是这么入睡,只怕又要风邪入体了,反倒难治。先将衣服换了罢。”
胤禩想想也对,正要起身,却被胤禛按下,对他道:“你才发了汗,不好见风,我来罢。”
胤禩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身上确实酸疼无力,想起两人前世幼时关系也不错,便也不再坚持,只低声叹道:“四哥,想不到你懂得这么多。”他真没想过老四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看他捻熟的样子,定然不是第一次照顾别人。
胤禛手下顿了顿,低声笑道:“十三小的时候时常生病,那些人都欺负他生母出身低微,时常轻慢于他,那个时候,我倒是时常去阿哥所照顾他的。”
胤禩突然沉默了。
胤禛帮他换好衣服,才注意到胤禩的异常,登时也想起了,胤禩的生母出身似乎比小十三生母更低微的事情,叹了口气,摸摸胤禩的额头,道:“你啊…睡吧。”
胤禩确实钻进牛角尖了,大概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他比平常脆弱些,再加上这几日与胤禛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心中本来就烦乱异常,眼下听他提起十三来,心中不免有了比较。
……十三生母出身不高,难道我就比他好?
十三自小有你护着,从小到大,谁又来护过我?
想着这些,胤禩周身散发着y-in郁之气,抗拒着胤禛的靠近与示好。胤禛无法,靠过去,伸手搂住胤禩的腰身,就像以前十三病了的时候,夜里抱着他睡觉那样,在胤禩耳边低声叹息:“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胤禩想说‘我不是十三也不需要你同情’,但又觉得这种情形下出口的话倒像是在赌气闹别扭一般,想他也是重活两世的人了,这么纠结的话他可说不出口,只好不理他,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耳畔似乎有人低声叹气,那人伸手揶了揶被角。
一夜无话。
……
第二天,胤禛以为胤禩会接着与自己闹别扭,谁知他完全想错了,胤禩再醒来之后谈笑自若,仿佛昨夜只是一番梦境,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胤禛素来不会哄人,便是十三小时也多乖巧懂事,即便是撒娇也不用怎么哄,因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只当胤禩的反常多半是他那晚说十三弟生母低微之时,让他想起了良嫔出身更加不堪的事实,这才与自己置气。毕竟良嫔在被圣祖临幸之前,便出身辛者库贱籍。
其实胤禛也算猜对了一部分,却不全对。此世胤禩重活一回,往时对大位的执着之心已淡,越是冷眼旁观,越发觉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老爷子都不会将那个位子传给自己,因此对良嫔的出身便没了丝毫介怀,只是心疼自己的额娘为自己隐忍了许多年,受了许多苦。
何况认真算起来,他也是几十岁的老人了,对于这种年轻人才玩儿的‘别扭尴尬’游戏完全不感兴趣,过了就抛在脑后不愿去想。
如今他心中想的,却是自己母妃虽然出身辛者库,但毕竟受了帝王雨露,又生下自己,只要不出大错,死后必然也是以后妃之尊下葬,而自己……如果不去激怒四哥,也许此生也能善了,临死至少也能是个亲王。
想着若是自己母妃没遇着帝王,那么也许时至今日,她也脱不了辛者库罪妇的枷锁,即便嫁了人,也只能配与罪仆,生下的孩子也是罪人之后……如此说来,他至少还是应该感谢皇阿玛的,纵使他的身份始终是个污点,但至少让他母妃脱了贱籍,让她的后代不用再刻上‘罪人之后’的烙印。
然而眼前同为贱籍的一家人,却让他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感同身受起来——他前世死前被四哥夺了爵,改了玉碟,逐出宗室,不仅被剥夺了爱新觉罗的姓,还被灌上‘阿其那’这样的名字,连儿子都跟着改了名,算起来,也和入了‘贱籍’有什么两样。
看着眼前两个或静或动的姐妹花儿,尤其是看见小福时常偷看胤禛的模样,胤禩不由想起了当年犹在辛者库做浣衣女的良嫔:不知道,额娘当年在遇见帝王之前,是怀抱怎样的情愫,可有喜欢上什么人,却碍于身份无法倾诉过……
看着日益沉默的胤禩,留意到他眼光停留的地方……胤禛皱眉。
小八……不会是看上了她们吧?
第26章 挟持
胤禩落水,肋下受了伤,又浸在水里伤了心肺,高烧过后,仍然时时咳嗽不断,夜里也常常咳得睡不着,眼看着渐渐衰弱下去。
胤禛养优处尊惯了,如何做得了这样照顾病人的事?
何况胤禩的伤病眼下也缺医少药,只能想办法快些与官府的人联络上才是正经。
因此,白日胤禛与乔老爹出去悄悄打听官府里出来寻他们的人,只留下小福小禄在家里照顾胤禩。
……
这日快到日落时分,也不见胤禛回来,只有乔老爹一个人端着一个簸箕回来,一回来便招呼两个丫头去生火做饭。
小福忍了忍,没忍住,低声问乔老头道:“大爷没和爹爹一到回来么?”
乔老头才想起自己忘了说,进屋对胤禩道:“大爷说他找到些线索,兴许会晚些再回来,今日家里没粮食了,为了赶着去西水屯子借粮,所以让我先走了一步。看时辰大爷也该回来了。”
胤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在小禄的照顾下继续半靠着床榻休息,偶尔逗逗小丫头说话。
……
谁知不过一刻钟,忽听外间里有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最近有没有收留什么陌生人’一类,乔老头连连否认,谁知来人却道:“早听说你老乔最近几日阔气了不少,到处借了白米?莫非,是给你自家闺女吃不成?”
乔老头一时有些张口结舌,解释是自己闺女病了,才借来白米,给女儿补补身子。
那人却是冷笑连连,口中说道自己带了会医术的朋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你家女儿把把脉,看看病。
这是外间便响起乔老头惊惶不已的叫声,似乎是在阻拦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里面只有我的女儿!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怎么可以——”
接着便是小福极轻急促的尖叫声,胤禩皱了眉,直觉情形不妥,一把抓住有些吓呆的小禄,轻声快速道:“你快些藏在床下,一会儿发生什么也别出来。”
小禄虽然害怕得脸色发白,但仍是连连摇头,看着胤禩道:“二爷先藏着吧,小女子一家命贱死不足惜,若是二爷出了事,大爷该急坏了。”
胤禩急道:“你留在这儿也没用,不如藏起来——等我哥回来,至少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乖乖听话!嗯?”
事实上,他是天潢贵胄,骨子里的骄傲犹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了活命做出藏在床底这样事儿来,若是事后让旁人知道了,就算羞也该羞死了。
小禄也是个脑子活泛的姑娘,听闻之后便点点头,一低头钻进了胤禩躺着的塌下。
刚藏好,门便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一名绛红色布衣武服的年轻男子探进了半个身子,一眼看见躺在榻上的胤禩,嘴角露出一抹古怪得意的微笑,道:“怎么说是你女儿呢,这么活生生的一个大男人却被你说成女儿藏在屋里——偏偏有人喜欢睁眼说瞎话!”
那人几步走到胤禩面前,端详他一番,心中已然有了计较,笑着对门外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道:“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飞,你刚开始说的时候二哥我还不相信。这次你可是立了头功了!”
胤禩心中本来犹在盘算如何脱险,如今听他们这样一说,便知所有的挣扎只怕都会成了笑话,索性冷静下来,闭了口不再言语。
如今对于他来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反正也死过一次了,但若是为了活着而丢了身为皇子应有的尊严,只怕不用等日后老四来圈自己,这次回去老爷子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更何况,前世死的毫无尊严是他心中最大的那一根刺,这辈子,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死也要死得像个爱新觉罗家的王爷!
胤禩侧头,看见乔老头和小福似乎都人压着,一脸惊慌不知所措的模样,便对那绛红色武服的人道:“别为难他们。”
那名被唤作小飞的少年,冷哼一声,斥道:“自甘下贱做狗鞑子的走狗,死有余辜。”
胤禩皱眉,道:“信或不信由你,他们父女并不知晓我的身份,只知道我是与家人失散的富家公子。”
那名唤作小飞的少年似乎对胤禩很有敌意,推了一下手中的小福,厉声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小福吓得瑟瑟发抖,僵硬得点了点头;而乔老头似乎早已经晕倒在一边了。
小飞冷哼道:“不过是些想要攀龙附凤的东西,爷得剑还不稀罕。”
门外另一名蓝衣武服的人,看看天色,道:“二哥莫要再说了,一刀杀了那狗鞑子便罢。”
绛色衣服的男子道:“不可——这人可是狗皇帝的儿子,交给分舵主只怕用处更大些。”
那小福听见此话连害怕都顾不得了,陡然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胤禩。
小飞与蓝衣人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这家人确实不知道眼前他们救下这人的真实身份。
……
胤禩闭上眼睛不再与他们说话,心理盘算着若是四哥运气好带了官衙的人来,兴许还能有机会逃脱,若是四哥只身回来……
万不可两人都被擒!
……
幸而那三人也有所顾忌,绛色衣服男子将胤禩从榻上一把拖起来,又再他身上轻拍几下,胤禩顿时手足无力,别说反抗,只怕连走路都有些问题。
那名唤小飞的少年将小福推到在一边,几步上前扣住胤禩手臂,也不知他掐着哪出x,ue位,胤禩疼得半边身子发麻,额头冷汗也源源不绝的冒了出来。
胤禩心中郁闷无比,他并不是文弱书生,想他堂堂爱新觉罗家的皇八子,文治武功那样不是众兄弟之中拔尖儿的?前年随父远征葛尔丹,他年纪轻轻便执掌正蓝旗,纵马杀敌自是不在话下。就算他近身搏斗的功夫不如眼前这些人,但若是认真反抗起来,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得受制于人。
若不是这连日的病痛……可恶!
……
几人挟持了胤禩往回路上走去,谁知这是从一开始便晕倒在地的乔老爹却突然一步跳起来,从地上拾起一把劈柴的斧头,朝着蓝衣人脑后劈去——
“爹——!”
小福一声惨叫,眼睁睁看着那蓝衣人回手一剑刺入自己亲爹心窝,透体而出。
那蓝衣人杀意已起,将剑拔出,一脚踹翻乔老头,几步走到小福面前,眯着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挥剑,血ji-an。
少女睁大了犹自懵懂的双眼,然而那双美丽的眼中,光辉渐渐泯灭,不复存在。
“老五,你何必——”那么被称作二哥的男子皱眉,似乎也不甚赞同蓝衣人的做法。
蓝衣人在小福仍然温热的身体上拭去剑身上的血迹,淡淡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女子已经看见我杀了他爹,活着必然是个麻烦。”
胤禩冷笑道:“吠得倒是好听,谁知是个连女子都下得了手的。”
小飞一把一推胤禩,喝道:“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这狗鞑子说话!”
胤禩疼得膝盖发软,仍然强撑着站得笔直,嘴角仍是讽刺的笑着:“我们满人也有好官,尚且知道救灾助民,你们这些口口声声汉人为尊的人,却在亲手做着残杀百姓的勾当。怎么,敢做却不敢让人说去?”
蓝衣人大怒,一剑刺向胤禩,却被那名二哥一剑挡住,道:“闹够了没有,别误了正事。”
这二哥似乎地位颇高,因此他一开口,那蓝衣人虽然不甘心,但也只用噬人的目光凌迟胤禩。小飞侧过头去不看地上横尸的父女二人,一扯胤禩的手臂,不耐烦道:“闭上你的嘴,见了分舵主,自然有你说话的时候。”
两人压着胤禩往小路闪去,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去,几个转落之后,便消失了踪影。
绛色衣服的二哥在原地等了等,未见有什么动静,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之后,才踩着枯叶从另外一条道钻入枯林之中。
……
许久之后,床榻处才想起窸窸窣窣的轻响,小禄自榻下爬出,嘴唇死白的颜色,眼中有着惊恐惶惑,已经仇恨。
小女孩一抬眼就看见门外爹爹和姐姐倒在血泊中,眼中忍耐已久的泪水再也无法阻挡,扑簌簌的滚落脸颊,手脚并用得爬向门外。
“爹爹——姐——”
才十三岁的小女孩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看见的情形,扑倒在乔老爹的身上,却是一颤,因为手下的身体似乎还有微弱的气息。
“爹——爹爹——”
“去……”乔老爹费力的掀了掀眼皮,努力抬手摸了摸小禄的头顶,用尽了力气道:“去找大爷……他会照顾……”
“爹!”小禄惊恐得看着自己爹爹突然歪倒的头,吓得凄声惨叫:“不要啊——小禄只要和爹爹在一起……”
……
第27章 针锋
先说胤禛这头,在他与乔老头分手不久之后,便遇上了折返回来的安徽州府派出的暗访密探。原来在胤禩昏迷的头三天的时候,暗访衙役早就查访过了这片区域,跑到前头去了——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这些衙役装扮的暗探见过胤禩,却没见过胤禛,因此一开始相互试探费了些功夫,幸而陈璜机警,让出来暗访的安徽府探子与随同胤禛而来的侍卫留下了联络暗号,因此等到胤禛联系上大内侍卫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等他兴冲冲的带着侍卫等回到草棚之时,正看见黑暗中,锅碗瓢盆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瘦弱的女孩正抚尸痛哭。
且不说胤禛这头如何心急如焚兼暴跳如雷,先回到胤禩这边。
胤禩被人蒙了双眼,半拖半拽地进了一处宅子,胤禩听着声音耳边人声吵杂,间或夹杂着跑堂报单子的吆喝声,似乎空气中也浮动着若有若无馥郁的脂粉香味,似乎是青楼楚馆一类的地方。
排除立场问题,胤禩暗自点点头,心到这反贼倒也不全是草包,这种花街柳巷人来人往,想要藏过生面孔正是再合适不过了。何况人牙子做买卖不少是坑来的骗去的,许多新来的姑娘自是不愿的,被绑着架着捆着来的也不稀奇——因此他这样被人架着拖进侧门,即便有人看见了也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好手段呐。
被搜走身上的所有信物,胤禩被人推入一间柴房一般的暗窖,之后那三人便落了锁离去。
胤禩心知很快便会有人来‘提审’他,如今他旧伤未愈,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局面,还得抓紧时间养j-i,ng蓄锐才好。
事实上那三人之中,年长的两人自去向分舵主汇报今日的‘大收获’,他们自然不会放心只留胤禩一人,便将小飞留了下来,在暗处监视那人。
约莫三炷香时间之后,那名被唤做‘二哥’的人折返回来,好笑的看着躲在暗处窥视着屋里的少年,上前拍拍少年的肩膀——
“郑二哥!吓死我了,下回先出点声不行么?”小飞回头抱怨道。
那郑二哥,也就是之前绛红色衣服的人笑笑不说话,只朝柴房努努嘴,道:“他如何?”
小飞耸耸肩,道:“狗鞑子故作镇静罢了,一回来就躺着休息起来,什么都没做。”那张还没完全长开的年轻面孔上,明白地写着‘我好想看他惊慌失措跪地求饶但是却什么都没看见所以我很失望’。
那郑二哥笑了笑,倒是有些‘书生剑客’的风姿,对小飞道:“胡舵主要见咱们的客人,你把他带出来吧。”
小飞兴奋起来,就要去开门,又听郑二哥道:“鞑子狡猾,小心别着了他的道儿。”
小飞不服气的白了郑二哥一眼,道:“就凭他?”
胤禩在屋里也很郁闷,这些人当他是死人呐,隔着一层窗户纸说话这么大声,生怕他听不见似的。虽然他修养好,但总归是做过王爷的人,生杀予夺沾过人血,想做掉谁还不是他一句话儿的事,上辈子加这辈子,除了老爷子、老四和毓秀,他还真没在别人手里吃过鳖,如今虎落平阳,被人这么说也难免不会上火。
不过会叫的狗别咬人,胤禩冷冷笑笑:一群难成大气的乌合之众,还不值得他发火。
那名唤作小飞的少年进了柴房,正要说话,便见胤禩翻身坐起,伸手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得扫了他一眼。
小飞心中越发不快起来,这人真是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就这么不把他们江南兄弟会放在眼里!如此自大狂傲的人,哼,总有一天要看着这人跪地求饶不可。
小飞不客气的用剑敲敲胤禩的肩,下巴往门外一指,似乎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样子。
……
胤禩被郑二哥与小飞‘扶着’穿过一道走廊,又过了两个暗门,最后才来到一间早已坐了四、五个人的屋子里,看来应该是这么管事的头目了。
厅堂正中供奉着关公木像,正位上一左一右两把交椅,只有右边坐了人,依次往下两边各排了两把椅子。郑二哥到场之后,与众人见礼之后,便径自走到右方第二把空椅上坐下;之前那个动手杀掉乔老爹的‘五哥’也在场,坐在末位上;小飞没有位置,用剑抵住胤禩的脖子站在他身后。
在胤禩不着痕迹的打量在座诸人的同时,在场众人也在打量着他。
为首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还算沉稳老道,见胤禩进来之后眼中j-i,ng光一闪。
那叫做五哥的人见胤禩进来,立即喝道:“狗鞑子,还不快拜见舵主!”说着便起身朝胤禩几步靠近,抬脚就要踹胤禩的膝盖——
胤禩眉目一沉,低喝一声:“放肆!”说罢一记凌厉的眼光便扫了过来:“他不配。”
前世里多年浸 y- in 出来的戾气抖涨,饶是那五哥是个粗人,也为胤禩狠戾之意震慑,虚抬起的右脚居然迟疑了片刻,然而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想到眼前这人必定是虚弱不堪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容易的让兄弟们几个擒住,连半分挣扎也没有过。
想到自己居然当着兄弟们的面,被他方才一句话震住了,这简直就是耻辱中的耻辱,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于是正要抬脚踹倒胤禩——
“老五!休得无礼。”这时坐在上位的五十岁男子终于发话了。
胤禩心中冷笑两声,这是联合起来想给自己下马威么。哼,算他制止的快,堂堂皇子岂是这群乌合之众可以欺侮的,若是刚才那一脚踢下来,就算鱼死网破也断不能让这群人侮了去。
那为首的男子笑着对胤禩道:“我这兄弟为人最是直爽,还请这位阿哥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不知这位阿哥排行……”说到这里,他故意将语调拖得长长的,状似询问的看向胤禩。
胤禩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坏到极点的念头,还没在脑中细想便挑眉道:“四。”
为首的男子惊讶至极,他只听说‘皇八子’代天巡守在此,没想到还有一个么?不过方才胤禩那身戾气确实y-in了一把在座众人。江南兄弟会的人谋划挟持胤禩已久,自然打听过胤禩的习性喜好,知道他最是随和温雅——方才胤禩那通发作,哪里有半点温和的意思在里面?
说起来,皇四子似乎倒是个众所周知的冷面贝勒……也不是说不过去。
心下虽疑,胡舵主口中倒是顺水推舟道:“原来是四贝勒,久仰久仰。在下只听说八贝勒在安徽赈灾,却不知四贝勒何时也来到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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