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砸得十分之重,莼之眼泪一下冒出来,他忍着剧痛,驮着小元跑了好久,方才摆脱神算子。
神算子在背后跳着脚大声咒骂,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小。
莼之喘着气,抹着汗,坐在路边歇脚,说:“喂,龟儿子,你可以下来了吧。”
“我不下,我一下来你就跑了。刚才那下,很痛吧”
莼之没好气地说:“能不痛吗”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莼之犹豫了一下:“我被石头砸一下不要紧,你一个个子这么小的小怪物,若是被砸一下,可能就要去见阎罗王了。好了好了,没有危险了,你走吧。”
小元心中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只得紧紧抱住莼之,没话找话:“那个老头子,他叫神算子,会不会算出来我在哪”
“那老者自称神算子,若他真是神算子,怎会算不出自己的酒会被你偷喝可见是个走江湖的骗子。走吧走吧,别跟着我了。”
小元摇摇头:“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莼之吓唬它:“你再不下来,我就到前面找张天师收了你。”
“这句话,很耳熟。”小元努力想了想,“可是我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张天师是谁”
莼之没好气地说:“抓妖怪抓鬼的都叫张天师”
“哦。”
“我说,你下来吧,回家找你爹娘去。”
“可是,我记不得我的爹娘在哪里了。”
“你是从倚仙阁爬出来的,你家是不是在那儿啊”
“倚仙阁我记得,烧鸡很好吃。”小元口水一下淌了出来:“哎,你饿了没有”
莼之的肚子适时咕咕响起。
“你饿了。”小元凑近莼之的耳朵,“你等我片刻,我闻到烧鸡的味道了。”说着爬了下来,嗖地窜了出去。
小元速度甚快,转瞬不见身影,莼之大喜,拔足就跑。奔出数丈,见小元没有追来,方始慢下脚步,走回自己栖身的破庙去。
通宝在破庙中卧着,见小主人回来,亲热地扑了上来,莼之愧疚地摸摸它的头:“今日没给你带吃的,睡吧。”把身上的钱藏到神像后去。
这时通宝冲着庙外狂吠,接着就听到小元的声音:“哎,哎,吃烧鸡吗”
莼之走出庙外,见小元叼着一只烧鸡站在门口,不知从何处偷来,大惊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身上,有,有我的尿。”
通宝从莼之身来冲出来大叫,小元怪叫一声扔掉烧鸡,窜到莼之怀里。
莼之又好气又好笑:“你,你个小妖怪……通宝,别叫了。”拾起地上的烧鸡:“又冷又脏,怎么吃啊”
小元从莼之衣服中探出头,见通宝仍对自己怒目而视,把身子往回缩一缩:“你这里有水么把外面冲一下,拿几片树叶裹好,埋在火灰里,片刻即热又不会烧糊。”
莼之没好气地说:“我今日走了一天进城给人送东西,哪有时间去取水”
小元竖起耳朵听了下:“三十丈外有眼泉水,你这可有瓦罐我去取来。”
莼之心想这小妖怪倒勤快,有它在身边,吃喝怕是不用愁了:“庙里有。”
“你,你把那狗拴起来吧,我怕他咬我。”
莼之突然想起那日小元姑娘也是这般怕狗,想到当日约定,有些惆怅,于是蹲下身子,小元忙把头也缩进了他衣服里。
莼之对通宝说:“好通宝,这是我的朋友,以后你对它好点儿,它,它是只,对了,”转向小元:“你倒底是什么狗黄鼠狼”
小元小心地探出头来:“我是狗。你叫通宝是吧,我也是狗,以后咱们自己狗不吓自己狗啊。”
莼之忍俊不禁放声大笑,通宝呜咽了两声坐了下来。小元窜入庙内,取了瓦罐就跑,跑出几丈复又回返:“你衣裳脱了,我带去洗洗吧。”
莼之道声好,把外衣脱了,交给小元。走进庙中,打着火折子,点些碎柴,生起火来。
庙门破旧,莼之裹着张被单坐在火旁,火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灭,通宝突然大叫起来。
莼之以为小元回来了:“好通宝,别叫了,是你的自己狗回来了。”想起小元滑稽的样子,又笑了一回。
通宝仍是冲着庙外狂吠,一阵风把庙门吹开,莼之披着被单走到门前,未见小元身影,复又掩上庙门。
这时,庙门外叮叮两声金属落地的声音,似乎有人向庙门掷了小石子,莼之打开庙门,见地上落了两枚铜钱。
他俯身拾起铜钱,心中诧异:这荒山野岭的,怎么有人扔铜钱玩。
那铜钱却突然从他掌中飞起,径直飞入庙中,直奔庙中那倒塌的神像而去。
莼之张大了嘴,头跟着铜钱转:这是什么戏法铜钱竟会自己飞来飞去
一个瘦削的白须老者从黑暗中走出,一脚踹在莼之后背,莼之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抬头一看,不是神算子是谁
小元叼着瓦罐回到破庙时,远远已听到那神算子的怒吼:“你把我的酒全喝了那我的酒中仙呢”
小元不敢从正门进入,绕到侧面从窗外往里望去,只见莼之被绑得结结实实,通宝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莼之鼻青脸肿,身上没衣裳,绳子深深勒入皮肉中。
莼之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酒中仙。我喝了你的酒,赔你便是。那神像后面有个钱袋,里面还有九十文钱,你都拿走吧。”
那神算子长得仙风道骨,脾性却着实暴躁,他怒不可遏,又是一脚:“九十文钱我那酒中仙是人间至宝,九十万文钱也买不到。”
想了一想,又取出一根绳子,将莼之缚到石柱上,从怀中掏出个葫芦来,拔开酒塞,放到莼之前面。
莼之闻到那酒香,正是适才喝过的那种,不由深吸一口气:“好香”
“死到临头还犯馋我那酒中仙若有半点闪失,我就,我就,我就永远不许你吃冰糖葫芦”
莼之见这老者凶神恶煞,却说出不许吃冰糖葫芦的威胁,一下愣住了。
小元闻到酒香,腹中似有千万条馋虫要爬出来一般,口水哗哗地流,简直一刻也不能忍耐,瞅见神算子转身的一刹那,一阵风窜入庙中,抢了葫芦窜上房梁,不歇气地喝了个精光。
那神算子眼前一花,葫芦又不见了,气得哇哇乱叫,找了半天才在梁上发现葫芦,而小元已窜出庙外,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莼之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神算子够了半天也拿不到葫芦,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的酒中仙啊我最后一点醉蓬莱啊”
神算子样子苍老,这哭闹动作却如三岁小儿,情形诡异,莼之想笑又不敢笑。
小元喝得周身舒畅,本来还在窗外得意洋洋地偷看,此时见神算子崩溃失控,一时有点茫然。
这时空中传来金属掠风而过的声音,莼之抬头望去,见又飞来两枚铜钱,贴着庙门,径直飞到神像后面自己藏钱的地方,张大了嘴,心想,今日是什么日子,这世间最怪的事情全让我碰了上首先是狗会说话,然后喝了世间最好喝的酒,接着铜钱会飞,老头子赖地,这,这,这又是什么怪人来了
铜钱一落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便并肩走了进来。两人不过二十一、二岁,均身着白衫,长相俊美,不沾半点凡俗之气,望之令人艳羡。莼之见那女子一双妙目望向自己赤裸的上身,自卑羞愧之意油然而生,恨不得地上立即裂开一条缝,好让自己钻了进去。
那神算子本来还在地上打滚,此时见了两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抱住年轻女子,鼻涕和眼泪全蹭在她雪白的衣服上,哭道:“娘,我的酒中仙和醉蓬莱全都没有了……”
那年轻女子拍拍他的头,满脸宠溺地说:“好啦好啦,娘知道了。不要哭啦,娘来想办法。”
莼之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此刻听年轻女子也自称神算子的娘,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那年轻男子过来替他松绑都忘了说多谢。
小元懵懵懂懂趴在窗外,那年轻男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小元伸出一只手臂:“你进来吧。”
那年轻男子目光平和,声音温柔,却十分坚定,小元不由自主地爬到他臂膀上。
众人在火堆边坐下,小元爬到莼之身边坐着。皱皮鹤发的神算子依偎在年轻女子怀中撒娇,画风违和,莼之低着头不好意思看。
莼之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张了张嘴,又把问题收了回去。
神算子指着小元:“爹,娘,你算算我的鼻子是不是它抓的”
那男子掐指一算,眉头皱了起来,年轻女子见他表情怪异,掏出三个铜钱在地上卜了一卦,也是面色大变。
莼之见二人神色不对,张了张嘴,终是不敢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指指小元:“我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动物,居然会说话你们的铜钱怎么会飞呢”
年轻女子柔声说:“她原是镇江城外银山上的狐狸,已经成精了。不过遭逢变故,失了两魄,因此失忆。”
莼之挠挠头:“狐狸精世间真有狐狸精,不是说很漂亮很妖媚么原来真身这么丑难怪被狐狸精迷住的人要找天师来抓它,实在是很吃亏啊。”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在金国都学的什么……”
莼之听得年轻男子口中说出自己来历,如五雷轰顶,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声音微微发抖:“你,你,你是何人,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
年轻女子嗔怪地看丈夫一眼:“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莼之犹豫了一下,看看年轻男子,又看看年轻女子:“我叫施莼之。”
年轻女子道:“莼之,今日天色已晚,我的算儿须回府吃药歇息了。明日你在此庙中等候,我会来找你,你可以问一个你想知道的问题。”
“什么都能问么”
“是的。但只能问一个。”
“为什么”
女子并不回答,两人带着神算子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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