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回神啦!”,坐在修理厂那宽敞的大厅里,他不知不觉地恍了神,十月初的阳光让人懒洋洋的,旧衬衫上发出的淡淡的汽油味都让他闻着很舒服。“回神啦,喂……”,“哦,是在叫我啊”他后知后觉地想。修车厂里师傅用的那种椅子太矮了,一低眉,一双白色的、干干净净的板鞋映入眼里;一抬眼,眼前的男孩仿佛巨人般背着光俯头看着他。他微微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有点羞涩地背着手。穿着白色t恤、驼色开衫的他,跟他的鞋子一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小师傅,我的车子最近发动机老有嘎嘎嘎的响声,你帮我看看吧……”他说话了,看来他已经看出,站在自己跟前这个穿着旧衬衫、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是不可能主动招呼自己这个顾客了……
“哦,好。”他简短地应了一句,例行检查去了。今天师傅刚好外出了,有老顾客的车子半路抛锚。他这个学徒恐怕还不能独挡一面。不过,发动机正是师傅最近教他的。师傅是个厉害人,光听就能听出问题出在哪里。他当然还没有这个水准,但是按部就班地检查,总能大概找出问题所在,自己这时候解决不了,拖延一下时间,师傅估计就回来了。心里这样想着,他就踏实了许多,开始拿工具。“喂,师傅……”这个聒噪的青年人又有话说了,估计是个附近学校的大学生吧,这么不懂礼貌的。“我叫安远,赵安远。”“安远……”大学生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哇,太巧了吧,你该不会是我流落在外的什么同父异母的哥哥吧……”他表情夸张地看着兀自忙碌的他,的确,他对这个新来的客户的兴奋劲有点儿不明所以。
“我叫安铭,请多指教!”哦,原来让他兴奋的是这个呀……安铭坦率地伸出他的手。安远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可是他犹豫了,与他那洁白犹如艺术家的手相比,自己的手显得粗糙,沾满了油污,在空气里暴露久了,反而有股干爽的汽油香气,油滑的掌心表面纹理倔强、清晰地爬下了印记,指甲缝里是怎么也搓不掉的黑。他望着那双干净、干练的手,一时间,不知所措。安铭那双明亮的眸子突然间靠近了,他的手臂被安铭抓在手里,另一只被他握在手里,握住他的那只手如此服顺,如此温暖,如此细致,以致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当他放开时,他突然发觉自己如此不舍。
检查了一遍,他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开车不要这么猛,车容易出毛病,人也不安全。”他说,漫不经心的。是的,他所有的话听起来都漫不经心的,可是哪些是他真正在意的,别人却听不出来……他很担心他没有听见,那个干净的青年,安铭,他说就是这附近的大学生,正倚在车头,专心致志地听他的歌。“哇,你连我喜欢开快车都知道,我爸爸都没看出来”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我也没看出来,你的车告诉我的……”他忍不住笑了,安铭听见了他说的话了。
他连耳机也没有摘,就这样跟他聊了起来。“你看起来很熟练嘛,做这个多久啦?”“五年。”“可是看你样子年纪也不大呀,你是几岁就开始做这个啦?”“初中一毕业,就去给我师傅做学徒了。”“初中毕业?那是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喽……”他掐着手指头算。“这么说来,我们的年龄都差不多也。今年我23岁了……”“我比你小。”他嘀咕着趴到了车底下去,安铭于是没有听见。
车修好的时候,安铭已经热络地跟他似xiong-di一样了。可是他只是回给很少的笑,有点羞涩地,于是安铭的娱乐就是看他笑,最好是由他逗引的,那他自己就笑得更加开心了。“拜拜……”安铭把车退出了车厂,黑黝黝的车身,衬得安铭像一团发着热力的白光。安远看着他,直到他远去。或许是个幸福、单纯的人吧,但愿他一切都好。头一回,安远对他的顾客产生了兴趣。萍水相逢而能悦目悦心,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他也感到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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