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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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那年过年，凌焰回他爸家里, 初六才回来。
江渝父母依旧瞒着江渝离婚的事, 和许多寻常父母一样, 想着等孩子高考完了才告诉。于是江渝在家过了一个还算团圆美满的年。
除夕晚上凌焰打电话来，中途因为江渝从来不记得给手机缴费，倒数的时候电话因为欠费断了。
这件事，被凌焰说了整整一个寒假。
“我觉得这事不吉利。”
江渝听开头就知道凌焰要说什么, 赶紧拉上棉服拉链, 闷头跑了出去。
“你跑也没用。”
凌焰跟在人身后叹息：“你想想, 大过年的、倒数的时候、电话断了！说明什么！说明我和你接下来一年都不太顺利！”
江渝不理他。
“哪里不顺利呢？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初三啊！还有我们江同学心心念念的一中！”
江渝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 “是我们的一中”。
凌焰耸肩。
自从他同意和江渝一起报考一中，江渝就差在脑门上贴“我们的一中”了。
“考上一中之后呢？”
“可以考同一所大学。”
“江渝......一中勉勉强强，大学就——好吧。同一所大学。再之后呢？”
“这个还没想好。”
“没事，江渝同学, 慢慢想。我的人生在你的手掌心里。”凌焰笑嘻嘻。
江渝白眼。
凌焰以擦线分数正式跨进一中大门的时候, 江渝挺高兴的。
用凌焰自己的话说, 就是看到小白鼠试验成功的欣慰神情。
而那晚的意外断线，就被凌焰解读成“断线消灾”。
“老天爷看不惯我俩这么好, 所以在我俩迈向更好之前，先拆散我俩几秒。”
江渝：“......”
“拆散不是这么用的。”
“哎！意思差不多得了！”
两人站在红底黑字的分班表前, 各自寻找自己的名字。后来发现，一中实行素质教育，不按成绩高低分班。于是他俩成了同班同学。中间不再隔着年级人数。
江渝好像更高兴了。
凌焰也挺开心, 有什么比和最好的朋友考到一起更开心的事。还是同班同学！
当然，最高兴的是两家父母。虽然认识多年，但这么“实质性”的影响还是颇为令人激动——和罕见的。
成了同班同学，却没有成为同桌。
凌焰抱着自己的书包往后排走，路过江渝的时候，想，一中的素质教育真行！男女混坐！就不怕早恋吗！
事实证明，学霸的世界没有早恋。
学渣就不一定了。
凌焰的人气是怎么火起来的，江渝不知道。
只是有天放学路上，江渝一下收到三封指名给他好兄弟凌焰的情书。
江渝握着三封粉.白.粉.红.粉蓝的信，莫名惆怅。
凌焰扔完垃圾跑过来找江渝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类似于小白鼠即将受到外力干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失落神情。
“给我的？”
凌焰憋笑，拿过来挨个读了下名字，“都不认识。好看吗？”
江渝瞥他一眼，单肩背换成双肩背，插兜往前走，“不知道”。
“哦。我忘了。你的审美停留在小飞机上呢！哪里知道女孩子漂不漂亮——艹。江渝，你推我干嘛？！”
江渝看他，严肃道：“不能早恋。”
凌焰：“？”
这哪跟哪？刚拿到三封谁都不认识的信，他“恋”什么去？
江渝继续走，“还有两年就要考大学了”。
凌焰：“......”
“江渝。”
“嗯？”
“我发现你有点......性格阴暗面？”
江渝莫名其妙。
凌焰预警性地后退几步，“班上女生看小说，就是谁爱谁，谁不爱谁的......你知道那些书里面的霸道总裁都什么毛病吗？”
江渝无聊，“女生看小说关你什么事？”
“老子也不想啊！你以为在一个班就一样了？我周围女生嗓门比我妈还大！”凌焰夸张挠耳朵，“不说这个。扯远了。用你学霸的脑子想想，知道霸道总裁都什么毛病吗？”
江渝好笑，“我又不是霸道总裁”。
“你是不是。但你们本质上是一样的。”
凌焰神色尤为认真，分析道：“那叫什么？占有欲？你不觉得你对我有很强的占有欲吗？不对，掌控欲——说‘占有’怪那啥的......掌控欲。江渝，你就承认吧！你对我有掌控欲。”
江渝：“......”
凌焰一脸看穿的了然，倾身贴近，“江总，你可以啊！你不掌控你的小白兔，你来掌控我一个大老爷们？！”
江渝：“............”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江渝当不认识他，掉头就走。
凌焰哈哈大笑。
“周末看片吗？”
凌焰赶上几步，“傅奚贺西路他们都来，你也来吧？”
江渝听他语气就知道片子少儿不宜，“不看。习题册你做到第几页了？”
凌焰看了眼红绿灯，停下脚步，“看一会又没什么......不过那些质量都不好。里面女的叫得我瘆得慌。算了，我以后找到质量好的再叫你看。”
“不能污染我们江总。对吧？江总——艹。江渝你再踹我？欠收拾！过来——”
“江渝！”
红灯正要闪过，江渝没注意。
一辆小型客车飞驰而过。
要不是凌焰一把拉得及时，江渝就被撞飞了。
路边好几个行人念念叨叨，说小孩子看着点路，别光顾着打闹。还有几个上前问有没有事。
江渝被凌焰扣在怀里，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凌焰似乎吓到了，低头一瞬不瞬望着江渝，呼吸声很重。与前一刻完全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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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灯闪了又闪，然后亮起。
江渝推了推凌焰，“走吧”。
凌焰不知道在想什么，点了下头，拉起江渝的手，往前走去。
一路上凌焰都没有说话。
江渝也有点后怕。突然想起初中那会凌焰说的平行时空，恍神想到，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自己是不是就已经被撞了？那凌焰呢？
江渝转头看凌焰，发现凌焰也正在看他。
凌焰抿了下嘴角，没有笑，说道：“我在想，要是没拉住你，我估计也不活了。”
江渝一下愣住。
“没法跟你爸妈交代啊。”
凌焰笑，“走吧，别想了。以后看着点路”。
过了一会。
“以后让我一个人上下学？走一遍我哭一遍？忏悔一遍？那还不如弄死我。”
江渝：“......”
又过了一会。
“江渝，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觉得我也有阴暗面。”
江渝：“......”
凌焰仰头望天，“我好阴暗哦”。
江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我刚才居然想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去哪里我都看着。”
“看着你。看到你寿终正寝——这个成语没有贬义吧？是平安无事活到老的意思吧？学霸？”
江渝：“......”
凌焰琢磨了会，猛摇了下头，夸张搓了搓手臂，“啧。真恶心。艹。好恶心。我不要，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江渝：“............”
这年头，能自己把自己弄恶心的不多了。
高二文理分班，江渝和凌焰都选了理科。
凌焰这两年的学习总体来说不上不下，没有太差，也没好到江渝的程度。但上个大学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m大来一中自主招生的时候，凌焰犹豫两秒，也报了名。
这不能归咎江渝对他有什么掌控欲
——凌焰发现，他倒是对江渝有越来越奇怪的感觉。
最早可以追溯到——某次早起醒来回味，脑海里突然出现江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的时候。
凌焰神情呆滞，空白好几秒，觉得一定是最近和江渝坐太近了，辐射太多的缘故。
最近一次换座位，江渝坐他左手边，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午休的时候，江渝面朝自己睡。凌焰解题，解着解着视线就盯向江渝。然后，脑子里会出现一个类似于感叹的声音，告诉自己，江渝真的很好看，为什么他以前就没发现呢？为什么呢？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弄得坐江渝后排的同学还以为这是什么魔法：看几眼学霸就能破解下一步。
于是隔天换座位，凌焰断然选择了教室另一头，不顾江渝疑惑的注视。
但，事与愿违。接下来好几天，凌焰早晨从梦里醒来都呆滞了。
以至于白天的时候，他都不能直视江渝。
搞得江渝以为他谈恋爱了。
某次江渝想要凑近去提醒凌焰不能早恋，但还没靠近，凌焰就跟尾巴着了火似的，一下窜出几米远，忐忑无比茫然失措地望他。比他还要无辜。
江渝更加不明白。
一起上下学的时候也是。
凌焰叽里呱啦，彻底阻断了江渝开口讲话的任何可能。
江渝几次的欲言又止被凌焰强烈的表达欲堵在嗓子口。
后来江渝从青少年心理健康讲座上归纳总结，凌焰这是青春期躁动。和更年期差不多。必经的门槛而已，过了这段就好了。
江渝稍稍放心。不然他也不好和凌焰爸妈交代啊。
结果证明江渝是正确的。
凌焰慢慢从躁动期恢复了过来。
有点不同的是，凌焰每次注视江渝的时间都长了那么点。似乎在思考什么。
不过江渝没空想这些，自主招生考试结束后，他们正式进入高三。
凌焰居然考得也不错，而且平时更加认真，进入高三前的一次综测，进了年级前一百。
江渝依然稳坐第一。
开学第二周，学校举办了十八岁成年礼。
这有点类似最后的狂欢，也有点类似人生的起点，反正每一个身处其中的十八岁高三学子都挺纠结的。
按照惯例，成人礼举办完的下午有半天假。
江渝他们班组了个局，高三生们该吃吃该喝喝该哭哭该嚎嚎。
场面一时惊天动地。
江渝第一次喝酒，喝一半了才发现自己脑子有点晕。
凌焰走过来捏江渝脸的时候，江渝在背化学公式醒神，配平配得一丝不苟。
“江渝你不是吧，这才多少？”
凌焰嘲笑，挨着江渝坐下来，“就怪你平时脑子用太多，关键时候被人打包卖了都不知道”。
“还不得凌大爷我来救你？”
江渝揉了揉额角，“我没醉，就是有点晕”。
凌焰把人架起，“出去透透气？”
江渝挥开凌焰，脾气有些放大，“我要回去了”。
“一起走吧？”凌焰拿过江渝书包，“去我家还是去你家？”
“各回各家！”江渝莫名嫌烦。
凌焰笑，望着晕乎乎的江渝，没说什么。
刚到家江渝就犯困。
江渝妈妈在厨房给他们煮醒酒汤喝，拜托凌焰把江渝搬进房间里。
江渝躺到床上才老实。表情不再皱巴巴，双手搁身前，睡得四平八稳。
凌焰插兜站在江渝床前，注视一会后低下头，凑近江渝通红的耳边道：“刚吃饭的时候，我听女生说，十八岁成年礼还有个特殊的仪式。”
江渝闭眼笑，“你怎么老是听女生墙角？”
凌焰也笑，“不然你让我跟你一样背公式？太没意思了”。
江渝睁眼看他，表情小傲娇：“你背得有我好吗？”
凌焰戳他很浅的只有一个的小酒窝，“背得好了不起？”
“你知道是什么特殊仪式吗？”
“什么？”
江渝莫名觉得这会气氛神秘。
“十八岁成年礼过后，要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江渝眨巴眼。
亲吻和喜欢两个字对于学霸来说有点生疏，凌焰很体谅，给了他些时间反应。
江渝反应过来了，“你编的吧！”
凌焰扬唇一笑，“被你猜对了！”
说着低头，亲了亲江渝嘴唇。
江渝妈妈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江渝都没反应过来，捧着碗，眼神放空。
江渝妈妈很疑惑，转头看凌焰。
凌焰贴心解释：“刚成年，有点不适应，需要点时间。”
江渝瞪他。
凌焰笑得灿烂。
晚上凌焰很自如地留宿，跟在自己家一样。
江渝全程欲言又止，最后索性装醉，背朝凌焰睡得心不在焉。
凌焰明目张胆从背后抱过来的时候，江渝下意识想要挣开，但下一秒觉得醉了的人是不会有独立意识的，索性让凌焰抱了。后半夜江渝彻底睡熟，主动抱住了凌焰。搞得凌焰半夜脑子里开马拉松。
但第二天，江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昨晚的黏人，动作无比流畅地撤出凌焰怀抱，起床穿衣洗漱。
凌焰也不着急。
毕竟当初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
而且，他觉得江渝是喜欢自己的。
江渝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不过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不好。
高三的题海和紧张的氛围很快将两人之间隐秘纠缠的那份似有若无沉沉压了下去。
有时候两人视线隔着几个人刚对上，下一秒就是试卷下发和老师的叫声。
于是各自埋头答题。或是一方站起来回答问题，另一方注视几秒后移开视线。
琐碎的时间覆盖跳动的记忆。
偶尔闪神的时候，江渝都怀疑那天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但下一秒，对上凌焰的视线，他就知道没有喝醉。
有一个人比他还要深刻。
其实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
无论是凌焰借宿在江渝家，还是江渝借宿在凌焰家，那几天早上，不是凌焰抱着江渝醒来，就是江渝埋在凌焰怀里，然后缓慢撤出。偶尔还能听到头m大有希望？”
江渝蹲在门口穿鞋，“嗯，我们会一起上m大”。
还没走到楼下，江渝就看见凌焰倚墙抬头望他，几秒后问道：“你爸妈说了？”
江渝点头，下楼梯走到凌焰身边，“我爸还夸你进步比我大”。
凌焰跟着江渝，“我也这么觉得。你充其量就是原地踏步”。
江渝没忍住，笑得不行。
阳光盛大，正午的光景，路上没几个人。
两人走了没一会就出了汗，但都没有去林荫道上，马路中央，日头下面，一步步走得很慢。
“你会和我一起上m大吗？”
江渝低头看着自己和凌焰的影子。
凌焰没说话，过了会伸手去牵江渝。
江渝愣了下，又去看凌焰握着自己的手。
“江渝。”
“嗯。”
“你一直都拥有我的人生。”
江渝转头看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凌焰话里的意思。
凌焰没有看他，目视前方，继续道：“现在，可不可以把你之后的人生交给我。”
江渝站住没动。
凌焰倾身，很轻地碰了下江渝嘴唇。
“公平点嘛。我都让了你十八年。”
江渝忍不住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