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朔走后,如意换了身衣裳打算进宫,金簪锦服奢华如斯。她去到前院同王妃交代行程,王妃又问她:“这几日可有同西墨那孩子说话?”
如意努力回忆“三年前”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总归并无变化:“徽州侯依旧那样,不太搭理女儿。”
王妃面色微恙:“世子年幼无人可仰仗,静园能指望的只有你了。”横竖再没旁人,她也无所顾忌,“若是可以和徽国公府联姻,有喻家的权势,你皇爷爷必然对世子重视些,在储君抉择上定会倾向于显棠。”
如意微微颔首:“女儿知晓了。”
王妃目光凛冽道:“母妃所求的不是你知晓,而是要你努力!莫要忘了,宫里还有两位公主与陆西墨年纪相当,你若不多花些心思怎能让他对你另眼相待!”
喜欢陆西墨,从来都不是如意自己挑选的,而是王妃替她做的选择,慢慢的时间长了,如意也觉得他确实不错,只可惜,情愫付落花而已。
嘉成太子于靖和十年秋狝时意外坠崖尸骨无存,那时候王妃刚好再次有孕。即便称呼从太子妃变为夫人,也不能阻止某些人的猜忌和憎恨,在朝显棠呱呱坠地后更甚。
皇帝还有三位皇子,皆为庶出。太子所出的嫡子,理应要成为皇太孙的。可是,皇帝没有册封新的储君,甚至在太子死后的近十年里,都没有再选秀充实后宫,宫里的那些个妃嫔娘娘们喜忧参半。
因为朝显棠的出生,皇帝下旨命工部将原先德阳郡主的府邸夷为平地,依亲王品级兴建王府,并御笔题字为“静园”,期间耗时八年之久,每日顶多只用三个时辰建造,唯恐扰民。
如意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静园,下意识地往东瞅,看见陆西墨白衣胜雪站在徽国公府门口,心跳不由得加快。
麦冬很是兴奋:“是侯爷耶,郡主要不要过去照个面?”
“爷爷?他只我长一个辈分好么?”如意虽然很想和陆西墨多多靠近,可实在不愿热脸贴人冷腚,现在还不是时候,“话说回来了,我是皇孙,为何不是他过来同我请安?”
麦冬又觉得如意反常了:“一直以来都是您先找侯爷说话的。”
如意远远地和陆西墨对视:“你是说我主动?”
麦冬否认道:“奴婢可没这么说。”
如意嘴角泛起一丝笑:“我知道你是那么想的。”她眼中满是对曾经自作多情时的追忆,俄而收回目光,“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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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福门前的锦衣卫对如意十分恭敬,她的马舆可以直接驶入宫里。按例仍旧要检查一番,麦冬撩开帷裳,舆内一目了然,如意抬眉间觉得守门校尉颇为面熟,可不就是司卫长么,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怔,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魏扶川参见安阳郡主。”
如意想了想:“你姓魏?与锦衣卫同知魏佐是何关系?”魏佐常年跟随在御前,负责皇帝的安全,如意自然知晓。
魏扶川的姿势未变:“魏同知正是家父。”
“起来吧。”如意暂时未做任何打算,只吩咐舆夫继续驾车前行。
如意在外廷与后宫交接处的光顺门前下了马舆,而后步行去往皇后的毓庆殿。
如意的请安令皇后颇为欢喜,皇后年轻时候滑过胎,而后再无子嗣,三十岁的时候随着如意的出世升了个辈分,对这个孙儿辈的很是看重。
如意给皇后行了大礼:“安阳给皇奶奶请安,愿皇奶奶青春永驻、福寿安康。”
皇后让大宫女珍珠扶她起来,笑着说:“快过来让奶奶瞧瞧,是不是嘴巴抹了蜜?”
如意笑盈盈地靠近皇后:“皇奶奶送的生辰礼,安阳可喜欢了。”
皇后刮她的鼻子:“贵妃送的东西你就不喜欢了?”
对于娴贵妃,如意很少有接触,觉得是个不太好说话的娘娘,加上儿时的某些不愉快,便道:“喜欢啊,她送来的什么蝉翼纱、软香罗,我全让人糊窗子去了。”
皇后轻声一笑:“午膳想用些什么,奶奶让小厨房去准备。”
如意摸着下巴说:“松鼠鱼和乳鸽汤。”她又问皇后,“皇爷爷会来毓庆殿用午膳么?”
皇后垂眸道:“皇上在宣政殿和喻太师议事,估摸着不会过来的。”
“我去宣政殿问问,刚好有事想求皇爷爷来着。”如意边说着边转身往外走。
她脚步快心里又惦记着事,绕过八宝屏风的时候没注意,直接撞在别人身上,待看清楚是谁后连忙道歉:“三叔,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了。”
“如意?”朝承浔脚后有门槛,抓着门框才没摔倒,“不怪你,是三叔看不见,你没事吧?”
“我没事。”如意对他笑,“三叔,我去下宣政殿待会子再过来,你可别走了。”
“好。”朝承浔的目光直视前方,狭长的凤目里像蒙了层薄雾,他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光影明暗,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原本德妃生他的时候眼睛还是好好的,只是在八岁那年突然就看不见了,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十年了,他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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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去到宣政殿时,皇帝正在同喻太师下棋,眼观棋盘黑白分布,很明显喻太师占了上风,皇帝借故收起棋子:“改日再博。”
“安阳给皇爷爷请安。”如意又去瞅陆西墨的父亲,“安阳见过喻太师。”
喻太师只比皇帝小两岁,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年少时在长安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安阳好像又长高了些。”
如意用手比划了个长度:“我只盼着能再拔高两寸,长不成我便打算穿花盆底来凑。”
喻太师呵呵直笑:“也只有你能想出这个法子。”他又看了眼皇帝,“臣可否先行告退?”
皇帝“唔”了一声:“御侍备选名单,你闺女的名字未曾呈报,是东陶还是北瓷?”
喻太师微微欠身:“北瓷年纪尚小,便是东陶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记下了。”
喻太师拱手道:“臣告退。”
如意莞尔一笑:“皇爷爷,去皇奶奶那用膳可好?”
皇帝的口气难得的温柔:“厂臣将筝给你送过去了?”
如意挽着皇帝的胳膊,亲呢地说:“是啊,才送到静园,安阳这不特地进宫给您老谢恩来的嘛?”
“鬼灵精。”皇帝还是觉得舒坦的,“是不是有事求皇爷爷?”
如意厚颜道:“这都被您猜到了?”
如意的父王名承滇,是皇帝年少征战时一段雾水情缘的小小意外。
皇帝自己打小不得太上皇的喜欢,他便给了承滇所有的父爱,在他登基后二皇子朝承沣尚未出生前,他直接将十四岁的承滇立为太子,让其监国摄政。
太子猝不及防离世那年,如意才一岁半年纪,不知死别是何物,皇帝更是连续辍朝十日,再临朝时,这位未及不惑之年的九五之尊,两边鬓角的头发都白了。此后,他视如意为对太子抱憾的心灵寄托,格外的疼爱,连封号都嵌了自己的名,对其几乎是有求必应,比待另三位公主还要宝贝。相反的,朝显棠却没有这般好福气。
儿时的如意简直是宫里所有妃嫔和宫婢的噩梦,晚晚都要皇帝哄着才入睡,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我要爷爷”、“我不要你”、“你肘开”,甫一到安置时就是如此。若是看不到皇帝,她便扯开嗓子嚎叫,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即便哭岔了气都不停歇的那种。时间久了,再好脾气的人都想扇她一巴掌叫她闭嘴,却只敢在心中腹诽罢了。
这事被娴贵妃直接告到落华宫的太上皇那,皇太太少不了数落皇帝一番,又是无可奈何。
皇家子嗣中,就数朝显棠的年纪最小,全拜如意所赐。而后越渐长大,如意每日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便是“这是我的”、“哼,我告诉我爷爷去”,怎叫人不抓狂。
眼瞅着如意都七岁了,无比娇气且难缠,总这样惯着不是办法,太上皇和皇太太连哄带骗地携她一同微服私访,这才暂劳永逸。民间不比皇城,在外熏陶两年多时光,终是将她一身的坏毛病全给纠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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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宣政殿,魏佐跟在身后,如意回头看他:“皇爷爷走到哪都是由魏同知负责保护,大人定是武功了得。”
魏佐谦虚道:“郡主谬赞。”
如意歪着头说:“魏大人的儿子想必也是青出于蓝,静园少几个贴身护卫,我可不可以向大人讨他过来效力?”
魏佐有些惊讶,总归看家护院比守城门和缉拿凶犯要轻松安全得多:“锦衣卫的调派但凭皇上安排。”
如意去晃皇帝的胳膊,带着些撒娇的口气:“可不可以?皇爷爷。”
皇帝口气绵软道:“都依你。”
如意福了福身子:“谢皇爷爷。”
皇帝侧目看她:“今日过来只为这一桩事?”
如意并未细想,随口道:“在静园憋得慌,除了练琴就是女红,好生无趣。”
皇帝闻言笑了笑:“生辰过得不热闹?”
“简直太热闹,我都喝醉了。”如意轻抚额头,“今早还觉得脑袋里嗡嗡的,才从宫里传了御医。”
皇帝驻足关心道:“现在呢,头还晕么?”
如意浅浅一笑:“看到皇爷爷的赏赐,安阳什么事都没了,就想着能和皇爷爷一同用膳。”
皇帝脸上带着微笑,很是受用:“你若想和皇爷爷用膳,哪天都可以过来。”
“皇爷爷日理万机,安阳若是经常打扰肯定不太合适。”如意知晓分寸,终究已经不是孩子了,“隔三差五地唠叨皇爷爷一次挺好。”
皇帝没有说话,似是有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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