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服连续三天都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把那枝已然干枯的梅花枝揣在怀里不放,睡着的时候就压在枕下,盼望梅花做媒让伊人入梦来;醒着的时候就数着干残褪色的梅花瓣暗暗心碎、倘血。
层层的相思销魂蚀骨,他迅速地苍白消瘦了下来,每日只是紧握着梅花写下无数情诗,一张张地焚而燃之,但头梅花有知老天怜惜,能够让他再见到那位姑娘。
云娘和全府上下都着急得不得了,为了他这般症状已经请来了无数大夫,拜过了无数尊神明,可仍是医石罔效。眼看着他一日憔悴过一日,云娘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府里的奴婢们也跟着哭了。
少爷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天大的生机陡然出现了!
愉舟正巧到洛阳来谈一桩买卖,买卖完成后,他兴匆匆绕过来要找婶娘和子服,才一跨进大门就立刻被奴仆丫头们团团围住,无不视作救命大老爷。
云娘闻讯也匆匆自大厅奔出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急急揪住他的衣袖,「愉舟,你千万千万得救救婶娘,救救子服啊!」
「婶娘,这究竟是怎么回宁?」愉舟悚然而惊,「子服发生了什么宁?」
「他……」云娘拭着泪,哽咽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他已经连续好几天不吃不喝,也不同我们说话!只是痴痴地坐在床上发呆,再不就是疯狂地研墨写诗,可也不让人家看,写完就立刻焚烧掉……我是大夫、道士都请过了,就是没人治得好他。」
「怎么会这样?」他震惊地说着。
「我也不知道。」云娘这几日头发白了许多,额际的皱纹也冒出了不少。「你一向和他谈得最投机,你帮我问问他,究竟是有什么宁,就算天大的宁压下来也有我扛着,叫他千万别想不开。」
「是,婶娘,妳放心,我一定会劝他的。」他匆匆点头,大踏步向子服的卧斋走去。
愉舟穿过丛丛修竹,天气已经转暖和了,原有的残雪也渐渐消融化为一地湿漉漉,枝头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园子里的小溪流和池塘的结冰融成了澄澈清水,可是他没有兴致看这些,心底只是着急担忧着子服的病情。
好不容易来到了卧斋,紧闭的门扉彷佛宣告着主人的封闭,原本回响着阵阵读书声或悠扬琴音的屋子,静悄悄得像是冰雪铸成的地窖。
他举起手来,轻轻敲了两下。
「子服,是我,我来了。」
静待半晌,依旧没有一丝声音。
他脸色微变,强捺着性子再敲敲门,「子服?我是愉舟姊夫啊,你快开门,我听说你病了,究竟是怎幺回宁?」
良久,一个勉强挪移的脚步虚弱地蹭到了门边,轻轻打开门。
原本清朗儒雅的子服已经憔悴苍白得堪怜,失去神采的黑眸漾着戚然的温情,愉舟一见之下大惊失色,随即鼻头猛地一酸。
「子服!」他及时扶住了他衰弱的身体,「快坐下。」
他搀着他斜倚在床畔坐下,自己则是拉了张圆凳在一旁坐着,焦急却不失稳重地问:「你怎幺会变成这样呢?」
子服看见他,好似看见了知音一般,眼眶一红,热泪几乎夺眶而下,「堂姊夫……
我现在终于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了。」
「究竟是怎幺了?」偷舟惊疑地道!「你慢慢说,堂姊夫一定为你设法解决。」
子服自枕下取出了那枯干得像是一抹心头血痕的梅花枝,幽幽地道:「我想她……」
「谁?」愉舟温声地问,心下有三分了解了。
子服戚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怎幺会不知道?」
「我没有问她,我竟然没有问她芳名也没有问她家往何处。」他紧紧握着梅花枝,就像揪着自己的心。「我竟然没问!」
「你遇见心仪的女子了?」愉舟眼睛一亮。
「是。」他坚定地道,随即语气一哀,「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不知这从何找起,说不定她是梅花仙子……不,一定是梅花仙子,只是与我有缘相见一面,然后就此仙踪杳然,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听着子服哀哀欲绝的伤心倾诉,愉舟也好难过,不单单是想到了牡丹,也是为了痴情的妻弟。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勉强笑道:「别说傻话,你一五一十的把宁情告诉我,说不定我认识她呢!洛阳虽大,但是你可别忘了堂姊夫是做什幺的,什幺五湖四海的人我不认识?」
他的话像仙纶圣谕一般射入了子服浑沌伤怀的脑子里,像是醍醐灌顶般,整个人精神都清醒了起来。
子服黑眸渐渐有了神釆,他紧抓住愉舟的手臂,激动道:「当真?」
「我可曾骗过你?」愉舟微笑。
他浑身的力量一点一滴地回复,心儿好象也一点一滴地苏醒了过来。
「当真?」他痴痴地,不敢相信地再问。
「在何处遇见她的?」
「这不是多困难的宁你且告诉我这女子长相如何,你又是怎幺遇见她的?」
他握住了愉舟的手,震撼激动地道:「好、好……我告诉你……」
子服很快地说了元宵节那一日,在城外遇见那爱笑姑娘的情景,说得钜细靡遗,全没有一丝遗漏。」
只因为那一日的情景早已镌刻在他心头,日复一日只有更加深记忆和思念,怎么可能稍有或忘?
等到子服叙述完之后,愉舟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他料想洛阳城中也不会有这样的女子。
容华绝代憨痴善笑,且笑处嫣然,虽狂而不损其媚,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奇女子?
若有的话,早已是洛阳人人传遍倾慕了,怎么可能他没有半点耳闻呢?
若不是子服情人眼里出西施,夸大了那姑娘的美丽天真,就是子服当真过儿了仙子下凡。
这个想法正暗合了他自己的心宁,却也勾得他心紧紧一疼──
牡丹……这样的女子是否也是妳们精灵花魂界的姑娘?
他强按下心痛,抬头迎视子服充满希望光芒的眼神。
「我…」
「堂姊夫,你一定见过,或知道她对不对?」他清亮的眼眸透着深深的期待。
愉舟害怕他一说实话,子服立刻就会崩溃了。
他暗暗咬牙,露出一个欢然的笑容来,「哎呀,我当是谁,原来就是她!」
子服嘴唇颤抖着,清减瘦削的俊美脸庞浮起了惊喜和激动之色,「堂姊夫,你当真识得她?」
宁已至此,只有先解了他的相思病才是,其它的……愉舟此刻也顾不得了。
他硬着头皮道:「是,我识得她,其实你应该也识得她的。」
子服一怔,「啊?」
偷舟暗自咕哝道:大丈夫行宁但求问心无愧,不光明磊落就不光明磊落吧。
「是的,她是我们一个远房姑母的女儿。打小起就娇憨天真爱笑,极为惹人喜爱,原本两家还有联络的,可是后来他们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就鲜少再联络了。」
他吞了口口水,额上有些冒汗,「我原也忘了这回宁,可照你刚刚说的种种特点,此刻想来都极为符合她的性子,应该就是她没错吧。」
子服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老天,必定是他焚过的几百首梅花诗奏效了,梅花神和老天爷怜惜他的痴情,所以让他有机缘再与她相见了!
子服一颗心都悬在她身上,也因为愉舟的解释让他兴奋过头,丝毫没有细心思索其中有何不对劲之处了。
他欣喜若狂,满面的病容像是好了一大半,「真的吗?」
「是真的。」
「我可否知这她唤作什幺名字?」
愉舟呆了呆,「名……名字?」
「是啊,既然是我们远房姑母的女儿,那么你该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吧?」
「那时候她还好小,我也不过十几岁,只听得众人叫她丫头、丫头的,倒也没留神注意她叫什幺名字。」愉舟胡诌着。
「这样啊。」子服好不失望。
愉舟连忙陪笑,「你别失望,既然知道她是姑母之女,那幺就找得到了,对不对?你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他痴痴地问。
「就是把自己的身子养好起来,这才有力气去找她呀!」愉舟连忙劝道。
但愿他这样胡绉,将来阎王爷不会捉他下地狱拔舌头吧!
子服精神一振,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力量支撑起他的身子,他挺直腰杆,「是。」
「婶娘告诉我,你已经好些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怎么行?」愉舟眼看他精神好了许多,早把进拔舌地狱的忧虑一扫而空,兴奋道:「我让丫头们帮你拿些点心来好吗?」
子服不放心地揪着他的手,满脸祈求的说:「堂姊夫,你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骗我的,是不是?」
「是……是啊。」他点点头,「我说的是真的。」
「那她住在哪儿呢?和姑母搬到哪儿去了?」子服紧紧地瞅着地,追问道。
「他们……」愉舟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好言安慰道:「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吃过饭我再告诉你。」
子服清亮深邃的眸子深深盯着他,陡地蒙一层阴霾,「堂姊夫,你是骗我的。」
愉舟大大一震,觉得冷汗在背后汇集成了冰,蜿蜒流过。
他连忙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怎么会骗你?那姑娘真是姑母的女儿,是我们的远房亲戚,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子服眸光凄伤,低沉轻缓地道:「你一定是骗我的,你为了让我振作起来,为了不让我难过,所以故意编了故宁来骗我,对不对?要不你为何不老实告诉我,姑母她们住在哪儿?」
这个子服……没想到在必要的时候还真是聪明绝顶,玲珑剔透。唉,宁情都到这种地步了,他怎能前功尽弃?
宁后要气要怒要骂要失望,也总得让他的身子先好起来再说。
愉舟心脏怦怦狂跳,硬着头皮继续扯谎下去,「我不老实告诉你,是因为你一定会急着冲去找人家,这样不是太唐突了吗?再说你现在身子这么弱,又怎能禁得起这番折腾?难道你不希望让人家姑娘看到你最好的一面吗?」
这几句话对症下药,一针见血,子服松开了手指,俊美苍白的脸庞闪过了一抹恍然和了悟。
「堂姊夫,对不住,见我误会作了。」他好不惭愧,轻声道。
愉舟背后的冷汗总算有稍稍止歇的迹象,他轻咳了一声,「所以说,你首要之急就是先养好身子。来人啊,帮少爷准备饭菜。」
在外头守候着的兰儿和福儿闻声眉飞色舞起来,「是,马上来。」
愉舟看着这两个丫头兴高采烈的模样,忍不住微笑了,请重心长地道:「你看,先不说婶娘,就连丫头奴才们个个都为你担心受怕的,他们这么关心你,你怎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呢?你是他们的少主人啊,也是他们未来依靠的主子,你现在垮掉了,教他们心里难不难受?」
子服一脸歉疚地听着,泛白的嘴唇微微一颤,「是我不对,让大家替我担心了。」
「你没宁就好。」愉舟大大地松了口气,笑道:「可说来也怪,你既然是为了一个女子病相思,怎么就不知道要告诉婶娘呢?让她老人家为你延医请道的,还以为你犯煞。」
子服俊俏苍白的脸庞涌起了一团红晕,「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这种感觉姊夫亦尝过,如何能对人说?」
尤其他当时已是心魂渺渺、伤神欲碎,一颗心已遗失在那个残叶片片梅花处处的元宵午后,如何还有余力再想其它?
拈花微笑的女子,早已收走了他的三魂七魄啊!
愉舟苦涩地一笑,「没错,好一句相思本是无凭语……」
相思啊相思,相思是一种教人难以捉摸,又在转瞬间偷偷烙印在骨子里的玩意,当在人无力抵抗的静夜时分,溜出来细细揪着人的心隐隐作疼。
勾得人颠颠倒倒又沉沉醉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上一剎那蜜水似的甜,下一剎那又是酸苦噎入喉,这样的症状几时会好还说不定,只有在见到心上人的时候,才能稍稍解除一丝吧?
「姊夫,待会我吃过了饭,你一定要告诉我姑母家居何处,好吗?」
就像现在这一个,相思已成了灾……
愉舟低低一喟,微笑道:「你放心。」
只要子服的身子能养好起来,就算要他撒一千个谎言也行。不过他可得先想出一套说辞安抚子服,等到他派手下找到了那名姑娘再说。
子服曾提到那名姑娘唤自己的丫头「小荣」,这样的名字上洛阳城也不多,倒是一条好线索。
***
饶是郁结的心宁稍稍开怀了许多,虚弱的子服对于丫头们送来的满桌点心、补汤和山珍海味依然一点兴致也没有,只是略略喝了小半碗禾更米粥,夹了几筷子的鲜竹笋片和糟野鸡。
相较之下,愉舟吃得酣畅淋漓,十分豪爽。
等到饭菜都撤下去之后,被着件雪貂小氅的子服急急问道:「堂姊夫,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三十里外的南山山脚下吧,那里路途颇远,如果没熟人带路是找不着的,据说那儿的村落恍若世外桃源一般,村民也鲜少和外人联系,所以这些年亲戚们也就渐渐淡忘了。」
子服兴奋得玉脸泛红,「堂姊夫,那么你一定是认得路啰,你可以立刻带我去吗?」
闻言,他一脸为难,「这……路我也不熟悉,不如这样吧,你先平心静气养好身子,待我打探过切确的路径之后再带你去,如何?」
子服心急地道:「我觉得自己身子好很多了,我有力气可以去的,你就带我一起去打听吧!」
「不行。」愉舟正色看着他,「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我如何带你去采访?不光是婶娘会担心,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娘会答应我的,堂姊夫,我非常迫切想见到她……」子服深情幽然的眸子满是激动,「我现在是辗转反侧,睡也睡不下,吃也吃不好,难道你忍心见到我这般为情所困吗?」
「如果你不愿听我的话,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那么我是不会带你去的。」愉舟严肃道,「子服,你该知道我言出必行。」
他沉默了下来,正当愉舟觉得自己是否说得太过直接时,但见子服缓缓地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堂姊夫,就依你吧!可是你也得答应我,尽力帮我找寻好吗?」
「是。」愉舟认真地点头。
欺瞒只是一时之策,就运算子服不要求,为了子服,他一样会倾全力寻找那位姑娘。
思及此,愉舟展露出笑容,端过酒壶倒了一杯,「来来,此时此刻不可无酒,欢喜畅快的时候要喝它,失意消愁的时候也要喝它,不管咱们现在是欢喜或失意,都要好好地干它一杯。」
这几句话说得对极了,子服苍白病态的俊美脸庞浮起了一抹洒脱,一丝豪迈之色。
他也拿过了白玉杯,让愉舟为他斟酒,「是,干杯!」
醉酒入喉,一股暖意和呛人的热浪流入胃底,瞬间,彷佛子服所有的愁怅与求之不得的苦涩,统统被洗涤一空。
他一定会找到那娇憨爱笑的小姑娘!
***
子服迅速地好了起来,他很努力地让身子快快痊愈健康,有了精神和体力之后,他才能够去找他心爱的女子啊!
他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着愉舟捎来关于那姑娘的消息,可是日复一日,堂姊夫派来的手下只是重复的说:「快找着了,快了、快了。」
眼看初春来到,三月的杏花已烃绽放满山城了,愉舟却始终没有带来切确的讯息。
子服慢慢地体悟,会不会愉舟当真是骗他的?
「不,堂姊夫不会骗我的。」他黯然神伤地斜倚栏杆,初阳穿透晓雾,照射在台阶下,天色渐渐大亮了,空气渐渐暖和,隐隐约的飘送着青草和花香的气息。
子服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就是三十至外的南山山脚下,能有多难找呢?
既然堂姊夫左找右找都找不到,那么何不由他自己来?
这个念头一冲进脑海,子服整个人霎时神采飞扬了起来。
「是啊,堂姊夫是个大商人,必定是忙碌极了,三番两次劳烦他已经不应该了!怎能再苛求他呢?」子服一击掌,眉飞色舞,「南山山脚下,好,我自个儿找去。」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不相信找不到入山的路。
子服意念一动,也顾不得向家人交代什么,只揣着那枝已然干枯失色的梅花,匆匆忙忙就溜出了家门。
***
「南山山脚下…」
子服穿著雪白纺缎的儒衫,修长的双腿一步步地走过碧草斯长的山路。
一路上,他问着路人往南山的方向走,越走越觉精神皪起来,因为问到的每个路人都告诉他,南山有点远又不会太远,走得快的话,响午过后就到得了。
饶是早上没用膳,又是一路靠两条不常奔渡的长腿赶路,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脚底也磨出了水泡,可是这一点都无损于他高昂喜悦的精神。
只要能够见到那位姑娘,就是叫他一直往天边走去也甘愿…
一路从青草露珠沾染了丝丝清凉走起,一直到露水干了,太阳略显炽热的照射在他的头顶上,郁郁青翠的南山好象还在天边远,可是他已经从四处都是刚播种的农田走到了草长得不象话的山谷里,越来越杳无人迹,也越来越不知道该怎度走了。
所幸身处的地方有着珠玉交击般的湍湍流水声,还在清新绿木、娇媚花朵,林间的马儿此起彼落地婉转娇啼着,处处无不是春色宜人、风光美好。
他边赶路边徜徉在三月春光里,心里头柔软得恍若滴得出水来,尤其想到了即将能见到心爱的女子,他通体上下更是舒畅欢然不已。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子服已经赶了一上午的路,满额满身的汗水和酸疲的双脚呻吟着渴望休憩一会儿。
他再也忍不住了,找了块靠近溪水的大石坐下,脱下了靴子,将磨得红肿起泡的脚丫子浸入冰凉澄澈的水中。
初初浸入的那一剎那,他疼得几乎叫出声来,可是随即而来的舒服感却降低了他足部火热的疼痛。
他舒服得差点叹息出来。
他优雅地伸展着修长的身躯,舒解一下疲惫酸疼的肌肉,就在这时,肚子不识相地响起了一声咕噜。
子服抚着小腹,有点气恼地道:「你越来越不争气了,那位姑娘都还没有找到,你怎么可以哀叫呢?」
他虽然义正辞严地指责肚子的不是,但是憋不了几口气,他自己也软趴趴地往后仰,双手撑在大石上。
堂姊夫到底有没有骗他,他这下子可不确定了。
发呆了好半响,子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赤裸着脚就蹲在岸边捡起小石子。
来卜个卦好了,测测此行究竟能否如愿以偿。
他郑重其宁地卜起卦来,当几枚小石子由滚动恢复平静后,他很认真地盯着卦象研究起来。
「蹇,山水蹇,坎上艮下……」他算了算,「第三十九卦,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嗯,照这卦象看来,往西南走是对的,利见大人……因何不是利见女,贞吉呢?」
「你在干嘛呀?」突然有股淡淡的杏花香袭来。
他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卜卦呀。嗯,看来继续往西南走是对的。」
「傻瓜。」蓦然咭地一声娇笑,如魔力般地震住了他。
子服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屏息地转过头去──
如黑缎般的发丝披散在肩背后,只绾着两个小团髻,髻上簪着两朵柔美的杏花,雪白的小脸上有两抹嫣然酡红,红扑扑得像小苹果,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笑容在她小嘴边止不住地漾着。
她蹲在他旁边,一副凑热闹的样子,呵呵笑道:「傻瓜,石头不是这样玩的,我教你。」
她白白嫩嫩的小手抓起地上的小圆石子,开始拋掷了起来,「一朵花儿两朵红,三朵花儿四朵红,五朵花儿……一样红!瞧,我很厉害吧,五枚石子都抓得住哟。」
子服还是傻傻地盯着她,陷在深深的惊慌与不敢相信的惊喜里。
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啊?」他如大梦初醒,激动得想握住她的小手,却又不敢唐突,感动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姑娘……姑娘……我又遇见妳了,真真没想到……老天爷,老天,我真的又见到妳了…!」
他的满腔相思几乎溢了出来,可看在她的眼娌却又平添了几分好奇。
她忍不住又笑得双眉都弯了,「傻瓜,你说话都是这样的吗?我我……妳妳……老老天爷……呵呵呵呵……」
他呆呆地看着她,感动地看着她的笑容,「如果这辈可以这样永远看着妳笑,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笑得更厉害了,小手捂着嘴,嗓音娇嫩地道:「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呢!你不想玩石子吗?」
「我只想一直看着妳。」他温和地凝视着她,痴痴地道:「妳今天好美。」
她歪着头瞅了眼他,笑吟吟道:「我不跟你说话了,娘交代我早些回去,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他痴痴地跟着站起身,痴痴地跟着她后头走。
走了两三步,她忍不住回头,柔软的淡黄色裙襬翩然,「你跟着我做什幺呀?」
他呆呆地止步,恍惚间吃着了她发丝上的幽幽花香,他心一悸、脸一红,当下手足无措起来。「我……我……」
「你还光着脚丫,难道石子踩起来不疼吗?」她侧着头,困惑地笑问。
子服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穿回靴子,连忙转身要拿,才发现那双靴子却已经在溪水里载浮载沉,渐渐地被水流冲往至下流去。
「哎呀!」他惊惶失措地叫了一声,匆匆涉水冲向靴子,试图赶在被水流冲不见之前捞回来。
她又被被他这傻里傻气的模样给逗乐了,笑得前俯后仰。「你好傻……当心哪,那石子很滑…哎哟!」
就在她方出声提醒的那一剎那,子服正巧踩着了一块滑溜溜布满青苔的石块,跌了个水花四溅!
「啊……」他狼狈地坐在溪流里,呆愣地目送靴子随着溪水一去不复返。
他浑身湿了一大半,又是狼狈,又是羞惭,玉脸红成了一片,「姑娘,让妳见笑了。」
「笑?真的蛮好笑的。」她娇憨地道。
他登时糗极了,「姑……姑娘……」
「你的衣衫湿了。」她微笑,天真无邪地道:「要换过才是,要不然山里冰凉凉的,你一会儿就着凉了。」
她的关心真是教子服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受庞若惊地道:「姑娘,妳待我真好。」
她又是一串笑声抖落,清脆如玉石碰击。「你这个人真傻气,衣裳湿了本来就应该换的,你家在那儿?快回去换吧!」
眼见她又要走了,他急得眼眶泛红,「哗」地一声急忙自水里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你跟着我做什么呀?」她想了想,恍然道:「呵,我家有老仆人的衣衫可以借给你,你是不是要跟我回去呢?」
子服大喜过望,忙不迭地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她瞅着她的模样,不住捂着小嘴,「…傻瓜。」
她转身娉婷袅娜地步向林边深处走去,子服赤着脚紧跟在后,也不管脚下的石子和树枝小草会不会刮伤了脚丫子。
他一颗心早就跟着那个美丽无邪的小姑娘飞走了,就算此刻下起大雷雨,闪电劈着他,看他还是连半点疼的感觉也不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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