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缸里,应道:“叔叔,你这么快就到了。”
“以为我没那么快,所以还有时间抽根烟,是吧?”
宋嘉祐闻声也转过头。江玥为他们介绍,“叔叔,我导师宋嘉祐,这些是我的同学。宋老师,这是我叔叔江珺。”
宋嘉祐与江珺握手,说道:“江先生,你别怪江玥。近墨者黑,她入了我的师门,不小心把我的臭毛病都学去了。”
“哪里。我不过是气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管我管得严,自己一边逍遥。”
等他们说完,江玥插进去:“我去下洗手间,等会儿我们可以先回去。”
宋嘉祐请江珺坐下。见江玥走远了,迟疑地问他:“江先生,是不是去年在纽约打过电话给江玥?”
江珺想了想,“是有这回事。宋老师怎么知道?”
宋嘉祐说,“我和江玥搭伙开车去伯克利,你打来电话时正好轮到江玥做司机,你知道旧金山大坡小丘多得不得了,唉呀真是惊险。”
宋嘉祐像解了谜一般地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个人啊。他对那通电话印象深刻,因为江玥在挂了电话后,这样问他,“宋你说,如果我现在出车祸死了,他会不会飞来见我?”那段时间江玥的情绪极其低落,所以他才想到带她去冬季也温暖如春的旧金山,只是不凑巧那年旧金山一直霪雨连绵。
江珺叫回出神的他:“宋老师,你与江玥是早认识的?”
“是啊,江玥在哈佛读书时就认识了。”宋嘉祐语气怅怅,只差加上一句it’s a long story(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江珺还有更多的问题想问,可惜江玥已经回来了。
“讲我什么话坏呢?”江玥穿着帆布鞋,一下子蹦过来。
“你那么睚眦必报,哪里敢在背后讲你坏话。”宋嘉祐用玩笑彻底结束了那个话题,“我们也收摊吧。”他示意服务生埋单。
江珺挡下他,“刚刚已经叫我的助手结过帐了。”
宋嘉祐笑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他们一行走出大厅,下圆环楼梯时,江珺一直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江玥,他知道她总看不清夜晚带着灯光阴影的台阶,从小她就没少为这个摔过跤。
可是江珺也看见了那个宋嘉祐,他走在她边上,手虚虚地护在她背上,好像他是她的保护神,而且由来已久。
江珺渐渐拖拉在后面,他不知道宋嘉祐与她轻声说着什么,只见她频频点头,温顺的样子,那不是从前的他们吗?从前走在她身边的不都是自己吗?何以现在落得那么远。
第十七章
26
回到车上,江珺一直没有说话,江玥也闭目靠着不出声。都说两个感情深厚的人相处时即使是沉默也不会觉得尴尬,这场沉默里却透着一点异样。
江玥被一晚上高强度的课程和聚会弄得信息饱和而疲累不堪。到了家,放下背包就去冲澡。待她出了浴室,江珺却还坐在沙发上,漠然的神情让江玥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江珺指指对面的软塌。
江珺看着她踢掉拖鞋跳上藕色的贵妃塌,盘起腿坐下来。刚洗完澡,脸上还透着点粉红色的晶莹,深蓝色的带帽衫,紫色的瑜伽裤,渐长的短发黑漆漆地搭在脸和脖颈上,这些色彩像电影的慢镜头一帧一帧地映入江珺的眼里。
青春女子,如花的韶华,又有谁人不爱。江珺笑,只是这笑里既有冷峻也有自嘲。
“你的表情怎么那么诡异?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吗?”江玥问。
江珺没理会她的疑问,转而提出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宋嘉祐有多大年纪?”
“好像是六三年的,嗯,今年四十四吧。”江玥纳闷,怎么问起宋嘉祐的履历来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前年他得了富尔布赖特基金会的资助,到哈佛做访问学者,后来在聚会上就认识了。”江玥想了想,还是组织起最简略的语句回答了江珺。
“他有老婆孩子的吧?”
“离婚了,好像有个儿子,不过应该是跟他前妻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江玥觉得问题的走向越来越奇怪。
“是他叫你回来读他的博士的?”
“他是这么建议过,但我回来是因为我自己想回来。”
江珺从茶几下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夹在手上,也不点燃,就那么夹着,像能稳定心绪似的。
他嗤笑:“呵,他比你大了快二十岁,还有过一段婚姻,江玥我告诉你,你们之间信息完全不对称,你的每一点心思他都洞若观火。”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你说的话。”
“他没有在追求你?”江珺问,继而用了然的口吻补充道,“你别告诉我说没有。”
“我承认他也许是喜欢我。但是……”江玥言语不继。
她又开口,声音很低:“他帮过我许多。”
“所以你就要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你是要做他的缪斯还是怎样?”
“我……”江玥无从辩白,因为在许多人眼里,她与宋嘉祐的关系不清不楚,连学校的同学都知道宋老师对江玥有几分特别。何况这年头师生恋的事迹是屡见不鲜。
“还是你就是喜欢老男人?”话一出口江珺就后悔了。
江玥愣住,她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良久江玥站起身,“今天我们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江珺看着她往房间走,身影随之消失在门后,她连门也关上了。
他用手掌盖住脸,喃喃自语,说的却是“对不起。”可她又听不见,即使听见了,那话也收不回了。江珺不信自己居然亲手扎了她一根卑劣恶毒的刺。那是他吗?还是他心里有魔鬼在作祟?
江玥抱膝坐在床上,双眼怔怔地盯着墙面覆着的壁纸,巴洛克繁复锋锐的花纹,好像她嶙峋对峙的爱恨。
这次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悲凉。她在这个人身上耗尽了所有的感情,却被他这样误会。他以为爱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吗?
别的小孩摔了跟头,受了委屈,是哭着喊着叫爸爸妈妈,而她只会放声叫叔叔。从来都是他,一切都来自他,一切也都归于他。谁也没有办法重来改变那些经久年月刻下的痕迹。
冷静下来后,江玥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宋嘉祐何至于惹来他这样恨铁不成钢的激愤。他知道陆沙,也知道阿懒,但却不曾过问更多。宋嘉祐不过是年纪与他相仿,他便不能忍受?还是他已为她划好了界限,一旦触线,她便得接受惩戒?
江玥听见他敲门,一下,两下,他叫她,“玥玥?”
江玥不理。
他再叫她,他说:“对不起。”
过了片刻他又说:“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受苦。”
江玥没来由地觉得好笑,他可知是谁让她受的苦最多。英文里有一个词叫“bittersweet”,她的这场无望的爱,就是这样且喜且忧,甜蜜又苦涩,是不是每一场伤筋动骨的爱都是这样的滋味?
他还站在在门外,但那句讥诮的诘问也还在她心上回荡。
所以江玥只能这样告诉他:“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不是江玥不肯坦白,而是宋嘉祐是伤上的硬痂,那痂壳下面的伤是她不忍忆及,不愿谈论,也不可再曝露的。
尽管在要讲到阿懒时,江玥已是一语越过。但这个晚上,阿懒还是入梦来了。
阿懒和她在托斯卡纳的一个小乡村,很像他们曾经逗留过的那一个。时近黄昏,他牵着她的手在乡间原野上漫游,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颗橄榄树下,树冠很大很大。他们躺在落叶覆盖的红壤上看天边晚霞。后来阿懒就不肯老实了,脑袋在她身上在钻来钻去,卷曲的棕发蹭到她腋下,蹭到她肚皮,蹭到她腿侧,痒痒的,令她哧哧发笑,麻麻的,让她呓语出声。他不住地亲吻她,吻她鼻尖,嘴唇,锁骨,久久地流连在她的胸乳上。他随着晚风在她身体里缓缓地摆动,那么温柔,那么绵长。他们的喘息声像林间茂叶的长啸,唿……唿……
他们在夕阳下做爱,又在夜半的星空下做爱,在无涯的虚空里,温热的肌肤紧紧相触,直到枝梢上的晨露滴落。
然后,江玥就醒了,她用手拭去眼角簌簌滚下的泪。原来冰凉的不是那露珠。
一场梦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江玥出了房间,看见江珺已经坐在餐桌前等她了。江玥绕过他,进了卫生间。站在洗脸池前,手里蓄满冷水拍到脸上,一抔一抔试图消除眼圈的浮肿。饶是这样,江玥知道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今早江珺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出来,只得自己沿河跑步。晨跑完从小区门口的永和大王买了早餐回来。所以此时他正殷勤地为她布置,咸豆花,萝卜丝饼,桂花饭团。江珺对她口味的了解从不会出错。
“玥玥,原谅我吧。”江珺看着她,语气诚恳又讨好。
江玥搅碎豆花,一口一口舀着,还是不应他。
“我错了。我应该相信你,你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相信你自己能处理好。嗯?原谅我吧。”
江玥没抬头,但是“嗯”了一声。
江珺听见咧嘴笑起来。他从底下变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推到她手边,“本来昨天要给你的,放到现在,你就把它当作是我给你的赔罪礼吧。”
江玥拉开绸带,撕掉玻璃纸,现出一个乌黑的沉香木盒。里面装着一只江诗丹顿的手表,玫瑰金的表圈,表面中央是一个微缩金质面具,非常美丽典雅。那天她在杂志上翻到江诗丹顿出艺术大师系列的广告,当时不过是赞了一句好创意,他就记住了。这款表全球也就出二十五只,想来他第二天就去店里订了,所以才能这么快到得她手。
江玥叹息,犹如她那样地在意他,他也不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第十八章
27
这一天江珺按约定去j大工程学院察看他们港口海岸研究所的实验室。
每个男人对动力和机械或多或少都有些热爱。江珺有心投入造船业,当然还有许多顺理成章的因由。在他从事航运业的十几年时间里与船有过的交道自不待言,造船与他大学所学的专业也不无关系,再加上祁宁有长达六百公里海岸线。
眼下中国的造船业虽然兴盛,但绝大多数是粗制滥造的小船厂,能承接的订单其实非常有限,许多船型,包括三峡上的游轮仍然得靠进口。江珺期望能革新技术与设计,进入这个行业的高端市场。
近一年来他都在为造船厂奔忙。祁宁已经批下四十万平米的地,兴建了大型船坞,前段时间去新加坡与赵氏谈的也是合资造船的事,现在留在康州就是想组建一个技术团队。
江玥收拾书房时,见他把资料图片,专业书籍,各样文件摊了一书桌到处都是,其中一份合同足足有一本词典厚,看得她目瞪口呆,造一艘船居然有这么复杂。
书房已经完全成了江珺的领地,江玥也不敢乱动他桌上的东西,仍旧把自己的书和电脑搬到餐桌上。宋嘉祐在主编译介一套劳特里奇哲学家导读丛书,都是名家撰写的小册子,页数薄但精辟入里。他带的博士生每人都被分配了翻译任务,江玥分到一册梅洛庞蒂。
上星期因为照顾病中的江珺,江玥几乎没动工。积压下来,这个星期的工作量就更加重了。江玥打起精神,先将一段原文录入文档。敲完一段也算是通读过一遍了,接着就是逐字逐句地译,斟酌怎样遣词造句才是准确流畅。译梅洛庞蒂,就不可避免要碰到法文词,她那半吊子法语也算派上了用场。如此精耕细作地忙了大半天,才译了导言的一节。
手机在桌上猛然振动起来时,江玥被吓一跳。她一边揉眼睛一边接起电话。
是徐炎辉。听见江玥应声了,他单刀直入地嚷嚷起“江湖救急。”
江玥的这位师兄平日最爱插科打诨,今天却难得的说话简洁。很快他道明了来由——要江玥帮他校对他的译文。
“老宋明天就要我交这章过去,我刚刚赶工出来,肯定是漏洞百出,你帮我校对一遍,我还要把尾注整理出来。帮个忙好不好?”
江玥无力地一声“噢”拖得长长,自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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