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通信,可能会受到牵连而倒霉。于是萨特充当起“红娘”的角色,在俩人之中传递信息。那位朋友先将信寄给萨特,萨特再将信转寄给那女子。这一秘密信息通道一直保持到萨特留学结束。
1934年暑期,萨特结束了在柏林的进修生活,同波伏瓦一起,在德国境内旅行一番,然后回国。萨特约好在汉堡同波伏瓦会合。这是一个港口城市,到处是船,与之伴生的是一家家水手餐馆和各种各样供他们寻欢作乐的下流场所。待价而沽的烟花女郎站在装饰精致的窗后表情始终不变,有如橱窗里的模特儿。萨特和波伏瓦在码头和贫民窟逗留了一阵,然后乘小船沿易北河溯流而上,他们来到黑尔戈兰岛。在这里遇到一个德国人,40来岁。他自我介绍说,在“一战”时,他是一个陆军中士。谈着谈着,他的嗓门高了起来:“如果再打仗,我们不会被打败,我们会挽回面子来的。”
萨特心平气和地回答:“为什么要打仗呢我们应该争取和平,”。
中士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不,面子第一,我们首先得挽回面子。”他脸上显现出一种赤裸裸的憎恨之情。这张充满仇恨的脸,让他们一路之上都忘记不了。
在施拉尔松,萨特和波伏瓦看到,一方面,餐馆的人们喝着啤酒唱着歌,显得平静和悠然自得;另一方面,一队队褐衫党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前进。人类的温馨和人类的凶残就这样不协调地交织在一起。在德累斯顿,波伏瓦还遇到一件让她很气愤的事情。当她在咖啡店的盥洗室化妆时,侍者过来严厉制止她:“不要抹口红,这是坏事在德国,我们是不往嘴上涂红的。”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教师生涯19311939:走遍欧洲2
他们穿过国境,来到布拉格,觉得呼吸畅快多了。在布拉格,大街两旁开设了许多法国式的咖啡馆,他们在这里重新找到几乎被遗忘的愉快和轻松。布拉格的街道中世纪广场犹太人墓地,在他们眼中都富有魅力。
他们本来还打算去维也纳,多尔富斯被刺身亡的消息使他们改变了主意。他们去了慕尼黑。这里绘画陈列馆的展品让人赏心悦目,大啤酒店也十分壮观气派;只是那些喝啤酒的大块头的巴伐利亚人,口中大嚼香肠,毛茸茸的大腿露在外面,让人看了感到大煞风景。他们来到纽伦堡,这里风景如画。但现在这幅风景画里平添了的几千面纳粹党旗在窗口飘扬。大规模阅兵式,伸直敬礼的手臂,虎视耽耽的眼睛,如痴如狂的百姓,这些都让萨特和波伏瓦的心情分外沉重。
他们接着旅行,准备再次穿越国境,但带德国货币是非法的,于是他们把零钱换成了一张大面额钞票,萨特把它藏在火柴盒底层。海关官员搜查了书和梳妆盒,却没有碰火柴盒。在奥地利,他们感到气氛也比在德国轻松。然后他们再次来到慕尼黑,为的是到阿默高村看有名的“耶稣受难”剧演出,这是迪兰和卡米耶特别向他们推荐的。
这个村在1633年遭受天灾,村民许下心愿,在1634年首次演出了耶稣之死。以后每10年演出一次。现在正好是演出300周年纪念,演出活动特别隆重,前来参观的人也特别多。演出在一个可以容纳2万人的大厅进行,从早上8点一直演出到中午,又从下午2点演出到傍晚6点。这么长的时间,演出能够始终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这的确是戏剧界的一个奇迹。
纳粹德国的气氛毕竟让他们感到十分沉重和烦闷,他们没有度完假就离开了德国。当他们回到法国时,顿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萨特和波伏瓦接着在法国游玩了阿尔萨斯,村庄城堡松林湖泊葡萄园这一切都让他们畅快无比。在科尔马城,他们参观了当地画家的画,特别是一幅基督受难图──基督被严刑拷打,圣母玛丽亚痛苦得晕死过去──给了他们感情上的巨大冲击。萨特被这儿的农村所深深吸引,建议绕着山走一圈,这样的兴致在他是很少有的。这样接连走了3天。在路上,他们遇到了萨特的一个同事,那人问萨特住在哪儿。萨特的回答是,“不住哪儿,我们一直在走路”
1935年暑假,萨特和波伏瓦因为手中钱不够,就在国内旅行,萨特的幻觉症也就在这次旅行中痊愈。1936年暑期,他们再次去意大利度假。这次他们在罗马呆的时间比较长。罗马是萨特最喜欢的城市,到了晚年,他几乎每年都到罗马度假。然后他们去那不勒斯,参观了那不勒斯博物馆,不过那里的古代壁画让萨特感到失望,不像他预期的那样好。他们还参观了庞贝遗址,接着在帕埃斯图姆参观了希腊神庙,但发现没有太多吸引人的东西。接下来应该去阿马尔菲了,萨特已经失去游览的兴致,只有波伏瓦一个人去。萨特直接坐火车回到那不勒斯。
回到那不勒斯的这天晚上,萨特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一个当地的年轻人凑了上来,低声说:“先生,您能请我喝一杯吗我可以带您去看看那不勒斯的秘密”萨特不知道他说的确切是什么,估计是外地人不经指点去不了的地方。他有些好奇,反正一个人这么逛着也很无聊,有个人陪陪也好。至于一杯酒,一向大方的萨特是不会吝惜的。他同这个年轻人从一个酒吧走到另一个酒吧,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这个年轻人对萨特说,要让他看点“真正特别的东西”。
萨特随他走进一个地方,看来是一个妓院。一个女人迎了出来,应该是属于鸨母那种的,她收了萨特一点钱,就让他进了一个房间,而把那个年轻人留在外面。萨特走进这个房间,不觉惊愕万分:这是一个圆形的房子,当中一根圆柱子,围绕柱子是一圈沙发,而靠着墙也是一溜沙发。圆形墙壁上嵌满了镜子。萨特靠墙坐下来,抬头一看,镜子上到处都是萨特,他们和这个萨特大眼瞪小眼。
正惊诧间,又进来两个女人,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一个年龄较大,皮肤也较黑。另一个则容貌姣好,皮肤白晰。年龄较大者手握一个象牙制的荫泾,扮演男人。她们以当中圆柱及沙发为场地,模仿庞贝行宫中那些秘密的春宫壁画表演男女性交活动。她们干得很卖力,在表演每个动作前,还报告一下它的名称。这就是所谓的“活画”。
在环墙镜子的照射下,似有无数成双成对的男女在萨特周围肆意狂欢和性交,做出种种难以想象的举动。一时间,萨特被这种强刺激的动作和场面搞得目瞪口呆。在这之后,那个年轻女人还一边敲着手鼓,一边跳起舞来。这是节目的余兴了。
随后老板娘走过来对萨特说,如果他再多出一点钱,就可以同其中他喜欢的女人睡觉。萨特拒绝了这个建议。他走出这个“隐密的那不勒斯”大门时,头脑还没有从受到的刺激中完全清醒过来。而那个带他来的年轻人还在门口等着他,手中还握有他们未喝完的半瓶酒。于是萨特同他干完了这瓶酒,又给了他一点钱,两人就分手了。
波伏瓦回到那不勒斯后,萨特对她谈到自己当时的感受,他感到既兴奋又不自在。他很想把这个夜晚的情况,包括他对那不勒斯的总体感受写下来,写入一篇小说中,题目就叫“不自在”。第二年,这篇小说完成了。但萨特没有发表它。他觉得写得不是很好,特别是结构不太适当,达不到他应有的水平。只有其中一个小片断发表了,题目是“食物”。
1937年的暑假,萨特和波伏瓦是在希腊度过的。这次旅行的不仅他们两人,还有萨特原来的学生现在的朋友博斯特同行。这时萨特的心情特别好,一个原因是,他的力作小说恶心终于被出版社接受;另一个原因是,在这个风光秀丽的国家,他们采用一种新的旅行方式。他们常常在野外睡觉,隔一天在野外睡一次。睡的地方没有帐蓬,什么都没有。在一个靠近斯巴达的美丽小镇上,他们睡在一个教堂里,它的壁画是拜占庭式的。早上一觉醒来,他们发现周围站满了农民,这些当地人正像看稀有动物那样看着他们。
旅行到诺普利亚时,他们看到一座监狱。一个希腊人很得意地对他们说:“所有的希腊共产党员都关在这里”监狱周围长满了仙人掌。这让本来情绪不错的萨特心中蒙上了一层荫影。
1938年的夏天,萨特和波伏瓦去摩洛哥旅行,这使他们短暂地摆脱了一直被笼罩的战争荫影。在卡萨布兰卡,他们厌倦了欧洲居民区,去参观当地的贫民区,那里的情况十分可怕。作为法国人,他们感到自己对面前这悲惨的一切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于是不忍多看,匆匆离去。
在摩洛哥,法国人多半只同法国人交往。他们有自己的居住区,不住在阿拉伯人的镇上。他们来到费兹,一个阿拉伯的镇子。由于见不到法国人,与当地居民语言不通,他们在较长时间里中断了同外界的联系。不过这里的饭菜很不错,对他们极有诱惑力。一次他们甚至接连吃了五六道菜。这使他们深感惊讶,他们从来没有一次吃下这么多东西。但回到住处萨特就躺下了,他病了三天,为自己的口腹之欲付出了代价。
在波斯本,他们遇见一个全身刺满花纹的阿拉伯妇女,她把他们带进自己的房间,要弄点绝活给他们看看,当然是收费的。这个女人先是移动着她的拖地长袍,让她的腹部肌肉像波浪一样滚动。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接着她把一支香烟插在自己的yd上,点燃烟头,这个部位居然“抽”起烟来。这让他俩不禁目瞪口呆,而萨特联想起那不勒斯“活画”妓院之夜的奇遇。
从摩洛哥回到巴黎,他们能够听到人们谈论的唯一话题就是战争,不禁重新陷入关于战争的烦恼之中,战争的荫影笼罩了一切。
1939年夏,战争的荫影更加浓郁,但还没有大战要打起来的明显迹象。萨特和波伏瓦照常度假。由于国外形势紧张,他们只是在国内转转。他们去了马赛。这里是蓝天白云大海,片片彩色鱼船如同小花点缀着一色的海面,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宇宙的平和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临海而望,不禁十分感慨:人类社会的残酷厮杀同面前的景象是多么不协调
他们在大海游泳。波伏瓦几乎不会,只能在岸边浅水处扑腾。萨特能游一阵子,于是向大海深处游去。正游得痛快,忽然,很长时间没有的幻觉又突然袭来:他感到似有一条大龙虾从水深处跳出,要把他拖向海底,于是他赶紧往回游,直到上岸躺在沙滩上,仍然惊惶不定,心有余悸。
萨特和波伏瓦继续度假,接着去了比利牛斯,参观小城修道院和教堂,同时他们也在谈论即将到来的战争。既然战争不可避免,他们也就坦然待之。波伏瓦自己没什么,只是有些为萨特担心。萨特再三说,他并不害怕什么危险,而是害怕无聊。上次服兵役时,他很不习惯,常常因为受束缚而大发脾气。这次他的态度比较平静。虽然他不喜欢被人强迫干什么,但他更加痛恨纳粹和希特勒。为此,他宁可自我抑制,克服对纪律的厌恶,随时准备应征入伍。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教师生涯19311939:恶心1
在写了真理传奇后,萨特一直酝酿着写一部新的文学作品,是关于偶然性的。在勒阿弗尔任教时,他就在写这本书。他每周有十五六节课,备课的时间大致相当。在这以外的时间他大都在写作。在去柏林进修前,他已经完成了这书的第一稿。
波伏瓦读了这个稿子,认为它比真理传奇写得好一些,但仍有许多地方相类似,实际上它更像一篇谈论偶然的冗长抽象的论文。她向萨特提出建议,给书中主人公洛根丁的发现更多一些小说的色彩,加进一些他们从侦探小说中欣赏到的悬念。她同时也充分肯定,这本书的路子是对的,他是在写一本探索已久的书,而这一次一定能成功。波伏瓦的话给了萨特极大的鼓励,他采纳她的建议,对这个稿子作大的修改。
在柏林进修期间,萨特在攻读现象学之余,开始写这本书的第二稿。回到勒阿弗尔后,萨特将完成的第二稿拿给朋友们看。他们都觉得不错。波伏瓦认为它比第一稿强多了,她已经很喜欢这部小说了。同时她和莫雷尔夫人吉尔也提了一些意见:主要是在形容词和比喻句的使用上过分了一些。萨特觉得他们的意见很对头,开始对全稿作逐字逐句的修改。除了当中写想象一书占用了一些时间,萨特从未停止过这部小说的写作。
1936年萨特完成这书的第三稿。他将小说定名为忧郁,因为他非常喜欢丢勒的同名版画。书稿由尼赞送到伽利玛出版社审稿人波朗手中。后来波朗给了萨特一个纸条,上面写道:虽然这书稿有一定特点,但他们难于采用。这对萨特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他得到这个消息时非常伤心,甚至掉了眼泪。这在萨特是很少有的现象。这部小说倾注了他五年的心血,三易其稿。他自己认为是写得很成功的,应该是一本好书。它不像以前写的失败真理传奇之类;那些书,本来他自己就认为不怎么好,出版社拒绝了也就算了。问题不在于这书本身;一旦失败,他就会失去自信心,就会垮了下来。而吉尔和莫雷尔夫人也隐约暗示,或许是书稿本身有问题。
在这个紧要关头,波伏瓦给了萨特很大的鼓励和坚定的支持。她的态度十分明确:这是一本好书,只是没有得到别人承认而已。萨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想,这个拒绝就像文学史上别的好书被拒绝一样。他对自己说,这次失败了,没什么,从头再来。他重新振作起来,打算把稿子再投别的出版社。
这部小说的确很容易被扼杀掉,因为它的形式看来很松散,是日记体,没有紧凑的情节,也没有特别的人物形象描写,有的只是怪诞而深刻的思想以及同样怪异而有特色的语言,既有形而上的狂想沉思,又有对物体细致入微的感受。不是独具慧眼者很难认识它的真实价值,只能看到它的荒诞外表。直到这书出版后,还有不少人说,这是一个关于疯子的故事或者是一个疯子写的故事。
正当萨特感到这书的出版完全无望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机。萨特的朋友迪兰得知萨特这书的命运后,给伽利玛出版社的头头加斯东写了封信,请他亲自看一下这个退稿。他们之间关系很熟。萨特学生博斯特的哥哥彼埃尔•;博斯特是一个有点名气的作家,他得知这个情况后也去见加斯东,向他推荐这部书稿并介绍了萨特的情况。加斯东看了萨特的书稿,觉得不错,只是书名要换一下,他建议改为恶心。
伽利玛出版社让萨特来一趟面谈。审稿人波朗向萨特解释了书稿原先被拒绝的原因:出版社准备在法国新评论杂志上连载它,但又觉得它篇幅太长。波朗认为这部作品具有独特的个人风格,很不错。接着他问萨特:“你知道卡夫卡吗尽管你们有不少差别,我读你的小说时,卡夫卡一下子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随后他带萨特去见另一个负责审稿的帕兰先生。帕兰向萨特谈了自己的印象:小说的主人公有点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人物;他很欣赏关于恶心主题的内容关于德•;洛勒旁先生的内容洛根丁看镜子的情景以及人们相互脱帽致敬的情节等。他觉得不足的是,有些地方太枯燥,民众主义色彩也太浓厚,建议对此作些删改。波朗和帕兰都表示,这书的出版是没有问题的。他们还向萨特约了一些短篇小说的稿子。最后,帕兰还邀请萨特去喝一杯。
这时,波伏瓦在经过一场大病──因急性肺炎而发烧昏迷──之后,在南方休养。萨特在信中告诉了恶心已被接受的喜讯,并详细叙述了他与审稿人打交道的经过,波伏瓦的高兴没法形容:萨特终于成功了1938年4月,恶心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在题记中,萨特把这部作品献给在最困难的情况下给予他极大支持和鼓励的海狸波伏瓦。
恶心出版后虽然不是特别畅销,评论界的反应却很不错,先后有几十篇文章加以评论,一般都给予很高评价。有的称恶心为划时代的作品,是探究生活的小说;有的称萨特为法国的卡夫卡,认为他的成就超过了瓦莱里和普鲁斯特。总之,通过恶心,萨特作为一个很有前途的作家的形象,已经树立起来了。
对萨特来说,恶心的完成标志着他在文学创作上实习期的结束,他已经完全成熟了。以前那种文学哲学不分的毛病得到克服。小说中再没有大段冗长抽象的议论。他懂得了怎样在叙述中赋予思想以血肉;怎样既用词语构造了一件艺术品又表达自己关于世界真理的感受。
恶心的大致内容可以从下面一段文字得到表述,这是萨特自己为出版社撰写的对于该书内容的介绍:
在漫长的旅行之后,安东纳•;洛根丁在布城那些善良的人们中定居下来。他住在一个靠近火车的旅馆里,这旅馆主要接待那些作长途买卖的人。他在这儿写一本关于18世纪冒险家洛勒旁的书。为此他经常去市立图书馆。在那儿他认识了一个自学者,一个人道主义者,此人正按照字母顺序来阅读图书馆的书。
洛根丁晚上常去一个为铁路人员而设的咖啡店,听着唱片总是那么一张“在这些日子里”。有时他上楼去同老板娘鬼混一阵。他有一个爱人安妮,但离开他4年了。她总想有一个“完美的时刻”,但老是很快就厌倦了,她一再徒劳地尝试在自己周围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她和洛根丁散了伙。
现在洛根丁正慢慢失去自己的过去;一天一天,他越来越深地陷入一个陌生可疑的现在之中。他的生命再没有任何意义:他认为自己有过很了不起的冒险活动,但现在没有了,现在他只留下“故事”。他只得紧紧纠缠着洛勒旁先生死为生找到了存在的理由。
后来他有了一个真正是冒险的开端他整个地感受一种模模糊糊的可怕的变态:这就是恶心。它从后面抓住你,使你漂浮在一个不冷不热的时间的海洋里。这是改变了的洛根丁吗这就是世界吗这墙这花园这咖啡店都突然被恶心所压倒。另一回他又度过了一个可怕的日子: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这光,这人们的姿态。洛勒旁先生又死了死者不能作为活人存在的理由。洛根丁徘徊在街头,实实在在但又毫无存在的理由。然后,在早春的一天,他领悟了自己冒险的意义:恶心是展现自身的存在而存在看来不是很舒适的。
洛根丁仍然抱有一个微弱的希望:安妮写信给他了;他打算去看她。但安妮已成了一个不再好动的女人,肥胖而令人绝望。她放弃了她的完美时刻,就像洛根丁放弃了自己的冒险一样。她由自己的路也找到了存在。他们俩彼此再无话可说。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教师生涯19311939:恶心2
这小城令人气闷的氛围和他对即将来临的巨大灾变的感受使他重又回到与世隔绝的状态。怎么办喊别人来帮一把但“别人”都是些绅士:他们彼此点头致意却丝毫意识不到自身的存在。洛根丁准备离开布城;他到铁路咖啡店去最后听一次“在这些日子里”,这歌正放着。洛根丁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肯定自身的微小机会。
在恶心中,萨特以独特的艺术形式表达了他关于世界的最根本的看法,这就是偶然性的思想:
最主要的就是偶然性。我的意思是说,从定义上说来,存在不是必然。存在,只不过是在这里;存在物出现了,让人遇见了,可是我们永远不能把它们推论出来。我相信有人懂得了这一点。只不过他们尝试创造一个必然的自在之物来克服这种偶然性。而任何必然的东西都不能解释存在;因为偶然性不是一种假象,不是一种可以被人消除的外表;它就是绝对,因而也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一切都是没有根据的,这所公园,这座城市和我自己,都是。等到我们发现这一点以后,它就使你感到恶心。
小说是第一人称,日记体。通过“我”,洛根丁,小说的主人公的种种感受,揭示了我们周围这个世界的本质。肥白如虫的手,脱帽致意的人们,仿佛有生命张力的树根,人变为蟹的狂想,镜中呈现地貌状的脸,不脱袜子的做爱,突然老了几十年的女人,同性恋者的悲剧,一切都是日常生活中可以观察到的东西,而经过萨特的笔,它们被赋予一种特殊的意义,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似乎全新的世界。实际上,世界还是这个样,只是看它的角度变了。
恶心整本书看起来好象写得十分散漫,其实这是有意的散漫,是造成一种松散结构风格的散漫,不是真正的随手而写。萨特在文字上是下了很大工夫的。在恶心的许多地方都可以体味到作者在运用比喻等各种修辞手法和遣词造句时的苦心孤诣不同凡响。恶心确实有一种风格,萨特本人特有的风格。一部恶心就可以把萨特同其他作家区别开来,哪怕对方的手法和风格同他十分相似。
与以前的作品联系在一起的,是关于孤独者的形象。在恶心中,这个孤独的思想者的形象,已不是像真理传奇中那样抽象和干巴,而是形象丰满有血有肉,是一个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不仅仅是萨特偶然性思想的载体,他首先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活生生的人。萨特试图通过写作恶心,通过创造一个能够超越时代而不朽的东西,使自己必死的生命获得永恒的价值;试图通过揭示人生存的偶然性,摆脱自己生存的偶然性而获得自由;试图通过为孤独者确立一个不受蒙蔽的生存条件,来表明他自己的存在。他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这一点。70岁时,萨特自我评价说:“从纯文学的角度看,恶心是我写得最好的书。” 恶心可以说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单是这一部作品就足以确立他在20世纪法国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这个孤独者也是萨特对自己的写照;他是一个因其思想的独立性而与社会相对抗的人。这个人不欠社会的任何情,而社会对他也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他是自由的。值得注意的是,萨特以一种孤独者的态度为人处世,但他并没有与世隔绝,他有自己的政治态度。在恶心中,萨特表达了对那些意得志满而实际上毫无生存理由的资产者的厌恶,攻击了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认为这是虚假和骗人的。
但这时萨特在思想上与现实社会的对抗仍然是形而上学的,他还没有阶级的概念。他反对的只是作为个体的资产者,对于作为一个阶级的资产者,他没有什么明确的认识。他对社会不满,认为它充满了恶,但没有任何推翻这个社会的思想和意图。萨特对社会主义几乎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好感,他认为社会主义至少同资本主义一样,是妨碍他这个有着独立思想的人的自由的。
“二战”以后,萨特的思想有了一个根本的变化,不再认为文学有绝对价值或可以拯救一个人,不再认为社会是一个与己无关的世界。60岁时,他向采访者回顾了自己创作恶心的情况:当时他还缺乏对现实的感受;他通过塑造一个对于存在有着近乎生理病态性反应的人物,通过创造一种形而上的恶,使自己外化于写作神经官能症,外化于现实的恶,摆脱精神危机而获得拯救。以后他看到许多现实的恶如饥饿和剥削。与之相比,那种形而上学的恶就成了一件奢侈品。他说:“我看到许多儿童因饥饿而死去。面对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恶心实在是无足轻重了。”
有不少人因此非难萨特,说他不应该把恶心这样一部想象的作品与一个因饥饿而垂死的儿童放在同一个水平相比。萨特的回答是,他没有作这种简单的类比,但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是重要的:在一个饥饿的世界里,文学意味着什么另一个文学大师也说过跟萨特类似的话,托尔斯泰说:“莎士比亚的全部作品抵不上一双靴子。”
萨特最终从对文学的痴迷状态中解脱出来,但他能够完全否弃文学的价值吗不能。虽然文学已不是绝对,但他除了文学之外,还能以什么为己任呢实际上,他还是视文学为生命,不过不再追求那种永恒与不朽。他对写恶心时的思想是有所扬弃的,但不是完全抛弃。
在接受恶心的同时,伽利玛出版社对萨特已写成和正在写的短篇小说也很感兴趣。在他去见出版社的审稿人时,他已经完成了短篇小说墙艾罗斯特拉特和不自在,房间和亲密也都接近完稿。墙发表在伽利玛出版社主办的杂志法国新评论1937年7月号上,房间发表于尺度杂志1938第1期。这都发表在恶心出版之前。在这之后,还有亲密发表于法国新评论1938年89月号。到1938年7月,萨特完成了他的中篇小说一个工厂主的童年。1939年1月,伽利玛出版社将这一篇艾罗斯特拉特和已在杂志上发表过的三篇合在一起,作为小说集墙出版。
这是萨特喜获丰收的季节。厚积薄发,对于一心扑在文学上的萨特来说,成功只是一个迟早的问题。同恶心相比,他的短篇小说对读者更有吸引力。恶心在评论界获誉甚高,但对一般读者而言不是很好读。因此销路不是很好。
墙在杂志上发表时,萨特还是一个人们从未听说过的作家。但这篇小说立刻引起轰动。读了他的墙和房间,有不少人给他来信。等到恶心和小说集墙出版,无论在评论界还是在读者中,萨特已经确立了他的作家地位,颇有些名气了。他的短篇小说很有特点。它们没有恶心那样的深度,但在技巧手法的运用上颇见功力。他的几乎每一篇小说都有其独特之处。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教师生涯19311939:恶心3
墙取材于西班牙内战。它写了一个反法西斯战士在被处死前夜的心理体验。对死亡的来临的焦虑恐惧甚至生理反应出汗小便失禁,待死者与活人医生之间的敌意和隔膜,年长者同未经世事的少年反应的差异,这些都写得十分逼真可信,让人怀疑萨特本人是否就有这种被俘的体验。实际上他是在写这篇小说3年后才被德军关进战俘营。他已经把自己的体验预支了。想象就有这样巨大的创造力,把实际上未曾发生的事情弄得栩栩如生。 墙的结尾尤其令人称道。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这是深得短篇小说之三昧的写法。难怪有人把它比之欧•;亨利的一些名篇。
艾罗斯特拉特是一个关于疯狂的故事。一个仇恨他人的人,找妓女发泄性欲,但不与她性交,而只是以观看她的走动的裸体张开的荫部和让她手淫他为乐。他同时买下手枪,写下102封给知名作家的信,准备枪杀5个不相干的人然后以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来出名。最后他杀死一个肥胖的路人,被追至厕所未能自杀而被捕。
这些小说显然都离不了萨特自己对生活的体验,或者来自他所熟悉的人们的素材。如艾罗斯特拉特取材于博斯特的一个梦,而房间则是由于波伏瓦的一个女友的爱情事件和精神失常激发了萨特的创作欲。亲密也曲折地反映了萨特对自己身体的紧张关系。一个工厂主的童年显然有着萨特自己的童年生活的影子在其中。但它们都不是着意于萨特本人对生活的体验,而是通过想象创造一些活生生的人物,展示了人的种种生活境况,表达了他想告诉人们的一些东西。
萨特的短篇小说在引起许多读者的兴趣的同时,也招来一些非议。主要是其中被人们看成是自然主义的描写。墙中临死前的生理反应小便失禁,艾罗斯特拉特中窥裸癖和手淫癖,房间中的精神错乱者的幻觉,密友中的对于肉欲的渴求,一个工厂主的童年中的同性恋情状。像荫户撒尿呕吐这些以前从不登文学大雅之堂的词语堂而皇之出现了。难怪萨特的继父芒西先生看不下去。对于那些正统的资产阶级来说,萨特的作品显得粗俗难耐,甚至有淫秽之嫌。
实际上萨特并不是对人作直露的或解剖式的描写。他不过是努力表现人的真实。他不愿意把人美化而宁可把人们像他们所是的那样展示给他们看。他非常反感资产阶级传统道德和人生准则那一套虚伪的东西,把人说成是多么善良和完美。在萨特看来,人既不是绝对的善,也不会是绝对的恶,他就如同他所是的那样存在着。由于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人及其本性,萨特的小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也正因为这样,人们在得到新鲜感的同时又深受震动和刺激,甚至难于接受。
在创作小说的同时,萨特开始写文学评论文章。在他看来,写评论是一种发现他正在阅读和评论的人看世界的方式。被评论者的世界观可以在他写的作品中找到,但不是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的。评论者的工作就是通过研究大量的符号和标志来发现这种世界观。评论者通过作者运用的技巧来发现他看世界的方式,也就是要抓住一种形而上学的东西。一旦做到了这一点,也就真正把握了一个作品的总体。萨特本人既能搞文学创作,又精通哲学,他来搞文学评论显然具有许多人不曾有的优势。
萨特首先评论的作家是福克纳。福克纳是萨特很感兴趣的美国作家。他在勒阿弗尔任教时还就福克纳作过文学演讲。他的评论文章福克纳的〈萨托里斯〉发表在法国新评论1938年2月号上。文章指出,福克纳作品中新人的本性,一方面是诗意的神奇的,常常隐而不露,另一方面又像岩石一样顽固;亦物亦精神,一种藏在意识背后的固态不透明的精神,一种以光明为本质的黑暗,这才是地道的具有魔力的物体。萨特的结论是,福克纳艺术的主要动力是“不诚实”,也就是说,像这样着魔是不可能的,甚至是不能想象的。
萨特对美国作家多斯•;帕索斯的评论文章关于琼•;多斯•;帕索斯和〈1919年〉发表在法国新评论1938年8月号上。萨特着重分析了多斯•;帕索斯的“人”。这个美国作家的“人”是一个“混血儿”,既在外又在内。我们和他在一起,我们就在他身上,我们和他动摇的个人意识一起生活,可是突然一下这个意识顶不住了,它变弱了,它熔化在集体意识里了。我们跟着它进入集体意识,当我们不注意时我们突然又被排挤在外。这个“人”是镜子后面的人,是奇怪可鄙却又令人眩惑的创造物。多斯•;帕索斯从这两种境界之间的永恒往返得出奇妙的效果。
萨特指出:多斯•;帕索斯取材于我们的世界,但没有一个世界比他的世界更遥远更奇怪。多斯•;帕索斯只发明了一件东西:一种讲故事的艺术。但这就足够创造一个世界了。萨特最后总结说,多斯•;帕索斯的世界同福克纳卡夫卡和司汤达的世界一样是不可能的,因为它是矛盾的。但正因为这一点它是美的:美是一种掩盖之下的矛盾。他认为多斯•;帕索斯是当代最伟大的作家。萨特本人的创作也深受多斯•;帕索斯的影响,他后来在写长篇小说延缓时借鉴了这位美国作家同时性的写作方法。
作为一篇带抨击性的评论文章,萨特的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先生与自由发表后引起很大反响。它刊登在新法兰西评论1939年2月号上。萨特主要评论了莫里亚克的小说黑夜的终止。莫里亚克曾说,小说家对于他创造的人物而言相当于上帝之于万物。萨特指出,莫里亚克技巧的全部古怪之处都可以从他对自己的人物采取上帝的观点来解释。上帝同时看到外部和内部,灵魂的底蕴和肉体,整个宇宙。莫里亚克先生对于他那个小世界同样也是无所不知的。
萨特反对莫里亚克的这一思想。他认为,小说人物有他们自身的法则,其中最严格的一条规定是:小说家可以是人物的见证人或者同谋,但绝不能身兼二职。不在外面,就在里面。而莫里亚克先生不注意这些法则,结果杀死了他的人物的意识。在一部真正的小说里没有为享有特权的观察者留下位置,而莫里亚克偏爱自己,选择了神明的全知全能。但小说是由一个人写给其他人看的。上帝的目光穿透外表,不在外表上停留,所以在上帝眼中没有小说,也没有艺术,因为艺术以外表为生。萨特最后以幽默的口气说:上帝不是艺术家,莫里亚克先生也不是。
萨特还对尼赞的小说密谋福克纳的小说喧哗与骚动以及瑞士作家德尼•;德•;卢日蒙的爱情与西方作了评论。萨特的评论文章具有自己的特色,跟他的小说一样,他的评论能够紧紧抓住读者,使之耳目一新。萨特开始在评论界有了名气,他的评论文章也常常被人所评论。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教师生涯19311939:爱情好辛苦1
萨特在同波伏瓦结识之初就说过,在有了同她的永恒爱情的同时,并不排除自己还有其它偶然爱情的可能。波伏瓦也认可他这种态度。从那以来,一直到1933年去柏林,大约4年时间,实际上萨特并没有什么偶然爱情。主要原因是,他与波伏瓦的性爱关系,无论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可以给他充分的满足,他没有必要再去寻求别的女人。这一时期虽然他与波伏瓦各处一地,但能够经常相见,他俩活动的中心仍在巴黎。
萨特在柏林进修期间,有了第一次“偶然爱情”。 一起进修的学生中,有一个叫安德烈•;吉拉尔,是萨特在巴黎高师的同学。他也是研究哲学的,和妻子住在一起。他的妻子叫玛利亚。这对夫妻在感情上不怎么好,也许是由于安德烈过于热衷哲学而轻忽了男女之情,也许是玛利亚和丈夫之间并没有多少共同的语言。
刚开始时,萨特同安德烈有较多的交往,到后来,他的兴趣逐渐从丈夫转移到妻子。他发现玛利亚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人,是他以前没有接触过的那种。她也是巴黎人,但生活在拉丁区,那里多为社会下层的人居住。玛利亚谈话的方式奇特而粗俗,近乎乡下人。萨特觉得很对自己的劲,由于在拉罗舍尔受到的暴力影响,他的语言也有一种怪诞而强劲的特点。
玛利亚人长得不十分漂亮,也不是很聪明,她住的旅馆房间也脏乱不堪,她甚至可以一连几个星期不出门。她不停地抽烟,房间里烟笼雾绕,而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神情恍恍惚惚的,似乎处于白日梦状态。她不相信人生会有幸福,日复一日地沉溺于自我。玛利亚的这种状态先是引起萨特的同情,最后变成了一种深深的魅力。很可能是玛利亚那种忧郁的如幻似梦的气质打动了他,让他联想起自小就特别喜爱的月亮。于是他称她为“月亮女人”。
玛利亚自然也被萨特所吸引。萨特显然比她的丈夫更能够感受和理解她。萨特特别善于同她交谈,而且是以与她相类似的方式交谈,使她倍觉亲切和自然。他能够时时关心她,爱护她,想法设法激起她对生活的乐趣,这使长期处于寂寞苦闷之中的玛利亚有说不出的安慰。
虽然玛利亚有丈夫,萨特对此并不在意,他不要求她与丈夫断绝关系。他知道,在她的心目中,她的丈夫是不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他们相爱了,见面更加经常。他们都明白,这种关系并不一定长久,最终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他们只求现在两情相悦,而这就足够了。
按照萨特和波伏瓦的约定,萨特没有隐瞒自己的爱情遭遇,而是向波伏瓦和盘托出这一事件以及自己对月亮女人的迷恋。萨特在同玛利亚交往时并没有拿她与波伏瓦相比。她们是属于完全不同类型的人。萨特这一“偶然爱情”显然对波伏瓦产生影响。为了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请了半个月的病假来到柏林。她同月亮女人见面了。她们相处得还好。波伏瓦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心态,觉得对月亮女人并没有什么嫉妒之心;相反地,她甚至还有点喜欢这个气质跟自己迥然不同的女人。经过接触,她发现月亮女人根本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这种“偶然爱情”确实是偶然的,不会取代她同萨特的永恒爱情。最根本的是,萨特和玛利亚之间不具有她和萨特之间那样密不可分的思想基础和彼此理解,这一恋爱事件应该只是她和萨特长期共同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以后,在萨特同玛利亚断绝爱情关系后许多年,波伏瓦还同玛利亚有来往。
萨特和月亮女人的爱情关系大约持续了一年,也就是他在柏林的时期。待到他留学期满回到勒阿弗尔后,这一段浪漫情史就成为过去。他们以后也不是完全不相来往,只是那种恋爱关系不再存在,彼此作为朋友相处。这种关系有点类似萨特同卡米耶后来的关系。
从柏林回到勒阿弗尔后,萨特在教学之余,埋头于哲学研究和文学写作,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去追求这种偶然爱情。待到他注射麦司卡林发生幻觉反应后,波伏瓦已经由马赛调到鲁昂教书,萨特经常住在鲁昂,由波伏瓦来照护他。但她常常有课要上,恰好身旁有个年轻姑娘闲着没事,于是就将萨特托付给这个姑娘照护。这个姑娘就是奥尔加•;科萨克维茨,她是是波伏瓦的学生,比她的老师小9岁,父亲是沙俄皇族,母亲是法国人。奥尔加同父母合不来,她想当芭蕾舞演员,后来又想从事建筑行业,而父母却硬性规定她学医。她对波伏瓦有一种深深的依恋甚至崇拜之情,觉得这个老师理解自己,而波伏瓦很喜欢这个有个性的金发姑娘,她们之间有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
萨特幻觉症状消除后,波伏瓦又和萨特一起辅导奥尔加学习哲学,这样更加增多了萨特跟奥尔加接触的机会。他对奥尔加的感情由一般的喜欢发展为狂热的爱,开始动用一切手段来取悦奥尔加,给这个姑娘讲故事唱歌,总之,他完全被奥尔加迷住了。
奥尔加也很喜欢萨特,因为萨特既风趣又温柔;但这种喜欢没有男女性爱的成分,也就是说,她并不想成为萨特的情人。除了其他因素外,“波伏瓦是萨特的情侣”这一点显然是奥尔加采取这种态度的重要原因。她不会同自己所喜爱的女老师去争夺情人的。但她又发现,她所热爱的波伏瓦,似乎并不反对她发展同萨特的关系。所以,有时她又给萨特送去一道秋波,或者作出一种姿态,让他抱有某种希望。这既是为了迎合波伏瓦,也是为了激起她的嫉妒心而更爱自己。但一旦萨特对奥尔加的姿态认了真,继续向她进攻时,她又感到厌烦,就会愁眉苦脸,甚至大发脾气。
由于奥尔加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萨特无法断定自己的追求是否成功。有时她似乎已经对他有了明确表示,给了他特许权,有时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给他。为此他烦恼不已。因此,萨特和奥尔加在一起时常常吵架。他总是责备她任性,而她总是抱怨他专横。他们总是“好了又闹闹了又好”,这种局面大约持续了两年。萨特在他的战争日记中总结这段时间说:“从1935年3月到1937年3月这两年间,我因对奥尔加的感情和疯狂而陷入人生的最低点。”
萨特之所以会对奥尔加有如此强烈甚至疯狂的爱,是因为他当时正处于严重的精神危机之中,他不想做一个成年男子,但已经无可挽回地步入成年期;他想过不平凡的充满奇遇的生活,而现实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时奥尔加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女性,而且是青春的象征年轻的象征奇遇的象征;同她在一起,他就可以回到年轻时代,恢复冒险追求的心态。他后来回忆说:“我对奥尔加的感情就像一盏煤气灯的火光,把我日常生活的浑浑噩噩一烧而空。我消瘦异常,而激情万分,不再寻求任何安慰”奇怪战争日记
萨特对奥尔加的追求最终没有结果。奥尔加后来和萨特的学生博斯特相互之间产生爱情并结了婚。在这之后,萨特不再指望同奥尔加有那种罗曼蒂克的爱情关系,但仍然对她很好。他并不后悔那一段无结果的追求。也许奥尔加是萨特唯一渴望有性爱关系而未能实现的女性。这恐怕是他的一个终生遗憾。将近70岁时他在同波伏瓦的长篇谈话中还讲到这一点。他对这个女性的爱可以说是终生的。1939年初,萨特的短篇小说集墙出版,他在题词中将它献给奥尔加,表达了他对于她仍然抱有的喜爱。他的第一个公演的戏剧苍蝇在很大程度上是为奥尔加写的,她在其中扮演女主角,由此成为演艺界的知名演员。萨特喜欢一个女人,即使她没有成为自己的情人,也愿意为她贡献出自己可以做到的一切。从30年代中期萨特初识奥尔加起,到1980年他去世,40多年时间,萨特同奥尔加以及她的丈夫博斯特都保持了一种类似“自家人”的亲密关系,这是比通常的友谊更为深厚的感情和关系。
萨特在回顾这一段经历时还分析说:“那时我们──海狸和我──陶醉于这种直接裸露的意识之中,感受到的仅仅是强烈和纯粹。我把海狸放在那样高的位置,在我的一生中,我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感到谦卑,感到被解除了武装,感到需要学习。所有这些都是对我有益的。”奇怪战争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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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这里说的对海狸波伏瓦的感觉,应该是指波伏瓦对于他追求奥尔加的理解。波伏瓦对待这事的态度和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萨特这样为一种激情所折磨。他挖空心思捕捉奥尔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面部表情。而此前萨特在同她相处时,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惊喜狂乱和入迷。这让波伏瓦感到痛苦,甚至自问:以前的全部幸福是不是建立在一个虚假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她又深爱萨特,愿意从萨特的角度想问题。她能够理解萨特:这不仅仅是对于一个年轻姑娘的追求,也是对于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追求,而这种新的方式也是她想追求的。因此她没有像一般女人那样,因嫉妒而做出种种伤害彼此感情的事情来;而是顺其自然,从不干涉萨特的思想和行动。
但是,波伏瓦的这种态度,也并非像有些评论者所说的那样,是鼓励自己的女学生与萨特“通奸”,甚至说她是“拉皮条”的。而毋宁说,波伏瓦在尊重萨特理解萨特的同时,也尊重和理解奥尔加。她从来就没有勉强奥尔加与萨特交好;以她在奥尔加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如果一定要向奥尔加施加压力,那结果恐怕会两样。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波伏瓦给了萨特应有的自由;当然,同时也给了奥尔加同样的自由。
波伏瓦的著名小说女客显然是受到萨特她和奥尔加在这一时期的生活和关系的启发而写成的。女主人公弗朗索瓦兹具有波伏瓦自己的特点,而男主人公皮埃尔也具有萨特的一些特点,虽然同时还有其他人的特征。而闯入他俩生活的格扎薇有点象奥尔加。当然,小说和现实是不会一样的。最根本的是,小说的结尾弗朗索瓦兹最后杀了格扎薇,而现实生活中的波伏瓦和奥尔加,尽管有过“三重奏”的纠缠,却终生保持着她们的友谊。波伏瓦在这部小说的题记中将它献给奥尔加。
能够将自己生活中最隐秘的心理和感受升华为文学作品,说明她已经超越了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不是按照寻常的方式看问题。小说人物都有原型,但小说创造了一个世界,也就创造了一个个新人。而作者的自我不是只附着在某一个人物身上,它在作品的总体中。能够这样看待和处理生活和艺术之间的关系的,在与萨特相处的女人中,大概只有波伏瓦一人,因此萨特对她充满感激和敬意。
大约在萨特追求奥尔加已经无望而文学事业出现转机的时候,他同奥尔加的妹妹万达相识并开始追求她。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这姊妹俩在性格气质方面有许多相似之处,也许妹妹平素在脾气上较为温顺,但一旦发作起来也更加厉害。萨特既然对奥尔加的爱终身不渝,现有一个“奥尔加二世”在这里,他当然会继续自己的追求。
万达对萨特也有好感,到后来可以说是越来越喜欢──萨特在追求女性方面是颇有天赋的。但大约有两年多时间,她对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那就是:两人关系十分亲密,但还没有成为情人,只能说是有深厚的友情──正如当年姐姐同萨特一样。而且这种关系时好时坏若即若离。
1939年7月,萨特和万达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去阿维尼翁和艾古斯─莫特斯度假,但带的钱不够花,于是不上饭馆,只吃水果和沙拉。在旅馆里他俩共住一个房间,主要是为了节省钱,同时也为了更好地争吵。万达有个习惯:每天晚上在上床睡觉前,都要准备漱洗换衣服等45分钟,而这段时间萨特是不能在场的,只能离开房间在外面等。
一次,他们住的旅馆很小,关门很早,晚上11点。他们回到旅馆已经很晚,不敢惊动守门人,自己进去开了房间的门。万达仍要洗漱,而萨特只得在这旅馆的黑暗大厅里溜达。守门人觉察有动静,大喊:“是谁”萨特赶紧溜向厕所,在那里,他的出现才不会遭到怀疑。萨特在这个土耳其风格的厕所里蹲了一刻钟,看着随手带的尼采的书。看来萨特为了爱情是很能吃苦的,同时也十分尊重对方的习惯和要求,哪怕它们显得有些可笑。也许是被这种不怕吃苦的精神所感动,第二天早上,万达终于让萨特同她睡在一起,他俩做了爱。
按照萨特和波伏瓦的约定,他们不应该隐瞒彼此的其他任何偶遇,萨特在给她的信中说明了自己同万达的情况。他和万达在一起的时候,生活规律大约是这样的:每天万达起得较早,她到街上和水果市场去转一圈,买些水果。然后回到房间,10点左右喊醒他。一般此时要做一次爱。漱洗后萨特大约在11点去邮局看有没有波伏瓦给他的信件,并且趁万达还没有来的机会给波伏瓦写信。正午时分万达来到这里,然后他俩一起去散步。
大概在与万达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一个多月后,也就是他俩刚度完“蜜月”,法国对德宣战,萨特应征入伍。到军营后不久,在同万达的关系上,萨特有了一件十分烦心的事情:万达此时同姐姐奥尔加一起在迪兰的戏剧学校学戏。戏校有一个叫布林的男演员对她产生了一种吸引力。在给萨特的信中她反映了自己的心理活动;而在下一次来信中,却只字不提布林,显然她有许多事情和想法都没有说。萨特因嫉妒而极度痛苦,因万达的背叛行为而十分愤怒,而且这种情绪滋长得越来越强烈,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在柏林同月亮女人的关系中,萨特对月亮女人的丈夫毫无嫉妒之心。而且他知道月亮女人还有好几个情人,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苛责她。在萨特有偶然爱情的同时,波伏瓦也与其他男性有着性爱关系,而且这些男性也是萨特的朋友;按照“什么都不隐瞒”的协议,波伏瓦向萨特说明了这些关系,而萨特对此毫无嫉妒之心,既没有影响他和这些人的友谊,也没有影响他同波伏瓦的关系。一般来说,萨特对自己的情人并不苛求;他只是要求对方在与他交往时心中只有他或将他放在第一位;通常对自己的情人又有情人是容许的,并不嫉妒。既然如此,为什么单单对万达有这种嫉妒心理或有特别的要求呢
波伏瓦和月亮女人跟萨特的年龄大致相仿佛,就是小也小不了多少,可以算是同代人。而万达比萨特小十多岁,几乎有一代之差。萨特对于她,可能不仅有一种男女之爱,还有一种类似对自己孩子的爱,而且越是到后来,这种感觉就越强烈。这种爱显然有一种独占的性质,而这种独占因素较多的成分是保护对方不被别人侵害。在巴黎即将沦陷之时,萨特在给波伏瓦的信中,一再特意嘱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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