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师兄弟们结束了一天的练习,三三两两到饭厅吃了晚饭,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各自回房,只瞅著凌尘玉不语。
凌尘玉倒是不以为意,站起身来,对著众人一笑,便慢悠悠地往刑堂走去。段锐跟过来道:哎走慢点儿,赶著投胎怎的凌尘玉只又笑了笑,没有言语。身後又有人凑过来道:到那边机灵点儿,五十鞭罢了,若是轻点儿打,那也不算什麽。凌尘玉回过头去,却是二师兄朱广重,正伸出三指头在他眼前不住捻动,那意思一看就明白。
凌尘玉抽抽嘴角,道:这个师弟愚钝
朱广重磨了磨龅牙,道:你愚钝个屁别装不好意思,就你那脸皮哼,一回生二回熟,这事儿,进过刑堂的兄弟都干过教规森严,这十几二十年下来,师兄弟们难免也有行差踏错的时候,需要偶尔进进刑堂。
凌尘玉迟疑了老半天,吞吞吐吐地道:那个师弟囊中羞涩
朱广重诧异地道:你的月例银子呢别舍不得,看你也不是小气的人
师兄弟们在总坛也是有月例银子的,不多,但也不少,五两银子一个月,一年便有六十两,足抵得小户人家几年的花销。众人在此处也没什麽用钱之处,除了偶尔有个假期出去逛一逛用点小钱,故此这十几年过下来,人人手里都有好几百两的月例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凌尘玉干笑道:花掉了
都花掉了朱广重一翻白眼,掉头就走:自作孽,不可活
段锐胖胖的圆脸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咧著嘴道:花掉了不怕,跟我来
他扯著凌尘玉领子火速赶到自己房中,开了房里唯一的木箱,翻开衣物,自箱底拿出一个描金盒子,郑重打开,里面又是层层包裹,最後露出几张纸来,打开看过,原来都是银票他珍惜地一一抚过,才抽出一张递给凌尘玉,道:五十鞭,没有两百两买不了咱们师兄弟,利息算你低点儿,月息三成就罢了,记住,是利滚利啊
月息三成利滚利凌尘玉约略算了算,眼皮子好一阵跳。
按照教规,众人虽然都有月例银子,但此外便再无其他财源,哪怕是家人馈赠也严禁接受,这乃是因师兄弟们背景出处各不相同,若无此规定,只怕分了贵贱,有失公允,更难免影响兄弟情分。这二百两用月例银子自然是还不掉的,要还就得等半年之後正式任职了,那时便同其余教众无异,可以接受他人财物,还这债款。二百两的本钱,半年之後,便得还他千两
段锐得意洋洋,道:十九师弟,你不曾进过刑堂不知道。我跟你说,那鞭子可是大有学问,一面带倒刺,一面没有,一鞭子下来,哪面著,全看执刑的人手段二百两,可以免去倒刺著之苦,但若是想再轻一点,唉,却还需再加
人情练达即文章,青冥教不是死板教派,虽然规定师兄弟们不得分出贵贱,但各尽所能,在各处打点一二,以期多得些好处,少吃些苦头,却是允许的。这鞭子也是故意做成这模样,算是对这些弟子一种潜移默化的教导。
他拍拍手中银票:如何要不再来二百两反正你爹是堂主,有钱,九牛一毛罢了
奸商这德来总坛干什麽,早点出去当个奸商,怕不早就富可敌国了
但再不高兴当肥羊,当此之时,又有什麽法子可想他先前在场上镇定自若,那是在燕归休面前死撑著,以免更惹他笑话,这五十鞭子,其实他心里怕得要死。
凌尘玉悻悻看著银票,正要伸手去接,忽然心念一动,伸出的手又了缩回来,道:一定要银钱麽,难道珍宝不行
段锐眼看肥就要自动入口,忽然又停下,忙道:不是不行,但银子人人喜欢,珍宝却是各有所好,若送的万一不入那人的眼,岂不是白费心机师弟,五十鞭,不是玩的,小心点好
凌尘玉嘻嘻笑道:我那宝贝虽然不是黄白之物,倒也一眼可见是值钱的。掉转了头,往自己房里飞奔而去,留下段锐好一阵捶顿足。
他奔回自己房中,同样翻箱倒柜,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那里面别无他物,只放了两枚长方玉佩,一枚雕龙,一枚雕蛇,两枚玉佩同样的润白无暇,乃是用最好的羊脂玉雕成,不说价值连城,也是价值不菲。
凌尘玉只取出雕龙佩放入怀里,仍将盒子盖好,放回原处,出来便直奔刑堂。
青冥教的刑堂倒没有像有些地方一样,故意弄得森森的,但血煞气总归是重一些的。凌尘玉进了刑堂大堂,一眼便见著四下里地上、墙壁上都放置著各种奇奇怪怪的刑具,不由得心中发毛,但这时再退缩总是不能,只得硬著头皮提声道:凌尘玉奉少主之命,前来领刑。
大堂上原本空无一人,听得他声音,便有人自後处转了出来,笑眯眯地道:嗯,我已经知道了,你跟我来。
那人是个微瘦的中年男子,正是刑堂副堂主府城。
凌尘玉心里叫苦,心想难道是他亲自执刑他想著要人放水,总是下面的人容易贿赂些,他一个堂堂的刑堂副堂主,自己带来的玉佩虽然极好,却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宝贝,要他放水,只怕不容易
胆战心惊跟人走到後堂,又转到侧面一处空房,府城道:就这儿罢,你且在这等著,执刑的人稍後便到。
原来不是他,凌尘玉松了口气,等府城出去,小心翼翼地打量四下。这房间并不甚大,里面只有用於绑缚的铁柱、吊环、锁链等物,却不见其他刑具的踪影,大约是用刑时便另外取来。
过得片刻,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凌尘玉回过身来,怔得一怔,道:少主来观刑麽说得这一声,目光往下,移到来人手上,登时魂飞魄散。
进来那人白衣风流,面貌俊美如神仙一般,竟是燕归休他手里却提了一条鞭子,果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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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刺,一面光滑。这鞭刑无论由谁来执行,都有放水可能,他却再也想不到,来的居然会是燕归休
燕归休冷笑道:凌尘玉,你可知罪
凌尘玉扑通跪下道:属下知罪
燕归休脸色稍霁,道:什麽罪说来听听
凌尘玉满头冷汗,道:属下,属下学艺不他得罪之处自然是多得很了,一时也不知该说哪一条,更不知该如何说才能稍平燕归休心头之怒。
燕归休脸一沈:你若能说是学艺不,你那些师兄弟可真羞也要羞死了你不肯认,我告诉你,你犯的是大不敬之罪,往大了说,说是意图谋刺也无不可
凌尘玉吓得脸都白了,伏在地上哆嗦著道:少主这是从何说起
今日比试,他确实过激了些,可说枪枪狠辣,招招致命,当然他心里清楚,凭自己的武功,豁出去也就是多撑一会,哪有真正置燕归休於死地的本事但这是他自己的计较,外人看来便不一样了,此事燕归休若是大人大量,一笑置之也就罢了,但若非要计较,他这犯上之罪,只怕逃不了
燕归休喝道:抬头
凌尘玉战战兢兢抬起头。
燕归休森森一笑,道:因此上,我便决定,今晚亲自来执刑,一出心头恶气,你可有不服
凌尘玉简直要泪流满面,哀声道:没,没少主你大人大量手下留情
泥人也有三分泥子,可惜他的泥子在日间那一战里已经用完使光。燕归休亲自动手的五十鞭,有人撑得住才有鬼
燕归休似笑非笑:手下留情
凌尘玉道:属下不敢了,以後绝不敢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熬过十日,下一场比试一过,大家便一拍两散,还有狗屁的以後
燕归休嗤笑一声,道:你要我手下留情,不难但今日咱们便得把话说清楚,我饶了你这一遭,日後你再拿乔作态,我需不依
五十鞭子下去,什麽个结果他岂会不知是以虽然气恼万分,但今日上场之前,他原本还真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再让凌尘玉不合格一次,结果倒好,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行,直将燕归休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事已至此,少不免还得他来补救,反正他身份摆著,要刑堂睁只眼闭只眼还不简单只是鞭刑可免,凌尘玉却绝不能再轻易放过
话说到此处,凌尘玉心知自己那一番计算便算落了空,十日之後且不论,这十日是无论如何逃不过去。他望望燕归休,又望望他手里的鞭子,心里一酸,心道,这五十鞭子抽下来,不死也去半条命,这狠心的短命鬼
他呆呆不语,燕归休便当他其实允了,死要面子这才不说,缓了脸色,俯身扯了他起来,一时却也不知跟他说什麽才好,片刻才道:以後乖些,若嫌我待你不够好跟我说便是了
凌尘玉苦笑。他什麽话没跟燕归休说过甚至还哭过闹过打架过,撕了心裂了肺,除了脸面丢尽,又有什麽结果
到最後,也只有擦干眼泪,安静走开,他为的是要留住自己最後的一点尊严,却不是为著再乖乖爬回他的金屋他吸了吸鼻子,道:五十鞭,还请少主手下留情,给属下留条命。
燕归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好半晌,才竖起大麽指,咬著牙道:好好好,你有种,你真有种他又停了片刻,才又冷笑著接下去道:你既然这麽有骨气,我自然是要成全你
凌尘玉退了几步,目光四下乱扫,目光所及,除了燕归休,便只有那冰冷的铁柱、锁链等绑缚之物。他也不知燕归休要不要将他捆起来,五十鞭,这是他自己所选,事到临头,却恐慌得无以复加,两腿发软,几乎又要跪地求饶,只好竭力不去看燕归休和他的鞭子。
忽听得轻轻啪的一声,他吓得一跳,转头看去,却是燕归休对著空中甩了一下鞭子,见他看过来,森然一笑,道:我要动手了,准备好了麽
这事要准备好,下辈子也不够凌尘玉只怕自己一开口便是求饶,便只僵硬著点头。
呼──
细长的黑影向著他席卷而去。
自懂事起,凌尘玉便被送入总坛开始习武,日日与刀枪棍为伴,这一生之中, 听过太多的兵器破空之声,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惊心动魄。他死死睁大了眼睛,盯著那袭来的鞭子。
鞭子由远而近,而後他清晰地看见,那一鞭正对著自己前袭来,而朝著自己这边的,是有倒刺的一面。一瞬间,心头一片冰凉。
一鞭子能用多少时间何况出手的是燕归休然而这短短的一瞬,凌尘玉的心却切切实实地在地狱里走了一回。
他闭上眼睛的刹那,前骤然一凉,伴随著轻轻的嗤啦一声。
过得好一阵,他才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去,左侧前已经被撕去了一大片衣襟,露出半个光裸的膛,肌肤倒是毫发无伤。
这混蛋凌尘玉恨得咬牙,道:你
还未想好要说些什麽,第二鞭已然呼啸而至,前紧跟著一痛。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低头看去,左一道浅浅鞭痕,划过前突起,斜斜往下。这时静下心来,才觉得前疼痛并不剧烈,不过只是被燕归休以鞭梢带过罢了,而疼痛之後,便是让人尴尬、不容忽视的麻痒感觉。
但这两鞭虽然没有让他真正受伤,其中意味却更让他惊慌。
他抬头看去,眼前燕归休满脸都是得意加恶毒之色。他心里沈了一沈,勉强开口道:少主,这是干什麽
五十鞭,爱怎麽打,是我的事燕归休笑得恶毒至极,道:我不捆著你,你若是能躲开,尽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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