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兴安将怀中包裹着燕窝的手巾拿出,一层层打开之后,张力注意到孔管家眼睛里放出了精光。
孔管家淡定地从腰间摸出一杆小秤,将燕窝称了:“八钱二分,算作八钱。”
康兴安知道,孔管家说八钱二分,那燕窝肯定是九钱以上。不过他向来如此,所以也不敢争辩。
“安子,现在兵荒马乱,这燕窝可不好销啊,价钱跌了三成!”孔管家老练地换上了一副苦脸,似乎不想收这燕窝。
康兴安一听有些慌了,正要说话,却被张力一把拉在身后。
张力有模有样地对孔管家一揖道:“孔管家有礼了。这燕窝正是在下与安子一起采来,准备卖给孔府的。”
孔管家瞥了张力一眼,心里暗暗吃惊:依稀记得这小子以前和康兴安来卖过几次山货,自己也未曾留意许多,这一开口怎么还带着几分书卷气?不过能和康兴安那泥腿子一起前来的,也肯定不是什么官人秀才,除了自家老爷,这十里八乡也没出什么读书种子啊!
张力见孔管家面露错愕之色,微微一笑,道:“孔管家是明眼人,这次咱们带来的燕窝可是燕窝中的极品——血燕!”
话刚落地,康兴安惊得目瞪口呆:血燕?什么玩意?这力哥儿什么时候懂得这个?该不是摔着了脑袋,胡乱语吧?
张力看了康兴安一眼,微微摇头,示意安子不要说话。
康兴安立刻会意,侧身立在一旁,噤若寒蝉。
“血燕?”孔管家见多识广,又岂会不知燕窝有血燕白燕之分,只是一直以来都是以白燕的价格收这血燕,此刻只能装疯卖傻。
张力指着秤盘中的燕窝道:“正是。大管家,您得看清楚,咱们送来这燕窝带着丝丝血红之色,正是极品血燕。”
孔管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俩毛头小子送来的倒还真是血燕,铁锈红色泽入了眼中,还真是夺人心魄啊!可是,以前没少收血燕,却只给白燕的价格……
这时,棚子外的人已经有些骚动不安起来。
孔管家冷笑一声,心道:燕窝只能卖给达官贵人,小户人家根本用不起这玩意儿,更别说一干泥腿子了,老子今天就是吃定你了!
孔管家斥道:“老夫还真是看走了眼,你这燕窝分明是质地不纯,掺杂了铁锈,不收了!”
康兴安一听此,急道:“力哥儿摔坏了脑袋,孔管家您别生气啊……”
张力气得浑身抖,也不管康兴安,一把将血燕抓过揣入怀中,对康兴安道:“安子,咱们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去卫城卖!”
孔管家丝毫不以为意,冷哼一声,转头对身旁家丁道:“去!告诉卫城所有药铺和山货铺,这两个泥腿子卖给我孔府的山货坐地起价,谁敢收货就是坏了规矩,到时候孔老爷一张条子递与齐通判,直接抓人!”
一听这话,张力原本跨出凉棚的腿有如灌了铅一样,迈不动分毫!
康兴安脸上额头已隐隐地现出了汗渍,拽着张力的衣袖:“力哥儿,这,这……”
周围卖山货的村民也不自觉地将身子挪了挪,似乎要与张力划开界限。
“这小子胡说八道,惹恼了孔管家,哪会有他好果子吃?”
“孔府的恒昌号是卫城数一数二的大商铺,哪是好糊弄的?”
“这傻小子真是失心疯,孔管家说不收的货,又有何人敢收?!”
……
听着众人的冷嘲热讽,看着康兴安哀求的眼神,张力的心乱了。
唉!自己还是想当然了,穿越过来的这世道,又哪有说理的地方?
就在张力进退两难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庄子里的大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
众人纷纷避在两旁,一名须俱白的老者拉着小孙子躲在路旁,小声说道:“这是孔老爷的车驾,若是挡着道了,撞死也是白搭。”
孔管家神色一凛,竟是也不管张力了,匆忙跑出凉棚,恭敬地立在孔府大门前。张力有些诧异,目光不自觉地随着众人一起,盯着疾驰而来的马车。
马车驶近了孔府大门,逐渐减速,最终缓缓停下。
孔管家熟练地小跑到马车跟前,掀起车帘,一名五十岁左右头戴四角方巾,身穿月白色带花纹素绸的矮胖子走下了马车,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张力正在揣摩这位的身份,只见那孔管家小心地问道:“老爷,怎么样了?”
这话一问出来,张力就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孔老爷了。
孔老爷摇了摇头,“卫城里的薛郎中让我另请高明,说是已经来看了两次,三剂汤药下去完全不见效,恐怕得准备后事了……”
孔管家一听此,面如死灰,喃喃道:“这崩漏之证,原本在妇人里也只是稀松平常,为何夫人这般凶险?”
孔老爷叹了口气:“薛郎中是金州卫看妇科看得最好的郎中,连他都束手无策,看来夫人也是命数已定。”
张力离两人不远,耳朵里听到“崩漏”两字,顿时来了精神。
身为后世医学博士的张力知道,这古代的“崩漏”泛指妇人月事不调。暴下如注,大量出血者叫做“崩”;出血量少,淋漓不绝者叫做“漏”。
如果危及性命,应该是“崩”证可能性大些,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大出血。
一想到这,后世职业的惯性使得张力几乎脱口而出:“孔老爷,在下有祖传绝技,专治妇人崩漏之证,不知……”
话还没说完,张力忽然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眼睛余光现身旁众村民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连康兴安也张大了嘴巴。
不好,冒失了!
显然孔老爷和孔管家也被他这一嗓子给惊住了,待孔管家回过神来,立刻大步冲到张力面前,对凉棚中守护山货的打手道:“哪里来的狂妄小子,给老子往死里打!”
那五大三粗的打手腾地冲上前来,一拳就往张力身上砸去。
张力不备,嘭地一声,右胸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拳。踉跄几步之后,张力才晃晃悠悠地站住了步伐。
康兴安见张力吃了亏,赶忙一把扶住张力,急切道:“力哥儿,你没事吧,你……”
那打手欺身上去,正欲飞起一脚直踹心窝,耳边却传来了孔老爷的声音:“别弄死在门前,还要赔他二两烧埋银子,真是晦气!”
打手悻悻地收住拳脚,张力对康兴安小声道:“安子,从现在起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且看我手段!”
康兴安有些愣,他从小就是张力的跟屁虫,张力如何说,他就如何做,见张力这么说了,只得点点头。
张力站直了身子,也不管旁人鄙夷的目光,朗声道:“孔老爷,在下一片古道热心,想不到换来这一顿恶打。敢问府中家眷可是面色苍白,小腹疼痛,崩下如注,经血中有紫块?”
孔老爷明显身子一颤,险些跌倒,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怎会知道症状?还说得如此对症?胡乱语也不可能这么准啊,关键是经血中带紫血块,这根本不可能瞎诌!
张力见孔老爷有些松动,知道自己蒙准了,不过也不能再进一步多说,毕竟没有见到病患,始终还是信口胡诌之。
张力心知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自己猜了症状,看样子是对症了,故而孔老爷有了些迟疑。不过自己这身份和年纪,别人肯定不会相信,于是随口编起瞎话来搅乱视线:“我家师是蓬莱医仙,很擅长妇科。在下学得一点皮毛,孔老爷不如试试?”
康兴安“啊”了半声还没完全出口,就猛地捂上了嘴巴,想起了张力叮嘱自己千万不可出声之事,可是他眼中还是充满了疑虑。
眼见老爷有些心动,孔管家气急败坏道:“老爷,千万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就是个卖山货的泥腿子,想必是贪慕钱财,想要招摇撞骗来了!”
张力也不管那孔管家,直接快步走到孔老爷跟前:“孔老爷,府上家眷的病凶险万分,您为什么不试一试,如果不见效,在下分文不取。”
其实孔老爷本来就疑心张力是为了骗钱,但张力这么一说,孔老爷转念一想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损失,于是心里开始起了变化。
张力趁热打铁道:“贵府家眷的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岂不失了体统?孔老爷快些将不相干的人打了吧!”
孔老爷惊疑之间,却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张力这么一说,孔老爷登时老脸通红,对孔管家道:“快!把其他人都轰走!”
孔管家和家丁将余者闲杂人等轰走之后,孔老爷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张力:“你,你真能看病?”
张力淡淡地道:“杏林之中,各有千秋。我家师专精妇科,在下学得一些皮毛,却也不敢卖弄。这崩漏之证,家师传我了些秘方……”
“秘方?”孔老爷听得眼放精光,这两字就好像溺水的人手中最后的那根稻草,让孔老爷心痒到了极点。
“好,你跟我来。”孔老爷点了点头,将张力和康兴安带入孔府。孔管家跟在后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走过三进宅门,张力等人来到内宅。远远地张力就闻到宅子中弥散着一股草药味道,显然患者已经病了许久,连走廊柱子都隐隐散出药味。
“父亲大人!”一名青衣文士打扮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薛郎中可来了么?”他猛然看见孔老爷身后的张力,蓦地一愣:“这,这小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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