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衡的死讯之後,他也还是忍不住会在心底暗暗想,也许有奇迹,也许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段衡还能从乱枪之中存活下来,即使过得不如意,也还能在这世上。
而後有那么一天,他能在某个地方再遇见他。
这种类似意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如同大麻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给他一点窃窃的,自我麻痹的满足和快感。而刚才那一分锺,他就简直犹如在梦里,他的梦境终于成了真。
只是他想不到段衡已经根本不记得他了。
乔四脸色铁青地扶著膝盖喘息了一阵,等那种令眼前发黑的窒息感终于消散,心跳才勉强缓过来。
他的身体到如今真是坏了。心中尚且是清醒的,但这种程度的刺激已经让他在生理上显出了虚弱来。
段衡就在那一扇门後面。乔四边喘气边想,只要推开它,像他梦过的那样,他失去的一切就都会回来了。
乔四看著自己的手。哪怕拿枪指著自己的头的时候它也稳若磐石,然而这时候它是抖著的。
他这一生无论面对什么都从未曾畏惧过,而这一刻却欠缺了再次敲门的勇气。
他心里也明白,这不再是从前。只要他一个眼神就会微笑著走过来的那个段衡早就已经死了。毕竟他杀了他两次,有什么样的人还能足够坚强呢。
段衡因为他而失去记忆,他也因为段衡而成了这副模样,家里还有个无端受了侵害的白秋实。他和他被生活这怪物活活吞进去戏耍了一番又吐出来,睁眼的时候彼此都面目全非。
他和过去的自己离得有多远,他们之间就有多远。
乔四在电梯壁上看到自己的脸,他久未照镜子,几乎不记得自己长得什么样。和他对视著的这个男人的影像让他不由愣了一愣。
男人脸颊瘦削,面色青白,两鬓满是霜色,只有眼圈是红的,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纹路,不知不觉间已然老态尽显。
乔四把脸埋进冰冷的双手里,颤抖著擦了一擦。
回到家的时候,乔四已然恢复了镇定的阴沉。进屋带进一阵寒气,他脱了手套,等身上寒意散尽了,才走进卧室。
白秋实还在床上睡着,因为痛苦而蜷着身子,看起来像只虾米。乔四给他吃的药足够他睡很多个小时,剩下的睡眠还很长,什么样的动静也不至于惊醒他。
乔四坐到床边,摸一摸白秋实的头。这是自己捡来养的一只兔子,又白又老实,因为淳朴简单,所以干净。和他的过去毫无关系,只作为他对崭新未来的寄托。
然而还是被人给糟蹋了。
他的每一次饲养都没有好下场,这简直是注定了的。
乔四又摸了男人的脸颊,而后手指滑下来,狠心扼住那细瘦的脖子。
有过段衡的教训,他后来心里就很清楚,任何东西只要脱离了应有的轨道,给彼此带来的最终就只会是灾难。他所该做的,就是在事情变得更糟更难以收拾之前,就先将它彻底了结掉,永绝后患。
要捏碎那喉咙并不是难事。加重力道的时候白秋实突然醒来了,乔四更用力地收紧了手指。
白秋实在窒息里睁开了眼,眼光涣散。眼前的状况显然令他很茫然,也感觉到痛苦,挣扎又不可得,只用待宰杀的宠物的眼光迷迷糊糊地看着乔四。
手指不知不觉松开的时候,连乔四自己都极其意外。他杀人不眨眼早已经成了习惯,以致于他都想不到他竟然会这么一瞬间无意识的软弱。
白秋实差一点就被扼死,而下一刻又被乔四搂在怀里,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一时迷惑远多于惊吓,咳嗽了一阵,小声问出什么事啊
乔四把男人揣在心窝口没事,是你做噩梦了。
白秋实哦了一声,因为对乔四全然的信任,也相信了刚才那几十秒只是自己漫长噩梦中的一部分。在困意里又睁不开眼,贴着他,就安心了一些,复又入睡了。
乔四也陪着白秋实一起在床上躺着,以从未有过的柔情摸着男人的背。
他到了这年纪,有过的反而都成了没有,没有的却依旧没有。
曾经他呼风唤雨,坐拥天下,丢金弃玉都不曾惋惜。而到现在他所剩的不过是怀里这一只再弱小不过的宠物。他再狠辣,也不能不爱惜这最后一点温情。
乔四又去找了段衡。
这回他做了准备,事先向人打听了个周全。同样是死里逃生,他在渔村小赌度日的时候,段衡却不知用什么办法,复又大富大贵,来到城接手了连同这家赌场酒店在内的娱乐公司。作为最大的股东,如今身份尊贵,乔四要见他一面谈何容易。
他们之间的高低已然今非昔比,但乔四也并不多感慨。风水轮流转,有身在高位的时候,也就有屈居人下的时候,没有谁是一生都不必吃苦的。
至于段衡是如何上位,他也并不打算好奇追查。段衡现在发达风光,总比让他看见段衡挨饿受穷来得好。
他们的过去,段衡既然已经不记得,他就不提,他来找段衡,只是为了家里的白秋实,就事论事。
乔四花了些钱,打听得段衡这一日的行程,便估摸了时间在楼下等着。一见段衡一行人从专用电梯里出来,他就即刻上前去。
段先生。
段衡根本没留意到他的存在,行色匆匆的,在几个人的拥簇里就要出了大门。
乔四腿脚不灵便,眼看要跟不上,只得追在身后叫道段衡
因为这蛮撞直呼其名的失礼称呼,段衡才停了一停,转头看着他。周边的保镖也早已严正以待,如临大敌。乔四对上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只是他从未在其中见过现在这样无情又陌生的眼神。
把他叫住了,乔四也无意在商谈之前就起冲突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
在对方开口拒绝之前,乔四又补充道关于那晚你在客户里做的事。
对方一挑眉毛,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我赶时间,上车再说。
乔四跟着他,坐进了加长房车的后座,虽然很久没享受过这种宽阔的空间,他毕竟是熟悉的,身边坐着的年轻人也是他曾经亲密和熟悉的人。
乔四看着他,他对那视线却毫不在意。只打开柜子,取出酒和酒杯,分别倒了一杯,而后才道请讲。
那个被你侵犯的服务生,我来替他计一个说法。
哦,那个啊,段衡取下手套,露出修筑的手指,而后手指交握,微笑道你是他什么
我是他家属。
哦,段衡露出明了的神情,道你是他父亲
乔四微微一愣。而后想起自己的两鬓白发。他现在的样子,出言辩解段衡大概也不信,也没有那个必要。
他和白秋实年纪相差没有那么多,但以他的心思,确实是把白秋实当所有物来养着。他原本也就算不上年轻,经过这些事情,段衡眼里他现在是个糟老头子的模样,也不奇怪。
乔四略微咳了一声,抬起眼皮对于那晚的事,不知你打算怎么解释。
他没了往日的财势,但多年来的气势一直未减,以两人的悬殊地位,他对着段衡也并不客气。
那件事我很抱歉。纯属误会。
误会这能是什么样的误会。
段衡面不改色道那晚我喝醉了。酒后乱性,想必你也可以理解。
不等乔四再开口,他又道当然,这只是原因,而非理由。错了就是错了,我愿意赔偿。有什么条件,你都可以提来我参考看看。
乔四倒没想过事情会往如此爽快的方向发展,而段衡已然彬彬有礼地取出支票本,写了张给他。
乔四看见上面的数字,这出手倒是相当阔绰。
当然,钱不能解决问题,只希望这可以略微弥补你们的损失。
乔四微微皱眉,以这结果来说,他是大获全胜,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巨额赔偿。但段衡的主动和礼让令他觉得相当不合理。以他对段衡个性的了解,段衡虽然不会仗势欺人,有错也能改,但在谈判桌上绝不至于做出这种方便人敲诈,予取予求的姿态。
果然段衡像是还有话再说,喝了酒,笑一笑,便道另外,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想和他再多谈谈。
乔四抬眼看着他,他又微笑道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只是当时失控了,我应该温柔点。
乔四这一生在应对上从未有过词穷的时候,这一刻却没能立刻答出话来。
当然,要你接受这种上事情是不容易。我也无意唐突。之前的冒犯我很抱歉,只可惜事后就找不到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面对他道歉。
乔四看着青年的脸,这眉眼,嘴唇,都是他在梦里也清晰不过的,而现在只像是属于另一个人。
段衡言辞恳切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至少让他明白我的诚意。毕竟金钱作为这种事情的赔偿,还是不够的,不是吗
乔四来之前预想了种种棘手的可能,却未料过这一种,以至于他竟然无法开口推辞。
谈话结束,在路口乔四便被客气有礼地请下了车。车子开远,乔四看着它汇入了车流之中,很快便再也看不见。
用手搓了几搓,脸颊总算恢复了些温度,乱轰轰的脑子也得以片刻冷静。乔四镇定一下,过了一阵,才伸手去拦计程车。
白秋实的事他会好好处理,绝不让步半分。他不会因为他对段衡的感情,就将白秋实应得的抹去。一笔是一笔,彼此算得分明,他历来如此。
只是这回需要给他一些时间。他要那么一刻来收拾自己突如其来的软弱。
乔四认为,白秋实的确应该得到一个正式的道歉。只带一张支票回来给他,这事还远远算不得结束。自家的宠物受了欺负,主人虽然代替出头,但不能全部一手包办。哪怕去打官司,也是需要当事人面对面的。
身为男性却遭遇弓虽暴,这件事让白秋实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提起来就牙齿打颤。但他最听乔四的话,乔四让他去,他就乖乖去。他终究还是得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正如乔四教训的,理亏的人又不是他,是男人就不能跟个兔子似的躲着。
赴约的当天,乔四先将他洗 涮干净了,换了崭新挺括的名牌衣服,再带去高级餐厅吃了顿好的,好让他能显得有气势一些。
一路乔四都牵小狗一样牵着他,他手被捏在乔四掌心里,亦步亦趋地就很有安全感。见面的地方还是在酒店里,只不过这回是办公室,光是这样,走过长廊的时候白秋实就已经发怵了。
乔四敲了门,推门进去,段衡已经在室内坐着,除了他之外还有个男人,身材修长,生得桃花眼,薄嘴唇,花花公子的轻薄面相。乔四陷陷觉得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心想大概是律师,也不为意。
白秋实一进门,就犹如回归罪案现场一般,脸色刷地变成惨灰,不由自主抓紧了乔四,简直到十指相扣的地步。乔四不用对方招呼,便径自在对面坐下,让白秋实坐在自己身边,半搂着他。
反正已经被当成是白秋实的长辈,他行事也一贯老派,便心安理得地把白秋实像个小兔子一样护在怀里。
坐好之后,双方只是相互对视,打量,只除了白秋实根本不敢抬头。乔四并不说话,真正占了上风的人都是沈得住气,这种时候他不需要先发制人。
果然还是段衡先开口上次的事,真的非常抱歉。对于这件事给白先生你带来的伤害,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不知道提出来的赔偿,你们能否接受。
乔四转头对着白秋实,温和道你觉得呢
白秋实紧张坏了,他印象里的罪犯凶神恶煞,只觉得这碰面会是下龙潭虎穴,凶险万分。
而现在却是如此一派诚恳的祥和气氛,这简直平各得太可怕了。
他本来就是好说话到有点糊涂的个性,只要对方有诚意,他纵然吃亏,也不会僵持着不让步。
而对方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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