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回到他的身边。便是想就这样看着你,和你说上几句话也难如登天了。”我心头酸涩,淡淡笑道:“他失去的太多了,而你只是失去了一个女子罢了。”清叹了口气,道:“假如可以,清愿意放弃爵位,愿意放弃一切,只要能带了你走。”我摇摇头,强忍住泪意,道:“造化弄人,你我的缘分终究是尽了,何必徒增感伤?日子久了,你会忘了嬛儿的。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好女子。”
清望着远方,摇头道:“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子能令我心动了。你让玉隐跟了我,是误了她一生。”一阵风吹过,耳畔垂着的流苏上的翡翠坠子撞在一起,叮咚作响。我叹道:“你可知玉隐待你的心意?她恋慕你多年,那份用心并不逊于我。玉隐跟了你是成全了她的心愿,而你,又何苦辜负了这份情意?”我顿了顿,低叹一声,接着道:“玉隐并非我义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请你如待我一般待她,就当是陪在你身边的嬛儿吧。”清叹了一声看着我,眼神温柔缱绻,道:“嬛儿夜夜在梦里相见,何须别人相伴?我自会善待玉隐,不负嬛儿所托便是。”我几欲落泪,叹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六王珍重。”说罢回身便走。
清却在身后轻声道:“等等。”我立住脚,再也忍不住,几滴清泪滚落。清低低叹了一声,道:“何时可以看看予涵和岚若?”我强压住心头酸楚,道:“五月二十九皇上会为他们庆贺生辰,该能见上一面罢。”清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伸手帮我拭去泪痕,他温暖的手指轻轻滑过我冰冷的面庞,我心中愈加酸涩。清的眼中满是疼惜和深深的痛楚,许久方长叹一声,道:“太冷了,娘娘请回吧。”说着转过身,大步向重华殿的方向去了。
望着清远去的身影,我怔怔立着。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不觉得寒冷,甚至感觉不到那肝胆俱裂般的痛楚。不知过了多久,却听槿汐唤我:“娘娘,娘娘!”我慢慢回过神来。槿汐有些慌乱地看着我,我笑笑:“方才去了哪里?”槿汐道:“六王爷说皇上正吩咐了人要给娘娘送手炉来,又怕寻不到娘娘,让奴婢自去取一趟。娘娘只怕是贪看夜色,竟没听到。娘娘这是怎么了?”我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儿我们什么人也没遇到,更没有遇到过六王。”槿汐低低应了“是”,将手炉递给我。
捧着手炉,暖意渐渐复苏了我冰冷僵硬的四肢。我深深吸了口气,沁凉的空气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起来。我便道:“出来这半天,该回去了。”槿汐笑道:“也不过是两三盏茶的工夫,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该早些回去。若是受了凉,皇上又该急了。”只是两三盏茶的工夫,我暗暗叹了口气,扶了槿汐慢慢回重华殿去了。
重华殿中热闹依旧,众人的兴致更高了。我又饮了几杯酒,玄凌在桌下握了我的手,笑道:“这会子脸色好多了,方才进来的时候,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可是冻坏了?”我心下酸楚,却嫣然一笑,道:“方才皇上正跟几位王爷谈酒论诗,嬛嬛都没敢搅扰皇上,却不想皇上一心几用呢。”玄凌低声笑道:“嬛嬛走近了,朕便感觉得到。偷空看几眼的工夫自然是有的。”
我低头浅笑,道:“皇上可是看嬛嬛容色惨淡,坐在这一片如花似玉的女子中实在黯然失色了。”玄凌越发凑过来,轻笑道:“你冻得面色雪白,朕倒是多喝了几杯红光满面的。你可还记得一树梨花压海棠?今儿可该换换了……”
我只觉面上滚热起来,待要说话却觉得几道目光正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心中一跳,禁不住去看玄清,清却是正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不曾看向这边。我又看看诸宫嫔,果然有好几个素日便肯争风吃醋的,正齐齐向这边看来。的确,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玄凌凑过来与我这般耳鬓厮磨低声细语,实在不甚妥当。我柔声道:“皇上没闻到这殿中一片酸风醋雨么?这些人看着呢。”玄凌笑道:“理她们呢。”说着略坐直了身子却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看看玄清,他只是饮酒谈笑。我轻轻一笑,你我即便相距咫尺,这咫尺亦是天涯。
三月末裕陵太后园寝建成,为了太后梓宫奉安地宫之事又忙乱了月余。我再三求了玄凌不要将眉庄的棺椁随葬入太后陵寝,玄凌便吩咐另起了一座园寝,将眉庄以贵妃礼下葬,谥曰:惠仪贵妃。淳嫔已于去年追赠为淳顺妃,遂以妃礼改葬。我免不了又哭了几场,幸而念在眉庄有淳儿相伴,不至在地下孤苦无依,方才渐渐好了些。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五月中旬便已是暑热难当。好不容易熬到了月末,玄凌在宫中设宴为予涵、岚若庆贺生辰。这是第一次为太子和小帝姬设宴,宫中着实热闹了几日。我本就禁不得热,又为了予涵岚若的生辰忙得不可开交,越发觉得难熬了,便催着玄凌安排了去太平行宫避暑。玄凌便携了宫中有宠的妃嫔和各位皇子帝姬、文武百官一行浩浩荡荡地移驾太平行宫。婉愔也抱了予湛同去,只留了有孕的娴嫔,柔嫔和恬婕妤在宫中安胎。
玄凌本想指了风光霁月殿给我居住,却又嫌离水绿南薰殿太远,便问我的意思。我不愿太过招摇,又恐怕齐贵妃面上无光,便仍在宜芙馆住了,其实也是最爱那一池荷花的缘故。
住在太平行宫少了许多宫中的繁复礼节,琐事亦减了不少。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我除了照料绾绾、予涵、岚若,更多地时候则是在水绿南薰殿伴驾。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难当。用过午膳我便困倦起来。靠在椅上昏昏睡去。醒来时却发现玄凌抱了我在竹床上睡着。风轮呼呼地转着,带来丝丝凉意。风轮前景泰蓝圆钵里摆着的冰块丝丝消融,偶尔发出叮咚一声脆响。我倚在玄凌怀中,紧贴着玄凌的身子,黏腻的汗水浸湿了纱衣。我挪了挪身子,轻唤:“四郎?”玄凌懒懒地“嗯”了一声。我翻个身面对着他,玄凌睁了眼看着我,道:“方才困得坐在椅子里睡,这会子躺下又不困了。”我轻声道:“嬛嬛想起一件事便睡不着了。前两日哥哥上表请辞大将军一职,交还虎符。四郎为何不准?”玄凌看着我,道:“兵权放在甄衍手中,朕放心。”我合了眼,道:“可是嬛嬛不放心,总是忘不了昔日慕容之祸。虽然哥哥素来谨慎,可是甄家如今荣宠太盛。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前几日四郎赐了婚,将玉娆许配给平阳王玄汾。又封了哥哥为副相。这恩遇实在令嬛嬛惶恐。请皇上收回兵符吧。”玄凌轻笑一声,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低语:“此事过两日再议,哪有妃子躺在皇上怀中议政的?不如现在……”说着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阳光透过细竹帘子撒下一地斑驳,帘外蝉鸣声声。
又过了十余日,六月二十三一大早宫中来报娴嫔产下皇子,但是娴嫔产后血崩,十分虚弱。玄凌一喜一忧,奈何暹罗的使节前来朝贡脱不了身,便封了娴嫔为正四品容华。又嘱我亲自回宫看看。我当下便吩咐备辇赶回宫去。
到了宫中不及休息,便赶去宓秀宫看望娴嫔,娴嫔已经止了血,虽然十分虚弱,却还不至危及性命。我松了口气,命众太医小心服侍着。又去看了恬婕妤,恬婕妤腹中胎儿亦有近七个月了。虽被娴嫔生产折腾得一宿未睡,幸喜一切安好。
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出了宓秀宫,六个小内监抬了肩辇向朱雀宫去了。没走多远,却看到一个人影从肩辇前闪过。侍卫喝道:“什么人?”说着追了过去。不一刻,侍卫拖着一个衣着肮脏女子走了过来。我定睛一看却是安陵容。
安陵容笑嘻嘻地看着我,竟似不认识我一般。我正自诧异,一个内监远远跑了过来,扑通跪倒磕起头来。口中只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一时大意让这个疯女人跑了出来,惊了娘娘凤驾。请娘娘责罚。”是一个面生的内监。我便道:“你是去锦宫里管事的公公么?”那内监叩头道:“是,奴才忘了锁宫门,不想这疯女人便跑了出来。”我听他一口一个疯女人,便又去看陵容。陵容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衣裳已经肮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是件单衣。看来内务府是按我的吩咐给了她们四季的衣裳,只是这衣裳实在肮脏不堪,也许上了身便不曾换洗过。蓬乱的头发乱糟糟地挽了个髻,胡乱c着几片树叶。脸上依旧有大片的黑斑,倒是还算干净。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两颊陷了下去,眼角也已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我静静地看着她,道:“鹂妃,你这是赶着去做什么呢?”安陵容眼中突然有了神采,喃喃重复着“鹂妃,鹂妃。”突然安陵容笑了,说:“皇上召我唱歌呢。”说着便转身要走。我笑道:“皇上让我来接你,你却又往哪里去?”安陵容回过身来,笑容愈发甜美,道:“你是谁?”我轻轻笑了笑,道:“我姓甄名……”话未说完,陵容拍着手笑道:“甄衍,甄衍。你是甄衍。你终于来接我了。”说着指着众人道:“他们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你快救我。”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我默默看着她,陵容泣道:“甄公子,求求你带我走,我不要进宫,我要跟着你,我哪都不去,我要跟你走。”说着跪倒在地上哀哀哭泣。
我看着她,道:“甄公子不会带你走的,你要入宫,他也会娶别的女子为妻。”安陵容闻言,猛地立起身来直直地看着我,口中不住地咕哝着:“你喜欢我的,你是喜欢我的。你不会娶亲的,不会娶亲,不会的。你会来救我,不会不管我,你不会不管我的……”陵容的眼睛里渐渐散出怨毒的光芒,唇边掀起一抹诡异的笑意,轻声道:“你娶亲我就杀了她。”我望着她扭曲的面孔,心中渗出森冷的寒意。她真的疯了,不是现在疯了,是早都疯了!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看清楚,我是甄嬛,不是甄衍。”陵容呆呆地看着我,许久方哈哈笑道:“甄嬛?甄嬛死了,早死了,被我毒死了。”众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不禁好笑起来,道:“你怎么毒死她的?又为什么要毒死她?”安陵容y惨惨地冷笑几声,道:“她吃了我的r,我的r会毒死她,毒死她!”众人皆不明就里,越发毛骨悚然起来,几个胆小的小内监禁不住向后缩了缩。我轻轻笑了笑,道:“你为什么要毒死她?为什么那么恨她?”安陵容恶毒地瞪视着我,道:“她让你娶亲,让你不要我。她让我喜欢皇上。我真的喜欢皇上啊,可是皇上只喜欢她,不喜欢我。你知不知道,皇上不喜欢我,皇上喜欢的是一只会唱歌的鸟。我什么都没有了,是她让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要让她死,我就把她给毒死了!”
我深吸口气,道:“可是她待你亲如姐妹,你却要害死她。”安陵容看着四周,小声说:“我告诉你吧,那都是骗人的,只有眉庄是她的姐妹。她假惺惺地待我,只当我是一条狗,赏给我一点吃食,只是想哄我去跟华妃娘娘斗。我可没上她的当。华妃娘娘可厉害了,会杀人还会打断别人的腿。”说着,安陵容露出一个y冷得意的笑容,压低声音说:“现在好了,她死了,我把她毒死了。没有人再来骗我害我了,也没有人来抢皇上了。”
我看着安陵容狰狞可怖的笑容,只觉着y冷彻骨。仿佛看到一个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鬼。我木然地吩咐:“将她带回去看好了,不要再放出来惊扰了别人。若是下次惊了圣驾,去锦宫里的奴才一个也别想活了。”那内监拼命地磕头,浑身哆嗦,道:“奴才再也不敢了。”我扭过头去不再看安陵容,只愿这一生都不要再看到她。那内监犹豫了一下,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奴才斗胆问一句,要不要把这个犯上作乱的疯女人处理了?”我看着远方太y池泛着金光的水面,道:“留着她的命,让她好好活着。”
六月里正是骄阳似火,我却驱不走渗入骨子里的冰冷的寒意。几年来刻骨铭心的痛恨竟是这样的不值得。竟是跟一个疯子纠缠了许多年。我不禁哑然失笑。我终究是败了,她满心欢喜地认定已经毒死了我,志得意满。而我竟不能对这疯子怎样。不论杀了她令她解脱或是留着她任她洋洋自得,我终究是败了。
深宫里的岁月便是这样,匆匆忙忙,糊里糊涂。不知道为了什么而争斗亦不知得到了什么。这样的日子也许当真会令人疯狂吧。入宫十一载了,这深宫吞噬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吞噬了我的青春,我得到的不过是繁华背后深深的落寞罢了。
也许与更多无声无息湮没在后宫滚滚尘埃中的女子相比,我是幸运的。我得到了两个男人的爱情,得到了三个孩子。殊不知这沉重的爱情亦是心底里无尽的愧疚与痛楚。幸,抑或是不幸,又有谁能说得清楚。生活还将继续下去,在这瞬间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的后宫,没人知道明天会怎样。也许是荣宠,也许是沉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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