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取下来”封阮疏的声音有些冷,让晏倾君想到祁燕。
“用温水敷面,不用多久便能取下了。”晏倾君很是好奇她与商阙发生了什么,无赖地坐在榻边,不打算离开了,看着她打水,洗面,慢慢取下人皮面具,露出狰狞可怕的脸。
“看到奕公子是如何待你的了”封阮疏的声音柔了许多,带着几丝嘶哑,“自从我被救回东昭,一直是他在照顾我。当时我重伤,每次醒来便见他在身侧,端食喂药,都是亲力亲为。那时我精神受创,整日只知哭泣,他每每陪着我日夜不眠,哄我莫怕,找来乐师给我抚琴。到后来我住到迎阳寺,那么远的路程,他每月必会过来一次”
“他那么好,你嫁他好了。”晏倾君轻笑道,“反正他都是对你好。”
封阮疏并未生气,只是叹了口气,“公主,是奕公子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晏倾君不语,静待她的后话。
“我到了东昭,虽不说话,甚少与人接触,有些事情还是能听到一些。我回来时,正是奕公子之父办丧事的时候,那之后,他便是一家之主,不停地在我与公事之间忙碌,却从未轻易怠慢、放弃哪一方。旁观者清,亲眼所见才明白,对许多人而言,身上的担子太重,想要两面兼顾,的确不易。日子久了,我便想,或许商阙每日也是在这样的悔恨中度过,却连一个弥补的对象都没有。”
“所以是奕子轩让你原谅了商阙”晏倾君嗤笑,“你原谅他便罢了,莫要把你的思想强加在我身上。”
“我只是在说许久以来心中所想的罢了。”封阮疏慢慢爬上榻,慢慢地躺下,双眼直直的看着榻顶的纱幔,眼泪便顺着眼角滑落,“我看着奕公子,便学着在心中画了一柄秤。一边是你,一边是奕家,他要选秤杆偏向哪一边呢一边是我,一边是商洛,商阙要选秤杆偏向哪一边呢接着我便在自己心中放了柄秤,一边是爹爹,一边是商阙,从小娘对我格外严格,唯一的期望便是得到爹爹的认可,爹爹,是我半生努力的对象。我与商阙同样是自小相识,相知相恋相随,他是我这一生的挚爱。我用力地掂了掂,突然发现,两者是同样重要,若一定要选,我会选谁呢”
封阮疏转首看住晏倾君,轻笑道“我以为,在奕公子心中,你与家族,于他而言,同样重要。所以他才会不知疲倦地在两边来回奔波。”
晏倾君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想是这么久来无人说话,封阮疏在心头憋了许多话想要说出来发泄一番,那她便不打断,听着就是。
“可是商阙”封阮疏动了动脑袋,偏头看向窗外月色,嘴角含笑,眼泪却是一颗颗掉下,“商洛月凉,每每驻足望南,祁国路遥,暗无天日,但我从未想过放弃。我的这双眼,我的骨血,不止是我的,还融着我娘半生的期望。我想,终有一日,我会长大,如娘所愿,变成爹满意的模样,亲自走到他面前,让他因我而骄傲。这样的念想我背负了十几年,可是被他毁了。他说他爱我,远甚于他的生命。然而,他也爱他的商洛,远甚于我”
封阮疏突然沉默下来,垂着眼睑,看着月色的眼底情韵流淌。那张狰狞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如同被暴雨摧残过的雍容牡丹,花叶凋零,雨水四溢,狼狈沾泥,却仍然丢不失那一抹与生俱来的骄傲。
半晌,她继续道“所以我才羡慕你,倾君公主,至少在奕公子眼里,你与奕家同样重要,而我在商阙眼里,永远比不得他的商洛。”
晏倾君不知今夜封阮疏去找商阙发生了何事,对她这番结论,她只想问一句。
“封姑娘,我问你,带着人皮面具,商阙认出你来,用了多长时间”晏倾君的笑容柔和,坦荡地看入封阮疏眼里。
封阮疏看着晏倾君,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眸光一亮,却是沉默。
晏倾君嗤笑,“只是一眼一个动作一句话”
封阮疏似乎已经明白晏倾君的意思,垂下眼睑。
“我再问一句,我站在奕子轩面前,封姑娘觉得,若我不说,他究竟要到何时才肯信我是晏倾君”
“人有不同,事有不同,情形亦有不同”
“既然如此,我与奕家对奕子轩而言,你与商洛对商阙而言,又何来可比性”晏倾君巧语反问。
封阮疏闭上眼,无言语。
晏倾君起身打算出门,打开房门后,突然回头道“之前对姑娘的诺言已经兑现,我不管今夜姑娘身上发生何事,姑娘要生也好死也好,再与我无关。姑娘若有什么其他想法,还请看清形势,莫要连累到无辜人”
看她今日说的这番话,若是有了轻生的念头,死在这怡园内,她可是有口难辩
“公主放心,阮疏软弱过一次今后,再也不会了。”封阮疏的声音恢复到坚硬而沙哑,随着语音落下,晏倾君关上房门的“嘎吱”声也消散。
回到房中,晏倾君躺在榻上,将目前的形势整理了一番。
回东昭,发现封阮疏,利用她拿到医册,未料药方不全,给皇后和晏倾云下花粉毒,使得她与封阮疏同时进宫,于她而言,可以搜得母亲更多的资料,于封阮疏而言,兑现对她的承诺,让她见商阙一面。
这里不得不提到商阙。她当初之所以答应封阮疏助她见商阙一面,便是笃定晏玺会让商阙到东昭来。而她笃定的原因,便在回东昭的第一日,晏玺与她的一番对话。
她太过了解晏玺,没有目的的动作,没有用处的废话,在他那里都不可能存在。
而她手握逆天刀,让晏玺确定了自己与白子洲有关,更与他嘴中那“白玄景”有关。他想更进一步地问,却因为自己的“失忆”之词而断了线索。
接着他问自己可记得商阙,她的回答是有些印象。当时晏倾君就觉得,晏玺想通过她知道“白玄景”的消息。
而想在她身上套到“白玄景”的消息,必然要让她恢复记忆,要让她恢复记忆,照御医的说法,多接触曾经熟悉的人事许会有帮助,而商阙,是“封阮疏”青梅竹马的情人。因此,晏玺会想法子让她与商阙接触,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但是,商阙已经入宫一个日夜,晏玺却没有任何动作,可能是宫中太乱,晏玺才搁浅了安排她与商阙相处,也可能是晏玺发现了什么。
譬如她是晏倾君。
想到这里,晏倾君往被子里缩了缩。她这可怕的父皇,不动声色地洞悉一切也不无可能。
晏倾君深吸一口气,继续分析。
入宫之后,若照她的计划发展,拿到想要的东西,皇后与晏倾云的毒也被发现是误诊,而商阙也已入宫,安排封阮疏与他见上一面不是难事。她的整套计划便完成。
可奕子轩从中插了两脚。
第一脚是与晏珣晏倾云合作,使得她在计划开始的门槛上跌了一跤。好在晏卿及时赶到,也算是因祸得福,有了“鬼斧神医”,她研究那些药方便方便得多。
第二脚便是这次,皇后当真中毒。她以为他把她当做晏珣的党羽,晏卿的双翼,要置她于死地,于是将摊子丢给晏珣,争取时间等着祁燕回来。可今夜奕子轩却入宫,请她相助。
由此可推,要么奕子轩最初便没打算杀她,将她逼到死角方好利用;要么他本想借此除掉自己,却因为晏珣的话变了策略,那么,他便还有一股不明势力,即便不用她晏倾君也可以将晏珣戴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光环摘下来
以晏倾君对奕子轩的了解,他不是将成败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这么大的事,没有完全的把握必定不会轻易走第一步。所以,目前的局势,应该是后面一种奕子轩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在支持他对付晏珣
至于那股势力来自何方
晏倾君稳了稳心神,连忙起身,掏出刚刚奕子轩给她的纸张,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提笔。
两日后,皇后甍,其兄马青以“皇上重病,太子临危,除内奸,抵外患,护皇权”为由,举兵直逼都城,东昭陷入几十年来的首次内乱,太子府被重兵包围,太子妃涉嫌给皇后下毒,投入天牢。
35、第三十四章修
天牢内空气混浊,暗沉无光,冬日更是格外的潮湿阴寒。晏倾君蜷缩在角落里,脑袋昏沉,迷迷糊糊地梦到自己身处春日,窝在挽月夫人怀里吵嚷着要摘花捉蝶,挽月夫人抱着她在她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笑道“好,娘去给你捉,阿倾乖,在这里等我。”
等她,等她,等她
晏倾君心头一阵酸涩,眼前的画面蓦然转到昭明十四年三月初三,母亲过世的那个夜晚。
暴雨倾盆,雷鸣电闪,整个白淑殿阴暗潮湿,一如晏倾君心中轰然坍塌的某个角落。
她不明白,教她一切、无所不能的母亲,怎么会突然病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明明她会毒,会医,却握着她的手,说她病了病得无药可医
她长到十一岁,从未哭得那般的歇斯底里。
无论母亲说什么,她都听,她都学,她都做,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依赖,即使母亲不断地告诉她,谁都不可信,她还是会依赖她,如同花蕊依赖花瓣,鸟儿依赖翅膀。
“你若就此死了,再也不是我晏倾君的母亲”
她嘶声大吼,绝望地威胁,她不愿看着她当真死去,高昂着头颅倨傲地不肯留下眼泪,走出了白淑殿。
那时晏玺去了,并未留她,反倒是关上了殿门。
殿外雨势未弱,晏倾君看见十一岁的自己哭倒在空地上,细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却是咬着牙不肯出声。
“公主公主您随茹鸳起来可好”茹鸳哭着过去拉她,也随着她跌倒在尽是雨水的地上,“公主,我们去看看夫人,夫人夫人这个时候,定是想见公主的,公主您起来”
“不去她骗我她死了便不是我娘,我为何要去看她争权夺势,有什么用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不去不去”
晏倾君看着幼年的自己在雨中哭着说出影响了自己整整四年的话来,只想冲过去摇醒自己,让自己快些入殿,看看晏玺与母亲说了些什么;告诉自己不争不抢便会当做没有价值的废物扔在战场任人宰割无权无势便无法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被人踩在脚底肆意蹂躏
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瘦小的茹鸳蹲子,将她抱住,而她远远地看着,心急地跑过去,却永远也到不了自己身前
直至耳边突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开门声,晏倾君心下一惊,猛地醒过来,睁眼见到穿着深蓝色禁卫军服的四名男子。
“皇上召见,请太子妃随我等出去。”其中一人拱手恭敬道。
晏倾君尤未从梦里清醒过来,眨了眨眼,深吸几口气,平定了情绪才起身,随着他们出去。
又是夜晚的东昭皇宫,一如既往的静谧安宁,掩盖了一切的明争暗斗腥风血雨。晏倾君到了昭华宫,刚刚入门,便瞧见晏珣跪在地上。
“父皇那信不是我写的太子玉印也是捏造的儿臣是冤枉的,请父皇明察”晏珣急切地给晏玺磕了个头。
晏玺手里拿着一张淡黄色的纸笺,隐隐可见墨色透出来。他低咳了两声,轻笑道“奕家反目,母后遭人毒害,太子妃为敌国细作,吾身处危难,父皇重病命悬一线,遭人胁迫,不若举兵返都,保父皇,护太子”
“父皇父皇儿臣怎会做出这等蠢事明知马青此时举兵必败无疑,会将自己逼入绝境,哪会写这么愚蠢的信给他父皇明察那封阮疏会模仿人的字迹,信上的太子玉印必定也是她模仿的是她与奕子轩勾结,诬陷儿臣”晏珣再磕一头。
晏玺只是半睁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未多语,直至瞥见晏倾君在地上无声息地跪下,才微微抬眼,苍老的嗓音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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