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身边的男人从河流中抬起脚,抖抖水珠,赤脚踩在石上,重新打好绑腿。柱间是个心思缜密的少年人,他已经注意到这个男人浑身都带着风尘仆仆的迹象,他的衣衫尚整洁,但洗旧了,鞋底挟着异乡的土,脚心一片茧。
柱间问,“你走了很远的路吗?”
斑有条不紊地动作,应了一声,“算是吧。”
“在找什么吗?”
斑没有回答。
“有空还是要记得回趟家,”柱间貌似老成地说,“不然会有人想念吧。”
“又来讲这些道理。”斑笑了一声,“你从小时候起就这么……”
他没有说下去。
他陷入长久的静默,河面上的风吹过来,把他的头发拂开,间或露出一点眉目。他已不再有年轻时那种勇往的美丽,成了一个冷寂的中年人。再过一些年纪,他差不多就要变得老态龙钟,长发尽白,牙齿掉光,面部被皱纹切割,最终埋没。
柱间琢磨了一下,问,“你从前就认识我吗?”
斑答道,“我认识你很久了。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他扫了少年一眼,唇角一勾,薄有嘲讽,“像你这么固执的人,十四岁和四十岁都是一个模样,真是相当的无聊。”
少年十分疑惑,且大受打击,“是……是吗?呃,我真的这么无聊吗呜呜呜。”
斑托着下巴看着他,而后笑了,“不要沮丧。”他柔和地说,“这是你的优点。”
“你怎么会知道我四十岁是什么样子?”
“我猜的。”
“啊你真是狡猾!”少年一骨碌儿爬起来,凑近控诉他。斑越来越觉得有趣,笑出声,从前都是他被柱间逗得气急比较多,少有戏弄到柱间的时候。他与年少的柱间那双清亮的黑眼睛离得很近,恍然间可以以此为凭,一窥昔日那纯洁无暇的快乐心境。
他忽而抬手,将柱间抱住了。
他拥紧那少年,将他揽入怀中,将自己的面容埋在他尚还有些稚嫩的肩上。柱间不明就里,但没有挣扎,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抚了抚男人嶙峋的背部。
“你想找的东西,一定可以找到的。”他还不如成年后那样擅长不着痕迹地慰藉人,因而只能简单地这样说,“在那之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是啊,我可以休息了。”斑应道,很短暂的一刻过去,他放开了柱间。动作之间,柱间捕捉到男人眼中流转的一点莹润之光,察觉到他暖热的唇随声息一起,暧暧地贴在耳根处,“我也很想你,柱间。”
少年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男人已经穿上鞋,站起来。他不再停留,也不再回头,背影逐渐远去。他趟过了河流,深入到对岸的森林中。柱间恍恍惚惚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斑?”
没有应答。
于是他跑起来,也追过河流。但那身影已经不见,柱间加大音量,又喊了一声,“斑”
这一声惊动了森林,群鸟噼里啪啦地飞起来,回声一浪一浪地,从林深处倒卷回来,荡漾在河畔两岸,一笼晴空。
“斑”“斑”“斑”
如果有什么人正做着梦,那么他就在此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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