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季澄空，你寒假作业写完了？」
一进店里，我就看见被季澄空丢在一旁堆积如山的寒假作业，像是荒废了许久。
季澄空从手机萤幕抬头，「不是，我还没写。」
「……请加油。」我摊开作业本放在桌上，开始动笔书写。
「喔。」季澄空再度埋首於手游当中。
……
「欸，林信羽，我们再来玩牌。」过了一会儿，季澄空开始无聊了。
「不要，我这张还没写完。」
「那陪我去便利商店买吃的。」
「就在对面而已，过个马路就到了啊。」
「吼唷，我很无聊，妳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嘛……」
到底是谁像小孩子啊？
「所以如果我现在不在这里，你也会缠着妳哥要他陪你玩？」
「……是不会。可是可是既然妳都来了，难道妳是专程来这里写寒假作业的？」
「不行吗？」我摆出无赖的态度，就是吃定你们这家店了，打死我都不要在家里写。
「……是可以。」他扁嘴。
……
又过了一阵，我憋不住笑了。
「闹你的啦白痴！谁不知道写寒假作业是多可悲的一件事，傻瓜一个！」
「所以妳愿意陪我玩了？」季澄空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要玩什麽？」我差点没把整本作业连同笔一起扫到地上。
「我去找找。」他说完便转身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摆了一些桌游。
「这个如何？」他拿出两个骰盅。
我挑眉，「季澄空，原来你嗜赌？」
「不是啦！」他摆手，「这之前是我哥和光哥在玩的啦！」
「是喔。」我耸肩。
「妳会玩吧？」
「什麽话？搞不好我比你厉害呢。」我莞尔。
「不比怎麽知道？」他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胜负欲。
开始摇骰。
猜拳的结果由季澄空先喊，「两个三！」
我有两个三，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喊上去好了。
「三个三。」
「四个三。」
他也有两个三吗？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五个三好像很容易让人怀疑……
「抓。」最後我只好抓了。
打开一看，我有两个三，而季澄空没有三，只有一个一！
「赢了！」我高举双手，忽而想到：「对了，输的要怎麽惩罚？」
「要惩罚喔？」季澄空想了想，「不然，妳就叫我做一件事吧。」
「这个提议不错。」何况机会难得，我得好好把握才行。
我左思右想，想到那天去安养院时，阿嬷提到爸妈，季澄沁脸上蒙上了一层灰影的样子。
「……下次带你哥回家。」我说。
「回家？」季澄空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们应该很久没见到你爸妈了吧，回你们家去看看他们。」我解释。
「喔……」季澄空一副若有所思。
「我也要玩。」跟这句话完全搭不上的嗓音传来，季澄沁不知何时坐在我对面。
「来啊，谁怕谁。」我拿起骰盅开始摇骰。
这次是我先喊，「两个四。」
「三个三。」季澄沁换了数字。
「三个四。」我没有三，於是喊回四。
「四个三。」他到底是多坚持啊？
「抓！」我就不信你有这麽多三！
打开一看，季澄沁有两个三和一个一，再加上我的一个一，刚好有四个！
「我赢了，所以换我叫妳做一件事？」他似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你说啊。」我愿赌服输，等待他的下文。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去跟妳姊姊和好。」
「……我去你的季澄沁！」
─
於是，一次因缘际会……不，半逼迫威胁之下，三个人各自开始了莫名其妙的「探亲」之旅。
第一回合，季家兄弟。
「哇靠，你们家好大！」
面对着设有庭院的独栋豪宅，我不禁赞叹出声，记得他们在诉说成长历程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家里的经济状况，少说也可以少奋斗个十年啊！
这对兄弟是白痴啊，不用白不用好吗！
「……你们是在紧张个屁啊！」发现季澄沁不自然地咽下口水，我翻了个白眼。
「换妳妳就知道。」季澄沁瞪我。
「拜托，我的情况才是应该紧张的吧？」
不可思议的是，离开家里这麽多年，警卫居然还记得他们，像是脸部辨识一样扫过一眼便放我们进去。
说是独栋别墅，其实更像是设施齐全的饭店，真正的住处只有十六楼。
十六楼，什麽鬼数字啊？没事设在那麽高的地方干嘛？
瞄了一眼季家兄弟，真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咳咳，当我没说。
我躲在基本上已经荒废的逃生用楼梯间，开了一个小气窗偷看兼偷听。
季澄沁磨磨蹭蹭的下不了手按门铃，季澄空看不下去，伸出一根手只把门铃按得叮咚响。
没多久，看似有千斤重的铁门被打开，季母穿着一身休闲服站在门口，看见自家儿子眼睛瞪得老大。
「澄沁丶小空……你丶你们怎麽……」季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不是在做梦吧？」
「发生什麽事了？」季父满脸不悦地走出来，看得出来是刚睡醒，见到自家儿子的反应却与季母大相径庭，只淡淡地丢出一句：「进来再说。」
闻言，兄弟俩听话地脱鞋进去。我从气窗里看见一部分客厅的样貌，灯光明亮，有张沙发和懒骨头，出乎意料地是个温馨的家。
许久没有回到这个家，季澄沁显得十分不自在，站在离门两步的地方独自手足无措；季澄空神经比较大条，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各自坐定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的气氛更衬尴尬。
觉得耳朵痒痒的，季澄沁大概在心里骂我？
过了一会儿，季澄空似是不习惯这麽静默的氛围，忍不住率先开口：「怎麽了？为什麽大家都不说话？」
「……还有脸回来？」季父的口吻尖酸刻薄。
「老公，别这样，我们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呢。」季母眉头微拧。
「好不容易？什麽叫做好不容易？你们还有把这里当作是家吗？」季父的双脚颤抖。
伯伯，不能怪他们啊，是你自己说不要回去的。
「……爸，妈，这些年来……让你们担心了。」季澄空低着头，双手握拳，「我知道我很任性，因为一时冲动……用我想也没想过的方式踏出这个家，小空也是，由於我的缘故，还没上国中就跟你们分开好几年……」
我有点想笑，没想到季澄沁这麽不善於表达感情，难怪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语末，季澄沁顿了顿，「爸，妈，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有如滴在纸上的颜料，渐渐晕染开来。
我看见季母泪流满面，呜咽出声，用手遮住嘴巴。
不欢而散丶离开家里八年的儿子突然回来，想必很没有真实感吧，连我这个没当妈的人都了解，季澄沁身为他们的亲生骨肉，怎麽可能不明白呢？
「没事了，回来就好丶回来就好……」季母嘴角抽动，「来，让妈妈好好抱抱你们两个……」
语落，她伸手拥住两个儿子。
此时此刻，季父显得特别尴尬。
「老公，你也一起来啊，你难道不想抱抱儿子们吗？」季母侧头看向季父，他还在为所谓大男人的面子挣扎不已。
忍了半天，季父还是妥协了，两只手分别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
见状，季母笑了。
「那，有考虑回来住吗？」半晌，季母满心期待地问季澄沁。
季澄沁笑着摇头，「我现在住在店里，倒是小空可以回来住……」他斜觑季澄空一眼。
「不要！我要跟哥住！」季澄空立刻回绝，逗得季澄沁发笑。
「两个死兔崽子，还是一样没变。」在懒骨头上看报纸的季父咕哝。
这下子他们全家人都笑了。
我也不自觉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