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帮我跟妈说我今天在同学家过夜。』
我传讯息给姊，顺便给她小鱼的电话，再打给小鱼要她帮我搪塞过去。
结果季澄空真的要求自家哥哥让我们多留一天，我们找了一间最近的民宿，据说还可以看到海景。
房间不小，而且我自己一间，打从娘胎以来没这麽爽过。
房门的对面是一整片的落地窗，拉开窗帘，看不到什麽夜景，最漂亮的大概就是刚才傍晚的时候吧。
民宿的老板娘很热情，煮了一桌拿手好菜招待我们，举凡鱼丶虾丶蟹丶贝类，各种海鲜都超级新鲜，我们吃得赞不绝口。
把料理从厨房都端出来後，老板娘也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大家聊天聊得很是惬意。
老板娘提出一个疑问，「我招待过很多客人，有家人丶夫妻丶情侣丶好朋友一起来的，但没见过你们这麽特别的组合，你们是……？」
三个人面面相觑，我想着要说朋友还是兄妹。
「喔，我们是……」
眼见季澄沁就要回答，我抢在他前头说：「我们是兄妹啦！」
季家兄弟俩同时狐疑地看向我。
「兄妹喔？你们长得不像耶。」老板娘轮流打量我们三人。
「大家都这麽说啦，我跟妈妈比较像，而且跟妈妈姓，我两个哥哥像爸爸，跟爸爸姓。」我胡诌一通，说出「两个哥哥」这句话时有点不自在。
季澄沁也感觉到了，看我的眼神充满鄙夷。
「这样喔，你们很特别耶。」天啊，幸好老板娘相信了，否则我真的会欲哭无泪。
吃饱饭，我心满意足地回房间。没有带行李没关系，反正盥洗用具民宿都有。
顶多衣服一直穿着，不要紧的吧。
「林信羽。」季澄空在外面敲我的房门，「要不要来玩牌？」
「玩牌喔？好啊。」我兴致勃勃地进去他们的房间，看见季澄沁在洗牌。
「要玩什麽？」我跳到床上，环顾了一圈，他们的房间摆设跟我的差不多。
「大老二吗？」季澄空也坐上来。
季澄沁应声，开始洗牌和发牌。
我拿到a葫，而且四张六都在我这里，但是没有q丶五和三，大老二只有一张。
「哥，你牌是不是洗得不太乾净？」季澄空疑惑。
「我同意。」我附和道。
「少罗嗦。」季澄沁啧了声。
「谁有梅花三？」我问。
「我。」季澄沁回答，同时丢出三葫芦配两张五。
果然没洗乾净，看来大家都有葫芦。
我把a葫配两张四出掉，没有人有牌可出，於是我出了六铁支。
「吼，哥，你真的不会洗牌欸！」季澄空看着自己的牌哀怨。
季澄沁摇摇头，我又出了两张j。
季澄空出了两张大老二，我和季澄沁都吓坏了，拱手让他继续出牌。
季澄空接着又出了q葫，季澄沁和我都pass。
季澄空出了两张五。终於要来点正常的了。
季澄沁出两张k，我也出两张k，只不过我的花色比他大。
两个人都pass，我出了一张八。
季澄空出a，季澄沁出二，我出了一张花色比他大的二。
他们俩识相的pass，我出一张九，「last。」
季澄空出花色比我大的九，季澄沁出了q，我们都pass，他又出了八葫。
我pass，季澄空也是。
季澄沁出一张十。可恶，我的花色比他小。
季澄空的十花色倒是比自家哥哥大，这下轮到他了。他出一对七，又出一张十，季澄沁pass，我脱手最後一张q，「赢了！」
季家兄弟都各剩两张，我的信心大增，「再玩一局！」
「可恶！差一点！」季澄空懊恼。
我们玩到三更半夜才结束牌局，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灯也不关倒头就睡。
─
──铃铃铃铃！
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叫醒了我，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很自动的接起电话，「喂……」
「林信羽！起床啦！」传来的是季澄空富有朝气的嗓音。奇怪，这个人不用睡觉是吧？大白天的……
「喔……」我随口应了句。
「快点起来喔，我们在餐厅等妳，太晚就没早餐吃了嘿！」语毕便挂断电话。
我从床上爬起来梳洗，十分钟後到了餐厅，季家兄弟早就开嗑。
「林信羽！」季澄空嘴角还有饭粒。
「你嘴巴擦一擦啦。」我放下包包，「有什麽好吃的？」
「我跟妳说，海鲜饭团超好吃的！老板娘自己做的喔！」季澄空完全没把我先前的话听进去。
「季澄空。」我正色道，「把你的嘴巴擦一擦。」
「喔，好啦。」他这才拿起纸巾。
海鲜饭团很好吃，是能好吃到哪里？
拿了一个来品尝，老板娘我错了。
我原本以为，海鲜饭团是包一种海鲜在中间，四周都只有饭粒而已。但是，这里的海鲜饭团无论从任何一个地方咬下都会吃到内馅，而且是满出来的那种，重点是，一个饭团里面，就有好几种虾丶鱼甚至贝类！
「真的好吃！」我忍不住赞叹。
「对吧！」
「哎唷，你们家妹妹这麽喜欢，我就很开心了啦。」老板娘拿着毛巾擦手出现在我们桌旁。
「老板娘，妳有所不知，刚才我哥吃到整个脸都是！」我故意打趣道。
「哪有，我刚才只有沾到嘴角而已耶！」季澄空反驳我的说词。
「你看你现在额头上还有一粒！」
「哪……咦还真的有。」季澄空拿下饭粒，笑得心虚又傻气。
「我们等一下吃完就要回去了吗？」我一手托腮。
「嗯……不然这样，老板娘，这附近有什麽推荐的景点吗？」季澄空问道。
老板娘想了一下，「这附近喔……没有什麽观光景点，不过你们如果不嫌天气冷，可以去前面的沙滩玩一下。」
「哇，太棒了！哥，我们等一下去吧，好不好？」
季澄空俨然就是个小孩子啊。
「嗯。」季澄沁轻轻点头。
「林信羽──」季澄空把手圈成喇叭状，对着大海喊，「海好漂亮──」
「喂，干嘛没事一直叫我？」我失笑。
「妳也来试试看呀，对抒发压力很有效的。」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到这里，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你有压力吗？」我非常怀疑。
「怎麽会没有？来啦，妳也喊一下。」
我斜觑他一眼。
「喔唷，别一脸我是神经病的样子嘛。」他轻推我的肩膀。
「你也知道你像神经病。」我往前站一步，「季澄空是神经病──」
「妳太小声了，再大声一点，像这样。」他站到我旁边示范，「林信羽是杀人魔！──」
我用力打他的手臂，「喂！干嘛这样说我！」
我没有生气啦，只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我。
「因为我哥以前曾经这样形容妳，他说『不觉得她做出这种事情，很像杀人魔吗？』。」他毫不介意自家哥哥就站在我们後头，自顾自的爆料。
……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麽时候的事。
「那你怎麽回答？」不过我比较好奇这个。
「我那时候听到这句话笑了，说不会。」
「为什麽？」
季澄空莞尔，「反正我哥常常开这种玩笑，我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是吗？」
那就好。
不知怎麽的，我不希望在他眼中，我是那麽偏激又可怕的人。
即便我可能就是那样的人。
「季澄空。」我看着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打上岸，溅起白色水花，「你说没放在心上，是没把你哥说我是杀人魔放在心上，还是没把我做的事情放在心上？」
『小空不会说出去。他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妳做的事情？」不料他却朝我投来困惑的眼神，「妳做了什麽事情？」
他该不会连这个也忘了？
「之前刘凊伶喝了被掺入氰化氢的水，你忘了？」我对眼前这个人的记忆力感到不可思议，「你哥不是有跟你说？」
「他没有跟我说过啊？」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怎麽可能，一定是你忘记了。」我也感到很奇怪。
「真的啦，我完全没有印象。」他轻轻蹙眉。
「噗哈哈。」後面突然爆出一阵笑声，我和季澄空同时回头，见季澄沁从後方阶梯走下来，心情愉悦地搭着自家弟弟的肩，气定神闲地开口：「我是没说。」
「可是你当时──」话说到一半，我蓦地停下。
「……你为了耍我，铺哽铺这麽久？」
「我没有要耍妳好吗，别误人子弟。」季澄沁耸肩，「我只是想套妳话。」
「有什麽差别啊！」我捡起地上的石头作势要朝他丢去，实际上是撒出了一把沙子，他哈哈大笑，得胜的样子让人想一拳揍下去。
「季澄沁，你这个心机小人，还挖过什麽洞给我跳，最好从实招来！」我咬牙切齿地追着落跑的季澄沁。
季澄空忽然插嘴，「你们这个样子，跟我以前好像喔。」
「啊？」我不明所以，季澄沁却是一点就通。
见我一头黑人问号，季澄空笑着解释：「我放学常常贪玩，不想回我哥的店，他都会像这个样子把我抓回去，有时候还会买冰淇淋给我吃。而且要是他懒得亲自出马，还会叫虎哥他们把我抓回去呢。」
「那是你……什麽时候的事？」
「最近一次，好像是几个月前吧。」季澄空思索着。
原本以为这件事和我没什麽关系，但在看到季澄沁狡猾的笑容时，我似乎大错特错。
是哪时候？我努力回想，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
那个傍晚，季澄空拿着冰淇淋甜筒站在马路对面对我挥手。
该不会，他那时候就是被抓回去的吧？
然後在那之前……在那之前……
『把他抓回来。』
「季澄沁！」这次我真的用石头丢他，不过没丢中，见我想起来了，他急忙为自己辩解： 「欸，不是啊，是妳自己以为我在说妳……」
我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算了！
要不是天气冷，我就把季澄沁推下海！
「不是……好啦……妳先停下来……」敌不过我持续的猛烈攻击，季澄沁咳了声。
「怎样？求饶没门！」
「好啦，林信羽，别打我哥了。」季澄空笑着缓颊。
「……对了，季澄空，你刚才说你有压力，是什麽压力？」
「嗯……就是，妳知道吗，虽然我哥看起来很成熟，但是他其实很让人担心，比如说整天工作不吃饭啦丶什麽时候交女朋友啦，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他超像小孩子的……」
季澄空口沫横飞地说着。
原来他的烦恼……就只是为了季澄沁烦恼。
「你好意思说他像小孩子……」我嗫嚅。
「嗯？」
「……没事。」
果然兄弟都一个样。
我往前跨一步，对着海大喊：「我去你的这世界！」
不像在山谷里喊会有回音，我话音刚落，马上被海浪的声音盖过，好似负面情绪都被这片海给吸收了。
「全部都去死吧──」我又喊了一句，觉得心里畅快多了。
「真的有用耶！」我欣喜地对季澄空说。
「妳多喊几句吧，免得老是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季澄空是笨蛋──」
「喂，林信羽！」这下换他失笑，「就算在妳心里我真的是那样，也不用这样喊吧！」
「季澄空是大笨蛋──」我又故意道。
「我才没有！」
「季澄空，你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不叫笨蛋那什麽才是？「你的烦恼有够微不足道的。」
「每天开开心心的不好吗？」他反问。
「我也想啊，可是……」我心里一振愤慨，「我他妈的恨这世界──！」
「怎麽会，这世界很美好的。」季澄空不服。
「但是它对我不好。」我用力丢出一颗石头，它从此落入海中再无音讯。
「总会有一些时候让妳觉得快乐吧？」
我转头看向季澄空的侧脸。
「……可能刚才吧。」我随口答道。
「说真的，每天活在负面情绪之中，难道不累吗？」季澄空对上我的眼眸，「林信羽，妳不累吗？」
我赶紧移开视线，「当然会累啊，可是有什麽办法？」
「妳就放轻松一点嘛。」
「我现在很放松啊。」
「不只是现在啊。」季澄空叹了一口气，「妳跟我哥都很让人担心。」
闻言，我心一紧。
不知不觉，又是日落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