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的手慢慢摸到发边,零落的金钗横七竖八地歪在枕上,那冰凉激得她猛然一个激灵!她是可以杀了他的,可是之后呢?之后怎么办?她在新婚夜杀了她的夫君,此后一命抵一命,她也得下去陪他。即使她能寻个法子瞒天过海,他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偌大的侯府不嫌多个寡妇,可是荣华富贵,呼喝号令都是都与她无缘了。夫家人看不起她,娘家人又会捧着她的王妃姐姐,到时候……云嫣想起云雅,越发心不甘气不平,这次她又代她的姐姐受了过,而她的好姐姐却能在王府安享尊荣,凭什么?凭什么她能改变命运,自己却不能呢?
云嫣回了手,软绵绵抚上仲宁的背脊,嘤咛了一声,“仲宁,轻……轻一点嘛。”仲宁正嫌她毫无反应,这时听见这一声,不轻反重,哑着嗓子咬她的耳,“轻一点?这样?”伴着云嫣的惊呼,仲宁越发得趣,“这样好不好,嗯?”
她恨死他了,这个禽兽!但是脸上是欢喜的,眉眼儿也是含羞带娇的,“你说好就好。”仲宁得意急骋。云嫣低低吟着,细细为他抹去额上汗珠。一点痛楚算什么,她不会让她的姐姐得意,更不会便宜她这个禽兽夫君,等着瞧!
自那晚过后,云雅每次见君宜总有些负气的意味,除了请安、梳头、没有别话。君宜也任由她沉默,每日上朝会客处理公务,其余的时候皆待在小书房里。时候一长,府里关于他们俩夫妻不和的消息不胫而走。窦弯儿为此焦急忧心,云雅却像是不关己事,依旧处理账目,整顿库房。
这天进宫,略说几句话后太后便细细打量她,“这才几天工夫,看着又瘦了,可是吃的不习惯,睡的不好?”
云雅微笑道:“王府中几个厨子的手艺都很好,妾身每次都多吃了呢,睡得也是很香,母后不必担心。”
“哀家也不想担心,但是看着你这副模样,又不能不担心。”
云雅感念,低一低头道:“母后,妾身真的很好。”
太后捻着沉香木的佛珠串,念一声佛道:“你要是真的好,哀家也就放心了。起头哀家还在担心君宜这个古怪性子,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呢。”
云雅听她说君宜古怪,忍不住小心问道:“王爷的性子是有些冷淡,不过妾身大约也是这个性子,所以不太觉得。”太后笑容慈和,“君宜这孩子,外头看着是冷冷的不爱搭理人,不过你看上回他笑话哀家那几句,就知道他心热着,嘴也甜着呢,就是非要板着个脸,等人家剖了心,他才会显露一二。”云雅抿了抿唇,要人家挖心剖肺,他看着好才给几分好脸色,这可比皇帝更皇帝了。
太后看她不言语,因将那串佛珠递到她手上,“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爱笑爱闹,之后懂人事了才慢慢变得沉静。”云雅细细想了想“懂人事”这三字,忽然有些明了,“王爷是想……母妃了吧?”太后颔首,命人又换上一炷香,“按当年位分,她是能自己抚养君宜的,可惜……他的亲生母亲不能好好待他,云雅,你可再不能伤他半分心了。”
云雅琢磨着太后的话语,又去给顺太贵妃请安。因上回被人说过头重脚轻,这次索性化繁为简,一声俏丽淡雅的水墨兰花宫裙,外罩着青雀羽斗篷,头上以细巧银簪略作点缀。谁知刚一进门,仍是被人嘲弄道:“这是大溱皇宫,可不是你蓬门小户,这样的打扮,让人以为你是个宫女,哪里像个王妃?”
云雅听说她不肯抚养自己的亲儿,这时又听她故意挑刺,声音里就带出几根小刺,“母后才刚说素雅简单才是大家闺秀之道,看来母妃是大不赞同了。”
“素雅简单也得分时分人,譬如蓬门小户的女儿出来总带着一股小家子气,不用几样华贵首饰压着总觉得畏畏缩缩见不得人;要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自然不用再挑好的东西衬人,因她本身有了底气,一看就是与人不同。”
这分明就是在说自己与唐语娆。云雅强抑住与她争锋的冲动,低垂下眉眼,“母妃所言甚是。妾身看母后发上只一支赤金扁簪就尽显雍容大气,的确与人不同。”
这时顺太贵妃梳着如意高髻,头上一支孔雀开屏的绿松石发簪,枝翠环绕的束发银环并几只玳瑁扣在发边。一听她这么说,那雀屏就是簌地一抖,“你倒是不笨。”
“在母妃面前,妾身笨得连穿衣打扮都不会,怎么能说不笨呢?”云雅抬眸,目光正与那双凤目相对,略一触又都各自看向别处。
话不投机,沉默着喝了几口茶云雅便告退出来。轻舒一口气,她沿着小道往宫门方向走,堪堪走过太后所居的寿安宫时,打里走出一队人来,那一抹明黄令得她不得不驻步行礼。皇帝见是她,微微一笑后虚扶一把,“弟妹快请起。也是来看望母后么?”
云雅起身道:“妾身已探望过母后与母妃,正想出宫回去。”
“是么?那正好,朕送送弟妹。”
身边陪着个皇帝,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云雅微微蹙眉,“皇上公务繁忙,妾身不敢耽搁。”
“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朕坐了一天,也正想走走呢。”皇帝说着举步便行。云雅无奈跟上,小心地空开一个身位。
此时已是初冬,宫中树木花叶已大多零落,只有几棵梅树上星星点点长出了许多花苞,随着风带来阵阵幽香。皇帝似乎很享受这份静雅,愈行愈慢。云雅不得不放慢脚步,等着他前行。“朕听说九弟将治家大权交给了弟妹,可是有?”
皇帝突然发问,云雅不禁惊得一跳,片刻后才答道:“只是内院与库房,不过妾身恐怕不能胜任。”
“哦,为什么?”
“妾身从前从未理过家,怕到时候办得一团麻,有负王爷所托。”
皇帝一笑,“朕知道九弟从不轻易托人,一旦托付必是他择中之人,定不会负他所望。”
“或许……王爷这次看走了眼。”云雅郁郁。
皇帝站定看她一眼,“弟妹若不情愿,可以向九弟请辞。”
云雅接手后虽觉困难重重,可是请辞一事,她倒是从没想过。“妾身虽愚昧,但不想半途而废,若是以后实在难以支持,只好再请王爷了这个烂摊子。”皇帝眸中露出几分赞许,“九弟果然没有看错人。”云雅脸上微微一红,重又低下头去。皇帝又向前缓行道:“弟妹在王府中除了理家,可有什么别的喜好?”
怎么问到她的喜好来了?云雅心头一动,轻声答道:“妾身没有什么喜好。”
“一样也没有?”
“妾身没有什么自己的喜好,王爷喜好什么,妾身便喜好什么。”
皇帝眉尖轻挑,“是么?据朕所知,九弟最爱舞剑骑马。”
“那么妾身便爱养马磨剑,到王爷想到要用时,便有好马好剑。”
“九弟还爱饮酒。”
“那么妾身便爱酿酒,王爷喜欢喝哪种,妾身便年年酿造此酒。”
皇帝兴味愈浓,“九弟还喜爱美女。”
“那妾身便以搜罗各色美人画卷为乐,到时王爷拥美无数,妾身也可一饱眼福。”
“好,好!”皇帝击节,“弟妹果然聪慧过人!”
云雅微微屈膝福身,“皇上过奖了。”
这时已近宫门,来往人众,皇帝又看了她几眼,微笑道:“虽说礼多人不怪,不过在自家人前,可以不必这么多礼。”跟皇帝称“自家人”,她还没这么大胆子,因此也只是一笑沉默。皇帝不便再留,侧首向人随意道:“车马都候着了?”窦弯儿急忙应道:“回皇上,都预备好了。”皇帝点一点头。云雅同他别过后便自行出宫离去。待回到王府家务事一忙,自然将这件事忘到脑后。直到过了三天再进宫,从太后处出来时又遇见皇帝,她才微有些诧异。皇帝却是神色自然,只说是来探望太后。到她从太贵妃处出来时,又是撞上他恰好出来,一路相送。这样巧合了三四次,云雅便有些不安起来。
这天她有意换了个时辰进宫,一路没有遇见任何人,心下松一口气正觉自己多心时,两天后再去,才刚一进寿安宫的门,就见太监宫女各个垂首肃立。进入内室,果然皇帝也在,还是一脸的笑意,还是连声赞叹着巧合。云雅坐不住,略陪了一会儿便说要去顺太贵妃处,刚一起身,皇帝也起身道:“朕也很久没去看过母妃了,正好同弟妹一起过去。”
云雅想不出借口推辞,太后也在边上道:“去吧,一起去吧。要不是哀家这副老骨头怠懒走动,哀家就同你们一起去了。”
云雅告辞出来,一路沉默。
皇帝却是兴致颇高,“弟妹好像改了进宫的时辰?”
“王府中事务繁忙,妾身得空便来,说不准时辰。”
“哦,”皇帝一笑,又指那不远处已经绽开花蕾的梅花,“这花倒是开了,可惜今年这雪却一直没下。”
“是啊,”云雅抬首看着阴阴天色,“若是能赶在年前下,倒还算是场瑞雪。”
“听说弟妹的家乡在临汾,那里的冬日如何,会下雪么?”
云雅颔首,“会,而且常常一下就是几天,都没法子出屋子,只能在屋里遥看梅花。”
皇帝含笑,“玉都的雪零零散散,不过要看雪中梅花已是足够了。弟妹若是有兴致,等下了雪,朕陪你去御苑看看如何?那里梅花开得好,而且有几棵珍品,别地看不到。”
云雅心头打鼓,“皇上若是有兴致,王爷和妾身定当奉驾。”
皇帝一敛眉,不再往下说了,指一指寿宁宫飞檐一角,道:“往常嫌这里偏远,不大到,今日同弟妹一走,几步就到了,可见是人心之故。”云雅不敢搭话,沉默着进去。顺太贵妃早已得知消息迎到了门口,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好几位宫妃,见了皇帝都是行大礼请安。皇帝敛眉,“你们怎么在这儿?”一位绿裳丽人率先答道:“臣妾们看着天好,特来探望太贵妃,为太贵妃解闷。”顺太贵妃眸光流转,绽出一个云雅从未见过的妍丽笑容,“可不是,哀家正想着今天难得热闹,没想到皇上也赶着来凑热闹了,真是请的也没有这么齐全!”
从这天过后,云雅便不大敢进宫了,只是碍于礼数,她又不能拖上太长时日,否则反会遭人话柄。思来想去,她不得不仍是换上宫装,拣了一个大早去了寿安宫。太后刚念了经出来,稍有疲惫,半歪着与她闲闲说了几句家常后,就有宫娥进来报说皇帝到了。云雅脸色一变,想要告辞又怕着了痕迹;想要留下又怕以后是非愈多,正踟蹰时,太后已向进来的皇帝道:“怎么今儿这时候就来了?”
“儿臣才下了朝,想着过会儿要布置几件军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所以趁着这会儿工夫先来看过母后。”说着他微一侧首看向云雅,“怎么弟妹今日也是这样早?”
云雅有些尴尬,“是……妾身是看着这天像是要下雪,所以早些过来。”
“弟妹好像好几天不来了,是不是府中很忙?”
“是,近来准备年下里要用的物品,是有些忙不过来。”
太后看一看她消瘦的脸颊,再捏一捏她纤细的腕骨,“真是个实诚孩子,你要忙不过来,何不要君宜多派些人手给你?他也是的,只管忙着自己的事,也不顾顾你。”
云雅低头,“妾身还算应付得来,只是要比别人多花些功夫。”
“母后,您就让她去吧。”皇帝扫一眼云雅,目光灼灼,“她是乐在其中,单等着一鸣惊人呢!”
他说话时的神气活像在夸耀自己的妃子,云雅睫毛一颤,头垂得更低。太后看着两人光景,正要说些什么,宫娥又来报说:“禀皇上、太后,玉妃娘娘来了,丽妃娘娘来了,还有艳嫔娘娘、如贵人、禧贵人,还有……”皇帝一拍桌案,怒道:“都来做什么?以为这里是庙会?出去!把她们都轰出去!”
宫娥白着脸答应着走了。太后抿一口茶,淡淡道:“你这又是何必?为着你近来常到,她们也是常常过来,哀家这里热闹了许多,正欢喜呢,你又把人都给赶走了。”皇帝压下怒气,“母后修身礼佛,儿臣是怕她们吵着您。”“怕吵着哀家还是吵着皇帝你,你自己想想清楚!”太后说完,目光又转向云雅,“不是哀家要说你,只是这伺夫之道,你是得好好学学。看看她们,再看看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别再来见哀家!”
云雅心惊,讪讪着告退出来。看来太后已经看出端倪,只是自己怎么会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自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究竟来。宫里暂时是可以不来了,不过太后提到的伺夫之道,自己倒真是可以学学。她不能总是同他这么冷战下去,既然他无心退让,那么只有她有心逢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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