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云雅是被窦弯儿唤醒的,“小姐,王爷说让你去小书房为他梳头。”什么?云雅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窦弯儿又重复了一遍,“紫陌姐姐说王爷已在等着了。”他那里不是有八个丫鬟么,难道就没一人能为他梳头?云雅眼前现出那一抹青色的身影。人家都自告奋勇了,他为什么偏还要来作弄她呢?
不快归不快,云雅仍是匆匆赶了过去。君宜的小书房隔着两重院落,在王府最南端竹林之中,松涛如泻,绿影婆娑,显得既安静又清幽,仿佛是遗世一隅。紫陌早已在门口候着,见了云雅即刻将她迎了进去。外间除了书架就是书,书案上也都铺满纸笔,偶或有一两份公文夹杂其中。转过最后一个书架,紫陌按动消息,那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徐徐转开,露出君宜在内休憩的地方。
地上是青花砖,铺着岁寒三友的织锦毯;雪洞一样的墙壁;几件样式简单的橱柜挨墙放着;架子床上被褥已经叠得齐整;水墨绫子的床帐也已起。这屋里似乎什么都已齐整,只有它的主人散着发、披着一件秋衣在看书,“我昨天不是吩咐过你以后都要为我梳头么?”云雅双眉一皱,脚下也是一滞,“妾身以为王爷辨得出谁人梳得更好。”君宜放下书本,微微侧过脸,“王妃昨天说一针一线皆是为了本王,那么本王也应该投桃报李,让王妃以后多加练习,比别人梳得更好。”
外间似乎有人在磨墨,听见这一声,墨条磨砚的声音明显一滞。云雅因为发恼也没在意,拿起象牙梳就往君宜头上重重一梳。君宜半闭着眸,“看来王妃昨夜睡得很好,这么有力气。”
云雅怕真的弄痛了他,手上放轻了力道,“王爷昨夜看来也睡得甚好,有神单等妾身过来伺候。”
“身边没有根木头横着,我一向睡得很好。”
“妾身也是呢,王爷。”云雅不自禁地又重重一梳。
君宜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不再开口。
云雅也是无言,默默为他结上发髻,“王爷今天要戴冠么?”
“不用,”君宜又翻开了书卷,“我今天就在这儿,你可以回去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还真拿她当丫鬟了。云雅抿了抿唇,福一福身道:“那妾身告退。”她倒退着出来,抬头即见那抹青衣身影正在桌边磨墨,因笑一笑道:“这么大早就起来磨墨么,青霜?”那青衣丫鬟神情倨傲,“王爷事务繁忙,哪儿比得了别人?”窦弯儿双眉一横就要上前,云雅拦住道:“王爷这几天不是停了公务麽?”
“公务是停了,可别的事多着呢!往日别人求王爷写的字趁着这会儿都要写出来,还有太后要的佛经抄本、太贵妃要的题跋,谁让王爷的字好呢?”青霜历历数来,神色中别有夸耀之情。云雅一笑而过,等出了书房才向气鼓鼓的窦弯儿道:“怎么,还是有气?”“当然,”窦弯儿鼓着腮,一脸的忿忿不平,“王爷也就罢了,不过是底下一个伺候丫鬟就敢这样同小姐你说话,不是目中无人是什么?小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就算拼得王爷一顿骂,我也要让她知道小姐你不是她好欺负的!”
云雅笑吟吟望着她,“弯弯,你以后可是要当我的护法尊者了?”“当然,我不保护小姐,谁保护小姐?”窦弯儿有着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云雅心中触动,敛了笑意道:“弯弯,我知道的,这府里除了你,谁也不会真拿我当王妃看的。”窦弯儿经过这两天,自也看出少许端倪,因安慰道:“就算他们不认,只要王爷认不就行了?”
云雅苦笑,抚一抚她的发,“弯弯,你看王爷真的认么?”
“可是王爷不是看中小姐……”
云雅摇了摇头,“你看,就算是公侯之家,哪怕有当初定下的婚约,他们也只肯纳我为妾,更何况他贵为王爷,天子之弟呢?”
“那之前?”
“之前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云雅拉起窦弯儿的手,“弯弯,只要我一天在这王妃之位上,就不会让人欺负我们。那个叫青霜的丫头,你去替我探探她的来路。”
窦弯儿立刻点头。顿了顿,云雅又道:“不止她一个,还有现在小书房里伺候王爷的几个丫鬟,你都要替我打探清楚。”
像是要回应她的决心,窦弯儿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是,王妃!”
云雅回房后刚吃过饭,陈贵就带着人送来几叠厚重的账本。她本想留下他问个清楚,但陈贵满口里嚷着忙,又说账房离不开他,云雅只好随他去了,自己一页页翻着慢慢摸索。不知道是所有的账本都是这样繁复还是单就王府如此,这一笔笔进出要不就含糊带过,要不就挤在一处,细细密密地罗列大串,字迹又是潦草。云雅看得十分吃力,才翻了十几页就觉得头昏脑涨,有心想出去走走,但看着堆满整张桌子的账本只好打消了主意。
好在她幼年读了两年书,又曾学过算法,熟悉过后便稍稍摸出门道。到看到第二本时,她已从中看出趣味,再抬头时,已有丫鬟脚步轻盈地进来点灯。云雅伸了伸腰,揉了揉自己那酸疼不已的脖颈。那丫鬟向她福了福身,微笑道:“王妃好性子,这一整天都没动过地。”云雅也向她报以微笑,“没想到这一看看了这么长时候。你是……是冬雪吧?”
那丫鬟没想到她只见过一次就记下了自己的名姓,高兴道:“是,王妃,奴婢是冬雪。”
云雅看她穿着一身鹦哥绿,容长脸儿,皮肤白净,唇边一颗小痣颇为俏皮,“我看你们几个模样都很好,是一起挑进来的么?”
“是的,奴婢和春桃、夏荷、秋叶三个都是一起进来的。另有四个则是别家荐进来的。”
云雅心头一动,“还有荐进来的?”
“是啊,王府里不少人都是荐进来的,就说跟着王爷的那几个,除了紫陌姐姐是王爷从宫里带出来的,别的都是荐进来的。”
“哦?都是哪几家荐进来的?”
冬雪想了想,“有太后荐进来两个、太贵妃荐进来一个、还有王爷相熟的几家。”
云雅似不经意道:“我看青霜与紫陌这两个名字是一对,还以为她们俩是一起进来的呢。”
冬雪听提起青霜,嫌恶地一皱眉,“青霜是太贵妃荐进来的,本来是叫青玉,后来王爷给改成了青霜。”
云雅点了点头,“怪不得呢,我看她们一青一紫,名成对、影成双,倒是有趣。”
“王妃觉得有趣,可她们自己未必这么觉得呢。”
云雅眉尖一挑,“是么,她们两个不和么?”
“紫陌姐姐倒也罢了,不过青霜她大约除了王爷和太贵妃,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
云雅皱了皱眉。
冬雪大约觉出话有不对,立时低一低头道:“王妃,奴婢还有几盏灯要点上,这就去了。”
云雅颔首,望着她的身影慢慢退出。这王府中原来有这么多人事纠葛,看似平静,其实都在暗中较力吧?这晚昏沉入睡,第二天一早,三朝回门,隆隆马车行到路口便停滞不前。不多时,吟风叩一叩车壁,道:“禀王爷、王妃,前面小道太窄,马车无法行进,还请王爷同王妃屈尊步行。”
君宜打开门自行下车,云雅也在窦弯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因晚上下过一阵秋雨,这泥道上仍是有些泥泞,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边,一步一看,走得十分缓慢。熙斐早已在门口候着,这时见状,飞奔着过来道:“姐姐,我背你进去吧。”云雅急忙摇头,又暗中以手势示意他要向君宜行礼。熙斐对独自在前的君宜似乎颇为不满,这时只做不见,“这有什么?小时候我也常背你的。”他背转身就要蹲下,云雅只是不肯,“不用了,熙斐,又没几步路。”
“几步路也是路,何况脏了你的鞋袜也就算了,要是摔一跤可怎么办?”他说着就想去拉云雅的手,谁知有人一伸手,一下把他拉了开去。熙斐大恼,站稳身子面红耳赤道:“你做什么?”云雅忙道:“这是王爷。熙斐,还不快行礼?”熙斐倔头倔脑道:“我是来迎接姐姐你的,什么王爷?”云雅板下脸,“熙斐!”
熙斐无奈,只得草草行了个礼。君宜扬着下颔,半晌才向云雅道:“这是你弟弟?”
“是。”
“好没规矩!”君宜负手又向前走,“不愧是你的弟弟!”
“什么?”熙斐冲上去想要理论,窦弯儿和云雅一齐拉住了他,直到君宜走开了才放开他。
“熙斐,你这是做什么?”
“他……他一点都不疼姐姐你。”熙斐瞪着眼,一脸鄙夷之色,“只顾自己,算什么男子汉?狗屁!”
窦弯儿听说,禁不住一笑。云雅也好笑道:“好好好,你这个男子汉,别光说不动了。来,一起进去。”
云雅一手搭着窦弯儿,一手扶住他的胳膊,慢慢行道:“听姐姐的话,进去后别再给人看脸色了,他毕竟是你的姐夫,得懂礼。”
熙斐用力哼了一声,探头又看窦弯儿道:“他要是欺负姐姐的话,你就来告诉我,看我不打他个满地找牙!”
云雅松开手,低低喝道:“又胡说!他要满地找牙,我就动家法打得你大开花。”
“姐姐!”
窦弯儿扯一扯云雅的袖,又向熙斐吐舌一笑,“王妃,别听他说大话,刚才一扯就被王爷扯开了,真要较上劲,还不定是谁给谁打的满地找牙呢!”
熙斐脸上涨得通红,对着娇俏的窦弯儿又没法说,只能哼哼着冷笑。
云雅笑着摇摇头,“还说男子汉呢,明明是个小孩性!快说说,家里怎么样,我娘可好?祖母怎么样?孙嬷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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