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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恒苦笑道:“只是我有些想不通,你既已与先生双宿双飞,为何又在你姑母归天、吕氏气数已尽之时又纠缠于朝野?你可知如今你行走于朝野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吕氏家族一一被灭门,你既已侥幸逃脱便应与先生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又怎能如此纠缠于皇室的权势之争?”
我苦笑道:“如烟自有来的道理。”
他惊愕道:“难道先生竟不阻拦任你如此胡闹?”
我无奈叹息,道:“师兄亦被卷入其中,此刻想退只怕也是妄想。”
他问:“怎会?先生如此明智之人又怎想不出其中利害?你二人真是让人担忧……”
我强笑道:“师兄的能耐难道代王还信不过么?如烟既然会卷入其中自有道理,代王还是莫要牵挂了。倒是如烟这次所来的的确确是为了代王。”
他微笑道:“我信!”
我叹道:“既然如此,代王为何执意不愿与我等入朝?”
他叹息:“你一来,我便信了你说的每句话,但你能保证遣你来请我之人是真心要我当这皇上么?”
我语结,是啊,陈平貌似听了我的劝谏,但周勃呢?他难道没有自己想保的皇子吗?即便是陈平,难道真的就会保刘恒这个一直不得志的皇子吗?
刘恒看着我微笑道:“我做惯了这代王,若真要给我一个皇位,我反倒不知如何自处。何况我一贯软弱谨慎,虽未得罪过朝臣,但也未结交多少权贵,他们为何要一味保我?何况淮南王一贯善于结交,而又有娘舅家撑腰,我刘恒又怎可能有这大好便宜可占?”
我叹息,他说得不无道理,但是历史上刘恒真真正正是个皇帝,而且是个好皇帝。
他笑笑,继续说:“经过这诸多变故,我反倒对这所谓的权势没了想法。这权势原本就是个双刃剑,随时会伤了旁人伤了自个。烟儿,当初我为了权势而伤了你便已万分懊悔,如今又怎能要我再去追求更大的权势呢?”
我叹息,如果他今日放弃了,便意味着一切都化为乌有,而师兄与我的一切努力也将化为乌有,万万不能让他产生这种消极的想法,便说道:“代王所言极是,不过我临来之时,师兄也曾夜观天象,并明确告知我,你乃天子之命。”
他苦笑道:“果真?即便是得了天下又如何?难不成你还会回来么?何况,当初我为了安稳当‘代王’而失去了你,如今要我做皇上,谁知又会失去什么?”
是啊,当了皇上会失去什么?最起码会失去亲情、友情、爱情,甚至人世间一切的情感与幸福,得到的只是虚幻的权势与纷争。可是他不当皇上会失去什么?若将来的皇上知道今天有他这出戏,他还能安稳活在世上吗?自古都是成王败寇,自我向陈平推举刘恒的时候,刘恒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我自师兄被陈平抓走后也早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如今我与刘恒、与陈平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黯然思索着,叹息着,师兄冷峻的面庞一遍遍出现在我的脑海……
刘恒静静审视着我,半晌柔声说道:“烟儿可是有甚为难之处?”
我黯然叹息道:“代王,如今代王想不当这皇上只怕也不能了,自打我等踏上代地的边界,代王实际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要么长安即位,要么……只怕连这安生日子也求不得了……”
刘恒低下头来细细琢磨着我的话,他的表情不断地变化着,从淡定变成惊愕,从惊愕变成恐惧,从恐惧变成无奈,从无奈又变成了然……
然后,他的嘴角慢慢晕开一抹坚定的微笑,抬起头来看着我说:“烟儿,你不是也会占卜么?帮我算下如何?”
我惨然微笑,他这是将决定权交给了命运交给了我。那我的决定权交给谁呢?呵呵,看来也只能交给命运了。
他微笑站起来,道:“烟儿,随我去占卜台?”
我坚定地微笑颔首,跟在他身后在夜色中向占卜台走去。
我从来都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我今天却是异常的虔诚,心里一片宁静,默默看着甲骨在烈火中慢慢留下纹路。这不是刘恒一个人的卦象,这个卦象所关系到的人太多了,大到西汉社稷,小到黎民百姓,当然其中也包括师兄与我……
甲骨的“哔啵”声渐渐变小,直到恢复寂静,我默默注视着卦象——这是一个“大横”之卦象。我僵硬的嘴角也慢慢翘起,如释重负地对刘恒笑道:“此卦想必代王也能看出吧?此乃‘大横’之卦。它所裂之纹路很是正当。”
刘恒也惊讶地看着甲骨,默默叹息道:“‘大横’乃‘天王’之卦!”
我微笑道:“‘天王’ 即是比王要高一级,难道不正是在预示着代王将要做‘天子’么?”
刘恒仰望夜空,风沙依然呼啸着,而他的脸也渐渐变得更加沧桑起来,风沙中,听到他喃喃地叹息道:“我难道真是真命天子么?难道要像启延续禹的那样将父皇的伟业发扬光大?”
我很清晰地告诉他:“正是,代王注定乃是一代天子。”
他默默地低头看着我,那深邃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哀伤,消瘦的身躯仿佛在风沙中左右微晃,而衣襟随着风沙的肆虐象旗子般飞舞着,紧抿的嘴唇无奈地翘起,仿佛仍在为未知的变数而谨慎小心着……
告别了刘恒,我回到自己的房中,薄姬和窦姬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房中只留下她们淡淡的脂粉气息。我仿佛卸掉了身上沉重的枷锁,倒在榻上很快睡去。
翌日清晨,我很早便被院中的嘈杂之声惊醒,梳洗完毕出去便看见代王府中所有的奴仆下人都在忙碌着……
经过昨夜的风沙,今日的天空异常晴朗,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绿叶与红花静静地在微风中颤抖,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明媚的院落,昨夜还沉溺在风沙的侵蚀之中……
“大人!”随从首领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微笑着向我行礼,他的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难得一见地布满了轻松与释然。
我微笑,问道:“今日怎如此高兴?”
他低声说道:“今日一早,代王已同意与我等一同入朝。”
我了然地颔首道:“何日启程?”
他笑道:“等收拾妥当,明日一早便启程。”
我舒了一口气,说道:“那你等也早些准备妥当,以确保代王的安危为首要任务。”
首领领命退下。
我整理好行装,对一旁伺候的小厮说道:“烦请哥哥给代王通禀一声。”
小厮微笑回礼:“大人请直接进内院去吧,代王一早已安排下来,要大人直接去见代王。此刻代王应在堂屋等候大人”
我微笑颔首,转入堂屋,刘恒独身一人正在那里饮茶,见我进来,起身说道:“昨夜睡得可好?”
我微笑行礼道:“多谢代王赐如烟一个安稳觉。”
他微笑请我入座,并给我倒了一碗茶,说道:“昨夜与你谈过之后,我便着娘舅薄昭连夜启程先行赶往长安探听虚实,省得你我均受了旁人愚弄,你我等准备停当晚一步启程。”
我笑道:“代王还有何要收拾的?难不成要带着王后姬妾?”
刘恒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与心痛,叹息道:“烟儿以为应如何?”
我笑道:“代王应早些上路,至于王后姬妾,等一切得了定论再接去也不打紧。”
他侧身看我半晌,问道:“为何?”
我淡淡说道:“皇位天下只有一个,若代王晚一步便会多一份别人谋算之危。而代王若已顺利即位,那王后与姬妾自然无人敢得罪。”
他默默颔首,道:“烟儿所言极是!”
我再次微笑道:“代王多带些得力随从,尽早上路才是。省得夜长梦多。既然如今已不得不走此路,最好还是从稳当处走才是。”
他起身,笑道:“正是!我这就去安顿他们尽快准备妥当,行囊从简。”
我赞赏地看着他微笑。
午后,大家草草吃过一些饭食便匆匆上路。刘恒带了代地的一支精锐部队,分为十组,每次轮流派出一组前去打探前方情况,其他九组坚守在刘恒车马周围,保护刘恒,连我也不能随便靠近。这一路刘恒步步小心行事,深怕中了计,每行十里便歇息片刻等前方打探的部队反馈消息。而我的随从并未被编入亲信部队,只是跟随我一起骑马走在队伍前面保护刘恒。
如此停停走走,却也是日夜兼程,不到二十日,便已到了长安近郊,算算行程,离长安城也不过五十里光景。这日清晨,我越发松了口气,已经快到长安了,这一路我担惊受怕,生恐刘恒有丝毫闪失。如今便不用再c这闲心了。只是不知陈平与周勃的人马究竟在哪里等着恭迎新皇呢,怎么到此刻还未见到?可别真在这一个多月中出了什么大的变故。
正思索间,刘恒却下令全体停步就地休息。我很是诧异,便勒住缰绳,转身向刘恒的车走去。
“木烟求见代王!”在刘恒的车外,我朗声说道。
“大人请进内详谈。”刘恒很公式化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我下马,钻入车中,低声问道:“不知代王为何下令扎营休息?此地距离长安仅有五十里,一鼓作气便可直接行入长安城。”
刘恒低声说道:“距离长安仅有五十里,舅父虽派人传来消息。但我有些许担忧,想再派人前去看看,不知烟儿是否赞成?”
我颔首道:“正是,如此光景,派人前去看看倒是甚好。若朝臣均在长安城外等待恭迎新皇,代王便可放心前去,若城门内外有些许诡异,还是从长计议为是。”
刘恒颔首,我行礼躬身退出,策马回归队首。片刻,便见刘恒的亲信宋昌单骑奔驰而去……
良久的良久,除了马儿偶尔嘶鸣,队伍里一片沉默,我也默默盘膝坐在道旁假寐……
直到日落西山,刺眼的太阳也变得大如圆盘,红彤彤地挂在山巅摇摇欲坠,远远传来一阵喧嚣声,由远而近,我慌忙站起跳上马背遥望……
“大人,是从长安方向来了一队人马,看衣着似乎是大内侍卫。”随从轻声说道。
我低声嘱咐:“快快前去打探。”
随从应喏着疾驰而去,片刻便与宋昌一同返转。宋昌面带喜色,大声说道:“大人,是陈老先生与周大人带领随从前来迎接新皇入朝。”
我翻身下马,疾步走到刘恒车前:“启禀代王,陈老先生与周大人带领侍卫前来迎接代王入朝。”
刘恒不置可否地应喏一声,撩起帘子,低声问:“宋昌呢?”
我笑道:“宋先生正在此处候着呢!”
“恭喜代王,确是陈老先生与周大人前来迎接新皇,国舅薄大人也在其中。”
我大声吩咐道:“快快给代王更衣。”
随从奴仆一顿忙乎,片刻,刘恒已一身整洁的王服,头戴竹冠,手持如意,整理停当,那消瘦的身躯在宽大的王服中显得异常萧瑟,却多了不少坚毅与气势……
片刻,那队人马已与我等汇合。陈平与周勃带领侍卫跪倒一片,大呼:“皇上万岁”!
直到此刻,我的心才算是彻底踏实了,与旁人一起跪倒,静静地在那里微笑……
大队人马连夜入京,直奔未央宫,而我也顺利完成任务,默默地目送刘恒的仪仗辉煌地进入了那个代表着皇权与尊贵的建筑,自觉地停住了脚步,转身回了陈平府。
陈平一夜未归,想是正与刘恒周勃研究着国家大事,而我也变得没有了目标,心里空空如也,没了任何斗志……
一夜无眠,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抚摸着项间又回归鲜红的石头喃喃低语……
翌日,城里一片张灯结彩,大家都在传说着明日将要登基的新皇,期盼着新皇刘恒能给他们带来新的安定与希望。而我呢,心中的希望依然是那样的陈旧,却依然沉重,我与师兄的自由是不是会随着刘恒的即位而来临呢?我不敢想,也怕想,因为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似乎还有更大的困难在前面等着我……
次日,新皇刘恒即位,城中锣鼓喧天响了一整日,而我依然没有等到陈平,我仿佛藏在一个被人们遗忘的角落,似乎有着永无出头之日的迷茫……
漫长的等待让我感觉项间的石头更加鲜艳,更加冰冷,而那份思念也越来越浓……
三日后,我虽然没有等到陈平,却等到了刘恒传唤我的圣旨。而我又一次踏上了未央宫的青石板路,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深深围墙所带来的压抑与忐忑不安……
方到未央宫门,便有太监等着我:“公子请快快进内,皇上已等得心焦。”
我默默颔首,心中一片尴尬。因为那太监审视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暧昧。此刻我是一个“男人”,而曾在长安引起“男宠事件”的刘恒近期一直被传闻性取向有问题。不用想便知道这些太监侍卫的眼中,我是怎样一个角色……
太监径直将我带到皇帝寝宫,而非大殿,一路上所遇到的宫女太监的眼神更加暧昧起来,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跟着那太监走着……
方到寝宫门外,还未来得及着人通报,便已听见刘恒那熟悉的脚步声迎了出来:“烟儿,想煞朕了,快快进来!”
我慌忙跪倒行礼,不料却被刘恒一把托起,埋怨道:“你怎与朕如此见外?”
“朕?”自然是要见外的,因为一个是“朕”,一个是“我”,不仅今日要见外,而且永远都会见外……
刘恒似乎未发觉我脸上的尴尬与苦笑,牵着我的手直接进了寝宫,拉我坐于榻上,便吩咐道:“都退下,朕有贴心话要与木公子说,旁人一概不得打扰。”
太监宫女们应喏着小心退下,并机灵地关上了所有的门窗。
我心里一阵暗暗叹息……
“烟儿!”刘恒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对上他那双满怀柔情的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嗫嚅着说了声:“恭喜皇上!”
“呵呵!”刘恒宠溺地笑了笑说道:“什么皇上不皇上的!烟儿,此番多亏你,如今苦尽甘来,你我终于不再为他人所制约。这天下都是你我二人的,你何须谨慎?”
我叹息道:“皇上,今非昔比,如烟确实为皇上高兴,但还请皇上莫要再如此说,省得再让如烟难堪!”
刘恒眼神一黯,说道:“烟儿,我再问你一次,你愿留下来做皇后么?”
我惊愕,慌忙跪倒说道:“请皇上莫要难为如烟。如烟别无他求,仍与当初一般只求皇上放如烟自由!”
刘恒道:“那好,我不要你做皇后,但你可否留在宫中,时常与我说会话?我封你为四品女官,封先生为二品学士,旁人自然奈何你二人不得。”
我再次伏倒,说道:“万万不可,皇上!如烟……如烟只求能与师兄终老山野……”
刘恒默默注视我,眼神由黯然变成沮丧,由沮丧变成凄厉,闷声说道:“如今你可曾想过我为何人?我如今已是皇上,难道我承诺你不损你清白,只求留你在身边也不成么?既然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也留不住,我做皇上有何意义?”
我木然抗拒着,不说一句话,他是明了我的,这无言的抗拒他应该很熟悉,除非我死……
半晌,他终于收回了那凌厉的目光,叹息道:“旁人我当可强迫,但你……我自是不能勉强……”
我释然,含泪说道:“皇上自然也知晓爱一个人的痛苦,所以,也望皇上成全如烟爱师兄的一片心……”
刘恒黯淡地看着紧闭的门窗,半晌,幽幽说道:“好吧!你还有何心愿要朕来完成,也不妄你我相知一场!”
朕?他又一次将自己的心藏在了遥远的云霄,这就是距离……
他继续说道:“朕今日承诺你,凡答应你之事绝不食言。”
我轻轻叹息,道:“如烟无他求,只求皇上善待黎民百姓!”
他苦笑,道:“难道我作为皇上,想最后给你一些承诺也不能接受么?”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也是哦,我为什么不给他机会。说吧,想要他做的都说出来,也算弥补一下对他的歉意。
我重振思维,微笑道:“那好,如烟的要求有三,可否?”
刘恒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异常明亮,笑容在嘴角晕开,大声说道:“莫说三个,即便是三十个,我亦能做到!”
我笑道:“那好!第一,莫要难为柳家,毕竟那里生我养我,还请皇上装作不知柳家的真实身份!”
刘恒大声说道:“好,朕应了你!”
我道:“第二,拜陈平为左丞相。”
他惊愕:“为何?”
我苦笑道:“此乃如烟与陈平的不齿交易,还请皇上成全。”
他问:“你可是有何苦衷?”
我苦笑:“还请皇上莫要问了,若皇上能允诺便是帮了如烟一个天大的忙!”
刘恒沉思片刻,道:“陈平与周勃此次功不可没,自然是可以为相……好,朕再允了!”
我笑道:“这第三点自然是更简单,只求皇上日后无论如何都莫要为难东风!”
刘恒朗声笑道:“这个自然,烟儿多虑了。东风乃朕之义弟,虽然如今朕为皇上,不可再如此称呼,但在朕心中,东风依然是朕义弟。他日朕还想着人寻东风来给他大官做呢!”
我慌忙道:“皇上,如烟这第三还未说完。”
“哦?”
“皇上不仅不可难为东风,也不可封东风为官,此后更是要疏远东风。”
“为何?”
我有些为难,这是牵扯到东风身世的大秘密,我怎能说?只能是打着马虎眼:“如今皇上贵为天子,若与东风行走过近,自然是不好。东风乃皇上为王时密友,自是知晓皇上不少机密要事,而此刻留他在身边甚是不妥。”
刘恒沉思半晌,释然道:“烟儿所虑极是,是我疏忽了。好,朕也允了。若要彼此过得舒坦些,还是离远些好!”
我释然道:“如烟别无他求。日后还请皇上莫要再寻找如烟,如烟有事相求皇上时自会来求见皇上!”
刘恒听闻一把抓住我的手,默默注视着我,眼睛里慢慢有潮气散开……
我微笑道:“皇上莫要难过,你我日后相见的机缘只怕不在少数,缘分到了自然会再见。”
他长长一声叹息,说道:“好吧,朕既然已允诺了你,自然不再为难你。今日朕赐你金牌,若你有需,随时可来见朕,他人不得阻拦。”
我跪倒谢恩,只求以后莫要再有必须见他的事情发生。
第二日,刘恒便开始大肆处理朝政,真正的文帝时代宣布开始。他首先任命自己的心腹负责守卫皇宫、京城,从根本上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然后,对于拥立他做皇帝的功臣们一一赏赐、封官晋爵,对于被吕后贬斥的刘姓王也恢复了称号和封地,同时,对于跟随父亲刘邦开国的功臣们也分别赏赐、分封。意料之中,周勃被封右相,陈平官拜左相。
更令我温暖的事,他竟然全部推翻历代皇帝崇尚的刑罚,废除了若干r刑,包括黥刑。我得知后,心里再次涌动着浓浓的感动。因为我的缘故,他对黥刑深恶痛绝,发誓不再沿用……
当日午后,陈平受封后衣锦回府。这是这次事情之后我第一次见到陈平。
府上张灯结彩,前来祝贺、巴结、拉拢的络绎不绝,贺礼在院中堆积如山,往日的“陈府”又一次变成了“相府”,而原本沮丧苍老的陈平又一次回复了往日的神采,眉宇间散发着得意与满足……
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与陈平单独相处,殊不知如此热闹的相府中还有我这样一个心急如焚的人……
好在我与刘恒的关系陈平很是清楚,不然此刻我定会怀疑陈平已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会对我灭口。我不知道刘恒召见我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堂而皇之地派太监前来请我,似乎刻意给所有人一个压力——刘恒,当今的皇上和我关系匪浅,而且知道我住在相府。如此正好,我不用再时刻提防陈平会杀我灭口,更不用担心他会有什么猫腻,至少暂时不会,因为刘恒暂时不会忘记我。不过陈平刻意不见我,也不透露我柳家与吕家的关系,却是很有值得探究的地方。除了顾及刘恒对我的关注外,似乎对我仍有所图……
一日日过去,陈平似乎一直在忙着上朝和接受各地的官员前来祝贺,似乎永远没有时间闲下来。而几次遇见我,他仿佛有意无意地找借口离开,都没有得到机会深谈。我渐渐觉出问题有些蹊跷,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个机会与陈平摊牌。我不知道我对陈平来说还有何用处,但总不能如此无休止地等下去吧。可惜,我方产生这种坚决的想法,却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
第三十五章 祸起东风颇无奈 万般伤怀皆是哀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四个月,相府的来客才日渐少了,不过仍有不少路途遥远的官员稀稀拉拉地赶来相府祝贺。隆冬已经来临,我身着裘皮,手握火炉却仍不知师兄究竟在哪里,心也随着屋外的温度一天天冷了下来。这日深夜,我下定决心直接去找陈平。这么晚了,他多忙也应该在府上,既然是交易就该有清算的一天。
我向奴仆打听了一下,陈平竟然没在卧房,却依然在书房处理公务。我走到书房外,陈平印在窗户上的身影正在屋里烦躁地踱来踱去,一会拍案,一会叹息。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我大声说道:“相爷,木烟求见!”
我本想着陈平定会找个借口拒绝见我,我都做好了直接闯进去的准备。谁知,陈平一听是我的声音,一反常态,快步走了出来,惊喜地说道:“公子来得正好,老夫此刻怎忘了公子?该死该死!快快请进!”
他的激动与热情反倒让我惊愕起来,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但还是跟他进了房间,坐在榻上。这些时日陈平虽然好吃好住招待着我,但很少给我与他打照面的机会,今日却是破天荒头一次。
陈平自打我进屋,脸上就露出惊喜的表情,一直用一种奇怪的、兴奋的、仿佛是发现宝藏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浑身很是不自在,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相爷想来应知晓在下深夜前来打扰所为何事吧?今日在下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请问相爷何时放我师兄自由?何时能让我师兄站在我面前?皇上登基已四月有余,你我的交易却还不曾兑现。”
我的语气咄咄人,极其不客气,原本以为陈平会勃然大怒,然后我好抬出刘恒的金牌来压陈平。可谁知道,陈平竟然理直气壮地说道:“正是,正是。老夫正想与公子谈此事呢!若公子能配合老夫,老夫随时都可放了先生。”
我冷笑道:“不知相爷还有何指教?”
陈平笑道:“不敢不敢,原本皇上登基那日便可放了先生,但那几日一直甚忙,而近日又出了件大事,无奈老夫只能再留先生几日了。”
我看着他那j笑,明明就是临时想的歪借口。他不放我,我可以理解,因为我知道他的太多秘密,如今刚当上丞相,自然怕我将他曾经的秘密抖露出来,而皇上又与我有过命的交情,又赐我金牌,他自然不敢将我灭口,便只能好生养着,不敢放也不敢得罪。可是师兄呢?师兄武功几乎全失,如今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因为陈平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他大可以先放了师兄卖我个人情。以陈平对我的了解,他一定会想到他若放了师兄我会如何感激他,然后安心地帮他保守秘密……
可如今看来,事情远远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我问道:“相爷能说说发生了何事么?”
一提这个,陈平显得异常紧张,凑了过来,低声说道:“新皇登基后不到一月,便有人在江东起兵叛乱了,如今代地亦有人接应!”
“啊?”我的心也猛烈的跳动了一下,最遥远的牵挂触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陈平颔首道:“公子想来也猜到了!此事你我均脱不了干系。”
我惊愕,也压低声问道:“相爷怎会确定是他?”
陈平叹息道:“原本不知也未曾想过是他,但今日已传来确切消息,的确是他。他忌恨老夫出尔反尔未与他联手而保了刘恒,便破釜沉舟铤而走险起兵了。”
我问:“他以何名义叛乱?”
“他如今并未公开身份,只是打着替西楚霸王讨回天下的旗号,乘着新皇登基一切正混乱之时起兵叛乱。”
我低声问:“那皇上可知此乃东风叛乱?”
陈平低声说:“皇上并不知具体是何人叛乱,只知是西楚旧部所为。否则,你我怎能安坐于此?”
我浑身的筋骨仿佛被抽干了一样,虚脱地瘫坐在榻上,东风!东风!怎么我最担心你什么你非给我来什么啊?
陈平看到我的样子,也叹息道:“若说天时、地利与人和,他都挑对了时候。如今新皇登基,朝政不稳,吕氏残党正伺机反扑。而朝中大臣各怀私心,新皇也正忙于收复人心。可说东风占据了‘天时’。而江东与代地一同夹击,朝廷又要防御匈奴入侵,自是占据了‘地利’。如今唯独不知他是否亦占据了‘人和’。可惜他依然是高估了自个。”
我叹息道:“正是,东风的兵力与士气再高,也注定要败。”
陈平了然道:“正是!东风即便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也注定要败!当初垓下一战,楚军几近全军覆没。而大汉不仅得了天下,也得了民心,养精蓄锐二十余年,已远比当日西楚鼎盛时期还要强盛。西楚即便是这些年得些奇人异士,却也只可算是以卵击石。以楚军旧部的身手早在高祖皇帝驾崩之后便可任意出入皇宫,若想要刺杀皇上,就算皇上有一万个脑袋也早掉光了。可是要取大汉天下却是万万不能!”
我“嘿嘿”冷笑一声,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陈平有一万个脑袋也掉光了,呵呵。
陈平也觉察出失言,尴尬地笑道:“公子并非外人,老夫便放肆了些。当初若非公子指点,今日受困之人便也有老夫一份。如今抽身事外,看得异常清楚,回想起来,老夫仍是一身冷汗。不过楚军旧部这二十余年来一直忍辱负重,并未轻举妄动。如今却在仓促中起兵,时机不对……注定要败!”
我叹息道:“东风……东风贪功了……许是当初与相爷的计谋使他对夺取皇位产生了幻想。谁料最后相爷却弃他而就刘恒,他怕相爷先声夺人歼灭他们,因此不得不起兵。于是才在仓促间选择了起兵。东风啊!怎就想不明白在下对他的苦心呢?百年内,无论楚军何时起兵都注定要败……在下当初相助相爷保皇上还不是因了要保全他?糊涂啊!”
陈平也叹息道:“正是!老夫当初也想不明白公子的劝告,如今看来,新皇登基大得民心,天下康泰,楚军无论何时叛乱都注定要败……”
我苦笑道:“若相爷是东风,也会如此急于求成,只因人生百年,逝者的遗言不可违背,即便是飞蛾扑火也无从选择。”我了解东风,他明知不敌,也一定要做,因为他的压力很大,他不能成为楚地千夫所指的罪人。
陈平颔首道:“正是!老夫很清楚东风的压力。当初老夫与乃父相交甚深,自是知晓江东人的血性。”
我叹息着沉默半晌,问:“皇上可是要相爷出谋平乱?”
“公子果真是高人,的确如此。如今老夫已无退路。自新皇登基以来,周勃因自觉拥立有功,每次上朝总是骄形于色,并未将皇上放于眼中。而皇上更是不可思议,不仅不怒,反而对周勃更加有礼,每日目送周勃离去。朝中大臣均怨声载道,都说不该对周勃如此重礼,有失君主的身份,只是一直无人敢上书劝谏而已。前些日子周勃的属下提醒周勃提防功高盖主,引火烧身。周勃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了。于是于前日早朝辞去了右丞相之职,谁料今日皇上便应喏了周勃的请辞,而身为副职的老夫便被封为右丞相。”
我起身行礼道:“恭喜丞相升职!”
陈平苦笑道:“有何可喜?此时升职却也不见得是甚好事。依老夫看来,皇上如今皇位并不稳,因此并无心力处理叛乱,只能将此棘手难题推给老夫。今日上朝,皇上要老夫全权处理伐楚之事。小小叛乱与皇权相衡自是算不得甚,以大汉的兵力平乱不成问题,只是时日长短。不过……”
我冷笑道:“相爷可是不敢面对东风?”
“这个……老夫……”
不言而喻!两人曾在一起密谋过很多事情,陈平自然有把柄在东风的手中。而东风落在陈平手中的把柄,随着东风的起兵而公开化。如今陈平唯一可以用来要挟东风的,就只有我这个人。而能要挟我的只有师兄的安危,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师兄在陈平手中,我总是不会出卖陈平,总是会回来……螳螂捕蝉,究竟谁是胜者?
我叹息,微笑道:“因此相爷才决定将我师兄多留几日么?相爷留我师兄难道是想要在下去当东风的说客?”
陈平眼中闪烁出惊喜,道:“正是,公子果真是高人。如今东风最牵挂的是公子,而公子牵挂的只有先生……老夫经过与公子这些时日的相处,本不该再以如此卑劣手段要挟公子。但老夫却怕东风……若有先生在此处,公子有所牵挂,那东风自是不会强来与老夫为难!”
我无奈,颔首道:“相爷是想要东风息兵,还是要东风无论胜败都不出卖相爷?”
陈平低声说道:“叛兵必败,老夫自信能平叛,老夫只想要公子待在东风身边,直到此事终了……”
“嘿嘿!”我笑道:“相爷好计谋,要我看着东风至死都不可出卖相爷?”
陈平尴尬,颔首道:“公子可能做到?”
我叹息道:“师兄在你手中,我做不到也要做到,我有选择的余地么?”不知何时,我与陈平谈话居然开始使用平等的“我”字,因为如今看来,我与陈平原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不过我是被陈平捆到绳上的而已。
陈平欣喜道:“那老夫明日便派人送公子去江东?”
我笑道:“不劳相爷费心,相爷只管部署平叛事宜,我若想找东风,自会找到。”
陈平谄媚地笑道:“正是正是!老夫差人连夜为公子备好行囊!”
翌日,我依然男装单人单骑上路,直奔与东风分别的客栈,呵呵,找东风还用上江东么?依我对东风的了解,他若有行动,定会在那里给我留下口信。无论他到天涯海角,总会在他的心底给我留下一些牵挂,孽缘……
果真,秋水依然等候在客栈。她平日里装作被富贾金屋藏娇的小妾,安静地在房间里等着我的消息。见我回来找她,自是欣喜万分。我俩叙了一夜闲话,对于东风叛乱之事我只字未提,假装不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明日一早,我二人找东风去吧!师兄暂时救不出,我等还需从长计议!”
秋水欣喜地说道:“太好了!小姐终于不再漂泊了,等回到山寨,自会有办法救先生。”
我看着小丫头消瘦的脸庞与惊喜的表情,心中不由一酸,因为我,让这么多人担心,实在是太愧疚了!
翌日一早,我装扮成富家公子,带着丫鬟打扮的秋水直奔代地而去。一路辗转迂回,秋水看似无意地选择荒僻的行走路线,实际是在防止有人跟踪。我也装糊涂并未细问,只是跟着她紧赶慢赶,如此一来多走了不止一倍的冤枉路。方走了半月,天空便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大雪,雪花夹杂着北风,吹得我俩的脸儿都又红又疼。但荒郊野外很难遇到人家,偶尔遇到一些村落,也只能做短暂的歇息便又要上路了。如此一路辛辛苦苦走了两月余才到代地境内,而这一路风雪下下停停,上次下的雪还没化尽,又有一场新雪下起来,代地境内也是一片萧瑟的洁白。
走着走着,我却发觉这次的代地与往日不同,往日的代地虽然偏僻却不荒凉,如今的代地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入眼最多的也是荒坟孤丘,偶尔有些向阳的地方残雪融化,看到的却是残戈马尸……
我的心渐渐地痛了起来,不知道谁家的妻小正等着亡人归,却不知如今已曝尸荒野,不知谁家的孩童正经受着失去父亲的痛苦,不知谁家的翁姑正悲呼亡灵归乡……
脸上有些疼痛,伸手,却是眼泪已结冰挂在了脸上……我失我爱都已痛到撕心裂肺,可旁人呢?
“小姐……莫要悲伤,战乱原本是残酷的!”秋水低低地在我身旁说道。
我叹息道:“可为何要选择战乱呢?难道挑起战乱之人就未曾想过战争带来的肯定是民殇么?”
秋水无语,默默地咬着嘴唇,良久才说道:“战乱的开始或许是为了以后不再战乱!”
我冷笑道:“那战乱开始之前若本身就无战乱呢?”
秋水明亮的眼睛默默看着我,仿佛想不明白我所说的话一般……
我叹息:“早些上路吧!早些结束这劳命伤财的战事吧!”
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回头,远远看见二人二骑一路驰来,看装束,二人都不是平常出身。但是在这样的战事当中,任你是平常百姓还是皇亲贵胄,只要流落到战场上都是一样的落魄。这一路走来,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
那两人远远奔来,似乎行色匆匆,我与秋水让到一边,那两人疾驰而过,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咦?”但并未在意,心情沉重地与秋水继续向前走去。片刻,前面又响起马蹄声,方才的两骑去而复返,直冲到我们前面才勒住缰绳,我抬头看去,顿时惊愕的嘴巴也合不上了……
“柳如烟,你好逍遥啊!真不晓得是该叫你‘皇后娘娘’还是该叫你‘木公子’?哈哈!反正是不会再叫‘柳小姐’了吧?”
我嗫嚅着翻身下马,福身行礼道:“如烟见过二哥哥!”说话之人正是二哥柳执,他显得异常沧桑,身上月牙白色的衣衫已变得肮脏不堪,头发蓬乱,胡须杂芜,就连马儿也疲倦地喘息着。
秋水一听,连忙也跟我一起福倒!她虽然不知道我娘家的情况,但看到我谨慎的样子,大概也猜出了些苗头。
旁边一个异常威严与凌厉的声音说道:“光认识你的二哥哥么?感情你真是忘了本。”
我再次抬头,柳执旁边那个同样落魄的人胡子拉碴,衣衫也同样布满泥泞,只是眉宇间仍能辨认出当年的样子……
我再次震惊,慌忙说道:“大哥哥别来无恙!”这个同样落魄的男人正是当年对我疼爱有加的大哥柳搏!
“无恙?你看我二人可是无恙的模样?你这个妖女,竟然连累家人到如此田地!”柳搏声嘶力竭地说道。
我慌忙抬头问道:“家中可是出了甚变故?爹爹如今在何处?”
柳搏的眼眶一红,厉声说道:“你不配叫爹爹!枉爹爹这般疼你……”
我被他骂得晕头转向,不知道究竟哪里惹了柳家。何况最奇怪的是,如果柳执真的替我保守了秘密,柳搏此刻看到我“死而复生”应感到震惊才是,怎会是这样一副面容。
我喃喃对柳搏说道:“大哥哥,如烟究竟哪里开罪了大哥哥?还请大哥哥明示!”
“哼哼!”柳执冷笑一声,在马背上抱肩不语,冷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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