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算没人说景帝和顾家的丑事,谁又敢去请景帝出西直苑主持公主笄礼。这种做法叫归政于皇帝,新礼部尚书敢断定他只要上交这道奏折,不要到明天早上,他的脑袋就不在他的脖子上了。
思来想去,这新礼部尚书抱着一摞子书稿,寅夜悄悄地、秘密地拜会刑部员外郎卞衡安。
他找这位卞家二公子,不是因为他断案如神,也不是看他的靠山妻家势力能与郦山公主叫板,而是这位卞二公子是唯二没被顾家琪收拾的男人,另一个就是谢家小捕头谢天宝,后者智力不足以解决此事,新礼部尚书就没找他。
卞衡安有智谋,有能力,又和当事人有那么点子暧昧关系,他选的笄礼主人,郦山公主就算不满意,也不会把气散到他们礼部头上不是。
新礼部尚书打着这样的主意,把难题推给卞二公子。
卞衡安听罢长官来意,沉吟后,道:公主笄礼,按制必须帝后出席,后妃称贺。
新礼部尚书道极是,现在是问题怎么解决?
卞衡安低语,请东宫太子及太子妃。
新礼部尚书急得捂住他嘴巴,生怕被李太后掌控中的厂卫听到这话。他低低喝道:仲卿还不知道老佛爷的意思。李太后都不惜扶持二皇子打压东宫党人了,他要敢说请皇太子夫妇替景帝,砍头抄家都有算是轻的,只怕全族都要卖奴做婢。
卞衡安拧眉,换了个思路,道:笄礼自古都是请有德者主持。
新礼部尚书回道:原来定的是池家老夫人,现今天下谁的德行能盖过老太太去。他还有句话没说,要不是鲍首辅多事,他压根不用头疼这事。
卞衡安再道:那么男方主人也请一位同样德高望众之辈,最好是皇室中人,这样就可以在皇家太庙前办公主笄礼。
新礼部尚书大喜,没错,李太后、鲍首辅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把笄礼的地点移到太庙。
谢过卞衡安,他回章台即叫底下官员翻皇家族谱,找出一个辈份和池老太相当,有德有行,封地在京城附近的蕃王代表。
“皇家宗室族长永谦王。”礼部左侍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其他官员纷纷赞同,再没有比永谦王更合适的人选了,这可是和先帝一辈的,皇帝的亲皇叔,生性严明,聪淡有礼,主持宗务公正有度,诸蕃王都赞誉有加的。
礼部官员认为,让永谦王代表龙体有恙的景帝陛下,相信朝野都挑不出毛病来。
新礼部尚书拟好请折,递到内阁。
内阁再拿给太后看,李太后说了声准。鲍首辅抱着奏折,到东宫,请太子朱批。
太子想问问这人选为何定得这么奇怪,有什么内道道。
鲍首辅回道,这是太后千岁的意思。
太子憋口气,抓抓笔杆子写准字。
这定主宾人选的事拖了几天,礼部日夜加班,终于赶在顾家姑娘成婚日前,搞定议礼所有事务。
景帝十六年十一月,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皇家在太庙外东房为郦山公主行笄礼,永谦王与池老夫人端坐于原属帝后主位,宾者俱是京城内有头有脸人家。
卯时正,内官道:“公主行笄礼。”
顾家琪着白色采衣白绣鞋,随宫人进东房,命妇丁氏为她梳好总髻,兵部左侍郎钱闻道奉冠笄,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戴好六钗花冠,宫人给她换上裙背服,顾家琪再到醴席前,受礼酒礼馔。
笄礼一加毕,顾家琪再去冠戴首饰,换上真红大袖长裙,复去饰,戴九翚四凤冠,换穿褕翟深衣,如此三加礼毕。宁氏夫妇退,顾家琪被引到君父成谦王前,拜礼听训辞:“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诋承!”顾家琪拜完礼,到池老太前面,同样听训拜礼。
礼毕,顾家琪归位,主宾齐贺。
顾家琪褪下公主朝服后,问左右,谁定的钱闻道夫妇。
鸳鸯回道,原本定的是宁国公府的宁大爷及妻章氏,世子爷担心宁府贴的前仁孝和章皇后党人标签惹来李太后不快,记恨主子,就把人选改了。
“主子,有何不妥?”
顾家琪无奈笑摇头,道:“这叫多此一举。”她和海陵王府的婚事,就是宁章氏跑下来的,已经让李太后不痛快了,笄礼有没有宁章氏主持,差别都不大。
兵部侍郎钱闻道本来在朝野眼中,是中间派,哪边也不靠,凭着多年为官资历,他在朝中各派隙也能游刃有余,现在钱闻道要是不选一边靠,就要遭太后堂、太子堂我、二皇子党三派联合夹南了。
“哎,主子就爱c心。爷说了,是时候显摆点实力,让宫里不敢再动您。”珠玉挺赞成海世子的决定。
“你们啊,个个都把皇帝当软脚虾。要吃大苦头。”顾家琪有种预感,婚礼那天一定不太平。
(补充解释:笄礼,成年女子所行之笄礼,时间或在十五六岁时,或于订婚以后出嫁之前,本文所选的是订婚以后出嫁之前。)
枯五回 浮生只合尊前老 门当户对(七)
却说顾家琪的笄礼照皇家公主制式办了,京城朝野反响良好,李太后深感捧郦山公主就是在重塑皇家的光辉形象,因此,太后老人家旨令内阁,顾家姑娘的婚礼不可草率。
礼部接到这样的懿旨,真是叫苦连天。
海陵王世子有两个平妻,这顾家姑娘嫁过去摆明就是矮人一辈的侍妾。话说回来,人家郦山公主的品级与身份是博远侯之女、海陵王夫妇的侄女拍马不及的,这样的贵女怎么能做妾室呢。
当日景福宫赐婚旨意也是含糊其辞的,没有明确指定什么,就是要底下官员难做。
不排妾位吧,太后、内阁、二皇子饶不了礼部众官员;若排妾位,郦山公主大概头个出手拍死礼部众丫的。
礼部尚书愁白了须眉,抱着一捆典集章程,寅夜敲开卞府的门,正要往里面冲,去听得一个女子大喝:“给我打出去!”
原来是卞二夫人秦家小姐,礼部尚书不敢报身份,只得哎哟哟地叫唤着p滚n流逃离。
路上,撞到郁郁不得志在酒馆买醉的同僚。裴尚俊那个内阁次辅做得实在是太憋屈了,他想投靠太子,东宫党众都不信他;记着皇帝提携之恩,打算回报皇帝想方设法争取归政于景帝,却被朝野诟骂;现在的形势,迫得他连中间路线都是死路一条。
新礼部尚书心有戚戚,坐下来,夺过劣酒灌了几口,酒醉壮胆,忘了无处不在的朝庭鹰爪厂卫耳目,对裴次辅说,礼部办差苦啊,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尽。
就拿海郦两府的婚事来说,金童玉女的,身份、家世、品级样样相当,多登衬的一对儿,要放在前年,礼部保管把世子公主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成为皇家婚礼里的典范,供后世参考一百年。
现在,男的有俩正妻,女的要钱有钱,要权势有权势,一个连皇帝都敢惹的牛丫,上头偏要安排她做小,这叫礼部怎么做事,接下这活,不是找死,而是要走鬼门头去地府十八层地狱活受罪!
“你这也算难事?”裴次辅大着舌头,醉言醉语道,“安排她个妻位不就结了,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谁敢不服,叫他跟老祖宗叫板去。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说你没理。”
礼部尚书精神了点,他喝得少,清醒得快,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那三妻四妾,指的是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郦山公主要做妻,就得占发妻那个位置;又不是不要命了,提这茬。谁不知道景帝泼一堆臭狗屎在顾家姑娘身上,就是要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皇帝现在是没权,但还有个太后呢。
海陵王世子平妻之一,博远侯之女吴雨婷,那是太后的娘家内侄女;礼部若把郦山公主定为发妻位,踩在太后头上去,那还不天下大乱。
裴次辅砸杯大笑:“你不说有个牛丫连皇帝老子都敢叫板,你卖她这样一个好,她能不保你。放心吧,我死了,你都死不了。”
新礼部尚书看着这位装疯卖傻的内阁次辅,忽地明白过来:景帝陛下一日都没有停止过从太后那儿夺回皇权的念头。
裴尚俊故意在这儿买醉拦他去路,就是要他做出决定,挑拨郦山公主身后的势力与太后派斗。
郦山公主有头脑,钱权不愁,又有海世子支持,斗倒个把老太后也跟农民收麦子差不多。等李顾两边斗得两败俱伤,皇帝就可重出西内苑收权。
礼部尚书想通这一节,后背心叫冷汗浸湿,北国冬风一吹,浑身恶寒起。回府后,太医诊断风寒入骨。礼部尚书卧床提笔,辞官:他身子骨单薄,不堪为朝庭效劳,请太后千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宽责恕罪,谁许罪人回归故里颐养天年。
内阁准了礼官的致仕请求,很快又选出一个新尚书,这位尚书上台后,接到的第一件任务,就是给海郦两府办婚礼;与本部官员互通有无连结派系关节后,这位新官连尚书府都没进,递折辞官。
内阁以最快速度选出第三任尚书,这位新人打听清楚两任推辞的根由,干脆尚书袍都没上身,挂冠而去。
礼部尚书一日内连换六人,朝野惊愕纷纷。
最后,内阁破格提请卞家大公子卞留安出任礼部尚书一职。
卞留安此人是景帝四年的文状元,文采出众,在吏部拔历时,无意陷入内宫后妃争宠斗,与太后侄女李香凝结有私情,这个污点本来让他难以登上三公九卿之列。
但是,他曾在北死然赤攻克京师的保卫战中,力挽狂澜,大放异彩,在诸仕子中颇有声名。甚至于,他与李香凝的香艳情,事也被淡化戏说,封他个风流侍郎的美称。
自从景帝谋算顾家的大算计全盘曝光后,朝中官员都知道这位年轻的户部侍郎是铁杆的皇帝中坚。更绝的是,此人的兄弟衡安公子还和郦山公主有过一段,至于谁毁谁的婚,那要问当事人。
李太后亲点卞家长子做礼部尚书,用意暂且不知,朝野更关心迫在眉睫的郦山公主婚事规制,卞尚书如何安排,妻位,或,妾位?
卞留安上任后,拟折告景福宫、景阳宫、景泰宫、东宫、内阁五处,查大显圣诚景德明宗皇帝陛下曾亲赐郦山公主自许嫁娶旨意,郦山公主以旨求之,海陵王世子许之;另查海陵王世子未有发妻,男未婚,女未嫁,合乎礼法,许为婚姻。因此,臣以为海郦两府之婚仪,宜照世子妃正礼配之。
折子递上去,朝野安静,等着李太后是大发雷霆,或者,直接杀人。
两天后,东宫太子力排众议,即没有请示太后,借口婚期近在眼前,以违期将有损太后懿旨古今为名,直接回复礼部:准。
卡留安认监国太子的朱批与东宫章,率着礼部众官员指挥内府宦官急速补办纳采、问名、纳吉、纳成、请期等一系列世子公主婚仪。
先前有三公主、福嘉长公主的婚仪在,内府人手还没忘了该做的事;另有海陵王世子暗里筹划,婚娶六仪前五样事办得挺利索,五天内办妥。
第六天就是太后懿旨定的婚期,时间非常赶,这跟池老太当日请婚的要求有点关系。池老太在进路上碰到海世子,海世子说婚事他早一年就在准备了,只要请下旨准不误顾家姑娘。
池老太以为得借着自己名声正旺时,给丫头办成婚事;别等到外面人定下心,就要拿姑娘的贞洁说事破坏婚事,因此着,她跟太后请旨的时候,就把日子定在本年底,时间赶是赶一点,但能把姑娘风光大嫁出去就中,了不起多花点钱嘛。
郦山家的,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池老太见海世子果真办下事,跟宁章氏说声,那娃行,顾家丫头托给他,不愁了。
宁章氏说了几名吉利话,池老太笑呵呵,催着宫女与侍人把人叫醒,梳洗打扮,花轿寅时到,早做准备没有错,别误了吉时。
卜测说,这日卯正(早上五点)恰是行礼佳时。
好在新府就在皇宫内城里,从池府走,半个时辰够的,还能让新郎倌骑快马绕城两圈。
喜娘给顾家琪戴百珠花冠时,冬虫入阁,低语:世子爷受袭。
“人伤着了?”顾家琪微挑眉,问道。
“哪能啊,”冬虫笑回道,“世子爷让跟主子说声,咱这儿他都排好人了,您安心等着,别c心他那头。保准误不了吉时,也不叫人笑话今日婚仪。”
顾家琪轻笑,喜娘勾了胭脂要帮她添唇色,顾家琪摆手,喜娘看向池老太、宁章氏,新娘唇色淡了,该加些。
“随她吧。”池老太柱着藤拐打量丫头,“挺好,别涂得跟猴子p股似的,吓人。”
老太太一语说得绣楼里众人娇笑不已,寅时差一刻,鞭炮声近,未几,唢呐锣鼓声远远传入池府内院。
“来了,花轿来了。”池家大夫人快步跑来报信,男主傧相已将对雁送到庭院里,她打量室内,新娘子的红绸盖头还未遮全珠冠,露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池大夫人惊道,“哟,好个天仙般的人儿。真是谁讨回家谁有运道。”
宁章氏笑回道:“可不是,咱世子爷可有福气了。”她推着池老太到绣楼外,西向面南。
喜娘扶着新娘子出阁,拜礼。
按笄礼父母辈人员安排,依旧是永谦王代行父职,他嘱道:“往之汝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池老太代表母系长辈,告诫新娘:“必恭必戒,无违舅姑之命!”
顾家琪再拜,出府,喜娘扶她入公主制婚轿。
长号声再响,轿起,顾家琪托腮微微打盹,头上戴的二十来斤重的百珠花冠微微向前滑动,一缕头发扣在花冠之中,揪得她头皮发疼,一点点的隐忍中,咚一声,顾家琪坐正,扶扶重冠,问道:“怎么了?”
“姑娘,到了。”喜娘回答。
顾家琪还没动,轿帘微掀,寒风吹入,司马昶韧长的手握住她手腕,有点微凉,力道坚定。顾家琪正要起身,身体一轻落入他的怀里。
“喂,放我下去。”顾家琪小声道。
司马昶笑道:“d房前,新娘子不能跟新郎讲话。你说什么?”
顾家琪磨牙,司马昶抱着她,走出房桥,外面围观的人哇哦鼓掌起哄。
司仪宣布吉时到,新郎新娘行婚礼,高堂长辈坐有人,宾客窃窃私语,顾家琪不知其人身份,但她可以猜得到。
礼成,两人入d房。
司马昶在她耳边道:“你睡会儿,要是饿,床柜有点心,晚上我来看你。”隔着红盖头,亲了下她的嘴角。
顾家琪隔空伸手打,自然没打到,红影朦胧中,那人早溜出婚房招呼宾客。
这会儿,顾家琪反倒不困,叫鸳鸯珠玉拿来积压的文件,一份份处理。夜色落,红烛光摇曳,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窦鱼龙、贺五陵两人声音最响,卢总管在劝酒,石画楼的清笑声穿c在闹d房的闹声中,清越分明。
顾家琪推开杂物,坐回婚床边,鸳鸯珠玉麻利地收拾干净。
须臾,房门推开,一双黑绒马靴停在床前不远处。
喜娘道了声喜,递上金杆称,司马昶手微扬,红盖头掀落。司马昶站得很近,顾家琪得微微后仰才看全他今日打扮,深色新郎袍上一团红花,却搭着一张标准胡人面容,顾家琪只觉得不伦不类,傻得要命,忍不住大笑。
“笑什么,什么这么好笑,”等着闹d房的宾客们张头张脑地跳脚叫,“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啊。”
司马昶恼得瞪新娘,厉眼命喜娘继续下面环节。
顾家琪好不容易压下满肚笑意,喜娘端正酒盘,请新人喝交杯酒。
“一起喝,我们白头到老。”他和她的交缠在一起,另一句话,司马昶用气音压成细线送入她耳里,“不准再笑。”
枯六回 鸳鸯惊起水流长 扮猪吃虎(一)
顾家琪本来不笑了,却觉得新郎扮相的司马昶这刻表情可爱到爆,真是不笑都对不起自己。顾家琪咯咯笑,连交杯酒也因为笑意,抿了一小口就没法再咽第二口。
她想大概是因为心情好吧,无缘无故地也能笑个不停。
司马昶伸手卡住她的颈部,俯身吻住她,外人看来就像他挡不住新娘娇艳动人的美。
顾家琪却知道不是,她有点慌,手脚不由自主地微微发凉发抖,她睁眼看着他,司马昶微微退开,脸色微白,神态尚安,他冲她安抚地一笑。顾家琪紧缩地心轻轻放松,手掌缓缓松开,朝旁边使个眼色,鸳鸯珠玉开始赶人。
窦鱼龙等人还想再闹,但见赶人的是新娘的近身丫环,心里先怵了,稍说几句恭喜的话,众人转向正厅继续转宴席。
门关合,屋里仅剩他们两人,顾家琪站赶来扶住他:“怎么样?”
司马昶抿唇笑看他,轻轻摇头。
顾家琪顺着他的意思,把人安置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司马昶的指尖出几滴黑汗,她用水晶杯接着,心里大骂特骂,可能是景帝,更可能是太后,说不定是二皇子,更有可能是自己这边的人。
顾家琪从暗袋里拿出解毒丸化水,喂他喝下,司马昶脸上血色微微回转,他眼里没有行礼时的精神,他气弱地说道:“抱歉,我答应给你一个无忧的婚礼。”
“犯傻呢,这样已经很好了。”顾家琪倾身在他微冷的唇上吻了下,看着他的眼微笑道,“我很高兴,也很开心。从来没人像你这样待我这般好,谢谢。”
“真的?”
“真的,你好好休息。有话明天再说。”顾家琪帮他拉好被子,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
烛火结噼剥一声,顾家琪猛地惊神睁眼,摇头甩去脑中的迷雾,暗道好厉害的毒。她吞下两丸清毒剂,看向床上青年。司马昶脸色半黑,因为手握手帮她驱毒,他体内残毒反扑了。
“你怎么不提醒我?”顾家琪发怒,重新给他喂药。
司马昶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沉静,目光温润,忽然道:“我在想,你要是这样只念着我一人,我就是毒死了,也欢喜。”
顾家琪莫名地心软又心酸,低语道:“我答应你便是。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做了,你该好好爱惜自己。”
“你骗我。”
“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都敢去嫁人了还不许我算账?”司马昶愤愤地喊了声,忽而醒悟,又黑脸色,装出一副虚弱的寻死样。
顾家琪忍不住笑,狠狠地拧了把他的手,站起身。
司马昶一把扣住她的手,忽地又急急放开,眼神有些慌乱后悔,恐惧地看着她手腕上的红印,好像他又一次谋杀了她一样。
只是一个小玩笑,竟伤害他至此。
她强迫他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明知他的心意,搅混一团水,最后又另嫁他人。
他也忍了,还自己编理由给她找台阶。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世上唯一用最简单的理由关心她的人,不会为名利权或乱七八糟的情感纠葛伤害她的人,她可以相信的人。
她对她的敌人,都比对他好。
顾家琪心里钝钝大动,深吸一口气,指头上珍珠凤冠,道:“帮我取下来。”
司马昶照做,顾家琪又动手脱霞帔,司马昶以为她要睡觉了,能帮忙的时候帮一把,解掉束缚,他起身下地,让出象牙大床。
顾家琪差点儿笑出声来,她拍拍床沿,司马昶听话地坐下来,顾家琪环揽住他的劲腰,埋首在他的腹前,轻嗅深呼吸,说道:“很抱歉。”慢慢解释,她那里把手脚都裹上绷带,是在捉弄他,没那么严重。
“我一掌就把你煽晕了。”
“你要记得对我更好。”
“那我们不吵架。”他什么也不愁,只怕她再惹火他,他没控制住自己而伤害到她。
“嗯,我们不吵架。”顾家琪合眼答应道,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软柔得叫人沉醉。
顾家琪睁眼,司马昶很尴尬地移开几分,对上她,他的自制力总是为负数。顾家琪笑,吻他的脸,吻他的唇,手脚轻快在他身上点火。
司马昶跳起来:“我出去。”
顾家琪怒拍床板,丫的敢让她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这辈子都别想进她的房了。
司马昶背转过身,脸色青红速换,不敢看她,道:“你、你身体不好。”确切说,他需索无度,她无法长期承受。
顾家琪下地,舒展手臂勾住他,在他耳边轻舔低低诱惑道:“那你轻点,嗯?”
司马昶欢喜地抱起她,换了个体位,变成女上男下,他扶着她的腰,乐滋滋地注解道:“这个姿势你不吃力。到天亮吧?还要,那到中午好了。”
顾家琪瞪他,司马昶无辜状,自己答应的嘛,不许生气的。
丫的怜惜这小子,倒霉的是她自己。顾家琪磨牙,咬他的r,要是能咬下一口下来就解气了。
天色微亮,外面响起轻微的动静,一道辩不出男女的粗嘎声传入室内:“东宫。”
什么意思?
顾家琪瞬间清醒,使劲推还在兴奋折腾她的强人,司马昶不满足地咕哝,是说昨晚下毒是太子的人。
“那你还不去搞清楚!”顾家琪火大,有完没完,搞得好像上辈子没玩过女人似的。
司马昶气哼哼地放开人,随便披了件袍子,走出门,吩咐事。
外面守卫的人纷纷惊动:不可能,东宫和海郦两府是合作关系,有海郦支持,东宫太子才有足够分量的筹码,在太后、二皇子的迫中,立于不败之地。
换句话说,没有海郦支持,不出半日,东宫太子就会被太后、二皇子玩死。
司马昶不快骂道:“问我,要你们干什么?”
众人安静,速离。司马昶喜滋滋地爬回床,抱住新娘啃,道:下面人会查的,咱们到晚上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他浪费大半夜,要补全。
顾家琪恨恨地磨牙,他给她等着,等她有力气看她怎么收拾他。
就在司马昶以为这天没事能打扰他们两人的新婚头天时,外面又响起一道声音:“爷,夫人,鸳鸯珠玉来报,池老夫人被害。”
卢总管站在楼外小道,运气问,怎么回东宫。
司马昶咒骂了一句,没好气道:“就说我们死了。让他看着办。”
“等等,”顾家琪全身酸软无力,嗓子也发不出多少声音,司马昶心疼她要拉伤声带,给她喂了点莲子蜜润喉,道:“我知道分寸,你急什么。”
“我怕啊,咱们那位皇帝陛下派个刺头调查老太太的死因,闹得全京城皆知,不利。”顾家琪安抚他道,“呐,以后再补,今天先忙这事。”
这京城是景帝、太后的地盘,司马昶也没绝对把握控制局势,同意顾家琪的话,起身处理此事。
等到两人收拾整齐赶到池府,刑部已责成大理寺丞卞衡安、六扇门捕头谢天宝、锦衣卫等三部联手调查池老太被害一案。
池府里闹哄哄的,哭声争吵声阵阵。池老太师推开人群,迎向两位新人,道:“贤孙婿辛苦。”对于女扮男装的顾家琪,意思到就成了。
司马昶微点头,责道:“如何报官了?”
池太师苦笑,他怎么不知道这事报不得官,奈何啊,宫里自有安排。他一生尽忠朝庭,如果他自己被贬官被抄家,不过宦海沉浮的归宿,却是八十老母亲遭罪,真是叫人心灰意懒。
“你选的好皇帝。”司马昶不客气地说道。
池太师神色一惊一白,眼里闪烁,没再说话。
“先封锁消息。”顾家琪吩咐其他人,“叫她们滚回自己房间。留点气力,分家产时嚎,现在装p。”
顾家琪的话干脆直接,就像在池府女眷脸上煽耳光一样,让人感到火辣辣的羞。
池家三位夫人低缩头,把闹场的人赶回各大院落。
池家大院空静,卞衡安吩咐六扇门衙役捕快,先问昨夜巡房守卫,搜查池府各角落,忤作抓紧时间验尸。
池老太师走过去拦道:“住手。”
卞衡安向老长官行了个礼,池老太师沉声道:“家母寿终正寝,不要查了。让她安安静静地去吧。要有话,让你上司跟老夫说。”
池老太师以母亲德高望重不该受辱要求时人尊老爱老为由,阻止案查。
卞衡安态度不好强硬,锦衣卫这边可以不卖太师老脸,但不能不顾忌海陵王府郦山府,两位新人以晚辈之态,大清早赶到这里,总不会是欢迎他们查出案情真相的。
就在这时,有个烧火丫环喊道:“三太太干的,昨晚奴婢起夜,看到三太太在老夫人的汤里加东西了。”
“谢捕头。”卞衡安吩咐道,并冲老太师揖礼,尸骨可以不验,这有人证指证,疑犯却不得不查。
池老太师脸色灰败,摆摆手,让池家家仆让开路。
谢天宝带着人冲向太师夫人所在院子,一阵嘈杂的女子惊叫怒骂后,潘氏院落的一个老婆子喊道:“花盆下面,灯笼桔那盆,三太太在那里埋东西了。”声音之类尖细,生怕外面的刑部官员听不到声音似的。
六扇门的人翻找出一包药粉,拿到卞衡安前头,经验证:砒霜。
另有丫环道:顾小姐嫁了,池家三位太太就开始报复老夫人,不给吃喝,老太太自己出院落,又拿藤杖抽人,还在院子里喊,要老太师休掉太师夫人。
她确实听到:三位夫人在说一定要整死那个老虔婆的话。
府外捕快也追查出砒霜来源,昌平药房掌柜指证,池家三夫人院里伺候的粗使婆子古妈半个月前到他铺子里买过半斤砒霜,说是要药耗子。
人证丫环婆子数人;物证一半毒药来源确信无疑;杀人动机,潘氏唯恐失去太师之妻位,怨忿婆婆苛待,心生歹意,毒杀婆婆。
一桩没有疑问的不肖媳妇不堪虐待投毒杀恶婆婆的重案,因为池家家仆良知集体醒悟,不到一个时辰,宣告破案。
“卞大人,还等什么,揖拿凶犯!”锦衣卫副都指挥使要刑部迅速结案,卞衡安摆手,这案子还有疑点。他道:“带太师夫人。”
池家大院为临时案审大堂,捕快依据礼节恭请潘氏出堂,潘氏却一副惨遭女牢蹂躏样,哭天抢地,大喊冤枉。
“这位大人,臣妇贵为朝庭一品大员夫人,岂会做出这等没天良的毒事。”潘氏指天咒地发誓,昨日喜宴,她忙着招呼客人主持大务,哪里有空去婆婆院的厨房下毒。
卞衡安问道:“请问夫人为何不给老夫人进晚食?”
潘氏大喊冤呐:“嫡外孙女出嫁,小姑娘不仅嫁得好,还以正妻身份出嫁,老太太心里高心,胃口也好,比平时多吃三碗饭,臣妇担心老太太积食,有违太医嘱咐,因此,命厨房不送夜食。
大人,这事可以到太医院查医案,臣妇绝对半句虚言。”
“那甜汤,是谁准备的?”卞衡安有条不紊地按顺序排查。
昨日海郦大婚,池府也热闹,各院落忙着招呼走人情的客人,池老太那边基本没人搭理。平日里,也是顾家姑娘的丫环贴身侍候的。池老太少使唤儿子媳妇院子里的人。
枯六回 鸳鸯惊起水流长 扮猪吃虎(二)
顾家琪打哈欠:得,又转我这儿来了。
司马昶道:那就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池家家仆群里又起了新变化。有人站出来指证:汤是池家大夫人命厨房准备的,本来是给大老爷喝的,池老太那边赶三太太准备吃食,潘氏进厨房拿汤加了料,叫菊丫头送去的。
菊丫头作证:就是太师夫人吩咐她送汤的。
卞衡安没管这几个新冒出来的证人,转而问昨晚伺候池老太的丫环,即顾家琪这边的人。鸳鸯珠玉答道,诚如太师夫人所言,池老太昨日心情好,胃口大开,记着太医嘱咐,她们不敢给老太太多吃。池老太没吃到晚饭,打骂媳妇一顿,回院后累了,就歇下。
“亥时一刻,婢子担心老太太,送了碗甜汤进屋。老太太当时还是好的。”珠玉道。
众人惊动,汤竟是顾家家仆送的,那池家家仆搞什么,一口咬定是太师夫人。那几个作证潘氏有鬼的仆人怒跳赶来喊道:“说谎,大人,她说的是假话。”
卞衡安让人封了他们的嘴,理由是扰乱“公堂”。
珠玉继续说道:“老太太喝了半碗汤,就说饱了,婢子原本想收起汤碗带回厨房,老太太说留着,夜里好润嗓子。婢子劝过,冷汤伤身。老太太发脾气,硬要把汤碗都留着,婢子收碗,老太太还打人。婢子不敢惹老太太发火,就依了老太太意思,把半碗汤留在屋里,想着老太太起夜真要喝,婢子送上热的就是了。
昨夜老太太睡得稳,婢子还以为老太太心情好睡得踏实。哪成想,今早上老太太迟迟不醒,婢子才知老太太昨夜儿就去了。”
卞衡安沉吟后,问道:“这么说,你一直未离开老太太房前?”
珠玉道:“回大人话,老太太院里整天有人守卫,交错换班,外人想要不惊动守卫潜入老太太的房里,基本没有可能。”
卞衡安又问道:“那半碗汤里有砒霜,你又怎么解释?”
“大人,能做到这件事的必是有独门绝技的江湖人士。”珠玉满脸坚毅,回道,“大人,婢子及院子里的护卫能够确定,这个人不在池家。”
卞衡安让六扇门的捕快,与鸳鸯、珠玉等守卫过招,确定这些守卫的实力后,卞衡安采信珠玉的证词。
“你先下去。”卞衡安问一旁听审的池家三位老爷,“列位大人,只要再做一件事,就能证明老太太之死,与池家人无关。”
池大老爷奇怪,道:“这样还不够吗?还要做什么?”
“验尸。”卞衡安吐出两个字,验尸才能确定老太太喝的汤里没有毒,只有这样,池家人才能全部洗清毒杀长辈嫌疑。
“大人,不必了。”一个穿青灰袍的尼姑走进人群,她由冬虫夏草一路护送,从城外赶到池府,她喘了口气,说道,“贫尼能证明,老太太之死,与外力无关。”
“是你,杨柳氏?”潘氏先认出来,杨柳氏神色淡淡,回道,“贫尼修华见过太师夫人。”
卞衡安出声打断两位妇人过往恩怨视线,道:“这位出家人,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池老太太并非死于外因?”
杨柳氏从袖里取出一纸书信,道:“顾家姑娘及笄那日,老太太有所感,到修氏庵堂,与贫尼谈旧事,老太太说她一生没亏欠过人,就是这顾家姑娘不容易,只有看着她有归宿了,到黄泉下面见顾远山好有脸骂他,留下个女儿不管。
老太太说自己身体已经差不多了,就这两天的事,要是她没赶上顾家姑娘婚事,要贫尼给她做娘家长辈,叮嘱几句出嫁女儿该知道的话。”
卞衡安抽出信纸,信是写给顾家姑娘的,就两句话:丫头,老太婆不欠你了。
池家大太太忽然叫起来,道:“没错,这两天老太太是怪怪的,”她是池家内院掌房,老太太走前,有什么动静是瞒不过她的。“有样东西,大人,臣妇取来给大人瞧瞧。”
卞衡安准,捕快跟着去了池家库房,池家大太太抱出个黑亮的泥坛,挤个笑脸,道:“这是老太太的宝贝,我们都不敢动的。大人,您看看?”
泥坛里有两叠银票,带有一股子潮味、霉味,翻一翻,簇新连票号,印花票记为顾家鹰头;下面还有两个庄子的房契,五个铺面,百亩良田地契,最后是一纸骂人叮咛短笺:丫头,当年你老子孝敬给老太婆的,给你当嫁妆压箱底。省着点化,别不把钱当钱;没钱你就知道悔了。
这两样物事,算是间接证明老太太有感时日无多,安排身后事。
卞衡安让老太师过来辨认,是否为老太太笔迹;又叫六扇门的人鉴定信笺真伪笔墨新旧,确定信笺与笔迹无造假痕迹,卞衡安让人去请为老太太看诊的太医。
太医带着医案到池家时,众人惊:竟是太医院首吴太医令。
“吴大人?”卞衡安吃惊地请老太医坐下回话,池老太师也有点回不过神,道:“吴大人,一直是您给家母看诊?”
吴太医笑了笑,道:“顾家姑娘大手笔啊,老夫贪财,呵呵,十天来看一回。”
“不对啊,先前,明明是——”池家二太太口直心快。
“障眼法,障眼法。”吴太医笑回道,他不现身是免得外面人羡慕嫉妒恨的。
“那,老太太的身体?”潘氏急急地问道,她的急可以理解,若能证明老太太身体在油尽灯枯之势,她毒杀婆婆的嫌疑就全没了。
吴太医捋捋胡子,慢悠悠道:“老太太的身体呢,早几年治,再活个十年八载都不成问题。治的时候迟了,就是用药吊着护着拖着。这日头的事,老夫真不好说。早两人月,老夫就跟顾家姑娘说,准备准备,差不多了。
但是,你们都看到了,硬给拖到顾家姑娘成婚,老太太能啊,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哪像病人,外边人看好着呢,实则里头虚火旺盛,不能发脾气——老夫真是不得不相信,这人的意志,能够战胜一切病魔。”
吴太医见众人不信,道:“老夫知道你们都不信,啊,老夫自己也不信,这医案,你们拿去翻翻。”
太医这番证词,外加铁证医案,都证明了池老太之死与池家人无关。
“来人呐,将这些狡言陷害主子的恶仆拿下。”卞衡安威喝,让衙役严刑问,伪证背后的主使者。
只听得啊啊啊数声,古妈、菊丫头等伪证人口吐白沫、两眼圆瞪、满脸扭曲惊惧倒地而死。
司马昶低喝声:追!
数道闪影向外追击,谢天宝率六扇门捕快也在后面追。
卞衡安对锦衣卫副指挥使道:“请大人封闭京门。揖拿凶犯。”
池家院子里人数少了一大半,余下的池家家仆看着那几个死不瞑目的枉死者,抱在一起害怕地哭,潘氏等女眷双手合什,向天祈告:感谢老天保佑,感谢菩萨保佑。
池家三位老爷围着卞衡安,拍他的肩膀,感激的话不必多说,多亏这位年轻后生,给池家免了滔天大祸。
今日事,目标直指太师夫人潘氏,摆明就是冲着东宫太子。
这潘氏身为太师夫人,又是东宫太子妃的娘家长辈,如果有人出面揭发她毒杀婆婆,本朝最破布的道德榜样,朝野心中维系魏朝颜面的景后准绳,如果被证明事实的确如此,那么,东宫势力立即土崩瓦解。
太子别说继续监国,就是性命能保与否都成问题。
李太后一定杀他以平息天下众怒。
太子死,池家也到头。
卞衡安推说,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时辰不早了,他赶回大理寺跟上头汇报此案,宫里还等着消息。
老太师让两位兄弟送卞衡安、吴太医令出府,自己走到海郦两人身前,长揖拜谢,没有这两位倾力回护,卞衡安纵使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秉公办理,这案子也没有这么快水落石出。
只要潘氏毒杀池老太的风声在京城传开,太子照样完蛋。
所以,池老太师是真心谢这两位快刀斩乱麻,亲自坐镇池府了结东宫祸事。
司马昶从鼻孔里喷气,冷冷道:“还请老太师转告太子,不要敌我不分!”
池老太师可算是极力支持海郦成婚成为东宫助力的幕后推手,他就算要过河拆桥,也不可能在这时候下手,何况这时候还没过河呢。他没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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