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老太的思想是很老辈的,喜欢有情人破镜重圆有缘人美满团圆之类的结果,直道老太婆不会害她的,姑娘家心性不要太高,要紧的是这人品性好,两人能过日子,要真有什么难以容忍的小矛盾,都可以拿出来说和说和嘛。
顾家琪败下阵来,她想另辟蹊径,走朝庭官员的路子,捣乱此事。但暴露自己这方面的力量,去阻止一场对手占尽优势的婚事安排,不闹到鱼死网破不可能成局。
权衡利弊后,顾家琪叉掉不嫁,决定要嫁就嫁得让他吐血以泄心头郁积气火,也就不再和池老太磨叽。
池老太见自己说通了小姑娘,挑好日子和章氏进了趟宫。
个把时辰后,章氏扶着人惊慌失措地回府,说是老太太受了惊吓。顾家琪好奇一问,得知是海世子异于魏人的雪肤翠眸高挑的身形让老太太误以为活见鬼。
等老太太定魂,章氏给她解释:“海世子有半胡人血统,那样的长相在胡商海商那儿很常见。”
池老太惊魂未甫状,道:“那也太寒碜人了,三更起夜,人还不得给他吓死。”
顾家琪在旁添油加醋,道:“就是啊,这人岂止长得怪,毛病还特多。老太太,咱换个人吧?”
“毛病,啥毛病?”老太太警觉地反问,再追问章氏,“你听说过没有?”
章氏呵呵笑,打趣道:“这小两口才知道的事,我哪里清楚啊。”
池老太嗯声显出疲倦的神色,章氏周到地服侍她歇下手,告辞。当日晚,池家三子携妻女来向老母亲问安,池老太交给儿子儿媳们一个任务,查清海世子这人的根底,特别是要确定他有无隐疾。
顾家琪在后面听了,满面黑线。
这老太太误会的可真是好地方。
老母有令,池家三位老爷就忙活开。池太师任首辅多年,关系大把大把的有,和海陵王府也有交情,因而能得到些厂卫都不一定知道的隐密事。
这一查可了不得。这人拥有一去完整的海上舰队,尽占魏国海军力量三分之一强,且全数是久经海战的坚兵精锐。靖南侯关昶那点子军功跟他,比都不能比。
为人低调,除了十五年开春那会儿进京求郦山公主显了名号,一般人都不知道海世子平时做什么。他其中一个妻子,是李太后那边的直系姻亲,但他本人既不是太后党、也不是皇帝党,更和二皇子那边搭不上关系。
老太师当即决定,压上他在官场上三十年的老资本,也要促成这门婚事,为东宫太子拉拢最得力的盟友,打造最厚实的钱粮后盾。
看倌要问了,老太师怎么就不担心海陵王府与郦山公主两府势力结合,会酿成海世子的不臣之心。怎么说,他也曾是个与二皇子一样,拥有角逐皇位继承权的景帝之子。
这就要说到海陵王夫妇对这个继子的防范和打压。
过继来的孩子是仇人的儿子,海陵王夫妇哪可能宠他爱他,他们最希望的就是这个继子死于非命,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好回敬魏景帝及李太后对他们的宝贝独苗苗的阉割之仇。
偏偏,这个继子能干又厉害,本人有出神入化的武艺傍身不怕暗杀;背后又有神秘势力供给源源不断的金钱打造只属于他自己的枪炮海军。
海陵王夫妇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大势重,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等到继子年满十五,海陵王夫妇退而求其次,只要他与徐家姑娘生下儿子,好有个自家一半血脉的世子孙继承他们的家业,就不客他。
可这继子压根不听他们摆布,自己有主意要讨博远侯家的女人,即太后那边的人,来气死他们。确切地说,是回报早些年他们对他的种种y谋暗害。
海陵王夫妇是宁肯散尽钱帛,也不愿百年后家产落入李家人手里。
瞧形势不对,海陵王夫妇即与皇帝协议,赐同妻,把徐家姑娘也送进继子院里。
可他一根指头都不碰徐,用啥迷药都不能让他就范。男人不碰女人,女人怎么生得出孩子。
不用说,海陵王夫妇和海世子的关系,有多水深火热。
同时,海陵王夫妇也绝不会喜欢海世子自己要的女人,郦山公主。因此,老太师根本不担心两府权势有相融的那一天,双方相会,没有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都是奇迹了。
而海世子尽管有声势惊人的海军,但现在还不能独立脱离海陵王府,反制海陵王夫妇。
他要想真正做主,还是需要一定助力的。如果,海世子得到东宫太子相助,定然能提前继承海陵王府;东宫太子帮助海世子后得到的回报,也必然是丰厚无比的。起码,不用再担心二皇子手里的北疆军权的威胁。
海世子得势后,东宫太子只要注意挑拨他府里皇帝派、太后派、海陵王夫妇派等势力关系,就能把这股力量紧紧攥在手心里,不怕他有间隙生反骨。
何况,未来还有郦山公主能制约海世子。
郦山侯府,天下军人敬仰向往的一座丰碑,忠君爱国以身证法义无反顾。
顾家人的信念,君要臣死,臣即死,宁死不反。
池老太师谋划几个轮回,都常海世子和郦山公主的婚事,真是送上门来的大好事。
打从他从首辅位置上退下来,东宫太子几番找上门来谈话请教政事,池老太师就已感觉出朝政正在逐渐落入太后、二皇子两派之手。
现在内阁首辅是顺应民心政意的礼部尚书鲍文同,这是最铁的太后党人,从政超过三十年;次辅相原吏部尚书邱光仁,他的儿子打小就跟在二皇子身边侍以君臣之礼,十年地方布政使,六年京官,十年六部尚书,这资历就是做首辅都是绰绰有余的,还是逊太后那边一筹。
第二次辅相原文渊阁大学士裴尚俊,五年外放,两年京官,被皇帝选中直升户部尚书管国库那个空壳,在户部基本无所作为。这样年轻浅薄的从政履历,让他没有资格在内阁说话,没有资格草拟六部递上来的奏折,更没有资格否决两位老前辈的票拟决意。
更糟的是这个一度投靠东宫的年轻次辅,是靠了魏景帝本人的一点余光,硬给挤进内阁的。
其他还有文政军机六位辅臣,三个属太后党人,另三个归二皇子派。
这么一看下来,统领六部的内阁,魏国最核心的权力机构,竟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东宫太子的人。
池太师想到这等实际情况,认为说成海世子与郦山公主婚事刻不容缓。要抢在二皇子派、太后党人没有c手之前。
他嘱咐两个兄弟及家人注意口风后,匆匆外出拜访英华殿学士方云鹤,皇太子的经史先生,未来的帝师;另一方面,也要夫人潘氏进宫和太子妃谈谈,有个准备。
枯五回 浮生只合尊前老 门当户对(四)
太子得知太师的谋划,大表赞同,命心腹与内侍与海世子接洽,表明自己支持的意思。
正当双方筹谋共同说服景福宫赐婚之际,二皇子那边也得到消息,太子将得郦山侯府海陵王府两府支持,如果两府联姻成功。
“那就让它不成功!”二皇子怒狠狠地拍桌,看自己的谋臣们,让他们想主意破坏郦海这门婚事。
这事不能蛮干。两个当事人都不好惹,男方这头,海世子有钱有权,阵营未明,二皇子目前还不想和他决裂;女方那头,一个郦山公主已经让全京城人都在骂景帝缺大德难怪再也生不出儿子老子干的坏事都尽数报应到景帝儿子们身上,还要加一个皇朝道德纲常的标杆池老太,谁敢,谁敢明目张胆地反对婚事,那就等着被全京城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邱庭复拿胳膊肘捅发小,道:“海帆,你那个肥猪表弟不是想尚郦山公主吗?”
虞海帆有点不快地看了眼邱庭复,对上二皇子的注意,神色略有些许尴尬,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程夫人不答应。”
二皇子回忆了下,道:“哦,程猪仔,财老虎那个又肥又蠢的小儿子。”
虞海帆点个头,就是那个小表弟。其他人叫他详细说说个中情况,虞海帆道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程家主母不同意:“前些天,昭表弟还请池老夫人跟秦老夫人商量,从中说合亲事。也没成。”
“他有心就成了。”二皇子轻松地微笑道,看向其他谋臣,“咱们这回可是给顾家姑娘找了个青梅竹马的,外面总不能编排皇家搞破坏什么了么?啊哈哈哈哈~”
二皇子笑得痛快,随手点虞海帆路上林,让他们跟财老虎打声招呼,让他儿子讨回郦山公主。
虞海帆沉默地回府,跟老太爷说了这事,当即挨了老太爷一记耳括:个蠢材。
眼看着程家一天天的势大,他这虞家子孙不知长劲,还给程大胜再送去一个金山媳妇固位,不如让他打死了好。
虞家父执辈的叔伯忙劝老太爷,又叫这小侄说清楚:“殿下怎么会让程家人娶郦山公主?”
虞海帆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虞老太爷思索后,道:“叫巧巧探探殿下的心意。”
他身边几个人一时没话,虞老太爷怒掌桌,问:“出了什么事,你们个个都哑了?”
“巧、巧巧上回推了程家二姐珊夫人,皇嗣没了,殿下至今都没再去过她院子。”
虞老太爷急怒攻心,连喷血雾,一阵兵荒马乱地急救后,虞老太爷叫长孙去程家传话,给二皇子好好办差事。虞家其他人不懂,这不是成全程家进一步壮大吗?
“殿下身上流着我们虞家的血。”虞老太爷瞧着不争气的子孙,解释道,二皇子再宠幸程家,都不可能越过虞家。传话的事,路上林一个人就能办成;二皇子却点名虞海帆同往,这是在告诉虞家,他最信任的还是虞家,也永远不会辜负虞家的忠心与付出。
“你们呐,记着,对程家人客气点。”虞老太爷缓了口气,又说道,“叫巧巧也安分点,殿下是她表哥,是血连血的亲人,不会不要她的。待大事成,该是她的绝少不了她。”
虞家众是听得进这番劝告,但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程大胜夺走“皇商”的名头,他们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虞老太爷眼神y沉沉地看他们,问道:“还要老太子教你们怎么做?”
虞家三子迈前一步,道:“父亲放心,程家与顾家这门婚事绝成不了。”
虞老太爷感兴趣地哦声,叫他说说他准备怎么办。虞家三子笑道:“不是儿子要怎么做,要看程四娘准备怎么做。”
屋内众人恍然转过弯,怎么能忘记程家后院两个女人斗事,凡是对程夫人有利无害的事,程四娘必然要c一手让她成不了气候;反之亦然。
程家窝里斗,坏了二皇子的好意安排,跟他们虞家可没半分关系。
“如此,殿下必然更信任虞家。”虞家众个个轻松地笑起来。
却说二皇子的侍妾虞巧织接到家里传的消息,二皇子把与郦山公主联姻的机会留给程家人,气得直咬牙,叫人取来棒槌,边打丫环边骂那个假清高的珊夫人。
挨打的几个丫环又疼又害怕,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若是惊动外面人,暴露虞巧织的另一面,她们几个也不用活命了。
这位巧夫人发够脾气,她娘家带来的管家婆子桂妈走进屋内,指挥大丫环服侍夫人歇下,她带着挨打的小丫环到外间,发给她们每人一瓶药。
小丫环们在桂妈的监看下,褪衣相互擦药,即使碰到皮r翻出或者骨头断裂的地方,众丫环也忍着不敢落泪。
桂妈看她们一个个都收拾整齐,又发给她们每人两吊铜钱:“记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丫环们缩着脖子用力点头,桂妈打开门,让她们回去歇着,明日别忘了早起上工。
众丫环回下人房,满身伤痛,怎么睡得下。
“白芝,回来了,没吃饭吧?”有人说着话,推门走进屋,看到白芝背上胳膊上红青黑紫的惨样儿,倒抽气,急急放下手里食篮,上前帮忙抹药。
“木辛姐,谢谢。”叫白芝的小丫头抽噎着道谢,扒了口菜,噎着喉咙里咽不下。木辛见状,轻拍她的背小声劝。白芝扑到木辛的怀里,哇地大哭,她好想换个院子侍候,巧夫人根本不把她们当人,什么时候被打死都不知道。
“我要是不跟你换就好了。”木辛有些后悔地说道。
木辛和白芝是同一批被卖进二皇子府的外丫环,当时,虞巧织的管家婆子桂妈挑中木辛,白芝听闻虞家给下人的赏钱高,央求木辛装病,她去顶木辛缺。木辛觉得在哪个院子做事都一样,就答应了。
起初没什么异样,程珊有身孕后,虞巧织好打骂丫环的毛病就暴露出来,那时候还是偶尔为之;等到程珊落胎二皇子对表妹发了大火再不登房,虞巧织打骂丫环就成了家常便饭。
木辛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发现白芝身上的伤,明白了皇子府还要买外丫环侍候的真相。
白芝抽泣着没接话,她也是后悔得要死。
木辛叹口气,重新拿起汤碗,喂白芝,看她疼得都不想吃东西,放下汤匙,找话题问道:“这回又是什么,打得这么狠。”
白芝忽然来了精神,小声道:“珊夫人娘家兄弟,要有大出息了。”
木辛噫声,她怎么知道。白芝低语是在虞巧织骂嘴的时候听出来的,程家要尚郦山公主呢。虞家没气候了,抢生意抢不过秦家、程家;后台皇帝、虞贵妃、汪公公一个个都倒了,离落败不远矣。
“最好抄家,把他们统统砍头。”白芝解恨地诅咒道。
木辛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这种话别再说了。”
白芝也知这话大逆不道,低下头啃着冷馒头,等她吃好,木辛收拾了碗筷,嘱咐她好好养伤回自己房。
二皇子妃路彩云跟前的二等婆子,还等在那儿,不等她放下东西,就催问道:“这回是什么事儿?”
木辛小心地关好门,悄步上前,与她耳语。
婆子得了准信,急巴巴地赶回二皇子妃院邀功:程家和郦山公主结亲了。板上钉钉要成的,巧夫人在屋里发疯,都快把人打死了呢。
路彩云啾啾地逗着笼内小黄鹂,好像浑不在意程家尚到公主后程珊在皇子府地位如水涨船高将直接威胁她的地位一样。
“小姐?”屋里心腹都在等她吩咐。
路彩云放下鸟食金勺,两个大丫环送上手巾,她擦擦手,不经意似地问道:“殿下歇那边?”
其他人都不敢接话,庆妈应道:“是,没点灯的时候,小渊子就传过话来了。”二皇子今夜歇珊夫人院里,虽然说,二皇子要歇哪儿是他的权利,但是,他已经连续两个月都睡在程珊房里,这就非常非常不妙。
“那就歇吧。”路彩云吩咐丫环们撤掉桌上饭食,她进里屋,庆妈跟进去侍候,并留下来守夜。
路彩云躺在冷冰冰的床榻上,低声道:“奶娘,你明儿到玉满堂走一趟。”
庆妈不赞成地劝道:“小姐,您就听少爷的,不要c手这事。程家如何,都动不了您的位置。”
路彩云苦笑,带有几许凄楚意,道:“奶娘啊,咱们那位殿下心里念的是他的表妹喜欢,喜欢的是那个能给他生儿子的女人,我算什么。”
“小姐,您是路阁老的嫡孙女。程家、虞家都是商户,给您提鞋都不配。您就甭想了,好好歇着。”
“爷爷已经不是阁老了。”路彩云喃喃低语,“哥哥名声尽毁,路家、”晶莹的眼泪滚入发鬓。
庆妈忙劝小姐不要哭伤了身,要她放宽心怀,名声毁了有什么关系,只要殿下成大事,路家荣耀会回来的。
哄睡了路彩云,庆妈也歇下。隔日,她给自家儿子捎了句话。
玉满堂掌柜得到消息,传给自己的东家。程四娘获信,眉头不由地皱起来。
程宓呸声,要母亲定搅黄这事。
程四娘要女儿不要急,让她好好想想。
程宓不是急,而是一股气堵在心底,让她特别想做些什么,爆发一下她的不满。程宓跟夏侯雍四年,肚皮没有赵云绣的争气,一个孩子也没有。
夏侯家尚三公主,就把没有子嗣的妾室通房都撵出府,程宓也在其中,虽然她比大多数女人都要漂亮,但在这种时候还不如一个会生孩子的母猪有地位。
程宓原就不想嫁给夏侯雍,没想到最后还要被休回家,再比比那个和她同年嫁的程珊,人家嫁的是皇子,吃喝用度皇家标准,皇子宠她宠得连自己的正室都不管。
这一切的原罪,就在于程宓的母亲是妾室,她是庶女,进不得皇子府。
“娘,这事要成了,那个死对头这辈子都要踩在你头上了!”程宓性急又性烈,怒噌噌地吼道。
程四娘瞟她一眼,道:“你要不是这臭脾气,夏侯雍能舍得下你?”
“不要跟我提他。”程宓沉脸道,她收敛了口气,和母亲撒娇,“娘,你看她们一房,越来越气盛,你就不难受。你女儿给他们这样糟蹋,你也不帮女儿出气。”
程四娘怎么可能不心疼女儿,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也会被小婆家休弃,根由就在她没给女儿一个嫡系的身份。若然有,自己的女儿今天也不必被人讥笑至此。
她拿定主意,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着娘,不要和你爹吵嘴,吃亏的是你自己。长点心眼。”
程宓满口答应,程四娘叮嘱玉满堂掌柜留神劝着点小姐,她雇了轿子出门。
程四娘找的是海世子在京的管事,卢总管。
卢总管听她说有关于郦海婚事的话要跟世子谈谈,就把她带进书房。程四娘也没二话,直接说,程家请了二皇子李太后说媒,要讨郦山公主。
海世子看着她,道:“你要什么回报?”
“世子客气。”程四娘笑不倨功道,“我娘家生意在南边,多受世子照拂,近年少受损失。与世子大恩相比,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哦,你娘家是?”
程四娘克制激动,道:“盛州杨家。”
海世子露出原来是那家的神色,程四娘见他知道自己娘家,就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卢总管送客又回书房,问世子爷下一步?
枯五回 浮生只合尊前老 门当户对(五)
二皇子府绣娘坊,木辛接到上方通知,捧着针线篓,起身走进内室。里面有个年长的绣娘,不做声地掀开孔雀绣帘,露出一扇小门,正对后花院。
木辛闪身进花墙,她挑了条小道,来到珊夫人院子所在的后门,左右看看没人,她敲敲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有人打开一条小门缝放她进园,关门前还戒备地探出头查看小路两边有没有人跟踪。
程珊的陪嫁见来人是程夫人安排在皇子妃院的人,知有要紧事禀报,即刻通知夫人。
“我不想听跟程家有关的任何事,你们没长记性吗?”程珊却不想知道,也不想领母亲的好意。
程珊心中的良人是她的衡安表哥,但四年前父母嫁,让她至今不能原谅程家人。
所谓借着二皇子的侍妾身份给自家谋利的事,别说程珊本身清高不屑做,就冲着那年嫁的事,她也不会帮忙。比如说,两年前她小产,二皇子怜惜她,特别允请程母来照顾她,程珊硬是叫人拦着程母,不许程母踏入皇子府门一步。
再好比说,昨晚二皇子也略略提了想让她做通程母的思想工作,让程母同意程昭迎娶郦山公主的事,程珊想都不想就拒绝。
程珊内心一点都没有帮助程家的念头,即使断绝双方关系也难消她心头痛。
陪嫁丫环阿璃劝道:“小姐,您忘了小皇子吗?”她抹着眼泪,“若是没出事,小皇子现今都会叫小姐母亲了。”
程珊瘦削的脸上显出痛楚色,她怎么能忘,怀胎六月,偶有胎动,那样叫人欢喜。她有时候恨虞巧织歹毒,更多时候怨恨父母硬将她推入这火坑日夜与人争宠样样比斗没有尽头。
“这次我出头了,然后呢,”程珊凉凉地自嘲,“我爹会经常叫你们拾掇我给殿下吹枕边风,给程家找门路,为程家打算,为我的孩子前程考虑,就像虞巧织一样,什么时候我也会干出谋人子嗣的恶事,你要我变成那样子?”
阿璃脸上眼泪扑落扑落地滚:“小姐您心里苦阿璃都知道,可是不这样做,小姐一个人又如何对付了院子里这些豺狼虎豹?巧夫人就是有娘家撑腰,才敢对小姐下手;若小姐娘家、与郦山公主结成亲,虞家哪里还敢?”
身边几个丫环都频频劝,身在皇子府,没有娘家势力,孤身一女子如何站得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二皇子恩宠程珊,也是看在她的娘家份上。说句难听的,他日恩宠不在,程珊能依靠的也是娘家。
“这事不用说了,程家是盛是衰与我无关。”程珊冷淡道,“红颜逝,恩宠衰,我还落个清静。”
阿璃等丫头啜泣无语,木辛在外面等许久,只等到一句小姐知道了的话,急拦住人道:“阿璃,珊夫人的娘家兄弟有出息,珊夫人也有大利。你可是真正劝了?”
“小姐一时转不过弯。”阿璃抹着红眼眶道,她们几个都在劝,也劝不动。
木辛怔然,喃喃道:“难道就看着四夫人得意吗?”
阿璃一听奇怪,道:“四夫人,这事跟四夫人有什么关系?”
木辛低语,路彩云让人把消息通知给程四娘了。如今程家生意越做越大,那份家当怎么分还没定。程四娘怎么可能会让程昭讨个厉害的妻子回来,瓜分程家产业。
就冲着程夫人和程四娘多年后宅争斗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程四娘定然是要搞破坏,毁掉程顾婚事的。
阿璃急跺脚,道:“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说。”
她绞掀珠帘,匆匆去找小姐说话。程珊可以不靠娘家,也不管娘家,但娘家那份家当怎么说也是她亲兄弟程昭的。日后小郡主小皇子有个急事也能找亲娘舅帮忙。
“小姐,您就多为自己的孩子多多谋划,啊?”阿璃等人苦苦再劝,“您不愿帮老爷,只管叫人把他拦在外头就是了。昭少爷却是不同的,昭少爷不会来为难小姐,相反,他一定记着小姐这份恩情,以后您有个什么头疼脑热,昭少爷必然跑头个给小姐张罗。
可若叫四夫人那边抢走全部家产,小姐您可怎么办?你以为四夫人会眼睁睁看着您一个人在皇子府好吗?还有宓小姐,她们那边一定会帮着虞家路家来欺负小姐。
说什么二皇子若不来找小姐,好落个清静,可真到那一天,小姐可知路皇子妃、巧夫人她们个个都不会放过您。
您已经进了这府,要落得没钱没权的,别说有什么自在,就是做人的信念、尊严都保不住。
小姐您心疼衡安公子娶不成自己喜欢的姑娘,要是衡安公子有钱有权的,哪里要受秦家胁迫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妻室。。。”
也不知程珊听进多少,中午的时候,她乘着软昵小轿到卞府。
看到数年不见的女儿来到外祖父家,程夫人激动地差点儿掉眼泪,手忙脚乱地张罗,程珊冷冷地叫她不用忙活,她就来说个事。
“听说母亲拒绝了池太师家的亲事。”程珊掂着茶碗盖,冷若冰霜地说话。
程夫人收笑,回道:“是有这回事。”
程珊直言道:“殿下吩咐我来和母亲说声,昭弟和顾家姑娘结亲,与程家与大业都有利。希望母亲不要固执,坏了大事。”
程夫人神色变了变,沉声道:“珊儿,做娘的是亏欠了你。你恨娘,娘无话说。但顾家那门婚事,关系你弟弟一辈子,为娘不会因为亏欠你而毁掉你弟弟。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断不能叫你弟弟讨个失贞的女子为正室。珊儿你要为娘如何补偿你都行,除了这事。”
程珊一笑,放下茶碗盖,清脆的哐当一声,她启唇道:“外人总说母亲怎么疼女儿,把我嫁给二皇子,是为我好。我很想相信,却知道绝不是那么回事。您只爱您的儿子,您的程夫人位置,您的卞氏家门荣光。”
程夫人几欲反驳,却说不出口。
程珊低头微摇轻笑,像在嘲讽自己对母亲的爱还有期待似的,她换了种口气,干脆利索直接道:“衡安表哥娶秦家姑娘,为何连迟一天都拖不得,我想阿南一定很有兴趣知道背后的真正原因。阿南可是个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要强姑娘。”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近乎耳语,却让程夫人真正闻之变色。
程珊她起身道:“母亲大人,请代女儿问候大姐。”
她从进屋到离开,正眼都没瞧过母亲一眼,却叫程夫人脸无血色,半晌回不了神。
程昭在外院见到二姐,并从她嘴里得到好消息,兴冲冲地去见母亲,是否真地答应。
“娘,娘,你怎么了?”程昭看出程母脸色不好,担忧地问道。
程夫人勉强一笑,拍拍儿子手掌,看着儿子说道:“娘想过了,你姐姐说得对,夫妻要做一辈子,这人选一定要昭儿喜欢。只要昭儿高兴啊,娘什么都能不管。你爹那儿,娘去说。”
程昭欢天喜地,唯恐夜长梦多,推着母亲去找秦老夫人。
却说程母改变主意主动秦老夫人说媒,消息传到顾家琪耳朵里,顿时砸了手里拿着的掐丝百花胭脂盒,是惊吓,也是慌的。她怕见到程昭。
“请宁章氏。”顾家琪急忙道,又吩咐左右随从,“准备婚事,越快越好。”
冬虫夏草齐齐应声各去办差。章氏早就等着这口信了,她即刻赶来池府,和池老太重提海陵王府的亲事。池老太还有些犹豫,海世子长相太古怪。
“找个平头老百姓也成。”池老太退而求其次。
章氏哎哟一声,不赞成道:“老太太,您这么快就不记得我那小姑的事了。”
池老太没转过弯,章氏直白道:“女方高不可攀,男的出身贫寒,两人怎么好过日子。”
还有乱七八糟的婆媳妯娌关系,池老太也慢慢想起海世子的外在优点来。
章氏又笑着打趣补充道:“世子爷生得异人相,就少人跟阿南争宠嘛。虽然说世子爷现在就喜欢咱们阿南,但也不得不防啊,老太太您见多识广的,也知道男人那点毛病,对不?”
“亏得你提醒,老太婆竟忘了这茬。”池老太找到话头,跟章氏唠叨自己那仨个儿子,养了多少小妾,说是下面官员孝敬的,不收难做官,都当她不懂这里头事。其实,她一门儿清,男人看女人,不就是那张脸嘛。
章氏附和,后宅妾室姨娘多了,麻烦也多。为争宠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嫁到那种人家天天算计来算计去,真不如不嫁呢。
池老太深深地感到急迫,道:“就这么着,咱们赶紧进宫,先把这人定下。”
章氏随口问道:“那跟阿南说声?”
“说什么,两小口呕气,正该咱们做长辈的给他们拿主意。”池老太叫人准备进宫轿车,又急急叫章氏快推她出发,风风火火地到李太后那儿讨旨去了。
帘子后头,顾家琪舒一口气。
未几,鸳鸯、珠玉来报,秦老夫人来访。顾家琪手微挥,不予理会。
池家前厅,池家大夫人招待秦老夫人、程夫人等一行,并差人去请老太太。
家仆回报,老太太带着顾小姐看戏去了。
池家大夫人笑说真是不巧,照往常,个把时辰准能回来。
秦老夫人也不好起身去追池老太的马车,就顺着池家三位夫人的意思,和池家女眷边聊边等人。这里头,就程昭一个急不可耐,他急得团团转,只要事没定下来,他就担心焦虑。
女眷们正拿他的急切打趣,宫里来传消息,李太后留老太太在宫里休息了。
欢语笑声顿停,程昭震惊,哆嗦地问道:“老太太怎么进宫了?”
景福宫的传旨小宦官笑回道:“老太太给郦山公主请婚,太后千岁与老太太聊得兴起,就把人留下了。”
程昭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低喃问道:“旨,下旨了?”
传旨小宦官微笑应道这是当然的,太后千岁尊重池老太太的意向。
程昭猛地像活过来似的,眼睛圆瞪,道:“你是说,阿南不知道这事。”
“程大人过虑,”传旨小宦官笑道,“郦山公主是赞成的。郦山公主握有圣上颁赐的圣旨,可以自选婚配。”
这小宦官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讥笑意,就像在说,程昭在自作多情。如果顾家姑娘钟意程昭,她不会另择他人。
“我不信,我不信,”程昭推开程母,向池家内院冲,高叫,“阿南,阿南,你出来。你跟我说啊。”
顾家琪一听到外头动静,就叫人把她带离池府。
鸳鸯珠玉不解,道:“主子,您想个法子断了程公子的心思,不就成了。”逃跑,实在是与她往日行事风格大不相和。
顾家琪幽幽道:“嫁人不就是法子?”
众人无语,顾家琪打量四周,竹林幽静,石道明净,枝叶间,楼廊台榭隐隐绰绰。她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鸳鸯珠玉微垂头,不敢答。
顾家琪转个身,点点头,道:“地方不错,不过,去告诉那臭小子,旧俗,婚前男女不当见。”
鸳鸯珠玉脸白白,顾家琪再喝道:“还不去。”
“主子,婢子有句话。”鸳鸯心一横道,“主子都能怜惜程公子不易,为何不能宽免世子爷无心之过?”
顾家琪好气又好笑,道:“所以,我没选程公子,不是吗?”
鸳鸯珠玉似懂非懂,顾家琪笑摇头,刚动,有人从背后抱住她,轻轻喷吐的鼻息熟悉得让人心软。鸳鸯珠玉识趣地闪人,顾家琪板脸道:“没听到吗?婚前男女不能见面。”
“对不起。”
“少来,”顾家琪拍开他的手,拢拢披风,“走了。”
“你出事的时候,我不在。”
顾家琪顿步,不知怎么地,胃有点烧。她低语道:“臭小子,想惹人哭啊。”
“你要是肯哭,我马上去宰了景帝。”
顾家琪笑:“礼物呢?”她背对着他,摊开手,“出海这么久,别告诉我,你什么也没给我带。”
后面人小心地放了个小水晶圆缸在她掌心上,里面有两条银粉的鱼,在白沙绿藻间游来游去,他道:“他们说,这叫接吻鱼。”他顿了顿,紧张地问道,“喜不喜欢?”
顾家琪唇弯眼笑,回道:“当然是——不喜欢。”
她心情很好,捧着小鱼缸,走在前面逛新院子,据说是他建给她的婚居。
枯五回 浮生只合尊前老 门当户对(六)
庭院方圆百亩许,宽阔远大,栽满耐寒绿色植物。
琉璃绿瓦白色石墙,朱栏回廊弯弯曲曲见不到头,环绕内外三进厢楼,湖水山石繁花鲜草处处点点缀缀。顾家琪边看边点头,设计这庭院的人很了解她的心思。
走进馨远阁,这处日后将做为她婚房的楼阁,按楼中楼格局构建,上层卧室更衣室,下层书房起居室,连接上下楼层的楼梯用藤条编制,此刻铺有纯色毛毯,脱靴踩上去,毛毯厚软暖实,让人都舍不得松开脚。
踏上二楼原木地板,花式纱帏后面,是张象牙大床,床背镶金红绒,床面上铺着繁花面的火绒丝被,编制的金流苏垂到床底,与地面的纯红地毯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其他壁橱、梳妆台、休息桌椅都是象牙制品,这全套整体的新家俱使卧室高雅又华贵。
最叫人乍舌的便是连接卧室与更衣室的玻璃浴室,踏上小梯,就能跳进那个巨型象牙浴缸,缸体之大,足以让人在里面游上两个来回都没问题。
“哪弄来的?”顾家琪不掩惊喜,回头问道。
司马昶立即闪身,依旧站在她背后丈许远处。他记着那句男女婚前不当见的话,只怕两人对上俗语里的坏结局会应验。顾家琪知他这番心思,不由好笑,倒没为难他。
“印度洋边有个港口,有家黑店,定的。”
这话透露出一个讯息,这家伙出海就是去采办这些东西;知道她不会轻易原谅“他打她”的大罪过,想找些好东西哄她高兴;不料事情变得太快,这些东西就做成亲用品了。
顾家琪噗哧噗哧地笑,把手里的小鱼缸递过去。
他半晌没反应,顾家琪哼道:“水凉了。”
“马上就好。”司马昶把调好温度的鱼缸又递回她面前,顾家琪接手后转身下楼,直到她就要蹬上马车,他忽地问道,“你是真答应嫁我的,不骗我的,对不对?”
顾家琪一笑,道:“那你记得把我看牢了。”
她回府后,程秦两家人已经离开。翌日午后,池老太从宫中回府,宣读景福宫懿旨,婚期就在下月初,她叫池家人赶紧张罗。
池家大夫人虽然巴不得顾家琪早日滚蛋她早日舒坦,但准备时间只剩半个月不到叫人怎么做事,她不由回道:“婆婆既疼那丫头,怎么不多缓些日子。”
池老太笑呵呵道:“人世子爷有心,前一年就在备制具婚仪礼了。没准人家还嫌从置办的东西不合心意哩。”
池家二夫人恼道:“她有钱,那还到我们这些穷亲戚揩什么油?”
“丫头要出嫁了,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该给她好好办个笄礼。”池老太不高兴地顿藤杖。
可不能让老太太又想赶来抽她们,太师之妻潘氏立即打圆场,道:“这主礼的长辈,定是婆婆大人了。媳妇认识御司房的大师傅,正好给婆婆裁件一品内妇的命服,让外人也羡慕羡慕。”
池老太约莫是想着好事,心里没存气,嘱咐道:“你们别省钱,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不够跟老太婆要。”
“婆婆哪里话,办个笄礼能花多少钱,我们做长辈的定把这礼办得体体面面的,叫京里人都夸咱们家好。”池家掌房大夫人一口应承,拍胸脯绝对让婆婆满意。
池家二夫人见两位妯娌都好说话,也不好再计较那份子礼钱,压下心里不满,满口说该打嘴巴子她这张嘴就是快其实没什么恶意等等歉意的话。
池老太懒得看三个媳妇在她面前耍心眼,叫她们晚饭前把礼宾名单拟好,送到她那儿。吩咐完,她让丫环推她回房休息。
池家三位媳妇不敢违逆老太太意思,紧赶慢赶提前两个时辰递上名单。
池老太拍案道好,池家大夫人吩咐下去c办。隔天却收到原礼部尚书现内阁首辅鲍文同传来的消息,郦山公主的笄礼由皇家办了。这位新首辅入阁后,最常做的事就是拿着祖宗规矩引章据典纠正皇城内外一切逾制的事,要还京城一个合乎儒家正统典范的清明世界。
这郦山公主是京城里的话题人物,皇家给她办笄礼,定能吸引无数注意,也正是向京城民众昭示天家新规范的绝好机会。鲍首辅请示景福宫后,督命新礼部尚书全权筹办此事。
新礼部尚书接到这烫手任务,暗里直叫苦。
问题出在笄礼的主宾人选上头。顾家琪若是正统皇家公主,那请帝后出席列位是名正言顺。即使是外姓公主,帝后出席也可算是复加的天大恩宠,难就难在景帝和顾家那点子丑事闹得全天下人皆知,李太后、鲍首辅属意办这笄礼是要消除皇家丑闻,而不是再次增加话题。
因此,郦山公主的笄礼,不能请皇帝出席。
帝后都不出席,叫礼部怎么按制给顾家琪置办公主级别的笄礼。
这还是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算没人说景帝和顾家的丑事,谁又敢去请景帝出西直苑主持公主笄礼。这种做法叫归政于皇帝,新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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