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

第 29 部分

两人倒想到一处,顾家琪点头,顾家齐淡问道:“那,妹妹可有良计驱之?”
顾家琪疑惑,顾家齐看她一眼,意味深长状,道:“妹妹尚幼,管不住府里人,大抵不知那女人吹了什么枕边风。”
据顾府内应传给顾家齐的消息,顾照光送了把天价焦尾瑶琴给池越溪,好让她在养病期间可排遣寂寥;后来,又陆续送出许多名贵物品。照这种挥霍法,就算顾家有座金山,也供不起池越溪这主。
放在从前,顾家齐便不会这么说,以宣同总兵之高位,千金散尽还复来,顾家女不差钱;如今,以顾照光的待罪之身,纵使他退夷骑,回到京中发落,削职为民都算是好的结局了。
平民老百姓,出门七件事,样样都离不得钱。
顾家琪若不早作打算,等池越溪说动顾照光,要走金矿,可想见贫贱生活的苦楚。
“这还是开头,”他道,“下面,就等着把你嫁出去,听说,这人选都有了。妹妹不当心,从此便要过那餐餐咸菜佐粥的苦日子。”
“哼,这女人心思毒辣,却比从前会做戏,阿南定要告诉爹爹,让他把人赶出去。”
顾家齐微笑赞许,“气愤的”顾家琪与兄长道谢后,起身告辞。
待人走后,张德先问道:“少爷,你看这孽种可信?”
顾家齐回道:“顾府的私库账簿已放在她床头,她不信也得信。”
张德先笑了笑,道:“看那空荡荡的府库,她必对亲爹失望;待那破鞋再折腾她一二,这孽种孤立无援,自然会与少爷合作。少爷好计。”
“凑个巧罢。”顾家齐没有自得,他把那老宫女叫来,吩咐道,“你可回禀太后,那金矿必是李家的,还请太后速把红(轰)夷大炮送到此处,大战在即。”
老宫女却道:“齐少爷,奴婢还是再等两日,直等契约进京与太后,也好省却车马辛苦。”
原来顾家齐把当日与小妹戏言传于宫中,李太后为李家大计,出重资铸炮。庞然大物造好了,却托辞无钱北运,要顾家齐拿顾家得到的私矿去换。
恰逢池越溪也要金矿,顾家齐便在小妹前头演关怀妹妹大戏,只待小孩向他求助时,将金契骗走送入宫中。
这日生百斤的大金矿最终得主,究竟是皇帝美人计奏效,还是太后亲情牌了得,那就只有老天爷晓得了。
却说顾家琪虚应兄长后,转约王雪娥,请她帮忙联系江湖知名杀手楼。
王雪娥脸上顿时放光,兴奋地悄声问道:“杀狗皇帝?”
顾家琪差点翻白眼,她咬着牙尖说道:“姑姑!皇帝身边有多少高手,你知道么!就是在男女办事的时候,厂卫离他也不过三丈远,怎么杀?!”
“那阿南是要?”
“灭北夷部族的头头,”顾家琪低声道,“要使皇帝无暇算计爹爹,办法很多,等边患解决,我们再来对付他。姑姑,杀皇帝是下下下下策。”
王雪娥觉得小姑娘想得极对,杀了北夷部族的人,大人不用上战场,也不用担心底下人合谋夺权位,自然是上上良策。她决定请最好江湖杀手来办这事。
不过,有件难事。
金牌杀手的要价都很高。顾家琪微微一笑,推出一纸契约,正是金矿分成契。她道:“姑姑,此矿现在日出百金,你只当卖掉这矿,得钱请人便是。”
王雪娥固有不舍,但顾照光更重要。
行家出马,一个顶无数。
三年前,池越溪雇凶杀人,也不知雇的哪条道上骗钱的;三年后,同样是雇凶杀人,王雪娥找的是号称千金一命的风雨生死楼,楼内杀手个个背负命案,在锦衣卫、东厂、大理寺榜上有名,六扇门追捕多年都铩羽而归。
更要紧的是这个组织口碑甚佳,深谙“化钱消灾”这四个字的精髓,只要他们接了活,绝不会让主雇有后顾之忧。
顾家琪吃下定心丸,接下去,就是从顾照光的主帐里盗出夷将头像花名册。
这件事,难度不亚于刺杀皇帝。
再说池越溪曾负尽其夫,顾照光心底依旧爱她恋她如昔,此番得知池越溪回心转意,不顾众人阻挠,留下爱妻。经数日调养,池越溪恢复花容月貌,伫立园中,人比花娇,回眸一笑,群芳失色。
顾照光没躲过这美人计,当是夜,他踏入新浣溪楼,与此间主人成好事,当真水r交融,万般和谐,胜却人间无数。
从此后,池越溪就是这总督府的天。
顾家琪得信,差点没把自己给气死。她愤怒地恼火地跑到便宜老爹前头,像问题少女一样大发脾气,试图仗着顾照光对自己的愧疚与宠爱,可把池越溪撵走。
顾照光淡然微笑,耐着性子哄女儿,许诺无数,除了离弃池越溪。
“她不走,我走!”顾家琪真正火冒三丈,大喊道。
顾照光笑容依旧宠溺,不计较女儿无礼的坏脾气,伸手欲揉爱女柔软的发。顾家琪气愤难当,推开他,直接冲出总督府。
顾照光没追,吩咐金管事寻几个机灵的侍女照顾阿南。
顾家琪见他这般不上心,气恨得脚踹杂物,脚尖痛到极致,她方压下心头火,此时不盗花名册更待何时。顾家琪故作气愤地跑进军营大吵大闹,王雪娥出来哄她,很多将士叔叔伯伯安慰小姑娘,定不叫那恶女欺凌于她。
亲兵安排小姑娘睡觉,顾家琪要进总兵主营帐,亲兵本是拦住,但看在小姑娘今日气狠的可怜份儿上,把人放入,跟前跟后,求爷爷告乃乃:大小姐,快住手,别扔了,总督大人回来要打他军g的。
王雪娥端着甜汤走进主帐,亲兵一看是谢夫人,忙求帮助。王雪娥笑阻小姑娘发脾气,顾家琪坐下来,两人好似要谈话,亲兵简单收拾一番,出外站岗。
顾家琪连使眼色,王雪娥是见过那名册的,她不落痕迹走动,一找到便把东西塞入怀里,继续哄小孩。
成功盗取名图后,顾家琪大叫:“姑姑,我们,杀北夷个片甲不留!”
王雪娥愕然,道好。
顾家琪点数身边所有财物兵器,用新学的易容术乔装打扮,与杀手楼的人共赴康州。
她有满肚子的火气要撒,正好让顾照光急急,除非他真不认她这女儿,那她倒落得逍遥自在,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再说东宫太子这头,想不出法子栽赃嫁祸予人,谈判之期又无可再推脱,正正愁白少年头,忽得刘皇后信函告知,她已定下池太师孙女为太子妃,路阁老之孙女为侧室,待他回京,便举婚事;日后朝中两位重臣力保,顶多沉寂两三年,太子之位当无碍。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太子得信大喜,一扫往日忧虑,神色坦然,对众人道,万一事发,就说顾照光指使洛江笙杀人,挑起战乱,拥兵自重意欲谋反。
东宫属官们见太子拿定主意,上下齐定心,回复北夷使者,三日后,交还战俘。
康州郊外五十里,已划出停战界限,留待双方交换战俘。这日,谈判使团进驻,双方代表交谈,对条款,签名盖印,再送上战俘。
北夷使团里有个小子,见到真波王子,不顾一切,扑上去抱住他痛哭,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夷语,忽然,她以魏语大叫:“他不是王子,他是假的!”
“交出真王子。”
“我们的王子在哪儿?”
双方大乱,魏军这边护持东宫太子向后退,北夷那边个个愤慨大怒,见魏国并无诚意解决问题,那小子,此时已摘下男帽露出女额发,她誓言道:“我的夫君,我们的王子,被你们这群卑鄙魏人杀害,血债血偿吧!”
“杀了她。”顾家琪下令道,杀手楼的人放箭,正中瘦女喉部,旁边立时有人扑过去,抢出瘦女袖里的袖筒。魏军这边只顾着护东宫太子撤离,竟不知趁机杀光夷使争取时间。
杀手楼的人动作再快,也不能一招全灭北夷使者,终是有一人,临死前,拨火筒,扔向天空,信号炸裂。
百里外,铁骑声、牛角号高传,旌旗飞扬。
东宫使团大乱,哭声响起。留守康州的魏军观战局,迅速开城门出兵救太子。
顾家琪看了一眼,趴在王雪娥背上,正面迎向北夷铁骑,寻找目标。这并不是太容易做到的事,平原无物遮掩,重骑冲锋,迅捷如猛兽,非艺高胆大者不能为也。
圩五回 纵死犹闻侠骨香 男儿本色(全)
话说魏景帝八年布局,不惜以美人池越溪为饵,弃边关黎民安危不顾,点起战火,谋算顾氏一族。顾家琪看透内情,巨资雇人杀敌将,得偿所愿,成功灭除多名夷人大将,皆是魏军参将案头所列悍敌。
杀手楼功成身退,王雪娥为心上人所累,甘之如饴,脸上笑靥如淡花,分抱顾谢俩小孩,在茫茫草原里静静地享受塞漠的风与黄沙。
仨人此时已深入漠北腹地,小心避过夷人牧民,往火线靠近。
几日后,仨人被夷人妇女发现,双方言语不通,王雪娥正欲杀出血路,却见夷女领来一位魏人,满身风华,翩若仙人。顾家琪眼神一闪:他竟在此地。
走近了,洛江笙脸上显出一道长长的细疤,破坏了完美画面。
他笑得一如当日,风流倜傥,他道:“三位想必就是纵横北夷夺走无数夷将的刺客吧?顾小姐,如果我是你,此刻会恨不得背生双翼赶回康州,说不定还能见上顾总督最后一面。”
顾家琪本不想自承身份,但这人说的太欠扁,她哼道:“你还是多c心自己,我们要杀你,易如反掌。”
洛江笙轻笑,敲打纸扇,道:“鄙人死不死其实随意,顾大人若死了,不知顾小姐伤心否?”
王雪娥大怒,欲一掌劈死这不祥诅咒人。
顾家琪拦下她,道:“那你还活着做甚,名门忠良之后,甘当卖国贼么?”
“顾小姐何必激我,”洛江笙悠然道,“我苟且与世,只是不想那狗皇帝江山美人得抱!我洛氏一门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场,你说我恨是不恨?”
“那你如何知我爹爹有性命之危?”
“顾小姐,心知肚明,还用我说么。”
顾家琪自认这次她安排周全,便是个傻子也能打赢这仗,何况顾照光乎。是以,她压根儿不信洛江笙的话。
洛江笙失笑摇头,道:“你可知,你们所杀夷将皆是假?然赤一早得信,魏人买凶杀将。若非你请的是风雨生死楼的好手,然赤早布局将尔等一网打尽。”
顾家琪的心,凉嗖嗖地冷,空落落的寒。
又听得后方一声轻轻问:“阿俊,埋在哪儿?”
顾家琪转过身,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杀夏侯俊非我所愿。”
“他在哪儿?”
“夏侯雍。”
洛江笙变脸,王雪娥已不耐烦这些,直接卷起俩孩子,将轻功运到极致,在草上飘飞,冲向康州。
夷人铁骑践踏平原中心的小包圈,血色漫漫的尸骨战场上,那里站着四个血淋淋的人,各持兵器,抵挡千军万马。
“大人!”王雪娥惊恐万状地叫了一声,她欲飞冲,气力不继,约是伤及内腑,擅动武,嘴里竟冒出血来。谢天宝忧急:“娘,娘,你收功啊,再动你会死的。”
顾家琪收起心慌,强作镇定,道:“姑姑,爹爹还等着你给他报仇。”
王雪娥悲痛哭,停下来,取药疗伤,慢慢地步步挪向那血尸中的四人,四个不是兄弟却用似亲兄弟的结义兄弟。
“本将敬尔等是汉子,留尔全尸!”
夷人头领如此说,率领大军冲破康州城门,见人就杀,见屋放火,留下一片火海,直奔下城。
四人血透铁衣,身中无数箭矢,相互扶持,倚立苍茫天地间,岿然不动。
也许悲情,也许悲壮,也许英雄梦尔。
赵梦得道:“几位兄弟,我怕是不行了,让我抢个先。”他请顾家琪给家里的婆娘捎口信,别等他了,带着小儿改嫁吧,钱放在哪儿她知道,“我家云绣是个傻闺女,阿南侄女,你甭跟个傻子计较。她心里只有夏侯家的那个,你跟她说,早点嫁,生几个胖小子,过自己的日子,别管男人娶多少小老婆,她爹可护不了她一辈子。”
“嗯,我会的。”
赵梦得呼呼地喘气,慢慢地闭眼,就像睡着了似地安详。夏侯逊在他左侧,想伸出手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仅凭一口气强撑,实则动弹不能,他也省却那动作,低喘道:“侄女,我知道我们家那臭小子对不起你,可我夏侯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了。”
“既然夏侯叔叔、赵叔叔没有背叛爹爹,我不跟他计较过去的事。”
“什么?哪个狗娘养的说老子要卖兄弟?!”弥留的赵梦得瞪大眼,夏侯逊也是一副气爆的样子,他们看向顾照光,同声问道:“大哥,先前你那么惊怪,也是认定我们兄弟二人跟地刘惠山是一路的?”
顾照光谦意苦笑,道:“大哥对不起你们,五个时辰前,大哥还在怀疑自己兄弟。”
赵梦得语气幽幽,道:“也不怪大哥,有些事,我是有意为之,好迷惑那些人。总想着啊,啥时候,能帮大哥一把。”
夏侯逊笑道:“老四,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哈哈,洗清冤屈,陪着自家兄弟一起死,何等快哉!”
他与赵梦得高笑数声,笑声嘎然而止,两个忠臣良将就此消殒。
顾照光低叫三弟四弟,神思恍然波动,一个不意闭过气去。王雪娥飞奔上前,悲泣不能。此刻她已不记得要掩饰她的情意,哪怕用她自己的命去换顾照光,她也不会皱下眉头,但,已救不回。
一支拳头粗的长矛贯穿他背后心,这就是断绝他所有生机的致命伤。
一声声悲泣的远山哥,唤醒了顾照光散乱的神智,他叫的是:溪儿。
直接略过赵夏身三人,顾家琪的目光定在顾照光身上,顾照光要死了?
她有种天转地眩的虚幻感。
她总以为,她这便宜老爹是个盖世大英雄,功夫之高,谈笑间,就能令墙橹灰飞烟灭;义气之重,兄弟舍生忘死追随不背离;谋略之深,纵横沙场多年从未吃败战,收拾一班胡虏那就跟庄稼汉割菜似地简单随意。
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如今就要、死、了?
如此地不真实,让人如何能够相信。
其实,这个罪孽的根缘死了也好。他为腾出正妻之位,不借死原配,新妇还是他强迫来的,把好端端一个总督府折腾得乌烟瘴气,个个都像背负血海深仇似的,随时随地等着背后捅人一刀子。
这种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渣男死了真是老天开眼。
如此看来,她确为这个名义上的便宜老爹牵肠挂肚,可笑的是,这个人死前心心念念的人,却是出卖他的妻子。
顾家琪恨不能一巴掌将这死人打醒,她冲上前,揪着那黏腻的沉重铁衣,骂道:“顾照光,你给我听着,你要敢死在这儿,我就杀了池越溪,我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发誓,我会让她这辈子都后悔来到这世上!”
顾照光轻轻地低笑,迷茫的眼神清醒了些,用那染血的手抚摸女儿软软的脸蛋:“阿南,那是你娘。”
“她都杀你了,我为何不能报仇?你死,她死;你活,她才有命。”
顾照光低呤,这性子不知像的谁。王雪娥与谢天放以为他有救,一个喂灵药,一个输送内力,顾照光微微摇头,让他们不必费心。他知自己时间无多,能在死前见见女儿嘱她几句话都是奢求。
“雪娥,阿南就托付给你了。旁人,旁人我都信不过。”顾照光喘气时,嘴里都冒出血沫,王雪娥只晓得哭,点头答应,她定给阿南找个好婆家,不叫人欺负她。
顾照光转向谢家小儿,打量他少顷,道:“天宝,阿南行事好走偏锋,你要阻她以身犯险。她这般脾气,想来一般人也制不住,待满十六,阿南若无意他人,你便娶了她,好好管束。”
“我会的。”谢天宝很认真地回道。
顾照光欣然一笑,对谢天放道:“二弟,是大哥对你不住。”
“你要真想你女儿好,你就不该这么做!”纵是条汉子,谢天放也不禁热泪盈眶。原来顾照光本不至伤重如此,他根本就是不想活,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杀敌不要命。
顾照光笑道:“我顾远山这一生,做错了那么一件事,我不能叫弟兄们为我私心白白断送性命。”他是自愿死,陪他的弟兄,长眠地下,来世再做亲兄弟!
顾家琪愤然抽出手,骂道:“呸,你倒死得其所,你可想过那些弟兄的妻子儿女?你要真心为你弟兄,你就该把那个女人杀了,换你这些万千弟兄活路!”她很愤怒,却在这刻泪满襟。“那种女人哪里好,要你为她寻死觅活,天下间女人死绝不成?你若不能顾我周全,何必生我养我,早早将我掐死,省却余我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受苦。你一人死倒便宜,可曾想过那狗皇帝哪里会放过我?你说啊,你对得起谁?你个懦夫——”
顾照光义薄云天,倘非为这些兄弟,他如何能抛下独女慨然赴死。她却在此刻点醒他让他正视自己造的孽,让他死前还受此痛苦折磨,何其残酷;另一面又想,若能换得他愧疚不死,再残忍的话,她也说得出口。
“爹爹,你答应教阿南骑马,你答应过的。。。”
顾照光眼神已涣散,他无法言语,忧然轻叹。
顾家琪扑上去大哭不能歇止,王雪娥到此时反而哭不出来,心痛到极致,泪无殇,心已死。
她的大人她的远山哥武艺冠绝天下鲜有敌手,谁能轻易伤得他?那支从背后贯入的长矛方向何等诡异,就算是从背后偷袭,她也坚信,她的远山哥能够躲过。
谢天放低语道:大哥是为救他,给那然赤大将的长矛飞中。
王雪娥回道:那你为何还不去死?!
情人冷血,不过如此。
谢天放默然,谢天宝陪着小南一起哭,他喜欢顾伯伯,他不要他死。可是,天道无情,视人心之愿为刍驹。
圩六回 从今后,空相忆 一江春水(上)
却说众人埋好尸骨,王谢二人决意回宣州杀池越溪,给顾照光陪葬。
顾家琪苦劝无果,众人遂潜回宣府。此时,富丽堂皇的总督府只剩焦土瓦砾,众人围观,王谢惊疑,遂抓人问话。
路人道,前日圣旨到,顾照光之妻,池太师之女,听闻其夫通敌,当夜自焚,以示绝不与卖国贼同流合污。
衙门忤作已验尸证明,总督府里那具女尸,腹中有五月胎儿,当为顾夫人。
众人说,池越溪生前虽然可恨可耻,但在国家民族大是大非前,尚能知道坚贞守节,确为忠良之后。
王雪娥怒遏不止,骂池越溪为贱人,死了还要搏名声泼大人脏水。她要鞭她的尸,将之挫骨扬灰。
顾家琪道:“她绝不会为爹爹自杀。姑姑小心,这是个陷阱。”
“难道就看她沽名钓誉,陷害大人?”王雪娥眼里揉不得沙子,她拼却性命也要杀了那毒妇。
谢天放赞同顾家琪的看法,劝阻师妹,谨慎行事。不管真假,池越溪身边都有锦衣卫高手,她既敢下手害大哥,必然做好万全的防备,等王谢二人去报仇。
“你们是什么人啊?”路人忽而惊奇,一打量问话人,夫妇二人带俩孩子,可不就是通缉单上的标准四人组么,他顿时叫道,“来人,来人啊,卖国贼的女儿在这儿!”
王雪娥一掌拍死这人,抱起顾家琪隐入人群,厂卫早已埋伏此地,专候四人,岂容他们逃脱。就在这时,几个壮汉从巷子口里推板车窜出,车上是满满粪桶,他们故意推翻,阻挠穷讲究的东厂太监们。
前方另有妇人领着诸人逃避,摆脱锦衣卫后,这人褪去假发,一个跪倒,抱住小姐的腿脚便哭。顾家琪已然压下情绪,不会再做无谓伤心,她手置丫环肩背,道:“青菽莫哭,青苹呢?”
“青苹,青苹她给那女人烧死了。”
青菽心中怨毒便愈千斤万斤,她与青苹同侍总督大人,青苹有幸,先得喜信,却畏惧王雪娥不敢相告于人。岂料,此事为池越溪所知,昨夜顾府大乱,池越溪遣人命青苹整理物什,青菽疑她要害人,劝青苹为大人留下子息。
“青苹却道,她去缠住夫人,让我到大人书房挑些紧要物,留给小姐做个念想。”青菽边哭边说,青苹一去不回,已是注定,却成了池越溪的替身,给大火活活烧死,成全那毒妇名节,她恨不能将人千刀万剐。
顾家琪微叹,道:“我们皆知那是个祸害,却都没有下狠手,得此报应,不枉然。”
“小姐,她做得那般真,那般真。”青菽痛哭悔恨,她与青苹原来将信将疑,谁个知,池越溪为达目的,真正与大人同床共枕,那是皇帝的女人,怀中骨r也为皇嗣,池越溪为皇帝忍辱负重若斯,当真让诸多仍有疑心之人放下戒心。
顾家琪不想再谈这个错误,她根本就不该顾忌顾照光,留池越溪贱命。
“爹爹书房留有何物?”
青菽摇头,她去时,发现池越溪早派锦衣卫搜刮府中要地,所有密室暗格之物皆入厂卫之手。她起身到屋角取来一具琴,低语道:“青菽无能,只救得此琴。”
顾家琪手抚琴具,道:“甚好,爹爹便用此物教阿南弹琴。”
她收回手,把琴放入青菽手中,青菽大不解,顾家琪道:“如今逃难,带着此物甚为不便,此琴便托给青菽吧。”
青菽摇头不已,道:“小姐,大人仅余此物,婢子如何能收。大人天纵,说不得,说不得其中有话留给小姐。”
“青菽山海志看得多了。”顾家琪轻笑道,“琴身挖置暗格,那便是毁了这把名琴。爹爹不会如此暴殄天物。”
王雪娥却觉得青菽所言甚有道理,顾照光临死前,与女儿说的话,还没和她谢天宝谢天放仨人多,这不寻常,想来顾照光必留下东西给女儿,保她一生无忧。
她取金簪细具划琴具,又拿火烤指尖轻敲侧耳细听,琴就是琴,没有其他。
王雪娥失望,放下琴。顾家琪道,走吧,迟恐生变。
“小姐,你不带青菽吗?”
“青菽,识得你的人不多,你隐姓埋名,找好人家自己过日子,忘掉侯府,忘掉总督府。”
“小姐——”青菽痴缠,这时,谢天放轻叫:不好,追兵来了。
王雪娥一把抱起阿南,火速窜出。谢天放带子紧随其后,那琴便被遗忘了。
跑出两条街,王雪娥止步,道:“师哥,你怎可诓人?”她想了想,要回去拿那把琴,顾照光唯一留下的东西。
谢天放语噎,解释不能。
顾家琪道:“青菽有问题。”
王雪娥不明,青菽并未用易容术,且她自幼为侯府收养,不可能背叛顾照光。
顾家琪又道:“青苹心细如发,她有孕,既能瞒过姑姑,怎会瞒不过池越溪?只怕不是青菽,就是她们身边侯府的人告密;其二,那琴在我房中,桌上书画宝玉物事无数,逃难之际,青菽弃财物不顾,仅携此物,甚为怪异;其三,厂卫不是吃素的,那些调离追兵的人,身手未免太好。”
“那些卫兵,说不定是大人留给阿南的。”王雪娥怎么也不能相信青菽背叛。她忽然明悟,“难,难道,阿南是想——”牺牲青菽这帮人转移追兵视线。
顾家琪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否认她的狠绝,道:“如今这宣府已被厂卫围箍如铁桶,c翅难飞。”
“阿南想得对,”谢天放帮忙劝道,人越少越不会引起朝庭怀疑。
“这,”王雪娥想起来时顾家琪所劝,一咬银牙,“姑姑拼却性命不顾,也能送阿南出宣同。”
“那倒不必,”顾家琪道她自有办法脱身,“姑姑与谢叔叔先去城外等阿南。若阿南今夜子时未出宣府,你们便当阿南死了。”
王雪娥岂肯放她独行,顾家琪又不愿说出办法,王雪娥立断,谢天放父子先出城,她护阿南在城里。谢天放不肯,却难挡王雪娥相,无奈分别。
圩六回 从今后,空相忆 一江春水(中)
入夜,王雪娥送顾家琪入程府。
顾家琪计谋说简极简,说难也难,与宣同的地头蛇谈条件。程大胜见要犯顾家千金夜半现他床头,长吁短叹,认命地推开小妾还热乎的尸身,套衣服,什么也不说,让她随他走。
程大胜把人带到密室,低语道:“贤侄女聪慧过人,怎地偏回城来?”
“还请程伯伯帮忙,送阿南出城。”
“不是程伯伯不帮忙,”顾照光与他相识多年,官商沆瀣一气,也没少关照他,但凡能帮忙,程大胜也不会犹豫,只当还人恩情;但是,他悄声以气音言道,“袁公公在此。”
顾家琪微笑,手掌摊开,秦家堡令,见令如见堡主。
程大胜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顾家琪低语道:“程伯伯,只要你助阿南离城,此物当抵救命恩情。”
“不敢,不敢。”
程大胜抹抹脸上油脂,眼光不离那块玉环,喉咙里吞咽,犹豫又犹豫,狠狠心,走密道,把人送到城郊。
顾家琪递转玉牌,程大胜低嘱:“贤侄女,你程伯伯一家老小性命皆在此,你万万不可说漏嘴。”
“阿南省得,阿南叩谢程伯伯救命之恩。”
三人分道,王雪娥抱阿南绕宣府数圈,确定身后无追踪者,方与谢天放父子会合。
谢天宝见小南安然无恙,遂将她紧抱。谢天放惊忧的表情放缓,问师妹如何脱困。王雪娥让他别管,眼看两人要起争执,顾家琪道此处不安全,早离为上策。
南下肯定不行,谢天放道北转,入夷营,借夷兵对付追兵。
王雪娥也无良策,同意转道往北。
途经沙州,观那城墙上,高挂刘字旗,谢天放大恨,此人不除,忝为人也。
顾家琪问个中细故,谢天放道,顾照光早定计以防谈判失利夷人突然发难,却被j人所毁,枉自断送一世英名。
夷人重甲铁骑,非寻常兵士所能挡,因此,顾照光重金购入大量硝石制火药,埋在和谈地康州、益州两城相交处,打造出一道火药天堑,好叫夷骑有来无回。
为混淆视听,顾照光留在军营苦练军士,实际暗中将重任交付谢天放等兄弟数人,嘱其夜间秘密埋药。然则,刘惠山这贼厮借都政身份主管军需物资之便,换硝木,把真火药埋在自己所守城处。
那日,夷骑袭击,康州城外火药哑响而不能伤人,顾照光方知被人暗算;他点兵三万,在康州城外拦阻北夷铁骑;赵梦得、夏侯逊本依计设陷埋伏,也被夷人反包抄,此时众人方知,军中兵道策略早已全泄敌手。
顾夏赵三人会合,共御强敌,迟迟未见救兵,无奈力战而死。
“余生必杀死恶贼!”谢天放怒道。
王雪娥恨声道好,必以刘惠山人头,告祭大人在天之灵。
顾家琪阻道:“姑姑,此时沙州必然外松内紧,如宣府一般,不便行事。”
王雪娥恨恨道:“那几个毛贼,姑姑还不放在眼底。阿南,你且在外等候,姑姑去去就来。”
“可谢叔叔身上还有伤。”顾家琪再劝,谢天放左臂被夷敌齐肩斩断,如此重伤,数日奔波,再闯军镇重地,须得细掂量。
谢天放却道,无妨。他正要去会会那出卖兄弟的狗杂毛。
顾家琪无法,由得两高手闯龙潭虎x。她与谢天宝留在郊外僻静之地,生火烤r烧水。想起当日,仨人语笑盈盈,顾家琪不由怔然,世事变得多快。
“小南,日后我必为你寻得那琴。”谢天宝后悔没背上那琴,小南背不动,他能背,他喜欢看小南含笑抚琴的样子。
顾家琪轻笑,那点被黄羊勾起来的旧情绪一扫而空,她从随身包里取出一物,白玉花钗,道:“这么多年,爹爹头回给阿南挽发(有女子及笈之意),当时,便已算到今日,我自以为高明,却浑然不知。”
谢天宝不明白她语中真意,安慰道:“小南,以后我天天给你挽发。”
顾家琪大笑,捡石头敲折玉钗,谢天宝欲言又止,在见到钗内物什,不再言语。顾家琪摊开丝帛,顾照光遗言跃然其上:余戎马三十载,十年情深,所爱无多,唯愿小女长生,无病无痛,忧愁咸无。
简简单单,盖括其情。
顾家琪泪湿双眶,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么地能轻易叫人伤心。
谢天宝笨拙,手足无措的,只道:“小南,别哭,我帮你报仇。”
“我说了,自己的仇,要自己报。”顾家琪深吸一气,撕开丝帛一分为二,顾照光遗言,她收入荷包中。
剩下是顾府财物所藏地说明图,她记熟后,递给谢天宝,待他背熟,掷于火中。
谢天宝迷惑,道:“小南,为何我也要记?”
“为防万一么。”顾家琪不愿多谈,摊裘,枕着小男生的腿脚,蜷缩在火堆旁,睡了。
哐当一声,打破夜的寂静。
王雪娥搀着谢天放,她低叫道:“阿南,我们走。”
不出顾家琪所料,刘惠山早有防范,布下天罗地网正等着二人上门。两人没讨得好处,谢天放的伤势反而加重。
谢天宝立即负起顾家琪与干粮,跟上王雪娥,寅夜大逃亡。前方豺狼当道,后有鹰爪追命,众人要活命,再杀血路。
到得益州城外,四人遇顾家齐,他与张德先,正与罕东都王庭的护卫缠斗。
谢天放欲放暗器杀顾子,王雪娥疑惑阻之,谢天放恨声道,顾照光本想把退敌大功劳送于儿子,好让他风光迎娶皇家公主,因此,点顾家齐做这康州守将,并给他两万亲兵护身,以备不测。
谁个知人算不如天算,顾照光一番安排全便宜刘惠山那j贼,顾家齐捞功不成,反受其累,作了亡将。若仅仅如此,谢天放还不会要出手杀他,他恨的是夷骑围困顾赵夏三人时,顾家齐就在城头;谢天放送信要他出兵救援,顾家齐闭紧城门不出,如此冷血无情,留他何用。
“这个生畜!”王雪娥怒,睚眦俱裂,挥掌便要上前。
“姑姑,谢叔叔,”顾家琪出声道,“爹爹只有哥哥一个儿子,哥哥再混帐,也姓顾,能传爹爹血脉。”
王谢二人恨恨收手,却也等到少年与宦官毙命关头,方自出手救出二人。
张德先重伤,顾家齐求王雪娥救人。
王雪娥骂道:“喝,一个老太监死便死了,大人生你养你,你却见死不救,你个畜生东西,有何颜面叫人施药?”
顾家齐怒极,额间青筋直跳突,狠色道:“你不救公公,我就告诉夷人,是谁在战前杀他们夷人将领。”
王雪娥激怒扬手,顾家齐冷冷道:“我反正要死,也不怕临死拖几个垫背的,够本!”
谢天放按住妻子肩膀,对顾家齐说道:“康、益两城是夷人重营盘,你该知此处多危险,眼下也不便救治,到得安全处,自然救他。需知,我和师妹既然救了你,也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
听他说得有理,顾家齐只得忍耐,他讨来一点止血药,草草包裹张德先伤处,负起老宦官,随王谢众人继续逃亡。
圩六回 从今后,空相忆 一江春水(下)
前文说到魏军主将身死,夷人重甲铁骑踏破边境防线,连扫数城,魏军节节败退,在沙州城北山坳中魏军所埋火药陷阱,夷骑损失惨重,攻势方自减缓,与守将刘惠山隔城试探,一时难下。
此方急报奏于朝庭,魏景帝大怒顾照光督军不善,走漏消息,使夷骑长驱直入,读完太子奏报,相系军情,但知顾照光通敌,有意起兵反事,怒遏不止,下令顾府满门抄斩,连诛九族;且闻都政刘惠山有能,破格提拔为宣同代总兵,把夷人赶回草原,日后再论功行赏。
就像顾家琪不相信顾照光会输,李太后也没有想到顾照光不仅打败战,还身死战场马革裹了尸。
京城里各方势力来不及行动,皇帝的灭门旨意已经迅速下达了。
以池太师为首的内阁完全支持皇帝的行动。事已至此,众官员忙着撇清与顾家的关系,以躲过注定的大清洗。
旨意到宣同,人人骂c。
顾照光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的罪名还可以更无耻一点。谁不知道皇帝、顾总督、太师家小姐之间那笔烂账,皇帝想顾家死只差没召告全天下了。
起初,顾总督谋反的罪名,北边的没人信。
群情还很激愤,边关的将士差点儿就拿枪威胁顶头上司,再敢说总督大人谋反,我们就真反给你看!
军监徐有根,众人眼中皇帝的眼线,他的尸首,就被挂在京师北城门的墙头,郦山侯府的支持者以最极端的方式抗议皇帝的莫须有罪名。
这时候,夏侯俊的尸首给野狗刨出来,忤作验明生前凌虐,最重要的是他系被人枪击致死,子弹还卡在头骨中。铜弹上刻有朝凤云图,根据官府记录,这是夏侯俊送给顾家千金的订情信物,金精凤凰火铳的专用铜弹。
给顾家琪接骨看伤的老大夫家的小厮作证,顾家千金三个月前受人袭击重伤;大理寺卿又翻出卷宗,道夏侯俊有个毛病,好雏女。又有无数人作证,夏侯俊对顾家小姐如何志在必得。
事情已经明朗了,夏侯俊恶习难忍,想欺负顾小姐,反被顾小姐枪杀。
顾照光为顾全女儿名节,瞒下此事。不料却被夏侯俊好友洛江笙察觉异常,顾照光索性杀死夷人王子栽赃洛江笙。
洛江笙命大出逃,为免这个不定时炸弹现身指证,顾照光一不作,二不休,暗通敌将,给出许多情报,想借夷骑犯境时机,起兵谋反。
孰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夷人探知真正凶手,将计就计包围顾家亲兵,顾照光不敌,身死夷将然赤之手。
若说顾照光平白无故地通敌叛国,没人相信;若说顾照光为保全女儿,洗刷绿帽子罩顶的耻辱,挑起蒙汉双边战火,那倒是十个人里头有十一个人相信。
皇帝的抄家灭族旨意终于不受任何阻挠地,下达地方。
郦山侯府人去楼空,这更证实顾氏早有反意,做好了逃亡准备。幸而魏景帝雄才大略,d察先机,布下天罗地网,将郦山侯老侯爷夫妇及一干人等近五千众全数捕获,斩首示众。
然而,官府却没有抄出顾氏一族任何实质性财产。
郦山侯府威慑天下,富可敌国,诺大的产业去向何处?目前为止,暂时还不是人们所关心的重点。
人们更关心没有顾照光的宣同,如何抵抗夷人重骑大军。
九月初秋的黎明,北风一声轰响,沙州城破!
就在魏国内部忙于清算顾家势力时,然赤用投石机砸开魏军阵线裂口,夷人重骑大军继续南下。
三天连克七城,下一个,赫然就是宣府。
宣府为大魏北地第一道,亦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若宣府破,则国门无禁,夷骑长驱直入,饮马黄河,直取京师,犹如探囊取物。
人们在惊恐中等待,宣同殷实商户纷纷转移家眷,恐慌漫延到皇城京都。
文武大臣们忧虑,纷纷道,没有顾照光,果然不行;又遗憾,皇帝杀得太快,要有顾照光,魏朝也不会被到这般田地。
魏景帝决定御驾亲征,他要证明这世上没有顾照光,照样是太平盛世。
旨意刚传出,皇帝人已现身宣同第一线。
他定宣府都指控使司为大将军府,负天下兵马总元帅权,总辖各地勤王军;并裁撤败将刘惠山、高骢等人所有职务。后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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