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

第 14 部分

小孩子们哭哭啼啼,三公主起立又蹲下,她不敢冲,外面和里头哪个更危险,谁也不知道。
时机稍纵即逝,风助火势,茅舍门处火光熊熊,硬闯,只怕要大面积烧伤。
带着火星的柴禾杆,扑嗍嗍地掉落。
顾家琪暗暗退到墙角,角落还有一个人,她惊问道:“谁?”
瘦小子从稻草堆里钻出来,声音细碎:“是我,顾小姐。”
摇晃的火光映着两个孩子,顾家琪认出此人是冷宫里的那个排骨小专家。
她问道:“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排骨小孩低声道,没人给他取过名字,老宫人只说他该是皇子。前夜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跟皇长子这拨人在一处,因为情况危急,大家都没注意人群里多了一个未登名的皇子。
顾家琪暗暗赞赏,瞧这娃多机灵。
“你饿不饿?”排骨小孩从内襟里取出三五根老鼠r做的r干,他自幼缺食少衣,偶得食物,总是细心贴身体藏,并分数顿慢慢吃。是以,这次被劫,他倒没受太大的罪,饿习惯了。
瘦小子把黑乎乎的手掌再伸前:“给。”
顾家琪拒绝道:“不用。给她们吧。”
黑小孩把东西递给三公主,见她嫌弃不动手,他又换了另一只灰乎乎的手,干巴巴地说道:“它其实不脏的。你吃吃看?别饿坏了。”
三公主紧贴墙壁,黑小孩困惑地皱眉头,“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不,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三公主惊恐地尖叫,在地上抓不到东西打人,就拨头饰砸掷吃老鼠r的小孩。
瘦小孩默默地退后两步,他看向另外几个公主。
福嘉面色惊惑,努力挤出温和的笑脸:“我、我们不饿,谢谢。”
瘦小子低头,把鼠r干宝贝般地收回内衣袋,手再取出时,多了一只棕褐色的烤蟑螂,满脸不舍,放入嘴里珍之又珍地细嚼。
几个公主神容惊惧,面无人色,一时,都忘了哭。
嘎吱吱,大火中,茅舍摇摇欲坠,公主们的心思又给吸引过去,三公主喃喃叫着怎么办,怎么还没人来救,等她出去要把那些无能之辈千刀万剐。
福嘉护着三个小公主,轻轻地哄:父皇会来的,我们一定能得救。
轰塌,吊顶的绳索烧断了。
茅草顶整个落下,公主们用胳膊抱住自己的头,失声尖叫。
卅二回 月迷津渡失楼台(上)
顾家琪蓄力,等的就是这一刻。她跳起,侧身飞踢火梁柱。
与她同样举动的,还有那位冷宫生存小专家。区别在顾家琪穿着金底马靴,小排骨的是普通的破棉鞋。
因为山坡势向下滑落,这个茅庐微微倾斜,屋顶烧毁掉落时力道并不算特别沉重,两人同时发力,一举中的,火梁微微晃了晃,向外倾落,侥幸地,火架没有掉到屋内人身上。
梁架落地时,火势轰地一声加大,火光熊熊。
众人死里逃生,望着不足一寸近内的大火,紧紧地贴着山壁,不敢出气。
顾家琪落地,就地一滚,避到死角,飞快取头饰,组合火枪,解腰带,装弹匣;咔嗒上匣,隔着火墙,瞄准绑匪,开枪。
“干得好,二皇子,就这么干,干死他们格老子的!”夏侯雍边挥大刀,边痛快地大笑,火光中,这个心狠手辣的少年,残酷,而又狰狞。
大小公主转脸,看向角落里小孩手中的火铳,愕然,失声。
“里头,干掉她们!”绑匪发现了躲在茅屋角落里的幸存者,冲过来几个,就给火墙后面的暗器击毙。
“烧死她们!”又有人捡起散乱篝火堆柴木,扔向火堆。
“别管了,皇子跑了。”
这时候,仅剩下四五个瑞王护卫,既要抓皇子,又要防背后放枪,人员捉襟见肘。绑匪纷纷高骂,下面的人怎么还没上来?
洛江笙立时大叫:“救兵来了,锦衣卫就在下面,大家快冲啊!”
在保命的希冀里,人质爆发出诺大的杀气,冲散绑匪,夏侯俊等人并不恋战,护着皇子率先冲到山道上,绑匪们边吼边骂边追,在狭小的山道里,厮杀。
不时,有人发出不甘的哭死声。
渐渐地,山里只剩山风与柴木的噼叭声。
夜风徐徐,火舌不时地转向山壁,女孩们的脸感到灼热,闻到发丝烧焦的味道,又惊又害怕,叫着不要,父皇,快救救x儿。
福嘉安慰,张开双臂,把皇妹们护于身下,不让火烤到她们。
“咱、咱们怎么办?”三公主问道,她现在把顾家小呆瓜视为最可靠的救星。
“等。”
顾家琪退出弹匣,开始装第二板子弹。觑了点空,她撇望旁边:“你怎么样?”
“没事。”排骨小孩刚才一跳,似乎伤着他的脚骨。
顾家琪并不确定,眼角余光微瞟那孩子,心里再赞,木梁高温之火已烧透他的鞋底,排骨小孩似无痛觉,不慌不忙地跺脚,踩熄破棉鞋上燃起的火,烤红的光脚掌露出来。
福嘉公主掏出手绢,递过去:“这个,用这个包一下。”
排骨小孩没理会,三公主骂了句:“拿什么乔,冻死算了!”
几位公主好似忘了潜在的危险,绊起嘴;顾家琪没有放松警惕,山弯处突然冒出一个黑影,顾家琪砰地开枪。
那人轻跃起,躲开弹丸。
众女惊恐抽气,来人唤了声:“阿南。”
“爹爹!”顾家琪忙应声,惊悚的心猛然放松。三公主也顾不得些许火光烧着她的头发,倾身向前,大叫道:“顾卿家!”
小公主们有了依靠,扯着喉咙哇哇开哭,便是福嘉也忍不住落泪。
顾照光以掌风劈开火木,对着众公主单膝跪下请罪:“臣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顾卿家何罪之有,快快平身。”福嘉柔声道,又问可有水,两位皇妹快烧晕了。顾照光忙道,救兵就在山脚。他低语一声恕罪,抱起两个小公主,施展轻功飞跃,须臾即回。
剩下的小公主,死活不愿和吃蟑螂藏鼠r的瘦小子一道下山。顾照光无奈,转向两位大公主。三公主与福嘉谦让,顾照光带着小公主与福嘉再走一趟山脚,再返回时,独送三公主一人下山。
山风带着灰烬打了两个旋转,顾照光再次出现在孩子们前。
排骨小孩道:“顾小姐先,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顾家琪出声道:“爹爹,他是皇子。”
顾照光摸摸女儿的脑袋,让她稍等,他送走瘦小子就来接她。
片刻后,他比之前更快速地纵回山腰,急切地抱起女儿,摸她的脑袋,问道:“阿南,怕不怕?可有伤着哪儿?”
这时候该笑,还是该害怕?
顾家琪两下琢磨,就用骄气的语态说道:“爹爹,打死了大坏蛋,阿南厉害吧?”
“嗯,阿南很厉害,很勇敢。”顾照光抱着女儿,声音极尽低柔地安慰。
“可是,阿南脚痛,很痛很痛。”
“好,爹爹看看。”顾照光脱了女儿脚上马靴,右脚踝已经肿大,他轻轻按了按。顾家琪嘶嘶抽气叫痛,顾照光心疼地连连贴女儿的小脸安慰,趁着女儿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手上微使劲,扭正骨节。
顾家琪吃痛,一瞬叫不出声,顾照光火速用药膏推拿,小姑娘觉得脚间凉凉的,灼热的痛楚顿消。
“不疼了,爹爹好厉害。”顾家琪惊讶地哇哇赞叹。
顾照光微笑,换了一手抱女儿,仔细检查其他地方,稍后下山。
山道上一片狼藉,有个瑞王护卫,被数刀砍死,但更多的是身段还未长开的少年,每隔七八步就能看到一个被大刀砍死的尸体。
山脚下堆积着大量的瑞王护卫尸首,无孔不入的东厂密探、锦衣卫千骑,早已探明瑞王藏身地,他们尾随瑞王到山边,因有重要人质不敢强行进攻上方。
看到山峰上火光起,瑞王护卫军欲冲山救主,救援人马阻拦,双方拼杀中,顾照光艺高胆大,抢先攻入山中,救出众人质。
这就是经过。
顾照光了了几句带过,加快脚步到山脚,走进临时营帐。
皇子公主们都在此处看伤,太医们忙得团团转,哭声叫声咒骂声连汇成一曲嘈杂的交响乐。
看到顾家小姑娘进帐,众人的叫痛呻吟声,神奇般地停了。
伤员们目光闪闪,神情诡异,在这片奇怪的静默中,顾照光神态自若,抱着女儿坐下,请太医再把脉检查,太医道顾小姐有些脱力,未受惊吓,甚安。
顾照光放下心,哄着孩子快睡,脚伤才好得快。
“那爹爹再讲故事,不讲阿南不睡。”
原来顾小姐也是寻常孩子,要父亲哄着才睡呢。
死里逃生的人质们轻轻地动起来,又拿出年长辈的派头,就算太医拿针缝合伤口也咬紧牙关不叫,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点痛算什么!
“咳咳,来人,把这身衣衫拿给顾小姐。”三公主率先伸出友好之手。
顾照光代女儿谢过,不过公主之服是不能给小姑娘穿的,顾照光把孩子放到床架处用棉被裹好。
顿了顿,三公主走到父女二人前,捏着衣裙,微涨红脸,道:“顾、顾卿家,小南妹妹的火器是否为顾卿家特别打制?”
顾照光不明,三公主手比划组合火铳,顾照光再看向女儿。
顾家琪把白金小手枪掏出来,三公主喜道就是这个,顾照光见此物名贵,面露疑窦,问女从何来。顾家琪道:“是小丁叔叔托姑姑交给阿南的。”
“那个火器奇才丁寒青?”三公主低喃,有些失落。
顾家琪搞不懂这个性格鲜明的三公主,在遗憾什么,点头道:“是啊,小丁叔叔可厉害了,爹爹你看。”她把火铳又拆解成一套饰物,只是上头镶嵌的红宝石已被留在山上。
“这丁寒青真是个人物。”顾照光翻来覆去看着这奇物,不由赞道。
“没错,丁寒青能造出这等奇物,真是罕见人物。”三公主应和道。
顾家琪奇怪地瞄了三公主一眼,把白金饰物递过去:“公主殿下,您要不要试试看?”
“好啊,”三公主兴奋地应道,“顾卿家,可否指点本宫?”
顾照光正对此物上心,便与三公主一道研究起这七巧火铳。其他受伤少年也伸长了脖子,想见识那奇物。顾家琪打了个小哈欠,眼一耷,睡着了。
三公主见状,压低了声音,顾照光乃是感激她的体贴。
两人边研学边对谈,渐渐避到角落。洛江笙等人带伤爬下床,围到二人附近,大家窃窃私语,一同探讨。
这当口,一声“啊——”
邱庭复痛醒了,太医轻劝:“邱公子,忍忍,这些碎针一定要拿出来。”
“不、不要,我不治了。”邱庭复痛得直哭,三公主抬起头,骂道:“鬼叫什么,等你死了再叫!”
顾照光放下手里物什,问什么情况。太医悄声说中了瑞王府死士的独门暗器,犀角断在里头,不拿出来这手膀臂就得锯掉。顾照光走过去,道:“让我看看。”
太医退开两步,剪开的衣衫里,少年的肩胛处血渍斑斑,几根带尾钩的松刺针密密地扎在泛黑的骨头里,磁石吸不出,太医只能用尖刀挖抠,这痛比挖骨更甚,也难怪邱庭复这个八九岁的孩子无法忍受。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爹,娘~”邱庭复哭叫。
顾照光小声与太医说了几句,太医忙叫药童清理出一个空地,并用木架架起伤患。顾照光来到少年身后,运气使掌,掌力渗透,松刺针淬然出。
太医喜叫:“成了,多谢顾总督相助。”
“客气。”顾照光收劲,回头看自家孩子,顾家琪搂着小被子,呼呼睡得正香,笑了笑,拂开孩子嘴角边的发丝,小孩子微皱的眉头展开,睡得更熟了。
给女儿压好被角,顾照光才重新返回少年讨论区研究拆解版火铳。
太医们继续忙碌,当太医们宣布伤员急救完毕,锦衣卫组成车队,分批把王侯公孙的子弟送回皇城内。
各家父母早已等在城门口,尽管大家都急于知道孩子安危,但他们还要进宫谢恩。
还好李太后、魏景帝有人情味儿,赏了些药材,就允众人告退。别的事也等孩子们养好伤再说。
顾照光带着熟睡的女儿出宫门,吏部尚书夫妇追上来,不住道谢:“远山,谢谢,谢谢。”
“举手之劳,无需客气。”顾照光微颔首,与众道别。
卅二回 月迷津渡失楼台(下)
却说众锦衣卫打扫战场,收瑞王等尸首,并将惨死少年送回各公伯侯府。这活干得有条不紊,本该夸,但刘国舅此刻却贼想骂人。
刘国舅是本朝皇后的亲兄长,皇长子的亲舅。他受君恩出任锦衣卫北部指挥使,掌控天子亲卫,权势不是一般地重。
当然他的荣华富贵是跟宫里的皇后妹子休戚与共,绑架事后,皇长子安然无恙,刘国舅甭提多高兴。
然而,人质里多了一个瘦小孩。
据他自己说该是皇子,但谁也没见过他,宫里都没人知道有这么号皇子存在。
皇城里,只余皇长子、二皇子争太子位,笼统地说,这是刘皇后与虞贵妃二人经营多年的结果。
这突然冒出个五皇子,就显得特别地闹心了。
照理,刘国舅该趁机把这小子给弄死,再伪装成被瑞王余孽害死,给皇后妹子省却烦恼。
但瑞王余孽现身京城绑架众皇嗣一事闹得太大,没人敢保证,刘国舅的身边没有东厂的探子;处置不察,刘家难保落个谋害皇嗣的罪名,那就便宜虞家喽。
刘国舅思前想后,没能狠下心自己动手,他命手下看住这突然冒出来的皇子,另一头,快马加鞭送信景泰宫,请皇后妹子拿主意。
皇后接到秘函,一看,立马就想下令杀。
亏得身边人提醒,杀不得,理由同刘国舅。
刘皇后怒问,难道要六宫再度笑话她?
身边人劝道,以后找机会杀,当务为急是不能便宜兰妃甄妃等人。
皇帝目前仅有两个皇子活着,不管是皇帝太后,还是宗室,都不会不认这个异人子。而五皇子年幼,尚需宫妃代为教养。宫妃为争养这个皇子,定会把刘皇后苛待皇帝宠幸过的宫女这件事拿出来做文章。
为免皇后落下专妒的口舌,刘皇后不仅不能杀这个五皇子,还要把抚养权抢到手。
这件事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宫女翡翠是刘皇后家的家生奴婢,本就是无资格抚养子女,就算生下孩子也是要叫景泰宫皇后为主子,这是世家规矩,任谁都越不过这个槛去。
现在就要看刘皇后的意愿如何。
“娘娘,咱家以为这正是您扳倒虞贵妃的有力时机!”
哪怕这个皇子是刘皇后尊严尽失的证明,也要收养他。这样做,既可表现皇后宽厚为怀的胸襟,也可为皇长子拉拢一方助力,在百官前竖立良好的形象,这有利于皇长子早日入主东宫。
刘皇后最终听进劝,咬牙同意;先过了这关,到时再慢慢收拾那孽种不迟。
同一时间,虞贵妃也得到第一手消息。
这一位想得深,想得远,招来心腹,如此如此做下安排。
不久,锦衣卫南都指挥使韩几道,秘密拜会北疆府第一军政要人,宣同总督顾照光。
他带了些礼物,来看望脚受伤的顾家小千金。顾家女大智大勇救人在锦衣卫队里那是传得神乎奇乎,两人的话茬儿愣不登地就往谁设局害人上转悠。
顾照光不想掺和进东宫之争,直接送客。
韩几道此人出身贫贱,年少时幸得贵人虞家老家主虞书铭提携,一路爬上护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因此,此人就算是天子近臣,那也是站在虞家那一边的。
“别介,远山,听完再赶人不迟,我可不是来做说客的。”韩几道低语,这次绑架案,内情不简单,明面上是瑞王余孽要找顾照光报仇,实际是宫里有人借这事,引出五皇子。
这宫里头,谁最缺儿子,不言自明。
顾照光不露声色,韩几道笑道:“话我带到了,改天有空一起喝酒。”
再说皇长子、二皇子等人被送回宫中休养。皇后、贵妃如何惊怪暂且不表,数日后,景福宫召集众妃过问此事。
李太后询问皇子伤病,再斥责护卫的懒散怠职。众妃也纷纷出言指骂刘国舅无能。刘皇后默默忍受。
“启禀太后娘娘,奴婢听说了一件稀奇事,咱大魏皇室无缘无故地多了个皇子呢。”吴妃说了个趣话,转移了话题。
众妃故作惊讶状,纷纷道稀奇。
李太后问:“皇后,可有此事?”
“太后明鉴。”刘皇后跪下,坦承不察罪名;又说经她细细盘查,那异子果真是遗落在外的龙子王孙。
皇后认罪态度好,太后也就责骂了几句,让她放宽心怀,不要太嫉妒,容不下人;又翻老皇历,道她做先帝贵妃那会儿,对先帝所有子嗣那是一视同仁,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皇嗣无故遇害的事;要皇后贤惠大度好好效仿中宫的先辈们。
刘皇后虚心受教,跪不起身。众妃端坐其位,看中宫笑话。
李太后训够话,才免了皇后的跪礼。
刘皇后恭顺地请命:“太后圣安,太后容禀,那孩子因臣妾之过吃了许多苦,臣妾聆听太后教诲,深觉该把孩子接到身边弥补一二,望太后恩准。”
李太后笑了,道:“皇后有心,很好,不过这事儿,也得跟皇帝说说。怎么个安顿,总该是他这个父皇决定,哀家不好谮越的。”
“臣妾心切,c之过急,辜负太后教导,望太后恕罪。”
“知错就好了,跪安吧。”
刘皇后把这事儿承报景阳宫,过了两日,皇帝那边也弄清了事实。
景帝的确有个沦落冷宫七年的幼子。虽则母亲卑微,但实流有皇家血脉。皇帝认下这儿子,夜宿芳林殿时,兰妃软语一求,皇帝当场便同意把这异人子许于兰妃膝下。
这事儿刚传出风声,几个老臣就到西直苑劝谏皇帝,慎之。
皇帝独宠兰妃,以至后宫多年未有新的龙子凤孙临世。这已是朝野诟病之一,况且,兰妃膝下已有个淑良德事事孝顺的福嘉公主,再加一个皇子,这锋头怕是要盖过中宫皇后去了。
就算皇帝保证兰妃并无夺六宫凤位的心思,她身边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呢?
为免中宫谍血东宫不稳,坏了祖制,这皇子是断不能交给兰妃教养的。
这边朝臣施压,那边群妃闹翻天。李太后请皇帝顾全大局,不要任意妄为,乾纲独断。皇帝到景福宫,一屋子的宫妃见皇帝亲至,停下争吵,恭身行礼。
李太后见皇帝来了,笑呵呵地让他把妃子们都带回去,她老婆子还想清清静静地念经。
“儿臣不孝,劳累母后。”
景帝行礼后,坐下,问问众妃在闹什么,扰乱太后清修。
一个年轻的妃子,大概受过皇帝几次临幸,看到皇帝比较积极,她推开众妃,一马当先,控诉兰妃贪心不足,有福嘉那么一个伶俐聪慧的公主,还要再独霸一个皇子。她们不服,想请太后主持公道。
景帝心有怒意,喝问道:“那依你之见,这五皇子该交给谁教管?”
此嫔见皇帝动怒,不敢再放肆,慌里慌张地跪下。其他妃子也战战兢兢,景帝冷哼,扫过一排人头,宫里凡是排得上份位的嫔妃都来了,贵妃、甄妃没在其中,但她们的代表已经混在人群中。
这当中,只有采萱殿的静妃,因早前触怒皇帝在宫内反省,她那一派的人因待罪,没敢在这时候,兴风作浪。
景帝怒甩袖,下令把五皇子交给静妃教养。
这位大魏皇帝回到西直苑后,怒意依然不减,宦官袁振送上皇家玉碟,请皇帝给五皇子定名时,魏景帝瞅着那相貌异于众人的异子,写了个大大的“夷”,便打发了。
宦官袁振瞧出皇帝不喜此子,把人领到采萱殿后,不忘对静妃提点一二,别让这皇子出现在陛下前头,免得触怒圣上,让大家都不痛快。
静妃虽在闭殿自省中,但也听说了今日闹剧,这五皇子不是给她增光添色的胜利品,而是个祸端;指不定皇帝就此绝迹采萱殿,真正飞来横祸。
故而,甚不喜。
景帝失信兰妃,就把她抬回妃位补偿,定淑妃,除皇后、贵妃外,其妃位最高。
五皇子抚养权争夺事件刚刚落幕,朝堂上又掀起请立太子的浪潮。
这次请立百官态度异常坚决,不达目的就罢朝。
就算景帝避到大内,百官也追进去哭谏。
景帝偏爱虞贵妃的儿子,众人都是知道的。原本朝上老派官员与青壮官员分成立嫡长与立贤能两拨,双方各有争执,景帝有支持,可以把立太子的事一拖再拖。
但这回不行了,因为二皇子个杯具的,在紧要关头,得罪了吏部尚书!
事情要说到邱老尚书的孙子邱庭复,他不是倒霉地给瑞王府的独门暗器s中么,在鬼门关走一遭清醒后,非说是夏侯雍要害死他,要命时刻忘了拉他一把,因为夏侯雍记恨他的为难。
老尚书跑到二皇子前头说,给老夫赶走夏侯雍。
二皇子就说夏侯雍忠心护主,他是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忠勇人才的。
老尚书忍着气劝说,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非良才。
二皇子梗着脖子反驳道,怎么不说邱庭复无能又小心眼,还好嫉妒。
瞧瞧这话说的,差点没气昏了老尚书。
这还了得,吏部尚书夫妇振臂一呼,原来支持二皇子的全都改拥立皇长子去了。
中宫所出的嫡长子继任皇位,名正言顺,天经地义,而且皇长子仁厚忠孝,礼贤下士,善纳谏言,拥有一个储君所必备的优良品德,不立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皇子,难道要立那个荒y无德的二皇子吗?!
也许二皇子没有百官说的那样差,只可惜,他今年比较背。
他一时意气,得罪重要谋臣仅仅是根导火索,关键是同批被绑架的人,皇长子那边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二皇子这边却是损失惨重,他没在第一时间慰问死难家属,他忙于关心夏侯雍,这让支持他的公侯伯家主很不痛快。
夏侯雍确实是一员猛将,据锦衣卫调查结果,夏侯雍砍死的人比所有人干掉的总和还要多。但那又怎么样,那些死掉的小公子都是各家金贵的嫡孙。
没人要二皇子痛哭流涕,但好歹表示下悲痛吧,他们的孩子可都是为了保护他而死的诶。
二皇子没空,他赶时间给夏侯雍撑腰,帮他找房子安顿据说被正房虐待得活不下去的庶母。
想要各家再支持二皇子上位,在这当口,很难。
就连后宫嫔妃都参一嘴,夏侯雍这人够狠够猛够拼命,但是人品太卑劣,宠幸这样的人的二皇子只怕德行也是有亏的。
大皇子就不同了,在那样危急的时刻,还能瞻显天家风范,宅心仁厚说的就是皇长子。
于是,在众志成城地请求下,魏景帝不得不同意,册立皇长子昊为储君,挑选太子师开斋教课授以帝王学识,设立东宫属官。
皇太子出阁。
卅三回 思量着,空错放 御姐威武(上)
前回说到瑞王余孽大闹京都皇城,目标直指当年背叛自己、支持景王为帝的宣同总督顾照光,绑架其女,并诸多皇嗣。此案情内幕重重,牵连甚广,朝中风云变幻,真凶难测。
顾照光认为此难因由在争东宫,为免爱女继续受累,顺势支持皇长子为储,以图一劳永逸。
皇太子确立后,皇宫办封赏宴,主要出席者为瑞王绑架案中荣立大功者。
魏景帝、李太后道洛江笙、夏侯氏兄弟等人不顾个人生死,勇救皇子,又为国除掉j孽,必得大加奖赏。
夏侯俊的名字提前送入宗室,成为忠肃公府不二接班人;洛江笙也封得世袭爵位,两人弱冠未满,破格选入东宫,成为最年轻的正式太子属臣。
而夏侯雍因为一些谋害皇长子的风言风语,或者说,他的张狂得罪了大部分世家夫人,他的封赏大打折扣,只得一个千户加黄金百两。
事实上,像他这个年纪就拥有千户军衔的年轻人极少。
不过,与二皇子给他求的忠勇伯(侯)这样的爵位比起来,京畿卫千户这个职衔的分量就明显轻了;哪怕皇城禁军京畿卫这个位置其实很重要。
轮到顾总督家的闺女,这位小姑娘的功劳那是没得说的。
没有她,人质们保不齐全灭。现今城里最卖座的说书故事,就是顾家千金如何力挽狂澜大展神威救皇子的传奇,传得比她兄长那档段子还精彩厉害。
再搭上顾家那一门显赫的家世,赏什么都似乎配不上顾家小姑娘这份厚重的功劳。
景帝拟赐顾家女一块丹书铁券,以示皇恩浩荡。
可是,反对的人还蛮多的,理由无非是姑娘还小,要有歹人借她手里的免死铁券为非作歹怎么办。赞成一派就反问了,救皇嗣,除j孽,这样的大功劳还不足以证明小姑娘的心性吗?
争来吵去,莫衷一是。
李太后道,既然免死铁券不成,那就封个公主,做皇帝义女,养在宫里管教。
这封赏也太微不足道了吧?
从某种意义上说,做皇家的女儿,还不如郦山侯家的嫡孙小姐气派。老臣们没把这话说出来,那神情却是无比明确的。
李太后不高兴了,那依你们的意思该赏什么?
一个年轻官员跳出来,说道:“启禀太后,顾小姐功勋骄人,寻常赏赐不能昭示皇家浩荡恩典,幸而顾小姐身出名门,相貌明雅,又知书达礼,与太子殿下年龄正相宜,微臣以为堪为东宫良主。”
以顾家琪在宫中“不学无术”的名声,这人能睁着眼睛大掰小姑娘德才双馨,只能说此官员有前途,很有前途。
显然地,这是个托。
他之后不少人赞同顾家小姐备选为太子妃的建议,也有义正之士反驳,不能立个把功就选小姑娘为妃,做太子妃最要紧的是温良贤淑,没有舞刀弄枪的未来国母。
支持派也有话辩解,小姑娘还小,还有很大的改造空间。
反对派更有理,要是改成四不像怎么办?
支持派抓住敌手小辫子叫道:呔,太后娘娘亲自教养,怎么可能会改造失败?
反对派一时没话驳,马上又有另一拨人站起来争辩道:比之宁晓雪、李香凝、刘湘君、池文秋四大名门娇娇女,顾小姐还是差了一点的,如果选顾小姐做太子妃,倒不如在四娇中择选一名。
宁家、李家可没兴趣给刘皇后的儿子增光添色,马上有人站起来,把歪掉的话楼扳回正题,大家注意注意,今天讨论的是“该赏顾念慈什么?”
顾家琪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眉开眼笑,她脸上还缠着消肿的药带,她瓮声瓮气地问道:“可不可以赏给阿南的姥姥?”
一班老臣和皇帝、太后正互别苗头,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个小要求,众人乐了,敢情这小娃娃自个儿有主意。
李太后把小姑娘叫到跟前,和蔼可亲地问:“为什么呀?”
“阿南能帮到大家,是因为大夫人把阿南生下来,阿南本该报答夫人,但是夫人现在还没有原谅阿南,阿南只好把这份功劳给姥姥,”顾家琪娇憨地论述自己的想法,问道,“太后娘娘,可以吗?”
“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哀家准了,准了。”李太后凤心大悦,当场拍板同意。
皇帝与阁老们见状,也没啥议的了,大魏以仁孝治天下,不能不成全一个小孩的孝心。
于是,顾家小千金的功劳转给池太师的正妻,宁氏受封一品大员诰命夫人,赏朝服朝冠数套,绫罗绸缎数千匹,金银珠宝无数,外加一个大宅院,仆从三百。
顾家琪在这次宴会的临场反应,顾照光还是大致满意,不满的是有人又拿女儿的婚事做文章。
“太子妃倒也配得上阿南,也无人敢造谣生事。”顾照光转而问女儿,太子昊为夫婿如何。
顾家琪的思绪在脑里滚了一圈,噘嘴道:“皇后娘娘要是和忠肃公夫人一样,不喜欢阿南怎么办?”
“只要阿南想要,爹爹定然能办到。”顾照光保证道,他当然有这个自信,只有他女儿挑剔太子的份,哪有东宫拒绝郦山侯府权势支持的道理。
顾家琪踢着小脚尖,不是很愿意,道:“宫里那么多规矩,阿南闷也闷死了。”
顾照光大笑,摸着女儿的脑袋与她讲道理:“阿南,身为女子,到哪里都要守规矩。要紧的是,那男子待阿南如何,他要待你好,阿南不守规矩他也说你好。”
“好吧,阿南听爹爹的。”顾家琪抬眼眉,看向顾父,“可阿南与太子不熟,不知他好不好。”
顾照光笑,不熟有甚关系,不过几场聚会的事。
父女二人说说笑笑离宫,半道上,御用司大太监(相当于清代的内务府总管太监)汪大德拦住顾问点去路,虞贵妃有请。
顾照光收笑,沉思几分,道:“汪公公,前方带路。”
虞贵妃停在雪湖边,即年初顾家琪淹水的地方。此处地势空旷,人迹罕至,乃是杀人埋尸勾j密谋暗算的上选之地。
要说后宫嫔妃约会外臣,实是寿星公上吊活腻味了。
但是,虞贵妃是愤怒到极点,顾不得许多了。她冒着得罪皇帝、太后的双重风险,给顾照光送信,告诉他谁要害他的心肝宝贝,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相当于,她把太子宝座拱手让给了刘皇后。
虞贵妃出离愤怒了,吼道:“顾远山,你就这样回报我?!”
顾照光摊摊手,道:“没有证据。”
虞贵妃语噎,也给气得直喘气,缓了缓,她道:“那你自己说,怎么就这么巧?”
顾照光不接话,虞贵妃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她李香兰(兰妃)生不出儿子,瑞王就刚好多绑了一个没娘的皇子,好笑的是这个皇子扔在冷宫里不知道多少年,没心的人怎么可能把他挖出来塞给瑞王?!”
“没有证据。”顾照光再次强调道。
事实这样明确,这人却还如此固执,虞贵妃简直想抓着他的头去撞墙,好让他清醒地看清事情真相。顾照光却反问道:“难道你说七年前那件事也是李家人做的?”
虞贵妃的美眸里在喷火,怒叫道:“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跟七年前联系,不能是独立的吗?”
“我要的是证据。”
“你会后悔的!”虞贵妃怒而甩袖,离开冰冷湖畔。
随着这位后妃的怒火,雪树上嗽嗽掉下数点雪,顾照光小心地挥了挥,没让积雪溅到女儿。他轻声道:“阿南,困了吗?”
顾家琪动了动脑袋,缩在便宜老爹怀里,示意她要睡觉。
顾照光轻笑,拉好皮麾,换了个方向,七拐八弯的,来到一株松树后,那儿有外小石墩,细竹斑驳,自成一天地,兰妃双膝抱坐,就像有心事的年轻女孩一样,躲在旁人不知的地方,独自忧伤。
差别在,长大的兰妃,已学会喝酒。
顾照光拦住她伸向酒壶的手,兰妃带着醉意,笑了笑:“是你啊,不好意思,我来得早,听了些话。”
“我很抱歉。”顾照光低语道,“五皇子的事。”
“我明白,你早做好打算,若不给刘家、虞家些交待,这储君的人选一时还定不下。”
“你不明白,”顾照光看了眼怀里最挂心的女儿,“阿南要留在京里,我不想那些事打扰她的生活。而且,正好碰上个好时机,所以、”
“所以只好辜负我,”兰妃轻轻地笑,空空的,无爱的,“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答应的事,统统都不算数。”
顾照光神情顿然伤痛,禁不住兰妃那美丽的哀愁的强大杀伤力,要不是他怀抱着闺女,早把旧时红颜抱在怀里安慰。
“你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犹豫东来犹豫西,顾照光挤出一句p话。
兰妃嗤笑,吐着酒气,道:“你知道吗?单这句话,你已经对我说了足足三十八遍。”
“是我不好,”顾照光顿了顿,终究说不出别的。
“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啦。”兰妃勾起酒壶,晃了晃,听不到酒声,打着酒嗝,打发道,“你走吧,我在这儿再吹吹风。别担心,我没事的。”
顾照光怎么可能放她一人在此伤心,只是结果已定,还能再说什么。
两人一坐一站,无言。
沙吱沙吱,老太监曹炳士踩着薄雪,倒拎着拂尘,提着兰草画宫灯,恭身低报:“娘娘,夜深了,该歇了,陛下明儿还要尝尝娘娘亲手揉的龙须面。”
兰妃没应话,顾照光低声告辞,曹炳士微微抬起头,轻声提醒道:“顾大人,汪公公在前头等着呢。”
“顾某多谢曹公公提点。”
汪大德果在御花园廓道前相候,顾氏父女二人安然离宫。
卅三回 思量着,空错放 御姐威武(中)
却说顾照光挑中皇太子为未来女婿,固然知道女儿身世有碍,但还是对女儿打出保票,并同意在商议亲事前,让女儿考察皇太子。
数日后,路阁老家的孙女生日,给了顾家小姐一张请帖。
要说这路家幼女路彩云,顾家琪是压根儿不认识,而且众所共知的,路阁老与池太师是姻亲。池太师的长侄池长亭娶了路阁老家的某个族女。
除去这等亲戚关系,在朝上,池太师本人也是相当倚重路阁老,并不以自己为首辅,就对次辅指手划脚,力压一筹,而且给予三位辅宰阁老足够地尊重,因此,池太师的朝中口碑甚好。
这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池家女眷糟糕的人际关系。
池家姑娘在宫里不受欢迎,却很得路阁老家及六部尚书家闺女的心。
换句话说,顾家琪和路彩云就是不搭界的两派对头。
顾家玉完全不赞成小堂妹赴会,直道,宴无好宴。顾家琪么,只当听不懂这复杂的话,捏着帖子,兴冲冲地傻跌跌地拜会新朋友去了。
路阁老府宅占地千顷,高墙大门,红砖绿瓦,朱栏曲池,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豪门底韵处处可见;可不像池太师府那样寒酸小气,真正的高官显贵寓所。
路家的花园也是京中数得上的名胜景地,栽满名花奇草。
路彩云就是在这园子里招待京城的姑娘们,因在早春三月,鲜花还未到季节盛开,但是,路家重金引入温泉,造了个类如温室一样的花圃,栽种最为娇艳的芍药月季,让人惊艳叫绝。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皇商虞家姑娘,也禁不住地叹服。
路彩云淡笑道:“不过些许小玩意,巧巧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你去园子里去。”
“那就不客气了。”虞巧织笑应,她问池文秋,“阿秋,你要不要?”
池文秋笑得文气,推道:“养在我那儿都冷清了。彩云又不是外人,什么时候想了咱们就一起来看。小南妹妹,你说呢?”
顾家琪点头,虞巧织笑了,道:“还是阿秋懂得照顾妹妹,也难怪,宣同那旮旯穷山沟沟,大概连姚黄魏紫(名品牡丹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了。哎呀,不好意思,小南妹妹,我说话直,别见怪哦。”
“都说虞家贵为皇商,财大气粗,应该是见惯这些俗物了,怎么会连几株小花小草都当成宝贝?是我孤陋寡闻,还是虞家已经没落?”
“这可不妙,看来得提醒殿下注意下御用司的采办。”
“何人胡说八道?!”虞巧织怒气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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