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前期

第 2 部分

这时,期待已久的上课铃打响了。这意味着我们长达半个小时的值勤任务终于结束了。
刚想回教室,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影晃动,我喊一声:
“各位稍等,还有人!”
猛一回头,依然是黑色紧身衣,金色小皮靴,“我”来了?
唉呀呀,姑娘我一来就忙着解决公事,先是帮妇女解决生理卫生问题,心理卫生问题,后是帮助政教处的领导解决治安问题,竟然忘了解决个人问题(请不要误会,我有追求者,我没有屎n),忘记交待龙超毁掉光盘。而神姐又是危险指数极高的人,看来今天我着实不能放她进校,我严肃地拦住她,说:
“同学,你迟到了,不能进校!”
她嬉皮笑脸地龇牙咧嘴,道:
“我昨天晚上闲逛了一夜,感冒了,去打针了。”
我当政二十分钟,还从没见到过这样会耍赖皮的人,我身为“副本”,为有这样的“正本”而感到羞耻。我颦起眉毛,如果我再黑一点,就可以演包青天了:
“针眼呢?给我看看!”
她应对道:
“打在p股上。”
谁不晓得我强词夺理是出了名了:
“感冒了是吧?咳嗽两声给我听听!”
这时,一二三号已经把我团团围住,二号关切地问:
“组长,没有人迟到没关系,你不用这么……”
三号打断他的话:
“组长,你是不是想逮人想疯了呀?”
哦……我倒吸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大最长的一口气:原来她能隐身呀!
说话间,神姐已经向远处的辣椒摊跑去。原来她并不是十全十美的,起码她跑步的姿势比我难看,有点像鸭子,腿翘得老高,小腿打在大腿上,掀起一阵阵灰尘。她拾起一个个尖嘴红辣椒,专程跑到我们面前,把红辣椒对准我们,一阵扫s。
我问:“你干什么?有病!”
她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小龙小凤,我们是穿梭在电子世界中的龙凤双煞!白色的明天等着我们,就是这样……喵!咻……”
卖菜的妇女“呼哧呼哧”地跑过来,逮那忽然出走飘浮在半空中的红辣椒。我敢打赌,今天她同她老公困觉时,一定会讲这桩怪事。
关大铁门的时候,我看到地上一个被踩得稀烂的红辣椒,我忽然发现它很像一样东西……
第四章
回到教室里,我忽然发现教室里多了一个空位。那是何伟业的座位。
我心里一咯噔,他难不成被“灭掉”了?但何伟业身世坎坷,经常转学到他老家的学校,又转学回来,我不知道他这次的失踪是属于永久性的消失,还是一次性的暂时不见。
何伟业,男,14岁,菜市场人。主营:胡椒粉、榨菜丝、生姜块之类的调味品。有一次我看到他抱着一个搅辣椒粉的机器往菜市场走,不知为什么,我赶紧走开,避免和他碰面。
何伟业在班里最老,早就该上初中了。因为他每天中午放学以后,都要去看摊,所以见识广,什么人都见过,也沾上了市井气。
他上课的时候经常把脚塞到抽屉里,要是老师批评他,他就干脆把脑袋也塞到抽屉里,还发出“嗡嗡”的声音,要完成整个动作,一定得练过柔软体c。他特别喜欢捡塑料袋套在头上,每当我回头看他时,他就赶紧把头套取下来,朝我羞涩地笑笑,露出大黄牙。
何伟业在我们班也最可怜,春夏秋冬总是踏着一双破凉鞋,“吧嗒”来“吧嗒”去。
每个学期开学时,他是唯一没有包书皮纸的人,实在不过,就用透明胶,在书上乱贴几道。
何伟业常常从菜市场捡几个红亮亮的活跳虾,装在雪糕袋里送给同学。每到端午节中秋节,何伟业都会从菜市场捡些从水盆里蹦出来的小螃蟹,让两只螃蟹在桌子上决斗,有些好赌分子就喊着:
“买公螃蟹的在左边下注!”
何伟业软硬不吃,老师骂他他也不哭,表扬他他也不笑。老师只好“侮辱”他:
“我要告诉你爸你妈,反正我中午要去买菜的。”
这等于把他身世昭示于天下。我们听了不敢大笑,先试探地看看何伟业,如果他若无其事,我们就把该笑的部分笑出来。
老师对付何伟业还有个杀手锏,那就是吓唬他:
“如果你还不听话,我就把你赶回老家上学!”
我再也不能骗自己,把何伟业的死(如果何伟业没有死,也暂时被冤枉一下吧)归功于他被老师赶回老家上学,他的死和神姐到底有多大的关系?!
我看看身边坐得倍儿直的龙超,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偷偷地把我的手伸进龙超的抽屉里,他的抽屉出乎意料地干净,所以我很容易地偷出了光盘。
我的上半身认真听讲,而安放着双手的下本身却在暗暗使着蛮劲儿,我一定要把光盘撇断!
“啪!”
我成功了!不过,好像和我设想的……不大一样,我原想撇光盘就像撇饼子一样容易,没想到,所发出的声儿会这么大——教室都为之一动,所迸裂的碎片会这么多——满教室的地上布满了亮晶晶的碎片。
龙超轻描淡写地对我说:
“你怎么和我妈一样啊?动不动就撇人家光盘!”
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龙飞凤舞地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作文题目《续写凡卡》。
《凡卡》是我们学过的少有的外国课文中的一篇,为了显示它的不同,老师自然得隆重一下,先让我们熟悉课文。老师让范都都概括课文的主要内容。经过了五分钟的等待,范都都终于金口大开,用极大的声音说:
“就是讲那个凡卡嘛……写信嘛……”
老师露出勉强的笑容,示意他坐下,说:
“非常好。蒋方舟,你也来概括一下。”
我认为自己是老师的得意门生,课堂冷场之时,就是我大显身手之时,我精神状态良好地站起来,侃侃而谈:
“本文主要讲,俄国沙皇统治下的一个小山村里,9岁的凡卡,被爷爷送到了莫斯科的鞋匠铺做学徒,过着禽兽不如的生活。凡卡趁着老板和老板娘不在家,偷偷给爷爷写信,恳求爷爷带他回家,可他寄信时,信封上只写着“乡下爷爷”收,他的信永远也寄不到。”
动半天。”
老师很是满意,看来我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我坐下时,p股下面好象多了两条大腿,扭头一看,迎面撞上了一张奇怪的脸:大大的眼睛,但是挤在一处,大大的鼻子,上面还有几点雀斑,嘴唇上面的细小茸毛都看得见,我当然吓了一跳,不由得蹦了起来。
我又一次处于p股不着板凳的站立状态,老师显然有些吃惊,但仍不乏风度地望着我,笑眯眯地等待我提出问题。我尴尬地笑笑,老师心领神会(这套本事令我折服),一手撑着讲台,另一只手向前,拍着空气的头,示意我坐下,她眼睛半垂,有点不耐烦,但依然微笑着。
我只好重新坐下,这次倒好,不仅凳子上的大腿没了,连一直使我p股受苦的两颗生锈的凸出的大钉子,也从凳子上消失了。
神行太姐竟在这时候就出现在老师身后,还不知好歹地在老师头顶上伸出两根手指头,做出兔子耳朵。
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说:
“可怜的小凡卡,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想象力丰富的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光盘撇了,神姐回哪儿去?她会不会像凡卡一样,永远也回不去了?
神姐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墙角的c座吸引了过去,这个c座是很有来历的,据说,它是十年前安上去的,主要是给音乐老师c电子琴,由于它的年纪太大了,已经开始漏电了,所以老师把一根红铅笔头c在那里面,表示它已经被抛弃了,又重新买了长方形的、上面也有孔孔的东西,好象叫“电流、嫁接、转让、什么板”,它在我们小学时光中只受过一次瞩目。
那是一节音乐课,老师带了电子琴,但c了五六次,那不争气的c头总是掉下来,老师气急败坏地找了全班力气最大的一个男生,他风风光光地走上台去,轻轻松松地拈起c头,对准窟窿眼,一戳,不管c头掉没掉,就风风光光地走下台。我们下面的同学已经叫成一片:
“掉了!又掉了!”
果然,那c头又垂头丧气地耷拉下来,那男生又遣返到讲台上,这回他可不敢轻敌,假专业地把c头前面的铁片揉了几揉,用力戳进窟窿眼里,不敢把手立刻松开,手扶着c头,腿走,走,走,最后,他终于把手松开。还一步三回头地张望c头。
他终于回到座位上,一个恐怖的声音高叫着:
“又掉了!”
我们敬业的他,只好再次返回讲台,这节课最后的结果是:老师放弃了弹电子琴的计划。
现在想想,我们也怪可怜的,最盼望的就是上课时出点什么乱子,越大越好。原因很简单:这样就可以少上点课,我们能好好笑笑。
小乱泛指教室里来了些蜜蜂蟑螂蝙蝠之类,最经常光临寒舍的是蜜蜂,一般情况下,总有勇猛之士站起来高呼:
“大家不要动,蜜蜂不叮死人的!”
我们各有各的死法,男生们一般假装被枪打中断气,女生一般学我,做睡着状。老师拍拍巴掌,再一脸正气地训几句话,还接着讲课。蜜蜂看到吊灯不能吃,就嗡嗡地飞走了,再也不来了。
中乱一般指老师也应付不来,必须动用校工才能解决的事情:暖气的筏门掉了,板凳裂成八瓣了,日光灯变成闪光灯了,壁扇得了歪脖病了。校工平均每个月都要来换一次灯管,一来,就搭板凳踩桌子,我们用钦佩的眼光仰视他。因为教室里这些复杂的劳什子,只听校工的摆布。
人为制造的乱子就更好了,这样,老师不免又要多一番动作:首先是指认,得有许多证人发言,如果证言不统一,我们讲台下的同学便开始分辨谁是谁非,老师这时候最为难,只好挑出几个代表发言讲话,经过了几分钟的闹腾,主要嫌疑人渐渐明朗,而老师又开始漫长的指责,最后,不忘丢下一句:“明天找你们家长来!”老师训人的时间多了,上课的时间就缩短了。乱子啊!你是我们苦闷生活的调味剂!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谁叫神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隐身的,所以难以引起拖延时间的乱子。
唉!神姐未免也太活泼了吧,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做兔耳朵。阿弥陀佛,她终于出了教室,在跨出教室门的刹那,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一眼c座,我好心地以为她是去找校工帮我们修c座的。
老师手拿一只黑黝黝的手枪(发令枪),只听“砰”的一声,几十个脑袋应声俯下开始写作文。
编故事是我的拿手好戏,自然洋洋洒洒没多久就完事了。我的同座位龙超终于写完了,我当机立断地把本子抢过来,细细品味,不禁拍案叫绝。他写道:
“凡卡睡醒后,老板和老板娘做完礼拜回来了,见他没有干活,把他打了个半死,打着打着,柜子上的墨水瓶掉下来,把凡卡砸了个半死不活。正当他快清醒的时候,又雪上加霜,一个飞来的楦头又把他砸昏了。凡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窗户是拿报纸糊的,又发现来了一个男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凡卡就问:
‘好心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把身子搞好。’
三年后,凡卡把身子搞好了,就写信给爷爷,好心人反复修改后,贴上邮票寄出。爷爷就把凡卡接回家,于是,凡卡和爷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看完之后,我连忙表示自愧不如。瞧人家编的,连武打场面都有了,这篇文章我最喜欢的一个情节就是:“突然,一个飞来的楦头打中了他的脑袋。”因为这个情节使我想到了卓别林的喜剧,里面常常有一只蛋糕迎面而来的情景。
不过,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到底凡卡最后知道不知道这个好心人叫什么?使我千思不得其解的是,老板把凡卡打个半死,墨水又把凡卡砸了个半死,加起来不就是全死吗?凡卡怎么还能活?
又有一个人写好了,是蓝娟。我赶紧把作文本抢过来,一看,竟又是一篇“绝笔”。她写道:
“凡卡梦醒之后,老板已经回来了,问凡卡:‘昨天我们的小崽子哭了,你为什么不去摇摇篮?’他刚想揪凡卡的头发,再把他拖到院子里,再拿皮带揍他一顿。忽然,敲门声大作,老板不敢开门,解放军叔叔齐心合力把门踢开,把老板带上手铐,说: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说的话,将作为呈堂证供!’
于是凡卡又给爷爷写了一封信,这回他把地址写得详详细细,邮票贴得整整齐齐,爷爷就把凡卡接回小山村,凡卡和爷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看了这篇文章,我实在无话可说,甚至想找根面条吊死。唉!天下竟有如此之美文,难得难得,世上纵有千般妙笔生花,也比不上蓝娟这篇胡思乱编。但仍有一点不足:解放军跑到俄国去实在不可能,干脆改成红军吧!如果上一篇是“武打加感人篇”的话,那么这一篇应该算是“正义加幸福篇”。
这时,后面的宇文宇同学探着脖子,积极地把作文往我这儿伸,不想我成了一个作文鉴赏专家了。他写道:
“话说老板和老板娘做完礼拜,刚想回鞋店,马车就翻到y沟里,把他们淹死了,死神把他们双双打入十八层地狱。
凡卡梦醒之后,忽然心脏病发作。过了一会儿,他就越升越高,最后他就到一个白的地方,那儿的人都有翅膀,天使们都好漂亮,哦!原来他上了天堂啊!过了一分钟,他爷爷也上了天堂。
从此以后,在天堂中,凡卡和爷爷过着幸福的快乐的生活。”
这篇文章虽然字数不多,但是作者很有想象力。安排的结局也很好,两种人有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我还是要提一点意见。他的想象力好象过了头,外国的死神,把外国的老板,打到了中国的地狱。不过,这只是小问题,作者的正义感和同情心还是值得表扬的。因为在这篇文章中,老板最惨。第一篇文章中,老板又没死,还可以找凡卡报仇啊。而在第二篇中,老板说不定找了一个好律师,无罪释放。但凡卡的爷爷有点可怜,无缘无故就陪凡卡一块上了天堂。我不禁为他鸣不平。这篇文章暂时定义为“神话加神话篇”吧!
范都都也一脸兴奋地把他的作文本塞给我。我只好仔细辨认他那蚯蚓般的字迹:
“凡卡梦醒之后,老板还没回家。他忽然想起自己没贴邮票,赶紧走到邮筒前面,把邮箱踢裂开,想取出自己的信。老板正好看到了他,又把他打了一顿,把他在树上吊起来,拿皮带抽,也不给他吃饭,只给他喝点水。吊了十年,凡卡渐渐长成了一个强壮的小伙子,英俊潇洒,人见人爱。
有一天,吊他的绳子断了,凡卡迫不及待地找老板单挑,打了十几个回合,凡卡一拳打死了老板,又打死了老板娘。打完之后,还娶了老板的女儿,把自己的爷爷也接到鞋匠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为班上出了一位文武双全的能手感到欣慰,但他的写作风格不宜提倡,首先太虐待狂,让凡卡在树上吊了十年,还拿皮带抽,不过我个人认为这可能是范都都的亲身经历,血与泪交织的历史。其次,太妄想,只喝水不吃饭,能活上几天?年轻人有想象力是好的,不过不要太过分。第三是太暴力,说打死就打死,一点商量都不打,还把年老色衰的老板娘也打死了。第四太嚣张,把人家打死之后,还强占老板的女儿为妻,不禁如此,把老板家的地盘和财产也给占了。
我的名气越来越大,连10米以外的同学也托关系要把作文送到我这里。他们一般是把关系托到龙超那儿,让他把作文本交给我。
我的“天伦之乐”没有维持多久,神姐又一次闯进来,上了讲台。
她在讲台上好不自在,拔出了铅笔头,对准同学就是一阵扫s,自己还配音道:
“啾……”
表情动作特别像3岁的男生向路人发出“动感光波”。
当铅笔头能量的马力开到任是金刚不坏之身也难以支撑,可同学仍然安然无恙的时候,神姐终于放弃了,来到我面前。问:
“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已经过了一天了,红外斩妖剑找到了吗?”
我怕事,暗自想:我实在不是个英雄,做不到“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抗”。龙超,对不住了,我把责任交给你吧!我仰视着神姐,无辜地道:
“不关我的事,红外斩妖剑在龙超那里,要杀(他)要剐(他)随你的便!”
她咬着指甲,叹息道:
“不行啊!龙超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无法和他沟通,只有小龙才能解决,不过我们下凡的时候,投胎的人太多了,把他挤丢了!”
她拿起一本作文就看。还边看边发表评论:
“乱七八糟……毫无章法……无聊透顶……”
说完,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轻轻吐了口气,上面便出现了一堆文字:
“霸主,霸主,我一定要当世界霸主!”
我看到神姐那张咬牙切齿的脸,打了个寒战。
龙超看到我奇怪的举动,也凑上来看,我想把本子收回,但他已经看清楚了一二。我等待着他的大吼大叫,可他却充满怜悯地看着我,还向街坊邻居说:
“算了,你们不要把本子给蒋方舟看了,她已经得了后遗症,看一个空本子都要感
第五章
八点整,我贼眉鼠眼地坐在靠窗口的地方,一脸落寞地撩开窗帘,瞅着窗外,每当一个人影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便急速地提起来,还捎带整理一下头发。可是,“过尽千帆皆不是”,张望了半个小时,总算盼来了一群短短的身影,这次来的人是吗?
“蒋方舟,快点下来,调查啦!社会啦!”
我应了一声,“咚咚咚”地跑到洗手间的窗口,这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到他们。楼下男男女女,有冯圆、范都都、宇文宇、龙超。他们稀稀拉拉地站了一片,嘻嘻笑笑,花花绿绿,好不快活。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梯,只见他们各有千秋:冯圆特地把平时“清汤挂面”的头发高高盘起;宇文宇出乎意料地干净,穿了一个星期的衣服,终于换了;龙超还是那个死样,一见我就作势要打。范都都最是引起我的强烈注意:他带了一只巨型塑料袋,看形状凹凸不明,还有部分地方正在往下滴油,油一定很香浓,因为我看到它没有迅速渗透到水泥地面,里面一定是范伯母为他精心准备的便当。
但是我意外地得知:男生们准备远足。也就是说,不坐公共汽车,而是采用最清洁最环保的交通工具……自行车。
我不由得傻了眼:骑车的都是男生。换句话说,我必须坐某个男生的车子!对范都都的骑车术我实在不敢信任;我和龙超又素有绯闻,我只好坐宇文宇的车子。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我太重啦!谁也带不动我!
正当我绝望之际,宇文宇、龙超、范都都三人围成一圈,嘀嘀咕咕,偶尔传出:
“啐!啐三盘,三盘,三盘!”
原来他们是在玩“剪刀石头布”。谁啐输了谁带我,可怜我闭月羞花,竟落到如此田地。
终于分出了胜负,龙超叹了口气,低着头对我说:
“上车吧。”
上路了,我意气风发地坐着,手里牢牢地攥着冰凉的铁杆,心中无限感慨,后面传来煞风景的叫声:
“哎!你们等等我,龙超你跟我换个车子,我骑不动。”
不用说,这叫声绝对是来自车技差又不肯承认的范都都。
经过十分钟的等待,范都都终于哼哧哼哧地追了上来,还不忘叨叨:
“我车子上好象坐了一个人,重得要死要活!”
oh!mygod!车子上的的确确坐着一个人!依旧是那苍白的面孔,黑色紧身衣,她笑嘻嘻地看着我,手还紧紧地抱住范都都的腰枝,原来她这么开放啊!
可怜那范都都一身肥r,被神姐所用,还不明不白蒙受驮人之苦。他隔一会儿就下来检查他的车子,还负气地踹两脚。
虽然困难重重,但总算来到目的地……商场。而我们的目的就是到商场去社会调查,我们为什么会揽下这个活呢?得从我们的社会老师开始说起。
我们亲爱的社会老师是全校最年轻的,只有19岁,社会老师长得是没话说的:眼睛大大,但眼镜很小很小;个子小小,但上嘴唇很厚很厚。刚开学时我们为自己拥有新鲜热辣的老师骄傲了一阵,但后来我们才尝到了苦头……社会老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给我们出一些模糊朦胧的题,像是:
社会像什么?
昨天的社会像什么?
今天的社会像什么?
我们把她的想法视为不好的兆头,觉得我们会为此付出代价,因为有思想就会有命令,有命令就会有行动,有行动我们就会有作业。
我们的预感果然了得,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大作后,社会老师给我们布置下一个任务:到商场做社会调查。还要几个人一组,我被迫加入了范都都的那一组。
所谓社会调查,指的就是到商场去,调查商品的价格,还要调查三家以上。社会老师还给它加了一个好听的注脚……货比三家。
昨天晚上,我激动得睡不着觉,爬起来看新闻。新闻上正好播到几个小学生去调查商品的价格,结果被保安抓住,在保安室里待了一天,被罚抄课文和写检查,承认自己偷东西。
看得我毛发全都竖得一根一根的,心里想着自己一天不吃饭会不会饿死。重见天日后是先打120还是110。心中的激动和兴奋与血压一起越降越低……
来到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广益量贩店。量贩店门口,还有两个帅哥哥在把门,我顿时有种意发云天,头发冲天,仿佛自己也变贵妇的高尚感觉。一个偌大的门堂,上面印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因为字太晃眼睛,所以我至今也没看清到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男生们去停车了。我一把拽住也想跟去的神仙姐姐,对她说:
“拜托你老实一点,不要欺负范都都,不要到处乱逛,不要随地吐痰和大小便,不要打人骂人,不要哄抢物品,不要……”
第二十一条法规还没宣读完,男生们已经拉着我往店里走了。回头再看神仙姐姐,已经不见影儿了。会不会是被我气走的?
我荣幸地被小组聘为抄价格员。其它成员负责帮我报价格。当官的感觉真的很爽。
谁知道,本子还没捂热,就在入口处被拦住。那是一个年轻,英俊,可爱的男保安。那大哥哥一只粗壮带毛的胳膊,挡在我面前:
“不许抄价格哦,否则本子就要没收罗!”
不抄就不抄,我把本子塞给冯圆,可宇文宇却一把把我推到斗争的最前沿,还拼命地煽动我的情绪:
“我们社会调查也不让我们搞!不能白来吧?蒋方舟,跟他吵!”
龙超也在旁边添油加醋:
“要拿土话吵!”
但我一个秀才遇到一个兵,就算有理也说不清。只好本着天真就是本钱的原则,仰着脸微笑着说:
“哎呀……我们是来做作业的嘛……”
俗话说得好:敌进我退,吃软怕硬,说得真好!他真的硬起来了(态度上的),坚强地把冯圆手里的本子和笔抢过去,强行塞到柜台收银小姐的p股下,说:
“等你们买完东西,本子再还给你们!”
宇文宇已没有以前的锐气,献媚讨好地对保安笑,转过脸又埋怨我没有用本地土话跟他吵。
我们悄悄地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每人记三个商品的价格,出门了之后,再向我汇报,记在本子上,神不知鬼不觉。嘿嘿!
我今天才发现自己有逛商场的特长,不管是洗衣粉清洁剂,还是拖鞋毛巾,我都要仔细比较一番。我刚尝到主妇的乐趣,一个令我头疼的人物正朝我走来,他面带凶像,印堂发黑,我意识到麻烦来了。
他一见我就抢过我手中的红酒说:
“去去去,你怎么冥顽不化呢?不买东西就别进来。”
谁不知道我蒋方舟从来都是囊中羞涩?我脸一红,手一背,想到昨晚看到的新闻中那些恐怖的保安……爱因斯坦的弟弟巴基斯坦说得好哇: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想到自己将要被驱逐出境,想到宇文宇无穷无尽的责备,这时候只有一个人能帮我。
我转到日用品类的货架,那人站在灯火阑珊处。神姐正仔细端详着一管牙膏,她忽然伸直手臂,怒视着不远处云髻高耸,似乎对毛巾发生严重兴趣的冯圆,念一大堆似乎是咒语的东东。她不敢面对红外斩妖剑的无能,固执地继续捏着,捏到指节发白。这个镜头本可以成为一个电视里挺感人的情节:“执着”。不料,牙膏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终于崩溃了,只听“咻……”的一声,白色的牙膏飙出了老远,软绵绵的一截打在神姐的手背上,其余的呈螺旋状伏在地板上。
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女生,这时候却被迫成为神仙姐姐的监护人,谨防她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我跟在她身后“呼哧”地转悠。我好有一比呀,就像宠物在超市里随地大小便,它的主人跟在后面,一遍道歉,一边收拾残局。
神姐又拿起一把制作精良的红色的弹簧刀,转而对准犹豫着是买2角钱还是买3角钱泡泡糖的宇文宇,重复着那一段咒语。猛地把开关一按,一道白亮的光s了出来,一定神,才发现那原是刀片。神姐一点也不讲卫生,随手把弹簧刀一扔……砸伤了我不要紧呀,砸伤了花花草草和小朋友可不好哇!
神姐走一路看一路,越过了日用品、服装鞋帽、电器,终于往出口前进了。我大喜,加快了追她的步伐,不料,她在副食品处又停下了脚步,似乎对巧克力棒产生了兴趣,她目露喜色,却又面目狰狞地紧紧攥着它。这回,巧克力棒指向了范都都。他正叼着一根吸管,自我陶醉地当烟抽。神姐狞笑着,把巧克力棒使劲一捻,只听见“咔嚓”几声,却连白光也没有,神姐把剩余的碎末使劲一掷,便径自走开了。
我自小受到过“不浪费才是好孩子”的教育,着实不想让这么好的巧克力碎末被遗弃,便贪婪而窝囊地趴下去捡了吃。我忽然发现不远处竟有一颗完整的巧克力豆,我匍匐过去,捡起了它,顿时,嘴里充斥着土味、甜味,舌头顶着一个有楞有角的甜湿东西,吐出来放在手里端详,可把我恶心坏了……一颗刚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枣核。
神姐转而快步向我走来。我“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枣核,准备全身心地迎接她的各种疑难杂症。她问:
“我想问问商场里有没有卖红外斩妖剑的?”
我说:“你钻到电脑里,把商品清单抄下来,不就行了吗?”
这本是个超级冷的笑话,谁知她拍拍肚皮,说这点事情,一会儿就能搞掂,让我在商店门口等着她。
到出口处,保安还气哼哼地瞪了我一眼,把我的本子从收银小姐的p股下拔了出来,用他那双冷酷的大手,把本子递给我。而神仙姐姐则开始了她短暂而卓有成效的旅程……钻进收银电脑的p股眼里。
出了门才发现,我的那几个“同案犯”,已经先逃了出来。手里各拿着一个“商品”……因为抠门,所以他们买的都是商店里体积偏小、价格最低的东西,而且全部都是五毛钱以下(含五毛)的。比如:冯圆的有机玻璃挂锁(0。40元),宇文宇的泡泡糖(0。20元),龙超的辣萝卜干(0。40元),最奢侈的是范都都,买了一袋qq糖(0。50元)。qq糖嚼起来口感像橡皮,三嚼不烂,四嚼才烂。
最令我感动的是,他一见到我,就像见到了敬爱的首长,带着小跑,高举qq糖,向我献过来。我一看,qq糖的袋口是开着的。这说明了什么呢?首先,这袋qq糖,是全民分享过的;其次,这袋qq糖是从群众口里抢回来的。
冯圆说:“我们不比你,记忆力好。只好一人买个东西,以便来记住价格。”
她说得可怜巴撒,还不乏火药味。
幸好现世观音神仙姐姐驾到。我把她拉到暗处,轻声问:
“搞掂了吧?”
她自豪地说:
“小cass!”查的。
我的手伸到她的袖筒里,接住那个用来记价格的本子,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商品的价格。
出了广益大门,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阵势,龙超带我,冯圆带宇文宇,范都都带神仙姐姐(他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接受了车后的一个重物),我们直奔第二个调查地点白鹿市场。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天大的、不得了的、吓死人的、事关人命的事情,且听我细细讲来。
我们的特技车队,基本上是按照“一”字形的顺序排列,范都都排在最后。忽然,后面的宇文宇喊道:
“出事罗!”
一听这话,立刻可以猜到是范都都干的好事,他年幼无知,且又爱出风头,动不动就睁只眼闭只眼骑车,要不就一只手扶车把……
事故现场,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围观。因为当时是早晨,所以围观的不是买菜的,就是卖菜的。围观者们一脸兴奋,兴奋的大多是中年妇女,最兴奋地当属卖菜的了,他们距出事地点只有几十厘米,所以对自己的菜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着实欣慰。而买菜的中年妇女们,处于浅兴奋状态,原因不祥。但她们只是浏览,买到了菜,也就回家了。那些出来吃早饭的中年妇男,做出愤世者的姿态,皱着眉头,咒骂着范都都,连带着骂现在的小孩,顺带着也骂道路交通管理和社会风气。
我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了前面。现在由我来为你做现场直播:
春园路和新华路交叉口,发生了一起自行车与行人的相撞事故。肇事者是一名十二岁的胖小子,被撞的是个老爷爷。事故原因是由于肇事者七扭八歪,撞倒了一个正在买菜的老人的腿。据受害者说:疼得要死啊,骨头都断了,像锯子在锯,钻心地疼啊!肇事者一脸无辜地对着摄像头,不停地解释:
“不怪我,我第一次骑车上街。我的车子好重好难骑!”
老爷爷一脸胡子,六十出头,一手拽着范都都的衣服,一手拽着车把,嘴里叨念着:
“要上医院还是派出所?要上医院还是派出所?”
我不禁赞叹:瞧人家说话,多罗嗦,多深刻!
实不相瞒,这老头我昨天见过,他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精神,他把唯一的一句台词,说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嘴里还不小心溢出一些白沫,看到我对他的伤疼有点怀疑,忙做龇牙咧嘴状,说:
“等到我儿子来了,打断你的狗腿,要你好看!”
宇文宇又在对我使眼色,看得出吵架王这时也开始着急了。他面露凶色,脖子因为斜得太很,别不过来了。他对我再次强调了用本地土话吵架的威力和关键作用,并固执地认为学习最好的人口才最好,口才最好的人吵架最好。唉!
看着范都都哭丧着脸,眼里似有泪实无泪的样子,我不禁心软了,摇摇晃晃地来到那个爷爷面前,摆出一副百年难得一见的可怜相,边嚼口香糖,边对那个爷爷说:
“爷爷!我们要完成作业的!”
只有这样说,才能显得我们是为完成任务,才犯下这起错误的。所以我们撞人,也是具有一定合法性的,而且责任要追到布置作业的老师那里去的,也只有老师,才可以和老爷爷单挑的。
但老爷爷不懂这番道理,拽着范都都衣角的手抓得更紧了,我只好像妈妈教训孩子一样,对范都都说:
“快跟爷爷说声对不起,快快快!”
范都都又把哭丧的脸转向我说,说道:
“‘对不起’,我已经说了100遍了!”
那位爷爷说:“还不到50遍呢!”
看来我低估了老爷爷,只好让范都都使出我们最无奈的一招:赔钱。
范都都从来都是惜钱如命,张开狮子大口,出来的却是:
“5块,行吧?”
老爷爷还价说:“不行!500块!”
我转头求助于龙超。他竟然在专心致志地和别人吵架呢!在围观者中,有个妈妈领着孩子站在龙超后面,开始,妈妈还教孩子认自行车的一些零件,看到孩子兴趣索然,便指着范都都说:
“以后不要学这个大哥哥哦!”
龙超没理不饶人,转过身去,就跟人骂了起来。由于技术不佳,不但落了下风,还招来了无数香蕉、苹果、j蛋的“强烈慰问”,当然,更多的还是口水。
唉!无情就无情,无义就无义吧!我退回阵地。全体组员一致通过:范都都自己帮自己吧,我们不管他了!
绝情绝义的我们,重新启程,继续做社会调查。但启程之前,我在百忙之中,还注意了一下神仙姐姐的状态,她比我们高兴多了,从范都都的车篓中,打开了范伯母精心准备的塑料袋,使出她惯用的伎俩:钻进塑料袋里。
我们在表决“集体不管范都都”的同时,还通过了一个草案:“去白鹿市场之前,咱们先去吃东西”,想象力丰富的龙超立刻想到了麦当劳,他的小资主义立刻被我喝住。他知不知道我们市没有麦当劳,何况我们几个加起来只带了8元2角,现实主义的宇文宇指着不远处的一把七彩大伞(其实经过风吹雨淋,20多种颜色都不止),说:
“哪儿的c蛋饭才好吃!”
我们找到不太漂亮的老板娘说:
“要四碗蛋炒饭!”
不一会儿,饭就端了上来,真的是好大一盘。白黄相间,扒拉扒拉还可以看到寸长的黄瓜条,饥寒交迫的我们狠狠地吃起来。
太好了!……也可以说不好了!我看见范都都推着车子摇摇晃晃地来了,只见他印堂发红,喜上眉梢,满面春风,定有喜事。
我们见了他,第一句话无外乎是:
“怎么逃出来的?”
范都都无不得意地说:
“路上遇到我爸的熟人,给了他十块钱……哟,在吃饭呢?”
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范都都是食神转世,这时候来,对我们来说,无疑于僧多粥少。他凑到我的蛋炒饭前,用力嗅了嗅,我当时真怕他一个喷嚏打下来,我的饭就糟蹋了,我还有两根黄瓜条没吃呢。宇文宇最绝,干脆把筷子一丢,皱着眉头说:
“哟,这饭真是难吃!”
我谦让说:“范都都,过来吃一点吧?我把我的分给你。”
他却一脸刚毅,摇摇头,指着已经瘪下去的空袋子说:
“算了算了,我有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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