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

第 17 部分

“哎呀老伯,你就吃吧。”锦芳笑吟吟地拿手绢掂起一块糕点送到金老头面前,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请您吃这个,我们爷心里还过意不去呢。您先尝尝,要觉着好啊,我那里还有一匣子,给你留下。”
“不,不……”金老头傻愣了,对着这美人笑颜,早已说不出句囫囵话来。
“拿着吧。”萧墨存点点头,又给怀里的孩子喂了一块其他点心,微笑道:“你纵使不喜欢,孩子可喜欢得紧,只是被让他当饭吃了。”
金老头见推辞不过,只得半背过身,将那些点心吃下。一件件只觉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实在是平生从未尝过的精致吃食。好容易吃完了,又喝了杯味道奇香的茶,才用袖子抹抹嘴,微红着脸道谢。
“不用谢我,”萧墨存淡淡地道:“现如今我有事相问,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实。答得好了,我这位朋友,会无偿替你家孩子写张延年续命的方子,另外赠你纹银五十两度过此灾年。若答不好,我这朋友也替你家孩子开方子,只是那银子便不能赠你,你意下如何?”
金老头此时心底仍将信将疑,哪里有回答几个问题,就多五十两银子这样的好事?若在先前,他一年也用不到十五两,这灾年物价处处高涨,但有五十两,起码能保个衣食无虞。他一咬牙,暗想管他娘,活下来,让孩子也活下来,才是头等大事,遂点头赌咒道:“我老汉对天发誓,定会如实回公子爷的话,有半句瞎话,让天雷轰了我。”
“轰了你有什么意思?”白析皓轻笑一声,道:“不如我在你孙子身上加手脚,让他早日归西,也给你除了包袱可好?”
金老头吓得惊跳起来,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绝不说半句瞎话。”
萧墨存横了白析皓一眼,却也不出声责备,只微微一笑,道:“老人家坐下吧,我们只略谈谈,不必赌咒发誓。”
萧墨存絮絮叨叨,详细地问了金老头许多,这一谈,直过了一个时辰后,萧墨存一行人方上了马,慢腾腾离开茶寮,往附近州府“归远”城前进。萧墨存取下人皮面具,一路上靠着马车壁,只闭目不语,眉宇间似有忧色疲色。白析皓偷眼不知瞧了他多少次,忧心他思虑重重,郁积心里,有意想逗引他话,却知道他此时必定在考虑什么大事,不敢随意打扰了他。
他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萧墨存闭着眼开口道:“锦芳,把厉大人请来。”
锦芳忙答应了一声,扬起马车帘,对着前面喊:“厉大爷,我家公子请您过来。”
白析皓嘀咕道:“有什么话,非得跟姓厉的说。”
萧墨存睁开眼,淡淡看了他一下,又闭上道:“析皓,你写给那老汉的方子,为何多了几味贵格的药材?”
白析皓忙摆手否认道:“我哪有,真的,那孩子先不足,我开点温补的进去,也是为他好。”
萧墨存又闭上眼,精细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动不动,白析皓有些慌了,知道这人即便恼了也不会与你吵闹理论,只会如此般生闷气。他忙挪了过去,坐到萧墨存身边,陪笑哄着道:“我实说,我实说还不行么?谁让你才刚为了他呵斥我,我不找人出点气,还是我白析皓么?墨存,我错了,真的,我知道错了,要不,我施展轻功回去,给他改了方子?只是这么一来,我就得内力大耗,元气大伤,墨存,你不会忍心为了不相干的人伤我对不?”
萧墨存睁开眼,斜睨了他,道:“感情,还是我的不是了?”
“怎么会,都是我错,我医者无德,没有父母心,我……”白析皓这些天被萧墨存训得,这种话张嘴就来,一套一套的。他还准备说下去,忽然见萧墨存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原本就容貌甚美,如此一笑,当真如繁花盛开,旖旎璀璨。白析皓早瞧呆了,半响才嘿嘿傻笑起来,道:“你,你不生气了?”
萧墨存收敛了笑容,道:“我没生气,你没见才刚我让小全儿,又偷偷给了他们百两。这是补你两味贵格药材的钱。”
“真的么,墨存,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白析皓笑逐颜开,道:“你放心吧,下回我再不在方子上出招了。”
“出招的倒也无所谓,只是别对穷人便是。”萧墨存摇头道:“你从未受过饥馑之苦,不知道缺吃少药的恐惧,对那老汉来说,你的方子,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该开玩笑的。”
白析皓点点头,道:“我也晓得,所以并无过分。”
“你若过分,我早让你卷包袱回家了。”萧墨存瞧着他,似笑非笑,道:“别忘了,我手上可有某位神医亲手画押的约法三章。”
白析皓看着他,又是咬牙,又是爱怜,正想说话,却听外面厉昆仑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公子爷,我进来了。”
“厉大人快请进。”萧墨存忙坐正身子,抖擞了一下衣裳。
白析皓懒洋洋地歪在萧墨存身边,见厉昆仑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进来,正正经经地盘膝坐下,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开口便问:“公子爷叫厉某进来,不知有何吩咐?”
“厉大人,你也听了那金老汉一番说辞,觉得真假如何?”
“底层市井,故意掰扯官府闲话,也是有的。”
“不然,我旁敲侧影地问过他数次粮食价格,他的回答,联接起来并无破绽。我倒宁愿相信,那归远城官吏官商勾结,垄断粮食行业,或将赈灾粮食高价出售,垮卖粮的小商小贩,成为归远独一份的粮食生意。”
“若果真如此,这些人该杀。”厉昆仑冷冷地道,目光狠厉。
萧墨存点点食指,道:“原本,饥荒时期统筹粮食有必要,只这些蛀虫,却忙着中饱私囊,正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我只是担心,杀人容易,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接这烂摊子,却上哪去找?”
厉昆仑道:“不妨,这等时候,总有不同流合污者,你我慢慢查访便是。”
萧墨存点头,道:“如今倒是如何除了那贪官颇费脑筋。这么大的事,得讲人赃并获。咱们替天子巡牧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这里州府怕也早已得知。依我看,还不如遣了护卫们先进城,对外只说我病重不宜见,咱们这里慢慢摸进去,弄清楚了,再抓人。你觉得呢?”
厉昆仑道:“这护卫是皇上亲自挑选,吩咐了不能离公子左右。我不能抗旨,但你适才言之有理,不若你先入城,我去暗中查访。”
“也行。”萧墨存微微一笑,道:“厉大人一路辛苦了,待到归远,墨存定当设宴摆酒,以寿大人。”
厉昆仑这不说话,却在此时,马车一阵急刹,突然停了下来。萧墨存一个没抓稳,身子直直滑了出去,幸好厉昆仑长臂一捞,将他稳稳拉入怀中。白析皓哼了一声,抢过去将萧墨存从他身边拉开,再狠狠瞪了厉昆仑一眼。萧墨存苦笑了一下,自己坐好,道:“有劳两位了。”
“怎么回事?马车怎么突然停了?”厉昆仑扬声喝问。
“禀大爷,前边百姓不知排队做甚,队伍过长,这才挡去道路。”
“怎么回事?”厉昆仑眉头一皱。
“那是凌天盟在城外设粥棚,逃荒到这的灾民,城里的老百姓,排队等粥喝的人太多了。”
上部 第章
厉昆仑眼眸瞬间转为深沉冰冷,连白析皓脸上也露出一丝久违的正色,萧墨存不由好奇起来,问:“那凌天盟,是什么组织?”
厉昆仑冷哼一声,道:“一群草寇而已。我们绕道而过。”
萧墨存却知道事情远非如此,他也不继续追问,只对白析皓道:“我想下去瞧瞧。”
“不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白析皓和厉昆仑难得意见一致,互望了一眼,却不约而同,不屑地掉转视线。
“为何?”
“草寇与官府对立,你不安全。”厉昆仑简练答道。
白析皓柔声劝慰道:“成百上千的饥民,无非面黄肌瘦,皮包骨头,有甚可看?不若舒舒服服呆在车子上,我与你剥柚子吃可好?”
萧墨存微微一笑,道:“析皓,你别当我小孩子哄。你想,这个凌天盟既在此南北要道上设粥棚,便摆明了将此善举广播下之意,其盟主头领,定然将名声看得甚重,又如何会在可博取民心的场合与我为难,自毁名誉呢?况且我一介布衣打扮,又带着面具,老百姓靠近得,我自然也靠近得。”
白析皓道:“不行,那起人都从灾区逃出,身上难免带了疫病,万一过到你身上如何是好?”
萧墨存眨眨眼,眼里含着笑意道:“所以,才要你白神医陪我一起去啊。有你在,即便身处青黄芒瘴,也是无妨的吧。”
白析皓呆了呆,摇头笑道:“你当我神仙么?真能手到病除啊?也罢,就随你吧。”他伸手将匣子里放好的人皮面具给萧墨存带上,又拿出毛笔剪刀,细细修剪了数处,端详良久,方勉强通过。
两人正待下车,厉昆仑冷声道:“且慢,我也一并去。”
白析皓闻言一顿,随即狷狂一笑,道:“他一介布衣,哪里来你这般凶神恶煞的护卫?你一露面,那才是刀光剑影,不得安生。”
厉昆仑沉吟不语,萧墨存打了个圆场道:“厉大人就且在车上歇息片刻,设粥场,开仓廪,本就是咱们此次南行该做的事之一,我若连粥棚长什么样都不知,如何督促底下官员奉旨办事?”
厉昆仑这才坐了回去,看看白析皓,道:“也罢,我在此看着,若有事,白神医别的不行,好歹有独步下的轻功不是。”
白析皓也不与他争辩,忙着帮萧墨存下车,明明能单手扶,他却偏要搂住萧墨存的腰身飞了下去。身后几乎能感到厉昆仑冰锥子般刺骨的视线,他心情大好,禁不住嘿嘿一笑。
萧墨存挣开他,将小全儿唤了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慢慢走向前去。只见数十丈开外,密密麻麻排起长龙,老百姓们手中持碗,大多如白析皓所的面黄肌瘦,皮包骨头,更兼蓬头垢脸,衣衫褴褛,目光呆滞,遍染困顿悲苦的脸上,只余下对那远处的粥棚滚滚冒出的白烟的渴望。
萧墨存的心情骤然沉重了起来,不是不知道饥饿的可怕,但面对几百上千个饥饿的人,这种冲击仍然太过强烈。他缓缓地走向人群,不断看到那一张张麻木困苦的脸,有晚辈搀扶老人,有妇怀抱孩子,他们神色木然,仿佛那接连三月的大旱,已将这些人身上鲜活的特征全部磨灭,只余下最后那点,对活着的苦苦执念。
两个流浪小儿追逐着从身边窜过去,其中一个狠狠地撞萧墨存一下,萧墨存一个踉跄,小全儿忙一把扶住。白析皓怒道:“这俩个脏小鬼,我去把他们抓来,给你赔礼道歉。”
萧墨存一把拉住他,摇头道:“我心里难过,算了。”
白析皓闻言,也不多说,却籍着宽大下垂的衣袖,悄悄握紧了萧墨存的手。萧墨存一惊,抬头看他,却发现那人黑眸深不见底,内里满是溺死人的温情。萧墨存心下感激,回视一笑,只觉白析皓掌心暖意,直达内心。他用力回握了一下白析皓,拍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再轻轻挣开,扶着小全儿的肩膀,道:“咱们去瞧瞧那口施粥的大锅。”
煮粥铁锅共有三口,两口底下烧着旺旺的柴火,盖着木盖,估计正在熬煮,一口里是热气腾腾的稀粥,一行精短打扮的汉子,有的汗淋漓地在一旁忙着劈柴加火;有的担米运柴;有的维持着灾民领粥的队伍;最引人注目的是当中挥舞一把巨型铁勺的男子,舀起一勺稀粥倒入灾民手捧的瓷碗,碗多大,粥多少,稳稳当当,半都没撒出来。
萧墨存看得眼花缭乱,白析皓一阵好笑,低头在他耳边道:“那勺子是精钢炼成,没个百十来斤的说不过去,这人是练家子的,一身外家气功颇为不俗。”
萧墨存喃喃地道:“我只是不明白,又不耍杂技,何必如此呢?”
白析皓笑道:“往年各地设粥场赈灾,多有刁民哄抢,趁机作乱的事,但你不觉着,这里的人特别听话排队?来他面前领粥的老百姓,均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萧墨存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维持秩序的功效,怪不得了。”
小全儿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公子爷,不只如此呢。我听从前牢里的军头说过,他们随军做出赈灾的,佩刀上都得见血呢,不然,老百姓饿疯了,就跟狼一样,寻常衙役,哪里是对手。”
萧墨存叹了口气,道:“民之乱也,由夺其食,吃饭都解决不了,怎么能不反?而官府朝廷,惧民之乱,周防不得不至,禁制不得不详,乃至出军队、出利器,终究是落了下乘。”
白析皓知他心里忧闷,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指着那锅里的粥笑道:“也不知道里头煮的是什么,我从未尝过这样的东西,这么看着,倒好像新鲜有趣。”
小全儿笑道:“白爷,您可千万别尝,那滋味不是您能受得了的。便是我,也未必抗得住呢。”
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冷笑声,一个男子不无嘲弄地道:“抗不住就麻烦三位爷让一些,这里原就不是你们这等公子哥儿该来的地方,如今热闹也瞧完了,也该腾点地儿,莫碍着后头靠这口粮食活命的人。”
三人循声望去,却是那舞弄铁勺的汉子出言相讥,白析皓脸色一变,正待出手教训,萧墨存已先按住他的手背,微微摇摇头,拉着他们二人避到一旁。小全儿尤自不高兴,嘟着嘴道:“什么东西,我们公子爷肯来看你耍花枪,那是你天大的福分。”
萧墨存横了小全儿一眼,小全儿吐吐舌头,乖乖侍立一旁不话。萧墨存瞧了一会,忽然道:“不对啊。”
他声音不大,可偏偏轮到这里的灾民个个规规矩矩,也无人交头接耳,故这声听来相当清晰。那抡勺的汉子一听,呼的一下将铁勺飞起,一勺滚烫的热粥扑面而来,那汉子骂道:“不对你个鸟,老子们在此积德行善,哪里轮到你这鸟毛长不全的公子哥多嘴多舌。”
白析皓环抱萧墨存一个飞身转旋,轻巧躲过那勺热粥,再手一扬,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那汉子手中的铁勺应声落锅,溅起好大一片白粥扑到脸上。他被烫得嗷嗷乱叫,双手却始终软软下垂,别说擦脸,就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萧墨存心道糟糕,自己原以为瞧出他们粥场的一个纰漏,正想好意指出,哪知对方却毫不领情,甚至颇为厌恶。这汉子出手攻击,白析皓若还坐视不理,那便不是江湖那令人爱恨交加的神仙医师,只怕此一瞬间,那人双手x道已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点住。
这么一闹,四下忽而群情汹涌起来,那一干精炼汉子全停下手中的活计,呈半月形慢慢围了上来。外层没有领到粥的饥民围两三层,人人脸上带有愤恨之色,似乎今日若吃不到饭,这帐都得算到他三人头上。
白析皓嘿嘿一笑,对萧墨存低声道:“墨存,我们这番可算共过患难了。你说,今天以后,你会不会记得住呢?”
萧墨存瞧他依旧嬉皮笑脸,眼睛闪闪发亮,毫无半点临危焦急之状,再看身边的小全儿,也是抽出佩刀,满脸兴奋得发光的模样,心叹自己身边,原来都潜伏着好斗分子,怎么平素全无察觉呢?他叹了口气,道:“都别冲动,我来解决。”
小全儿失望地垮了脸,白析皓低声道:“你先试试,不行还是我来。”
萧墨存怎么觉得这人口吻中仍有说不出的兴致勃勃,心里暗暗好笑,走半步,作揖道:“哪位是管事的首领,请出来说话。”
一干大汉大呼小叫,纷纷喝骂起来,细听下去,竟然南腔北调。萧墨存冷笑一声,提高嗓门道:“我听闻凌云盟仗义疏财,于此国难之际慷慨解囊,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心存敬佩,怎么眼前所见,不是鲁莽无礼之徒,就是仗势欺人之辈,莫非你们,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么?”
他话音未落,众人愈加恼怒,一个大汉大声喝道:“小兔崽子欺负五哥在先,又辱骂俺们凌云盟在后,大伙儿甭跟他客气,揍他乃乃个熊!”众人闻此,纷纷c家伙围了上来。萧墨存暗暗咋舌,忙退了一步。白析皓长袖一挥,将他护在身后,笑道:“如何?秀才遇到兵了吧?”
萧墨存道:“你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再说吧,诶,小心。”
他一声惊呼,白析皓笑容不改,随手一拨,将袭击而来的砍柴刀夺下,再一点,使刀汉子全身一软,立即萎靡倒地。
他这手功夫使如行云流水,高明之极,余下众人见状不禁有些畏惧,面面相觑一眼后,又是才刚放话的汉子喊道:“乃乃的熊,小兔崽子会妖法,咱们甭跟他讲江湖道义,大伙一起上吧。”
众人答应一声,正待一哄而上,忽听外围一个雄厚的男声喝道:“这都怎么回事?不用干活了么?”
上部 第章
“这都怎么回事,不用干活了么?”
这声音中气十足,虽于嘈杂喧闹的场合,仍清清楚楚传入在场一干人耳中。刚刚还摩拳擦掌,准备抄家伙一哄而上群殴的众大汗,闻此声,一个个气焰顿消,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家伙什,渐渐往两边散开。萧墨存等人定睛一看,却见一葛衣中年文士慢慢走来,头戴方巾,腰c折扇,面容清癯,颏下疏疏朗朗一丛黑色长须挂于胸前,端的是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这明明像私塾教书先生的人,却自带一身威严,令众大汉见了他,都噤若寒蝉,人人垂头躬身,口呼“木先生。”
这木先生眼光扫了全场一周,道:“没见后面的百姓都等着领粮食么?还不快干活去。老五呢?”
“木先生,五哥叫那人使妖法,定了双手,抬不起来了。”才刚吆喝众人围殴萧墨存他们的大汉上前禀报。
“妖法?青天白日,哪里来的妖人?我凌天盟奉的是天地正气,行的是侠义之道,光明磊落,便纵有妖人作乱,又何惧之?”他话本来中气十足,穿透力甚强,如此一番正义凛然的言辞说出来,极具影响力和煽动性。话音刚落,果然在场众人热血澎湃,豪气十足,纷纷应声道:“正是,我堂堂凌天盟,何必怕这几个妖人!”
“我们凌天盟兄弟姊妹众多,人人吐口唾沫,就将那妖人淹死!”
“何必人人吐唾沫,盟主座下左右使十长老,个个武功深不可测,随便一个小指头,就能将那妖人戳个肠穿肚烂!”
“便是木先生,一手折扇功夫神出鬼没,使出来,管叫那妖人哭爹喊娘!”
他们一口一个“妖人”的谩骂,顿时将适才在白析皓手下吃亏的劣势彻底扭转,明明一场由己方无礼挑开的斗殴,此刻反倒成为群情的讨妖大会。萧墨存远远瞧着那木先生眼中滑过一丝满意,心知此人不愧为调动群众情绪的高手。他正待从那张文气的脸上再看出点端倪,却听得身边白析皓冷冷一笑。
萧墨存暗道不妙,白析皓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受过这等辱骂。他正要拉住白析皓的衣袖,却听白析皓扬声大笑,道:“好,好,好,凌天盟果然名不虚传,别的不说,单单这手颠倒黑白,自我陶醉,放眼江湖,有谁能与之比肩?”
“妖人,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什么,束手就擒要紧。”
“就是,给爷爷跪下,乖乖磕十个八个响头,爷爷还待考虑放过你!”
众大汗边骂边又慢慢围拢而上,白析皓仰天狂妄一笑,道:“你们叫我妖人,小爷若不使点妖法,岂不白白辜负了你们一片诚心啊。”
他话音刚落,手中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竹筒,一拔开,一股淡绿色云烟飘散开去,萧墨存心中一惊,刚刚张嘴说了句:“析皓,莫要冲动……”嘴上一凉,却被白析皓塞入一颗药丸。他匆匆咽下,又望向小全儿,小全儿掌心摊开一颗黑色丸药,也是一口吞下。他再看场内烟雾播散之处,众人纷纷软倒,个个面色酡红,犹如醉酒,眼神飘散,那木先生也不例外,此时脸色大变,却尤自站立,死死瞪着白析皓,怒喝道:“阁下何人?为何执意要与我凌天盟为敌?”
白析皓一声嗤笑,懒洋洋地道:“你道凌天盟是个宝,人人不是得归顺他,就得与他为敌?告诉你,小爷我今教训你们几个,纯粹因为,”他故意顿了顿,方道:“我讨厌你这种人。”
木先生目光狠厉,却仍能勉力支撑着不倒地,咬牙道:“你无故伤我弟兄,捣乱粥棚,视在场数千饥民温饱于不顾,是何居心?莫非,你是朝廷派来的鹰犬?”
此语一出,灾民们顿时群情激昂,渐渐围了上来。南方大旱,朝廷虽然三番两次赈灾筹粮,然而底下贪官污吏甚多,趁机鱼r百姓者不知几何。底层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如今被这么一撩拨,如何能不立即将给他们饭吃的凌天盟视为大好人,将朝廷鹰犬视为大恶人?
萧墨存冷眼旁观那木先生,虽一脸正气说着大道理,然眼神毒辣,绝非良善之辈。他一来不问事由,却只花三言两语便占尽道德优势,颠倒是非不费吹灰之力,此刻眼见中烟,却又出此言语,分明是想挑拨起现场灾民的怒火,利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来牵制他们,自己再伺机而动。白析皓武功高强,却未必是心狠手辣之人,这一点,他不信那姓木的看不出来。那么丧失理性的灾民一拥而上,打还是不打,打的话,又怎能保证不伤人而全身得退?只要今天有一个灾民因为他们而受伤,“视民之生死为无物”的大帽子一扣,他们往后便真的臭名昭著了。
萧墨存一想明白此节,心中不禁升起怒火,他与姓木的不过初次见面,即便之前全是他们的不是,这人也犯不着如此赶尽杀绝。他伸手握住白析皓攥紧的拳头,轻轻掰开来护在掌中,缓缓道:“木先生,你身中剧毒,非我派独门解药不能解。我若是你,当先想着如何示好,而不是挑拨离间。”
木先生死死地盯住萧墨存,眼神游移,似乎已经有些怀疑。
萧墨存冷冷一笑,道:“你若不信,就继续胡八道,我们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倒要坐下来好好欣赏你身上肌肤如何一节节断裂,皮下血管如何一点点爆开,全身内脏,如何慢慢化脓腐烂。”
“莫,莫非是鬼谷幽兰?”木先生微微颤抖着嘴唇问。
萧墨存不知道什么是“鬼谷幽兰”,疑惑看向白析皓,白析皓与他眼神接触,满眼都是柔情蜜意,再舍不得将视线转开,只看着萧墨存,柔声道:“鬼谷幽兰,天下至毒之物,幽香扑鼻,若深谷幽冥。中者十个时辰内若不服下解药,则内脏溃烂化脓,全身尽成血水。”他停顿一下,方冷冷地道:“姓木的,你闻闻自己的衣襟,是不是有股兰花的香气,再运气过你腋下诸x,是不是肿胀疼痛?”
木先生神情一滞,显然白析皓所说分毫不差。他如恶鬼一般盯着萧墨存和白析皓,恨不得扑上来噬咬撕碎,萧墨存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眼神,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
白析皓不动声色前进一步,挡住了那人的视线,笑道:“如何?想不想要解药,你一个人死了可不打紧,难道要这地上的一帮弟兄,都跟了你去见阎王?”
此言一出,地上软倒的众人均哀嚎起来,全无适才半点威风,甚至显得毫无骨气。木先生面上无光,只得勉强道:“你,你待怎样?”
白析皓却回头,握紧了萧墨存的手,笑着问:“你想怎样呢?”
萧墨存有些尴尬,适才不过怕此人冲动上了别人的套才拉他的手,如今此人却不愿放开,眼底全是星星点点的爱意和喜气。他轻咳了一声,道:“很简单,把这个粥棚交给我。”
“什,什么?”木先生错愕,随即冷笑道:“随你吧。”
萧墨存颔首,道:“除此,还需将这里一应人等,听我辖制,由我分配。”
那地上躺着的众人,听得有解毒之望,均忙不迭地表示愿听公子吩咐。
萧墨存淡淡一笑,对白析皓道:“如此,有劳白爷,让他们能动动吧。”
白析皓点头,命小全儿取来一桶清水,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融入水中,道:“给他们每人喝一碗,即可行动,只解身上疲乏,至于余毒要不要清,就看你们怎么做了。”
小全儿拿了一只碗,舀起清水喂地上众人喝下,他心里讨厌那个木先生,故意轮到最后,才将水递给他,木先生一言不发,接过后大口咽下,片刻之后只觉四肢麻痹渐去,才略放了心。
萧墨存扶着小全儿,将那些大汉仍遣去砍柴担水熬粥,那挑起事端的老五也被白析皓解了手上的x道,愤恨着抡起铁勺,仍旧分粥。萧墨存又命二人,将领粥的灾民分类,少壮的与妇孺老弱者分开,规定两类队伍不同的配给量。再又让一人站分粥处,持笔在今日已领过粥的灾民碗沿画上记号,以免有人混水摸鱼,蒙骗吃喝。
这样一来,分成两队的施粥效率大大提高,除了个别人对为何少壮男子分得粥量较多,而妇孺分得较少持有异议外,大多数人都默默遵行。
白析皓笑吟吟地看著萧墨存,问:“公子爷,如何,这施粥的瘾过足了没?若过足了瘾,就该回去了,你到时辰喝药休息,不可劳累。”
萧墨存微微一笑道:“这只是小试牛刀,待我到了归远,再让你瞧瞧什么是抗旱十三则的精髓。”
白析皓默不作声,只看着他,眼里有慢慢的温柔和隐隐的不舍,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你喜欢怎样,便怎样把。”
萧墨存扶着小全儿,吁出一口长气,道:“好了,我们回去吧。厉大人该着急了,走。”
白析皓紧跟其后,却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追来,萧墨存回头一看,却见木先生赶来,恨声道:“你,你不能走。”
萧墨存一阵错愕,随即想起那个自己随口胡诌的谎话,呵呵一笑,道:“你没有中毒,适才的,早已通过那碗水解了。”
木先生道:“我真没有中毒?”
白析皓道:“我若让你中毒,怎会好意提醒于你。”
木先生眼神中掠过一丝y狠,道:“如此甚好,今日之事,凌天盟自会讨教。”
白析皓昂首挺立,微笑道:“来找我便好,鬼谷幽兰算什么,小爷高兴了,比那古怪刁钻的东西有的是,你若有兴趣,我倒不介意拿你试试药性。”
木先生狠狠看过二人,哼了一声,终于转身拂袖而去,白析皓呵呵大笑,萧墨存皱了眉头,道:“此人非善类,你要小心些才好。”
白析皓反问道:“墨存,难道在你看来,我算一个善类么?”
上部 第章
见他们回来,厉昆仑的万年寒冰脸方有些松动,随即翻身上马,冷冷地道:“耽搁久了,若错过时辰,今晚怕要露宿城外了。”
萧墨存心中抱歉。他坐卧均在车上自然影响甚小,但若是带累那十二名护卫并厉昆仑本人夜宿野外,却是万分过意不去。厉昆仑扫了他一眼,皱眉道:“还不快上车,此时赶去,只盼还来得及。”
萧墨存忙听话回到车上,坐定之后,自然不免又要受锦芳一通埋怨,连一旁的白析皓,也落了几句不是。小全儿自不必说,一顿好骂更是跑不了。萧墨存靠在绣花靠褥上,闻着锦芳悬在车顶上安神静气的药囊香气,微笑着任白析皓将他脸上的面具化妆卸下,露出底下苍白却精致异常的脸。少顷,锦芳端来温水和药丸,服侍他用了,白析皓扶他平躺好,手搭上他的脉搏,听了一会才放开,替他拢上纱被,柔声道:“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你累了。”
萧墨存点头,淡淡一笑道:“当然没事,不过是略走动了下。”
他重新闭上眼,这具身体虽然在白析皓调养下大有起色,然而终究体力大不如前,似今日般已是勉力,此刻躺下,方觉肩膀酸痛,四肢疲惫,他也不跟白析皓客气,将脑袋埋进枕头里。萧墨存始终无法用惯古代的枕头,其质地坚硬,除了丝织品外,更有藤、瓷、玉等材质,做工确实精细,单看也不失为艺术品。但若为日常使用,却常令他怀疑会不会睡出颈椎病来。于是,他根据前生记忆,让锦芳做了两个丝棉枕头。这个朝代丝棉昂贵,两个枕头又以绸缎为表,修以精美花纹,成为他穿越以来,唯一一件自己要求的奢侈品。
此刻,其中一个丝棉枕头便枕在他脑下,紫色缎面水光莹滑,衬得他面白如玉,五官美不能言,只是眉头微蹙,修长的睫毛下,有淡淡的黑色y影。白析皓一阵心动,伸出手去,指尖待要碰上他的脸,睡着的萧墨存却犹如感知到一般,突然换了姿势,侧身转过头去。白析皓苦笑一下,伸出的手,终于在半空中转了方向,变成替他掖掖被角。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进了城。过城门时,守城衙役好不罗嗦,挑三拣四,东拉西扯,直道奉了州府大人的命,城门关闭前半个时辰内,不放外地人入城。厉昆仑沉着脸不说话,跟他的护卫均大抵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这里人人出自京师,心底从不将这种州府小吏放在眼里,况且这些日子只忙着赶路,无甚娱乐,见此情形,人人兴奋莫名,只待厉侍卫一声令下,便上前揍这不知死活的城门官。
锦芳撩帘子听了一会,叹了口气,知道这群京师大爷们做惯了被人奉承的角色,反倒不晓得这官阶品级间层层的猫腻。她动手封了十两银子,递给小全儿,命他下去,低声道:“跟厉大人说,且让了这一步,好歹别吵醒了公子爷。”
小全儿点头,拿了银子跑过去,在厉昆仑马下讲了一通,厉昆仑微微颔首,他再跑去与那城门官说了几句好话,塞了银锭,城门官这才笑逐颜开,下令放行,浑然不知为了几两银子,已经得罪了京城来的贵人。
进了城,天色已暗,青色板路两旁房屋均门户紧闭,偶尔才有一两盏灯笼从人家的檐角墙头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芒。整个城镇一眼望过去黯淡冷清,仅余的行人也匆匆忙忙,似乎在迫不及待找个门扉躲进去,将外面夜色中人的寒气和隐约的恐惧关在身后。
诺大一个归远城,一入夜竟然死寂一片,萧墨存一行人的车轱辘并马蹄声在此时听来,格外清晰渗人。众护卫自京师而来,早已习惯京师夜晚华灯云集,人声鼎沸的状况,骤然见到如此惨淡的街景,不禁有些面面相觑。厉昆仑脸上神色不变,手持马鞭吩咐两名护卫道:“你二人去找客栈。”又回头对道:“余下众人停在原地,稍事休息。”
车子停下的些微波动令萧墨存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却见车厢内一片黑乎乎,几乎不辨五指。萧墨存略动了动,正待爬起,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按住肩膀,耳边传来白析皓的声音:“再躺一会。”
“到哪了?”萧墨存迷糊地问。
“到归远了,前面的人去找客栈,等投了店你再起来。”白析皓的声音带了笑意,道:“现在再睡会。”
“嗯。”萧墨存含糊地应了声,缩进被子里继续沉睡。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车外对答几句,然后便是车子再度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对话声惊醒。
“禀大人,那客栈唯有下房两间,还是临时将店小二赶出去让与我们的。属下见了,那下房虽简陋,但还算干净。”
“这个时节,客栈怎会没有上房?”
“大人,掌柜的说,那客栈已经连续几月没做什么生意,勉力支撑而已,此刻一应其他房间均落了锁,积了灰,住不得人。”
此时,却听到白析皓压低了嗓门道:“住进去,他有些发烧,身子要紧。”
厉昆仑嗯了一声,简要命道:“既如此,就住吧。公子爷一间,丫头在那房里照应着;我与白大夫一间,其余人等,在大厅找位置轮班守值,明白么?”
“是,大人。”
“我与墨存一间。”
“不行。”厉昆仑冷冷地道:“白大夫,你签字画押的约法三章,可还收着呢。”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他若夜里病情转急,试问你去照料,还是我去照料?”
厉昆仑没有回答,只低哼了一声。随后,在萧墨存昏沉欲睡,半梦半醒之间,依稀感觉有人将自己连被抱起,小心翼翼下了车,再抱进一个灯火光亮的地方。他不舒服地蹙眉,脸埋入那人怀中,闻得一股熟悉的药香味,知道抱着自己的是白析皓。他低低喊了句:“析皓……”
“我在。”白析皓贴着他耳朵柔声答道:“没事,我陪着你,睡吧。”
他模糊地点点头,将头更深地缩入白析皓的臂膀之间。迷糊之间,似乎被抱进一间房,抱上一张柔软的床,他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身子犹如在云端飘飘荡荡,只微有所觉。一时有人喂他喝水,一时有人将药汁灌入他的口中,如此时昏时醒,待到眼皮能睁开时,已然发现色大明,阳光透过白纸糊的窗棂s进来,格外灿烂夺目。他眨眨眼,转动一下身子,慢慢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一间雅致干净的厢房当中。
萧墨存坐着,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却又苦于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正想着,半掩的厢房被“嘎吱”一声推开,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少女轻盈进来,正是锦芳,她手托托盘,上面放着热腾腾一碗东西。见他醒来,笑得更加璀璨,开口便道:“哥哥,你可算醒来了,药膳啊我已经热了两遍,白大夫说,要再热第三遍就不如重煮算了。”
萧墨存猛然想起自己为何觉得奇怪了。这房间的家私布置,摆放方位,无不与自己公子府的卧房相似,连自己习惯在书案上由左至右摆放笔架、镇纸、墨砚,笔吊上习惯用羊毫中楷,这里放得也分毫不差。现在,锦芳的微笑与话语也如以往在公子府度过的每个早晨那样,其麻利的手脚,行云流水般伺候自己洗漱喝粥的模式,无一不让他产生自己尚置身公子府的错觉。
锦芳见他起来后只愣愣地打量自己,嫣然一笑,俏皮地道:“哥,你只看我做什么?莫不是才发现妹子貌美如花?”
萧墨存闻言一笑,回过神来,道:“我看你,是不是锦芳。”
锦芳愕然,继而咯咯发笑,道:“傻哥哥,你睡魔障了?也是,这都睡了两天了。”
萧墨存一惊,道:“两天了?怎么会这么久?”
“白大夫说,他给你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你来归远事多,必定不会安分修养,索性让你先休息够了。”
萧墨存微微颔首,知道这是白析皓作为一名大夫能让步的底线了。他缓缓喝完锦芳递过来的药膳粥,漱了口方问:“锦芳,你不觉得里……”
锦芳笑道:“你才发现啊。”
“我一醒来就发现了,这里是客栈?怎会有间卧房与我那间如此相似?”萧墨存疑惑地问。
“这算什么,你打开窗看看。”
萧墨存依言披衣下床,推开窗棂,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扑来,时值秋天,南方的桂花比北方花季延长,故此时节仍能看到。只是这么大一片桂花树林,萧墨存还是首次见到,一时间花香扑鼻,令人犹如置身花海,空气中,弥漫着甜蜜而温柔的质感。
“这,这是~~”萧墨存简直有些瞠目结舌,道:“我,我窗下不过两株桂花,这里如何有这许多……”
“是啊,公子爷的床朝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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