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符谋杀掉山野的幽静。幸好适时地过来一个人,而且是宁心儿认识的,所以她不好意思再弹下去,悻悻地住了手。
来人对宁心儿道:“老夫今天真是走运,一来就听见姑娘抚琴,看来老夫真是耳福不浅,又要三月不知r味了。”
宁心儿被他夸得浑身舒坦,道:“吕大师过奖了。”
三公子这时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接话道:“吕大师的确太过奖了,你越夸她,她弹琴的兴致就越高,我的耳朵就越遭罪。”
宁心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道:“对牛弹琴,也比弹给你听强。”
三公子道:“吕大师来了,今天可要好好地杀你几盘。”
吕大师道:“今天我可不下棋,不过,我带来一个人和你下。”
三公子道:“好啊,赶快有请。敢情是听闻我棋力高超,特地慕名而来。”
宁心儿道:“你可真是脸皮厚。”
三公子道:“就算我脸皮厚,耳膜却薄得很,拜托姑娘以后手下留情,不要用琴声把我震聋了才好。”
吕大师离去。不一会儿,吕大师去而复返,带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面容僵白,木无表情,身形高大,背上背一口长刀,躯干挺拔,满头银发披散而下,他一走过来,他身上所散发的萧索之意,让这个生机勃勃的春日仿佛一下子进入落叶纷纷的秋天。
另外一人则面白无须,圆脸大耳,身形微胖,着紫袍、系玉带,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稳、气度雍容、目光柔和。虽然浑身并无显露身份的标志,然而仍然一眼便可看出,此人必然乃大富大贵之人。他像一头待宰的肥羊,看得三公子眼睛直放光。
吕大师道:“这位是三公子,这位是白先生。”至于那位身背长刀之人,吕大师却并没有介绍,三公子也懒得追问。他一门心思盼着赶快铺开棋盘,大杀一番。
白先生点点头,道:“久闻三公子棋力不高,棋瘾却很大,在棋盘上咄咄人,却往往自己的大龙愤死。”
三公子哈哈大笑道:“吕大师的品评,我想不承认也难啊。”
白先生微微一笑,道:“偏巧我也是个臭棋篓子,咱俩正好半斤八两,可以杀个痛快。”
三公子道:“好,一定要杀个痛快。”两人落座,先是一通寒暄。
“敢问白先生名讳,又是做何买卖的?”
“我姓白,名住,白住。在江淮一带从事珠宝生意。”
“白住,有趣的名字。” 三公子道。
“你一定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叫白吃、一个叫白喝。”宁心儿在一边c嘴道。
白住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着,无商不j,我们兄弟三个一个白吃,一个白喝,一个白住,所以才能积攒下些微薄的财富,来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逍遥一番。”
两人坐定,棋盘已经摆好,经过猜先,白住执白先行,白住从棋盒里拈出一颗白子,正待落子,三公子忽道:“白先生且慢。”
白住手势在空中一顿,问道:“公子有何见教?”
三公子道:“你我素不相识,你久居江淮,我长留江南,今日有缘相聚,手谈一局,也算是有缘,不如来点彩头,以助雅兴,不知白先生意下如何?”
吕大师急忙c话道:“三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白住却微笑道:“吕大师,无妨。来点彩头,我看甚好。不知三公子欲以何物为赌注。”
三公子道:“白先生是做珠宝生意的,我便以一枚明珠为注。”
白住道:“哦?公子要知道,白某虽然不才,但寻常明珠却是不放在眼里的。”
“东海夜明珠。”
白住道:“此珠有何奇异之处?”
三公子道:“相传昔日大禹治水,途径东海,适逢蛟龙兴风作浪,大禹挥剑斩之,剖其腹而得此珠,此珠每至夜间便大放光明,方圆百里之内,亮如白昼,读书作画,也不必再燃灯盏。”
白住惊道:“世上竟有此等珍稀之物?可否先容白某一观?”
三公子道:“不可。”
“莫非公子担心白某会突发贪念,出手抢夺?”
“非也,只是此珠目前不在舍下。”
“既无实物为证,此局不赌也罢。”
“不然,只要你能赢我,我保证三日之内将东海夜明珠送交府上。”
白住道:“好,白某就信你一回,如果我输了,自当奉上黄金千两,华屋百间。”
三公子道:“如果阁下输了,我只要暂借阁下腰间玉佩一用,三天之后,必定奉还。”
“白某多年从事珠宝买卖,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块玉佩固然玉质上乘,雕工精细,但绝非价值连城之物,不知公子为何弃千两黄金、百亩良田于不顾,偏对这块玉佩情有独钟?”
“说不得,说不得。货因买家别。白先生以为这玉佩无甚稀罕,我却以为这玉佩的价值比东海夜明珠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样?白先生可愿以此玉佩为注?”
白住仰天大笑,道:“如此有趣的赌局,白某倒是生平第一次经历,白某就奉陪公子一局。”白住终于将第一枚白子轻轻落在右上角,一记小飞,飞挂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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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6…1
时间:戌时初(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七点)。
地点:苏堤。
夜色温柔,在往常,本是市民们饭后纳凉的好时候,苏堤上也聚集着幽会的情侣和出来散步的一家人。然而自从命案频发、全城宵禁以来,十余里长的苏堤却空空如也,小鸟在桃树上唧唧喳喳地欢叫,也无人来惊扰它们,就连那些经常在晚上偷偷来西湖边打鱼的渔夫也乖乖地待在家里。
宁心儿依偎着三公子,走在苏堤上,看着对岸的灯火阑珊,闻着醉人的晚风,美美地叹了一口气,说:“多美好的时刻,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你不怕吗?万一那些凶手突然冒出来,把我们一起杀死,可如何是好?”
“看你这人,真没情趣,一开口就杀风景。” 宁心儿嗔怪道,“我还真巴不得那些杀人凶手马上现身,把你送上西天才好。”她话刚说完,就见到前方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等她再看清那人握着一柄长剑,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道:“我真是一张乌鸦嘴。”
三公子宽容地一笑,道:“不要紧,我不怪你。”
那人道:“三公子请留步。”
三公子反问道:“难得我出门走走,为何要留步。”
那人道:“不仅要留步,而且要留命。”
三公子道:“这可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
那人道:“我倒觉得不错,月黑风高,四野幽静,如果不杀人,我简直都想不出还有别的事情可做。”
“看不出阁下还是个雅人,只不过,要杀我,就你一个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并不重要。”
那人一怒拔剑。剑身乌黑,在夜色中几乎难以分辨,那人挽一个剑花,隐有风雷之声传出。通常,那便是死神的召唤。三公子惊道:“暗黑铁剑!你就是刺客小唐?”
那人沉声道:“正是。三公子请亮剑。”
三公子道:“何必呢。我今天心情不错,反正你是铁了心要杀我的,而我又没说不让你杀,所以在杀我之前,咱们不妨先聊聊天。”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
宁心儿道:“刺客小唐,江湖中最难请到的杀手之一,据说从不滥杀无辜,若非大j大恶之徒,决不轻易出手。暗黑铁剑,只取罪有应得者的性命。”她又对小唐道,“你还是回去吧,你打不过我家公子的。”
小唐嘶声道:“还未交手,便谈胜负是否太早?”
宁心儿道:“不早不早。谁胜谁败就像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三公子对宁心儿赞许地一笑,道:“心儿,比喻得好。”又对小唐道,“唐兄,敢问我是否乃大j大恶之人?”
小唐道:“不是。”
三公子道:“是否你曾欠对方一个很大的人情,所以要杀我来还他的人情?”
小唐道:“不是。”
三公子道:“难道对方抓住你的亲人,要挟你这么做?”
小唐道:“也不是。”
三公子道:“是否对方给你开出了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小唐道:“也不是。”
三公子道:“既然如此,我便明白了。”
小唐道:“你明白了最好。”
宁心儿道:“你们都明白了,我还不明白呢,告诉我怎么回事。”
三公子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道:“看来唐兄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小唐道:“不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三公子道:“唐兄可否将暗黑铁剑借我一用?”
小唐一愣,宁心儿也听得傻掉了。眼看一场决战一触即发,居然还要提出借对方的兵刃一用,这要求未免太过于荒唐,普天之下,能以如此正经的态度提出如此荒诞的要求的,大概也只有三公子一人了。
宁心儿摸摸三公子的额头,说:“你真的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轻,人家是来杀你的,你平时找他借剑,说不定他看你顺眼,还肯借给你用用,但你现在找他借,他当然不会借了。”
小唐道:“姑娘错了。”说完,他把剑掉转,手捏剑尖,剑柄朝外,向三公子递去。
三公子露出赞赏的目光,说道:“唐兄真乃君子,胸怀坦荡,气度非凡。”
说也奇怪,暗黑铁剑一到手中,三公子整个人都仿佛变了,连不会武功的宁心儿也感觉到这一变化。本来是暗淡无光的铁剑像一条巨龙,忽然苏醒过来,一道无形的光芒从三公子身上漫延到剑上,再行发散开来,一直扩张,几乎无边无际。
也就一刹那工夫,一切又重归平静。三公子如法炮制,手捏剑尖,剑柄朝外,递还小唐,小唐木然地接过铁剑,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眼光也从一开始的挑衅变成敬畏,再仔细看,他整个人居然在发抖,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纵横江湖十多年,杀人如麻的刺客发抖?
三公子微笑道:“你都看到了?”
小唐点头道:“是的,我都看到了。”
“恭喜。你的眼界之门已经大开,你的剑已得到三公子的祝福。”三公子的声音仿佛来自天上,让耳朵仰望。
“多谢。”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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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6…2
“是的。”小唐收剑入鞘,向三公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多有冒犯。告辞。”
小唐刚刚转身,一阵刻意为之的狂笑便从不远处无知地响起。
“暗黑铁剑看来只是浪得虚名,刺客小唐也就不过如此,还没动手就吓得打退堂鼓,胆子这么小,怎么够资格做杀手。”说话间,从树梢上落下七条大汉,呈前后左右合围之势,将三公子、宁心儿、刺客小唐围在当中。
小唐道:“天狼七杀星也来了,看来果然是对我不放心。是不是也想把我一起灭口?”
领头的疤面大汉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做杀手的规矩。你做杀手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不过看在大家都是同行的分上,今天就暂且饶你一命,你还是走吧。”
小唐道:“如果我不走,又如何?”
疤面大汉恼怒道:“你这狗娘养的一定是中了邪,不仅不杀了他,现在居然还要反过来帮他。我为有你这样的杀手同行而深感羞耻。”
三公子对小唐道:“唐兄,我把他们留给你了。”
小唐恭声道:“这是唐某的荣幸。唐某甘愿效劳。”
三公子道:“如此有劳唐兄了。”他牵着宁心儿的手,目中无人地继续往前散步,宁心儿也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拦在他前面的一条大汉怒吼道:“拿命来!”一鞭凌空抽下,鞭梢发出炸雷般的响声。这件外家奇门兵刃上生满倒挂钢刺,直奔宁心儿而去,正是攻三公子之所必救。左前方一矮小汉子在地上打滚,使出地趟刀,直砍宁心儿双脚,而斜后方一人的兵器更怪,居然是铁丝编成的一张大网,当头向两人罩将下来,上中下三路全被封死,小唐刚一出剑,想要解围,早有四件兵刃向其攻来,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回剑自救。
只在电光火闪之间,便见网已经落下,罩在网内的却是使鞭的那位和使地趟刀的那位。那网是以特殊织法织成,一落地便自动收拢,并且越收越紧。困在里面的两个人根本就无法动弹。三公子和宁心儿已经走出十几步之远,仿佛他们从来就没经过此地。
等行到与湖心亭持平时,已是过了烟雨桥,宁心儿道:“曹小三,真有你的,不知道你是命大福大还是真的神仙转世,这么多人都拿你没办法。”
三公子仰天大笑,道:“我本天上人,偶落在红尘。”
“我才不信,神仙哪里有笑得这么难听的。”又往前走了一段,宁心儿忽然道,“我们到湖上划船去吧。”
“这么晚了,危险。”
“那边就有人在游船。” 宁心儿不服气地说道。果不其然,西湖中央正停着一条大船,没燃灯也没打旗号,看不真切。远远地听到船上有惊叫声传来,又有争吵的声音。此时水中并无波浪,十来丈的大船却在水中摇晃不停。
宁心儿道:“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三公子道:“在晚上,要想把船开到西湖中央,要经过刑部允许。因此,这船应该是大有来历,而且也应该是有备而来。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没过多久,湖面重归一片平静,大船也慢慢向玉皇山方向驶去。
三公子和宁心儿走到苏堤的尽头,夜色更深,宁心儿叫道:“冷。”于是正好返回。经过适才打斗之处,空空荡荡,不见有尸体留下。三公子叹道:“刺客小唐,办事果然干净利索,连尸体都料理掉了。”
宁心儿问道:“你怎么知道死的是天狼七杀星呢?”
三公子道:“如果死的是小唐,我们又怎么会游完整条苏堤也没人打扰?”
宁心儿道:“想想你说得也有道理。”
三公子道:“我从来都有道理。”
计定烟雨楼1
时间:巳时整,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十点四十五分)。
地点:烟雨楼。
欲知烟雨事,且上烟雨楼。
烟雨楼,坐落在玉皇山脚下,楼高七层,要吃最正宗最地道的西湖醋鱼、宋嫂鱼羹等杭州美食,非此楼莫属。三公子坐在第七层的一间雅间的窗边,凝望着远处平静的湖水和起伏的青山。宁心儿坐在他身边,生着闷气,因为老板娘看三公子的眼神,让宁心儿很不舒服。
宁心儿一开口,语气冰冷,道:“你这个人总是那么暖昧。”
三公子说:“我怎么暖昧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那老板娘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你?还为你亲自下厨,你们以前肯定发生过什么。”
“尽瞎猜,她看我好看,多看几眼都不行?”
“哼,你们之间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不想说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好了。”
“真是冤枉。这地方是包温包大人挑的,又不是我挑的。我也是头一回来。”
“你不用向我解释。不管以前你跟多少女人在一起过,我想想还是决定原谅你,反正那个时候你还不认识我。不过从今以后,你心里只许想着我一个人。”
三公子点头如捣蒜,暗自庆幸又逃过一劫。
雅间的门被拉开,包温当先走了进来,一身便装打扮,包温让开之后,另有一人慢慢走了进来。来人衣着朴素、身材高大、英武伟岸、满头白发、怒如雪涛,只需一眼,便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势。
包温介绍道:“这是三公子和宁姑娘,这位是刑部尚书虞允文虞大人。”
虞允文和三公子对望,虽相差四十余岁,却顿有惺惺相惜之意,互一点头,已胜万语千言。四人分宾主坐定,虞允文说道:“三公子想必已经了解本官的处境。”
“从包大人处多少知道一二。”
包温道:“公子,案子越闹越大了。这两天又接连有命案发生,而且死者彼此之间毫无联系,八辈子也搭不着,实在让人费解。从第一宗命案——百胜镖局镖师遇害发生以来,每天晚上都有死人。”他翻开一份案宗,念道:“二月十一,子时,清波门,死者张大仁,职业:屠户;死者李强夫妇,职业:鱼贩子。二月十二,丑时,定安门,死者刘良,职业:龟公,兼做兔宝宝;死者秦花奴,职业:妓女。”他合上案宗,又道:“所有死者的死状都基本相同,整个身体被撕成碎片,只剩下些断肢残臂。这几宗命案的死者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只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会结交什么仇家。鉴于死者遇害都是在晚间,因此刑部已经在京城发布了宵禁令。太阳刚一落山,家家户户便都已关门上闩,不敢出门。”包温陈述案情时,三公子紧咬着右手食指,沉吟不语,似听非听。
包温又道:“公子,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刑部上下,对公子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希望能仰仗公子之力,早日破获此次连环杀人案。从本官首次登门拜访公子算起,已经过去了四天。不知公子方面可有进展?如有进展,可否先透露一二?”
三公子道:“进展虽有,却不便透露。”
包温道:“想必公子也知道,本官派有两位捕快做眼线,以便掌握公子的行踪。据两位捕快报告,公子这四天来的所作所为,与破案毫无关系,不知公子所谓的进展从何而来?”
三公子微笑道:“包大人也许还在怀疑我便是杀死金使乌林答天锡的凶手。” 包温被三公子说中心事,顿显窘迫。三公子又道:“所谓神也,不急而速,不行而至。依我看来,此案得破,只在这两三天时间。”
三公子一言既出,虞允文、包温,乃至宁心儿,都是一脸不信之色。
虞允文道:“三公子,包温包大人对你鼎力推荐,说欲破此案,非三公子不可。以包大人的眼力和阅历,应该不会看错。公子声称两三天之内便能破获此案,老夫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下,这一系列血腥惨案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再也无法隐瞒。京城的大街小巷谣言满天飞,老百姓惶恐不安。有的说是京城闹鬼,有的说是金国的j细所为,意在制造京城混乱。坐视凶案的接连发生却无力阻止,为此刑部上下都顶着巨大的压力。朝廷已经有人弹劾刑部办事不力,要将本官撤职查办。”
三公子忽出惊人语,道:“虞大人,这刑部尚书你不做也罢。”
气氛刹那间凝重起来。虞允文把身子往后一靠,道:“公子是以为我虞某无德无能,不配做刑部尚书了?”
三公子一脸坦然,道:“虞大人乃当世名臣,于江山社稷有再造之功,天下谁人不景仰?”
虞允文神色缓和了些,把身子往前稍倾,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三公子道:“既然朝廷有人要虞大人罢官,虞大人便该罢官。”
虞允文怒道:“为何老夫要如人所愿?”
三公子道:“因为我要你这么做。” 居然敢让堂堂的刑部尚书、大宋朝三品要员听命于己,这话未免太过自大狂妄。包温和宁心儿都不言语,心却已提到嗓子眼里,真不知虞允文会作何反应。
虞允文不怒反笑,道:“公子既然这么说,想来必有道理。”
三公子还以愉悦之笑,道:“虞大人果然是非常之人,能如此冷静镇定,既需气度,更需有远见,有虞大人辅佐朝政,实乃大宋之福。”说着,将手上的一只玉匣递与虞允文。
虞允文神色庄重,双手恭敬地接过玉匣,打开一看,迅即合上,又将玉匣递还。虞允文仰天长叹,道:“果不出虞某所料。公子有话,尽管吩咐。”
三公子坐到虞允文身边,一阵神秘的耳语,听得虞允文频频点头。两颗头颅紧挨在一起,一黑一白,相映成趣。包温云里雾里,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好默不作声地喝茶。宁心儿见有人和三公子凑得如此之近,却也并不生气,而是悠闲地坐在窗边,心情愉快地看着这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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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定烟雨楼2
时间:未时初(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一点)。
地点:无名山庄,正大门口。
三公子和宁心儿享尽美食,穿越西湖的美景,回到无名山庄。在山庄正大门口,停着一顶轿子,四个美貌宫女站在轿子旁边。
三公子走过去,问道:“几位姑娘找我?”
其中一位宫女大概久居宫中,很少见到男人,尤其是年轻而又英俊的男人,因此脸刷地就红了起来。她小声地回答道:“我们不是来找公子的,我们是来找宁姑娘的。”
宁心儿乐开了花,对三公子道:“你以为不管谁来都是找你的呀?真是自作多情,终于也有人是来找我的了。而且还是皇宫里的人。”
三公子又问宫女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
宁心儿却把三公子推搡到一边,说:“你多什么嘴?又不是来找你的。要问问题也该我来问才对。”说完,又笑眯眯地问宫女道,“是谁要找我呀?找我做什么?”
宫女道:“我们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接宁姑娘入宫的,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不去不去。”
宫女道:“宁姑娘不能不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违背皇后娘娘的命令就等于是违背皇上的命令,而违背皇上的命令是要杀头的。”
宁心儿被宫女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害怕起来,便拿眼去瞅三公子,三公子站在一边,正故作忧郁地看着远方西湖中升腾的水雾。宁心儿叫道:“曹小三,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的事情你自己处理不就行了。我又何必多嘴。”三公子答道。
宁心儿柔声道:“三公子,小事我是可以做主,可这是大事,大事还要靠你老人家拿主意的呀。”
三公子道:“你这个小丫头,嘴巴倒真是会说话。”
“那你的意思是?”
“去!去看看也好,免得老待在家里,把你闷坏了。”
宫女掀开轿帘,道:“宁姑娘请。”
宁心儿进了轿子,又掀开帘子,依依不舍地看着三公子,说道:“曹小三,那我走了。”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用温柔的语调说出曹小三这三个字。
三公子微笑地道:“好,你去吧!”
“我会尽快回来的。”
“好的,我等你。”
轿子缓缓地下山,走上白堤,过了断桥,就被茶楼和酒肆挡住,不复得见。直到轿子消失在视线之外,三公子才微微叹了口气。一年多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三公子推开大门,走进山庄里面,忽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才好。宁心儿陪在身边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出不完的馊主意,耍不尽的小聪明,让他也跟着一起忙忙碌碌。他躺在树下的荫凉地里,就那么躺着,透过树枝和绿叶间的缝隙,看着天空中的白云和太阳。
计定烟雨楼3…1
时间:未时初,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地点:皇宫,慈元殿。
再说宁心儿被轿子抬入皇城,东拐西绕,来到后宫,轿子停下之后,宫女引导她走入一间宫殿之内。宫女退下之后,整间屋子只剩下宁心儿一个人,她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边打量着房间内的装饰,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她听到屋子上端传来一个声音道:“真是我见犹怜,果然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宁心儿冲那声音处叫道:“是谁?”
一道珠帘被掀开,一位中年美妇走了出来,虽然只是薄施脂粉,却仍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中年美妇道:“此处是慈元殿,你说我是谁?”
宁心儿道:“你就是皇后?”
中年美妇点点头,道:“见到本宫,你还不行礼拜见?”
宁心儿却道:“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普天下我只应该拜一个人。”
皇后奇怪地问道:“哦,你应该拜谁?”
宁心儿道:“就是那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
皇后笑道:“有意思,不拜就不拜,本宫恕你无罪,谁叫我一见你就打心眼里欢喜呢。”皇后牵过宁心儿的手,又好生地打量了她一番,宁心儿也瞪大了眼睛,毫不示弱地看着这位皇后娘娘。
皇后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
“家里有什么亲人?父母都健在吗?他们是做什么的?”
宁心儿道:“你问这些干什么?你又不给我做媒。”
“你还真说中了,我就是要给你做媒,这可是别的姑娘几辈子也盼不到的好福气呢。”
“我不需要你做媒。”
“哦,难道你已经嫁人了?”
“没有,但总有一天我会嫁给他的。”宁心儿羞红着脸道,对一个陌生的女人吐露隐秘的心事,毕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只要还没有拜堂成亲,那就没什么问题,你知道我要做媒把你嫁给谁吗?”皇后很有把握,只要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眼前这位民女一定会感激涕零,欣然应承的。
“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反正在我心中,天下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他。”
“他有什么好?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你没有见过他,你是无法体会的。”
皇后对宁心儿所说的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她看向宁心儿的眼神里竟然隐隐有一丝妒忌,她在宁心儿脸上看到了爱情的光芒。而她,虽然贵为皇后,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也没有选择自己心上人的权利。她当年被选入宫,嫁给了以前从未见过面的赵,后来赵被封为皇太子,再后来登基做了皇帝,她也随之步步高升。在邓王赵和庆王赵恺的生母郭皇后死后,她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后之位。虽然她已经为孝宗生了三个孩子——恭王赵,邵王赵恪,昌平公主赵惋,而且在皇宫中吃喝玩用、金银珠宝应有尽有,然而她却并不快乐。尽管御膳房聚集了全天下最有名的厨师,然而却没有一个厨师能烹调出爱情的滋味。她妒忌宁心儿这位野丫头,那么自由、那么无所顾忌,可以想爱就爱。
皇后道:“你说的那个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难道你不想穿金戴银,享尽天下荣华富贵?而我要把你嫁给的是我的儿子,恭王赵,也是未来的太子与皇上,到时候,你就是天下无数女人羡慕妒忌的王妃,要是你能给恭王生个儿子继承血脉,说不定,你还可以跟我一样,成为母仪天下、受世人崇拜与爱戴的皇后。”
“做皇后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要和那么多妃子抢夺一个男人!更多的时候,还是得独守空房,暗自垂泪,一点都不快乐。再说,你又不是我的父母,我的婚姻大事又怎能让你做主。”
“真是不识抬举。”皇后冷笑道,“如今也由不得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来人,把她绑起来。”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太监从门外进来,手里各拿着一条绳子,要来绑宁心儿。
宁心儿叫道:“别碰我,我自己会绑。”
两个太监看看皇后,皇后点点头,太监把绳子递给宁心儿,宁心儿把自己的手和脚绑了起来。
皇后又吩咐两个太监道:“去把恭王宣来见我。”太监领命而去。
宁心儿虽然不能动弹,却也并不慌张,她对皇后说道:“你会后悔的。”
皇后道:“笑话,我后悔什么?”
“因为你得罪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你是惹不起的。” 宁心儿开始照搬上回三公子对庆王说过的话。皇后气极反笑,道:“小丫头,我看你一定吓疯了。我贵为当今皇后,除了皇上,还能有哪个人敢把我怎么样?”
“他不是人。”
“那他是什么?”
“神仙。”
皇后平时难得有机会说话,即便说话,也都是和些宫女太监,他们对她讲话都是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说错一个字,今天碰到宁心儿满口胡说八道,虽然语多忤逆,但也别有一番趣味。皇后居然也没有打断她的话,更没有把她的嘴封起来,而是饶有兴致地听她大放厥词。
计定烟雨楼3…2
皇后道:“你说的就是你那位意中人,非他不嫁的三公子吧。”
宁心儿点点头,道:“是的。”
皇后道:“可惜他现在不在这里。”
宁心儿坚定地道:“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的!”
皇后一挥手,道:“他怎么来?要知道,这里是皇宫,全天下防卫最森严的地方。他要胆敢硬闯,只怕未过东苑门,就被八千禁军格杀当场,身首异处。”
宁心儿却不理会她,只是重复道:“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的!”
皇后道:“真是个顽固的丫头,好,等你的那位三公子来了,我倒真的要好好见见他。”
很快,两个太监便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年轻人身材瘦削,面容苍白,好像走路也走不稳,他摇晃地走到皇后面前,跪下请安,道:“孩儿拜见母后。”
皇后爱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把他扶起来。
赵道:“母后召见孩儿,有何吩咐?”
皇后道:“母后给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说着,就把宁心儿指给他看,赵看了看宁心儿,便收回了目光,脸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宁心儿只是个死人,不值得再多看一眼。
皇后却自顾自地说道:“你看母后给你找的这位姑娘如何?”
赵冷冰冰地道:“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人间尤物。”
皇后更高兴了,道:“既然你喜欢,母后就成全你们,今天你们就d房花烛,等生米煮成熟饭,明天我再去禀报皇上,择个吉日,给你们c办婚事。”
赵道:“谢谢母后美意,这位姑娘虽然美丽,孩儿却并不想娶她。”
宁心儿不依道:“喂,你可别有眼无珠,我哪里配不上你?”
赵作揖道:“姑娘风华绝世,小王无福消受。”
宁心儿满意了,道:“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自知之明。”
皇后道:“儿,这事只怕由不得你做主,你不想娶这位姑娘也得娶她。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赵低着头,不说话。皇后道:“儿,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母后?”
赵说道:“没有。”
皇后道:“没有就是最好,近段日子,皇上就要决定太子人选了,也就是要在你和庆王中间挑一个。母后自然是极力在皇上面前说你的好话,可是太上皇和皇太后却更希望立庆王为太子,朝中大臣的意见则莫衷一是。因此,我才这么着急,要给你找一个如花美眷,好让你赶在庆王之前生个儿子,如此一来,在将来立太子一事上你就会更添一份胜算。”
赵分辩道:“可孩儿已有一位妃子、七房小妾了啊。”
皇后脸一沉,道:“你还敢狡辩,我可清楚得很,恭王妃在我面前哭诉过不止一次两次,一年多来,你何曾几时亲近过她的身子?还有你那七房小妾,自把她们娶进门,你就压根没碰过她们。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母后,是不是你的身体有问题,导致房事无力?宫中的秦太医治这种病可是当今第一,三服药剂下去,管保药到病除。”
赵道:“孩子身体康健,不劳母后挂虑。”
皇后瞪着赵,道:“那你是不是对你的妻妾们毫无兴致?”
赵低着头,小声道:“是的。”
皇后忽然想到一事,禁不住颤声问道:“莫非你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赵涨红了脸,道:“孩儿怎会做出这等没有廉耻、有辱国体之事。”
皇后轻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也不枉我对你的多年教诲,既然你没有这种癖好,那你一定是厌倦了那几位女人。母后不怪你,喜新厌旧才是男人本色,这位姑娘有闭花羞月之貌,我就将她赐给你,今晚就d房花烛,成就好事。就这么定下了,不得再议。”
赵见母后心意已决,不敢再推诿,只得应道:“孩儿遵命。”
皇后见事已成,喜形于色,叫道:“来人,送一对新人上路。”连唤三声,却如同石沉大海,门外一点反应都没有。皇后有些生气,喝道:“任五、任六,你们死哪里去了?”
一个慵懒的声音慢腾腾地回答道:“上天入地,没人敢抢我的女人。”
一听声音,宁心儿就再也坐不住了,她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口中唤道:“曹小三,你可来了。”又对皇后嚣张地叫道:“我早告诉过你,他一定会来的。”
三公子施施然步入,像走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般自在闲散。他温柔地看看宁心儿,说道:“因为你的信,你得救了。”他刚一解开宁心儿的束缚,宁心儿就扑倒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口中说道:“我刚才还有些担心,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三公子一笑,道:“我岂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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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定烟雨楼3…3
三公子转身面对皇后,皇后终于看见了这个神奇的年轻人。他穿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皇宫,居然没有人可以阻挡。而这个漫不经心的年轻人,看上去像只是闲庭信步,经过一处鲜花盛开的花园。三公子高大的身躯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不是一种恐惧的压力,而是一种对异性按捺不住的欲望的压力。他多年轻、多英俊、多高贵啊。皇后如此想到,她觉得一阵晕眩,无法呼吸,膝盖一软,险地跪了下去,膜拜在他的脚下,幸好她及时控制住自己的冲动,记起自己贵为皇后的身份,连忙整肃面容,强自回复到镇定自如、冷苦冰霜的模样,道:“大胆,可知擅闯此地乃是诛连九族的死罪。”三公子道:“我知道。”“难道你不怕死?”“我不是闯进来,我是走进来的。”“你可知道这皇宫内驻有八千禁军,随时有可能会冲进来,到时候你可是c翅难飞。”
“你多虑了。我既然能走进来,当然也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皇后忽然说了一句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说的话:“我相信你。”话一出口,便自知失态,连忙补充道:“即使你走出此地,御林军也可以在孤山上你的住处抓到你。十万御林军,围住孤山,就算你有上天入地之能,也只能束手就擒。”
“这件事你不会告诉任何人,也更不会调动御林军来对付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 皇后奇怪地问道。
“因为你的宝贝儿子。”他指了指一直站在一旁疲惫不堪、直打呵欠的恭王赵。毕竟母子连心,一听说事关自己的宝贝儿子,皇后关心则乱,道:“你待怎的?”说完,将身躯挡在赵身前。
“我只是凑巧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知道京城第一画师苏汉臣曾为赵画过一幅画。”
此话一出,皇后大惑不解,心想:这等小事,何足挂齿,又怎配在此紧要时刻郑重其事地提起。而站在她身后的恭王赵的反应却大相径庭,他的脸色从苍白变为雪白,额头上隐隐沁出汗珠,本已虚弱的身体更是晃动个不停,显然在极力压抑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情。
三公子又说道:“而且我还知道,这一幅画现在已经不在恭王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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