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宋

第 7 部分

女子和蔼地一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话?”
小孩受到鼓励,这才将徘徊在口中的话讲出:“你是谁?”
“你猜呢?”
“你是天上的仙女?”
“不是。”
“那你一定是狐狸精。”
女子笑得灿若夏花,道:“为什么?”
“大人们说,狐狸精都是很美很美的女人,但又很坏,专门勾引男人。”
女子笑得愈发开心,道:“你放心吧,你年纪还太小,就算我是狐狸精,也不会来勾引你的。”
小孩不说话,仿佛对此颇感失望。
女子道:“赶快回家吧,把衣服换了,不然要生病的。”女子从口袋里掏出许多糖果,放到小孩手中,小孩欢天喜地地去了。女子又朝那个躲在屋檐下的坏小孩招招手,道:“你也过来。”
坏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一做作好随时撒腿就跑的准备。
女子也给了他许多糖果,道:“知道为什么你也有糖吃?”
坏小孩茫然摇摇头,他怕眼前这位美貌女子变卦,糖一到手,早剥了一颗放在嘴里。
女子道:“这样大家都有糖吃,你就不用去抢刚才那个小孩的糖吃了。去吧。”
坏小孩刚跑开,三公子便出现。他叹口气,对女子道:“心儿,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刚才挨打的小孩的糖?”
宁心儿答道:“当然,大家都有糖吃,就不会去抢别人的糖吃。”
三公子道:“可是,糖果终究是要吃完的。吃完之后还想吃,那怎么办?只好抢了。”
“人之初,性本善。哪里有那么坏的孩子?”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善良了。”
宁心儿反唇相讥,道:“你总是把人想得和你一样坏,满肚子阴谋诡计。我还是相信,这世上好人远比坏人要多。”
“人心隔肚皮,到底是善是恶又怎能说得清楚。我认识一个人,也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他的菜却烧得堪称天下一绝,即便是御膳房的大厨,到了他的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我把你带到了这里来,就是要让你一饱口福。”
宁心儿再次打量着破败的小巷,迟疑道:“天下一绝的大厨就住在这种地方?”
三公子道:“你可别小瞧这条破巷,在京城美食家的眼中,这里就是蓬莱仙境,西方极乐世界。”宁心儿吐吐舌头,表示严重的怀疑。
杀1…2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一间小酒家,一张早已在风雨中褪色的酒幌子浸透了雨水,耷拉成一团,三寸来高的门槛倒是磨得光溜至极,门框歪歪扭扭,招牌也倒挂下来,挡在门口,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头,也没有人来将它扶正,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鱼幸无牙。
宁心儿歪着脑袋,道:“这招牌上的书法看上去好生熟悉。”
三公子低下头,小声说道:“惭愧惭愧,见笑见笑,乃是在下的手迹。”
宁心儿笑道:“依我看来,你脸皮之厚也堪称天下一绝。尽管字写得拙劣猥琐,你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总喜欢到处卖弄。说老实话,为了让人家肯把你字挂起来,你倒贴给店家多少银两?”
三公子把头愈发低下去,道:“没有倒贴。”
“这么说,店家付给你润笔了?”
“也没有,就是白管小的一顿饭。”
三公子谦恭的态度让宁心儿甚感满意。她说道:“我要进去了,曹小三。”
三公子连忙上前,将招牌抬高。待宁心儿从容跨过门槛,三公子随后跟进。招牌离开手的依托,来回摇摆,发出嘎吱嘎吱声,经久不息。
小酒家很是表里如一,门面寒酸,里面也甚为简陋狭小,摆了八张方桌便显得拥挤不堪。七张方桌上都已经坐满了食客,每张桌子后面还站着三四位客人,在等待有位子空出来,眼巴巴看着他人大快朵颐,只能猛咽口水。位置最好的处在墙角的那张桌子却没人坐。也不知为何空着。
小厮见有客人登门赶紧跑来招呼,跑到半途,眼眶一大,迅即折回,钻入一扇小门。
宁心儿问道:“他怎么不招呼咱们,反而像个小媳妇似的躲起来?”
“他不是躲起来,而是进去叫老板出来,好招待我们。”
宁心儿道:“看不出来,要老板亲自接待你,你面子还挺大的。”
三公子苦着脸,道:“其实,我都是沾你老人家的光。”
宁心儿愉悦地一笑,道:“你别口是心非,我知道是我沾你老人家的光,我就是要赖着你,一辈子欺负你,还不许你有怨言。”
老板急匆匆地从厨房赶出来,边走边用围裙揩着手上的油水。这是一个壮实的汉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红脸膛,脖子短粗,挺着一个孕妇般的大肚子,光秃秃的脑门,甚是亮堂,拿来当镜子用一点问题没有。老板一露面,如伺戏班的头牌登场,立时赢得满堂喝彩。食客们拿筷子敲碗,拿手掌拍桌子,口中大呼狂叫,向这位隐于草莽的厨师致意。巨大的声浪,让人担心会将这狭仄的空间撑破。
站着等座的准食客们倒都一致地保持缄默:肚子饿,没力气;站着累,没情绪。
老板抱拳,满面春风地向大伙答礼,回头吩咐伙计:“给每位客人加一碗酒,算在我账上。”又是一阵掀穿屋顶的喝彩声。
老板走到三公子面前,局促地搓着手,忽然又注意到自己油腻的围裙,脸上的红愈发加深,几近乎紫,他赶紧将围裙解下,扔给一旁的小厮。那紧张窘困的模样,与方才意气风发地享受众多食客拥戴的豪爽汉子判若两人,仿佛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人,忽然在家中迎来了一位举世景仰的贵宾。
三公子温和一笑,道:“张老板何必如此不安。”
张老板道:“公子大驾光临,张某唯恐招待不周,公子赏光,张某心里感激得很,张某这间破烂的酒馆,本是不配公子这样错爱的。”
三公子道:“张老板太客气了,我和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一样,是冲着张老板出神入化的厨艺来的。”
张老板固执地摇着头,道:“公子哪能和他们一样,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得很。”
三公子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道:“张老板,今天我还给你带来一位新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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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1…3
张老板抬头望了宁心儿一眼,又立刻把眼光移开,躬身道:“多谢姑娘赏光。张某乃草莽中人,不懂礼数,望姑娘见谅。”他一拍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声脆响,道,“我光顾着在这里唠叨了。公子,昨天收到你的信后,今天早早地就把位子给你留下了,请跟我来。”他把二人领到墙角的那张空桌坐下,他站在桌前,眼睛紧盯着擦洗了无数遍、光可鉴人的桌面,鼓足浑身的勇气,道:“公子,今日没有湖鱼,只有江鱼。”
三公子道:“莫非湖鱼都卖完了?”
张老板道:“不是。如果有湖鱼,张某自然首先要为公子备下。公子也知道张某多年来雷打不动的老规矩,每天清晨,驾船到西湖之上,只撒一网,无论捕鱼多寡,立即返航。在我这间店里,决没有过夜的存鱼,但是今天张某却没有出船捕鱼。因为今晨有人往西湖投毒。大量鱼虾被毒死,浮在水面,早被人捞抢一空,这些中毒而死的鱼,如果去掉鱼头,剖净内脏,却也无碍食用。每年,总有些短阳寿的渔夫往湖里偷偷投毒,企图不劳而获,西湖湖面上也常见死鱼漂浮,但像今日凌晨这般壮观的场景,张某在西湖打鱼数十年,还是头一遭碰到。这回投毒者可是下足了本钱,要毒死这上万条鱼,少说也要二三百斤毒药。这些败类,不想着好好打鱼,尽弄此阴损缺德的伎俩,败坏我们打鱼的名誉。鱼中毒了,这西湖中的水也中毒了。咱们京城一半百姓饮的都是西湖水,水没法吃了,日子可怎么过呀。还好今天降下暴雨,每家每户还能接些雨水以供生活之用。干这种事的人可是作了大孽啦,为了多捕几尾鱼,牵累了多少无辜百姓。做生意要无愧于心。这种被下过毒的西湖鱼,张某万万不会捕来卖与客人。今日能卖的只有从钱塘江上捕来的江鱼,江鱼的r粗味木,不比湖鱼精细,像公子这样的行家,一入口就能分辨得出,张某事先说明,不敢隐瞒。请公子责罚。”
“江鱼也好,尽管烧来,再添几样小菜便可。”
张老板千恩万谢,连连鞠躬,满脸如释重负的笑容。张老板正欲退下,宁心儿叫住他,道:“张老板,我有一事不解,你这店门口招牌上写的四个字,鱼幸无牙,所指为何?”
张老板羞赧地挠了挠脑袋,脑袋上早没了头发,空挠挠的。他回答道:“这四字乃是公子所赐,姑娘还是向公子问解较为妥当,要是由张某代为解释,难免有王婆卖瓜之嫌。”
张老板一路与食客们寒暄着,进了厨房。
宁心儿问道:“曹小三,这四个字麻烦你解释一下。”
“我不想解释。”
“这么说,你是想挨板子?”
三公子告饶,道:“其实很简单,这四个字说的是张老板烧出来的鱼味道是何等的惊世骇俗。打个比方,你是一条鱼……”
“你才是一条鱼。”宁心儿回击道。
三公子道:“好,如你所愿,我是一条鱼,我被张老板烧熟了,端上来放在你面前,我香气四溢,色相诱人。你对我一见钟情,想马上就把我吃进肚子,可是我也有和你同样的想法,我也想把自己吃掉。可惜作为一条鱼,我可悲地发现自己没有牙齿,我注定不能自己吃自己,这就便宜了你,你一边美美地吃着我,一边想:幸亏这鱼没有牙齿,要不然,还没等我来得及动筷子,它一定早就把自己吃得只剩骨头架了。”
宁心儿笑逐颜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欲。”
三公子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不欲。”
两人相视一笑,拌嘴,既是亲嘴的序曲,也可能是亲嘴的终曲。
有人向他们侧目而视,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上门都是客,凭什么这两位就能霸占那么大一张桌子?而其他的食客却只能和别人拼一张桌子,腿挤腿,r挨r,时刻担心别人的唾沫星子落入自己的盘子当中。单从外貌上看,曹三公子和宁心儿独据一桌也是理所当然,这两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和别人共挤一张桌子的主。连张老板在他们面前都低声下气,小心奉迎,看来来头不小得很。虽然这些食客蒙受了不公正的待遇,但掂量掂量之后,皆都隐忍不发。
宁心儿不是第一次被众人的目光所注视。因此坦然受之。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正冷冷地看向她,她忽然觉得一阵不自在。
那人是个读书人,一身长袍洗得发白,打了几大块补丁。一双布鞋在来时的路上被雨水浸透,一只背篓放在脚下。他与三公子一般年纪,正站在一个瘦小老头的身后,眼巴巴地等待一个空座。
宁心儿示意三公子道:“看啦,那个人。”
三公子看了那读书人一眼,问道:“为何要我看他?”
宁心儿道:“他眼睛贼溜溜地死盯着我,让我极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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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1…4
三公子一捏拳头,狠声道:“这人一定是吃过不死神药,所以才敢有恃无恐地在我面前找死。”宁心儿挽住三公子臂膀,道:“你可不要吓我,他也就是看一眼而已,罪不至死。”
三公子拍拍宁心儿的手,道:“我自有分寸。”又对那读书人说道,“这位仁兄,请了。”
读书人冷漠地将面孔朝向三公子,道:“有何请教?”
“不知仁兄可有意和我同桌共餐?”
“没兴趣。”
“可是你已经站了很久,不想坐下来歇会儿?”
“想,但绝对不是和你坐在同一张桌子。”
“哦,如此说来,你和我是有着不共同桌之仇了?”
“非也,我是不屑与你同桌。”
三公子伸手假装擦眼泪,似乎悲痛欲绝,但瞬间又恢复正常,平静地说道:“虽然你不认识我,可是你唾弃我。”
“看来你并不算太笨。”
宁心儿附在三公子耳边,轻声道:“看来你没有说错,这人存心是要找死。”
三公子微笑道:“好戏才刚开场。我有预感,这位读书人马上就要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还会拍桌子摔板凳,折腾出很大的动静。到时你一定要保持镇静,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好看看他怎样装疯卖傻。”
宁心儿以掌为刀,抵在三公子脖子上,道:“你又在满口胡言,该杀。”
那读书人却一如三公子所料,真的冲过来,j爪般瘦骨嶙峋的手掌猛地一拍桌子。一脚踹翻挡在他面前的空板凳,手指不偏不倚地指着三公子的鼻子,大声骂道:“呔,你这人世间的渣滓,该堕入阿鼻地狱的孽障,成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枉顾礼仪廉耻,有善不为,无恶不作,欺行霸市,鱼r百姓,贪赃枉法,强抢民女,身患花柳病,头长杨梅疮,你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良为娼,丧尽天良,你打家劫舍,恃力逞强,我恨不能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挖你的眼,剜你的心,拔你的舌,食你的r。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你不足以止天怒……”
宁心儿悄声问三公子道:“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三公子一笑,道:“他没认错人,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世间是找不出第二个的。”又对读书人说道,“骂归骂。还得多加提防,小心你喷出的唾沫溅到我。”
读书人问道:“溅到你了吗?”
三公子比画道:“好几次都是毫厘之差,幸好我武功高强,侥幸逃脱。”
读书人一抱拳,道:“实在抱歉,那我稍微往后站些。”说完,往后退了一小步,继续骂道:“呔,你这个卖国求荣的卑鄙小人,你这个重色轻友的龌龊j贼,你这个坑蒙拐骗的市井无赖,你这个穿墙越室的采花大盗,你这个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你这个卑躬屈膝的软骨奴才,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下流胚,你这个笑里藏刀的阴损客。呀呀呀,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扬骨挫灰。请君入瓮,炮烙鼎烹,人世间的一切酷刑加诸你身,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三公子笑道:“你骂完了没有?”
读书人惊讶道:“你居然不生气?难道你不想将我这个与你素昧平生、手无缚j之力的穷酸书生狠狠地饱揍一顿,替你在众人面前洗刷清白?替你在这位姑娘面前挽回颜面?”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大可不必。”
读书人费力地爬上桌子,居高临下地呵斥道:“你胆小如鼠、缩头乌龟,连我都敢欺负你,你活在人世间还有何意义?我要是你,早就引刀自快,免得丢人现眼,到处惹人耻笑。”
三公子神色依然淡定从容,道:“你还是赶快下来,张老板提刀取你性命来也。”
果不其然,张老板提拎着一把三寸厚,两尺长的碎骨大刀,怒目圆睁,青筋暴露,如一团旋风席卷而至,读书人为其汹涌气势所夺,面如土色,浑身乱颤,蹲在桌上,双手抱头。
张老板将读书人轻而易举地拎起,放回地面。读书人双腿软如面条,站立不稳,大半个身子都斜倚在张老板的怀里。张老板把他的头按在桌沿,撩起他的衣领,露出他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的脖子,怒声道:“你好大胆子,敢在老子店里撒野捣乱,还冒犯起我最尊贵的客人,说,你有几条命?你有一条命,老子就砍你一刀,你有十条命,老子就砍你十刀,你如是有十条以上的性命,老子就将你千刀万剐。”
读书人哀求道:“小的知错,大爷饶命。”
“你求我没用。你该求刚才被你痛骂的公子。”
读书人声泪俱下、鼻东涎西地向三公子哀求道:“公子饶命。”
三公子道:“张老板,死囚犯在处斩前,还管一顿饱饭,这人来了半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想必是饿坏了。等他吃饱饭,再砍他脑袋不迟。”
张老板将读书人一把扔至十丈开外,道:“你给我老实待着,慢慢地等座位。”说完,连忙向三公子千万次地道歉,又招呼躲得远远的食客各回各位,继续用膳,又给每位食客再加一碗酒,算是压惊,账却是记在那读书人头上。
杀2…1
时间:午时整,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地点:观音巷巷口。
三公子和宁心儿走出酒家时,已是艳阳高照。观音巷的积水已渐渐消去,巷子里行人多了起来。做小买卖的也都把摊给支出来,有人走过时吆喝,拉生意;没人走过时也吆喝,练嗓子。
两人向西行去。宁心儿感慨道:“这酒家生意可真是好,这么偏僻的巷子,在这狂风暴雨的天气,还能吸引那么多食客。那读书人也真晦气,咱们都吃完走了,他才刚刚找到位子坐下。等他吃完之后,张老板不会真杀了他吧?”
“当然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做个样子给我看罢了,顺便吓唬吓唬那读书人。”
“那我就放心了,那个读书人看上去也怪可怜的。张老板的手艺还真是一绝,和山庄里的厨师比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你还没尝过他最拿手的红烧鱼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鱼,每次看到鱼,我都想到七鲤泉里那七尾可爱的金鲤,我怎么忍心吃它们的同类。”
“可是张老板并不知道,他见你对他最得意的红烧鱼连筷子也不肯碰一下,还以为你嫌他做得不好吃,你没见他额头上全是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你不是吃了吗?”
“你不吃鱼,我要是再不吃,张老板一定伤心欲绝,说不定连上吊的心都有。”
“吃就吃了,还找借口,我又不来怪你。你这回可是做了坏事,回家之后,那七尾小金鲤一见到你,一定会远远躲开。刚才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那位读书人要冲过来毫无来由地骂你?”
“因为我这人长得欠骂。”
“正经点,别嬉皮笑脸,像个小瘪三,讨厌死了。”宁心儿没好气地斥责道。
“你看,连你也骂我,可见我真的长得很欠骂。”
“好啦,我不骂你,我好好问你,为什么他要骂你?”
“我有预感,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又吹牛,我才不信。”
说话间,他们经过一个算命摊,一张杏黄色的幌子迎风飘扬,上面写着一副对联:上推十八代,下算五百年。算命先生留一撮稀疏的山羊胡,两只眼睛大睁着,却只见眼白,不见眼仁,很是怪异。
三公子拉住宁心儿,于算命摊前停下,道:“你不信我的预感,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宁心儿奇道:“你如何证明?”
三公子一笑,道:“你很快就能知道。”又对算命先生说道,“老先生,我看你这里写着上算十八代,下算五百年,你的本事定是大得不得了,就连姜子牙、诸葛亮怕也望尘莫及呀。”
算命先生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三公子取出一锭纹银,掷在桌上,算命先生一听声音,顿时来了精神,手在桌上摸索着,要取走那锭纹银。
三公子却又把纹银收回,道:“我只请教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算准了,这十两银子就归你。”
算命先生讪讪缩回手,拢于袖中,道:“你问吧。”
“什么时候再下雨?”
“天机不可泄露。”算命先生回答道。
“既然如此,这十两银子看来我只能留着自己用了。告辞。”
算命先生急忙说道:“且慢,年轻人不要这么性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那好,我再问你一次,什么时候下雨?”
“明天一定下,好了,把银子给我。”
“老先生,我说马上就会下雨。”
“年轻人,你开什么玩笑,天上挂那么大个太阳,怎么会下雨?”
“哪里有太阳?我怎么没看见?”
算命先生急了,拿手往天上一指,道:“就在那里。”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原来你看得见。”
算命先生见被戳穿,也不再假扮瞎子,闭上眼睛,拿手在眼窝上揉了几揉,再睁开时,两眼黑白分明,颇为有神。算命先生道:“其实,算命准不准与眼睛瞎不瞎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之所以扮成瞎子,只是为了迎合世俗人的偏见。”
三公子道:“你算到现在不会下雨,是吗?”
算命先生道:“这还用算?”
三公子道:“可是我有预感。我预感到立刻就会大雨倾盆,你不妨从一数到十,如果还没下雨,这十两银子就归你。”
算命先生凝视着三公子,心里直嘀咕: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赚的银子,他问道:“我何时开始数数?”
“现在就可以。”
“数多快?”
“每呼吸一次,数一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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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2…2
算命先生正准备开口数数,转念一想,觉得不对,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你们这些贵公子,没事就喜欢拿我们这些穷苦人寻开心。”
“你不相信我?来,你把银子先拿在手里,这下总安心了吧。”
算命先生银子到手,掂了掂,沉甸甸的,确信无疑,这才开口数数:“一、二、三……”一边数,一边紧张地抬头望天。宁心儿也仰起头,望着天空。反观三公子,却是气定神闲,浑然物外。
天空云淡风轻,太阳如一个燃烧的火球。
“四、五、六……”算命先生的声音单调而干涩地持续着。
嘿,我说,怪事真的发生了,请奔走相告,普天同庆吧,下雨了,豆大的雨粒击打在面颊,由不得人不信,一场豪雨霸占了天空,侵袭着大地。适才尚是朗朗乾坤,太阳高悬,一转眼便乌云蔽空,天昏地暗,雷电交加,风高雨急。
方才还在巷子里游荡的人们瞬时间逃得影踪全无。算命先生闭上嘴巴,再往下数数,无异于自取其辱。宁心儿张大嘴巴,欲语却无言。
三公子气壮山河地宣告:“我的预感,又一次得以应验。”
算命先生双手将银子递上,道:“公子绝世高人,我没赚这银子的福分。”
三公子道:“银子归你,不过你这算命摊,可要借我暂用一个时辰。”
算命先生将银子揣入袖中,乐颠颠地答道:“没问题,反正下这么大雨,也不会有生意上门。”
三公子道:“你家住得不远吧?”
“不远,不远。就在巷子那头,一里多地。”
“那好,你先回家去吧。一个时辰后,你再来收回你的算命摊。”
算命先生不情愿地道:“下这么大的暴雨,我回到家里,非全身湿透不可,我还是宁愿在这里先躲躲雨再说。”
三公子又取出十两银子,片刻之后,这十两银子便到了算命先生手中。
三公子道:“现在你不怕淋雨了吧。”
算命先生道:“天上下刀子我也不怕了。”说完,冲入雨幕消失。
三公子得意地对宁心儿说:“你现在服我了吧。”
宁心儿道:“撞运气而已,不服。”
三公子道:“其实你心里佩服得要死,嘴上偏不肯说。”
“我心里也不佩服,少自作多情。”
“那好,我再证明一次给你看,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找咱们算命?”
“做梦吧你,刚送出去二十两银子,心疼了吧,现在想赚钱想疯了,这种天气,谁有心情算命。”
“我有预感,会有人来算命。而且我还知道那个人是谁。”
“哦,会是谁呢?”
“就是前不久指着我鼻子骂不绝口的读书人。”
宁心儿仰起手,拧着三公子的耳朵,道:“越说越离谱,我不把你拧醒,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
“如果我这次的预感又应验了,你服还是不服?”
“若是又让你蒙对,我还真是服你。”
杀3…3
时间:未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一点三十分)。
地点:观音巷巷口。
三公子和宁心儿在算命摊后躲雨。随雨而至的风,带着寒意。宁心儿不禁向三公子依偎得更紧一些。在这样一个大雨纷飞的春日,真会有人来照顾他们的生意吗?
然而,长街尽头确实过来了一个人,那个读书人,背上背着一个书篓,头上纸糊的帽子已经软成一团,水从脸颊上浇灌而下,读书人却并没有脱下帽子的打算。
读书人目不斜视,走过算命摊,也没多看一眼,而是继续向前走去,三公子却突然叫住他,道:“读书人,过来避避雨吧。”
读书人看了三公子一眼,道:“是你?”
“是我。”
读书人往地上呸了一口,道:“我还以为你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只不过是个靠骗人为生的臭算命的,连我都不如。”
“好说好说。这雨看来还得下好一阵子。过来避避雨吧。”
读书人抬眼看看前方漫无止境的道路,心中一盘算,终于还是决定先避避雨,再继续赶路。坐定之后,两个人也都没什么话说。宁心儿捧着脸,好奇地看着两个人,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奇妙的联系。雨势越来越猛,雨点敲击在帆布顶篷,犹如正在急行军的万马奋蹄。
三公子幽幽说道:“读书人,苦雨无事,不如替你算个命吧。”
读书人道:“我不信这个。命中注定,算又有何用?”
三公子似乎也没有急着非要做成这笔生意不可的意思,也就不再说话。又一阵沉默。
读书人忽然打破沉默,说道:“既然无事可做,那你就帮我算一个吧。”
三公子道:“你是想看相、摸骨还是测字、抽签?”
读书人道:“看相。”
三公子道:“那就给你看个手相,把手伸出来。”
读书人警觉地打量了一番三公子,终于还是将手放在桌子上。
三公子却悠然道:“不是这只,是另外一只手。”
读书人“哦”了一声,道:“男左女右。”说完,把右手收回,左手递过去。
三公子依然不紧不慢地道:“另外一只手。”
读书人诧异道:“两只手都在这里了。”
三公子道:“我要看的是你的第三只手。”
读书人跟着了火似的从椅子上蹦起来,大怒道:“你居然敢诬赖我是小偷?”
三公子哈哈大笑,道:“你不是小偷,你是偷中之王,号称天空、地空、人空的司三空,司空空空。”
读书人又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扮成这副模样,能逃过公子的法眼。看来我错了。”
三公子道:“你明明知道,你天下无双的易容术能瞒过天下所有的眼睛,除了三公子。你还敢自投罗网?”
司空空空苦着脸道:“我想赌一次。”
三公子道:“你现在逃还来得及。”
司空空空道:“能逃到哪里去?逃得再远,还是要被你抓住。这样徒劳无功的事情,我可懒得去做。所以,我干脆就不逃了。”
宁心儿奇道:“原来你们两人早已认识。”
司空空空苦笑道:“很不幸,是的。我以为不会被公子认出,所以方才在那小酒家里才会主动找碴,想跟公子开个玩笑。没想到他根本就不上当。”
“你这贼骨头,烧成灰我也认得你。”
“公子特地在此等候司空空空,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坏事。你方才那么骂我,一定过足了瘾,我也不回骂你,你帮我做完这件事,我们之间便算扯平。我要你去庆王府一趟,替我偷一幅苏汉臣的画。”
“公子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不是偷,是取。”
“好,我要你去庆王府一趟,替我取一幅苏汉臣的画。”
“苏汉臣的画我多得是,又不是太值钱。你想要的话,我倒可以很大方地送你一两幅。”
“少跟我耍贫嘴,叫你偷你就去偷。胆敢不从,仔细你的三两骨头。”
“我早已金盆洗手,不干这种勾当了。公子还是另请高明。”
“你真的不干?”
司空空空把头摇得如不倒翁一般,道:“绝对不干。”
“我可曾对你有过救命之恩。”
“你自己要救我,我可没求着你救。”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很好。你既然无情在先,休怪我无义在后。”
司空空空浑身一凛,双手紧紧抱住背篓,道:“你想怎样?”
三公子道:“你不是说你已经金盆洗手了吗?那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背篓里只是几件换洗衣服而已,没什么好瞧的。”
“既然是些换洗衣裳,拿出来瞧瞧又有何妨?”
杀3…4
司空空空把背篓抱得更紧些,道:“别人瞧可以,你瞧就不行。”
三公子笑眯眯地道:“你瞒不了我,这背篓之中,定是些你偷来的珍奇字画。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庆王府偷画,要么就把背篓打开,里面的赃物,大家见者有份。”
司空空空坐在板凳上,浑身抖如筛糠,不知是冷的还是怒的。他思前想后,终于一咬牙,道:“算你狠,我自认倒霉,这背篓里的东西,就分一半给你。反正,我不干。”
三公子道:“不是一半,我们这里共有三个人,就应该分成三份,我和心儿各拿一份,剩下的那一份才是你的。”
司空空空面红耳赤,道:“三公子,你也太过分了。你就是仗着自己的武功比我高,净欺负我老实人。”
“我就欺负你了,你不服气?”
三公子音调略一提高,司空空空立时畏惧起来,竟不敢出言反驳。
“怎样?你是想去偷画,还是想大家分赃?”
“我宁愿去偷画。画的尺寸如何?”
“不知道。”
“画的内容如何?”
“不知道。”
“此画所用为何种纸张?”
“不知道。”
“关于此画,公子知道些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司空空空被三公子一夸,心里大为满足,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说完,他也不顾大雨滂沱,起身前行,不一刻,便消失在雨幕中。
三公子道:“心儿,我们也回去吧。”
宁心儿看看天,道:“这么大的雨,我不想走路,我要你背我。”
三公子没奈何,只得背起宁心儿。宁心儿兴奋地举着伞,转动伞柄,水珠如西域年轻女子精心编织的细小发辫,在亮白色的水天间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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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4
时间:未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一点三十分)。
地点:白马弄弄堂口。
从观音巷出,到白马弄,穿出白马弄,便到了大路,孟叔的马车在那里等着他们。
白马弄弄堂口,一人沉默地站在弄堂当中,拦住去路。那人戴着斗笠,雨水沿着斗笠的边缘往下滚落,衣裳湿透,紧贴于身,穿着一双草鞋,也不着袜,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混浊充血的眸子。他在雨中等待三公子已经很久。有这样一个人拦在路上,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三公子视若未见,仍然笔直地往前走去,眼看就要撞到蒙面人身上,蒙面人眸子中精光一闪,瞬间却又暗淡下去。蒙面人滑步后退,三公子步伐依旧,即没有加快也没有减慢,蒙面人一旦后退,便如决堤的洪水,再也停不住,只有不断后退,情况越来越狼狈。
三公子忽然停下脚步,蒙面人顿感令他难以抵抗的压力忽然消失,浑身一阵轻松,也止住后退之势,只是两肩微微颤抖,显然还在调匀气息。
三公子皱了皱眉头,道:“拦我去路,必招人神共愤。”
蒙面人道:“三公子别误会,我和三公子是友非敌。”
三公子冷漠一笑,道:“我有敌人吗?我不知道,我有朋友吗?我也不知道。”蒙面人听出三公子语气不善,拿不准他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但他知道面前这位爷他惹不起,于是只好堆着笑脸(可惜笑脸被他遮脸的黑布挡住,三公子看不见,所以一场白笑),道:“三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是谁一直在派人杀你吗?”
“这么说你知道是谁?”
“不错,我当然知道。”在这场对话中,蒙面人感觉到自己已经逐渐占据了上风。因此,他的语气显得十分轻佻,甚至带有些炫耀的味道。“我还知道百胜镖局镖师被害一案的线索,应该对三公子有用。”
“别告诉我,答案你自己留着。”三公子冲他当头一声暴吼,声音盖过直劈而下的响雷。蒙面人为其声势所迫,不禁打了个寒战。三公子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计之外,迷茫慌张之余,他没了主意。
凌驾于三公子之上的宁心儿大为不快,以掌击三公子的头,叱道:“你是不是发神经?别老是大呼小叫、一惊一乍,吓坏了本姑娘,叫你好看。”
三公子道:“小的知错了。”又对蒙面人道,“你怎会知道我要从这条弄堂经过?你敢跟踪我?”虽然他把声音放轻,但冰冷的语调,寒意十足。
蒙面人无语。
宁心儿打抱不平地嚷道:“曹小三,你方才也跟踪司空空空,还跟踪得不亦乐乎,现在人家跟踪你,你就觉得不高兴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这人也太蛮横霸道了。”
蒙面人附和道:“这位姑娘说得有理。”
三公子苦笑道:“心儿,你又出卖我。好吧,蒙面人,我免去你的债,如同你免了人的债,不叫你遇见试探,救你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我的,直到永远。”
待三公子说完,蒙面人和宁心儿同声道:“阿门。”
三公子道:“你为什么要把脸蒙上?”
“因为我不想你认出我来。”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你这回答倒是老实得可爱。”
宁心儿道:“蒙面人,你难道不怕他把你的面罩强行摘掉?”
蒙面人未及答话,三公子却已抢先答道:“心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脱女人的衣服,我很乐意,摘男人的面罩,我却不屑。”
宁心儿朝着三公子的后背狂捶不休,道:“叫你再满嘴跑舌头,风言风语,死没正经。” 三公子任由她捶,一边把她抱得更紧,以防她从自己背上摔下去。
蒙面人呆立原地,看两人嬉笑打闹,浑不将他放在眼里,心里狂躁不安,恨不能将这一对狗男女剁得稀烂,但却又不怎么敢。
三公子对蒙面人道:“下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再在脸上挂块破布。三公子所言说的每一个字,你最好都铭记在心。”说完,举步前行。蒙面人连忙退到一旁,收腹挺胸,紧贴墙壁,不敢再行阻拦。
三公子走在雨中,横七竖八地乐开了花。
宁心儿道:“你又笑什么?”
三公子道:“那蒙面人此刻一定郁闷得很,本以为自己捧了个宝贝,可以大大地显摆一番,却突然发现并没人稀罕。这种结局,正是三公子所喜闻乐见。”
杀5
时间:申时整,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四点三十分)。
地点:无名山庄,起风斋。
三公子捂着耳朵,痛苦地倒在地上,宁心儿却依然不管不顾,摇头晃脑地弹奏面前的琵琶,她优美修长的手指,有如屠夫般凶残无情,在琴弦上狠狠地划过,嘈杂而不和谐的音符谋杀掉山野的幽静。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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